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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雪夜來客

    李慶安在涼州時得到了碎葉的飛鴿傳信,拜占庭特使已經抵達安西,儘管李慶安此時還在等待朝廷的反應,但接到這個消息,他便立刻動身返回了,他對拜占庭帝國的使者到來異常關注,他和大食的停戰已經有一年多,儘管他不知道非州戰役的進展,但有一點他很清楚,大食是無論如何不會接受河中丟失的事實,一旦非洲戰役結束,他們就會立刻調頭進攻河中,從這個意義上說,怛羅斯之戰遠遠不是一個終點,而只是一個起點。

    李慶安很清楚自己面臨的各種複雜而危險的局面,看似表面平靜,但實際上殺機暗伏,各種危機在平靜的局勢下如暗流激盪,嚴重一點可以用內憂外患來形容,朝廷猜忌,李隆基已經決心殺他,用暗用明的手段來對付他,這可謂內憂。

    外患便是大食對河中之心不死,大食不是吐蕃回紇,那是一個實力不弱於大唐的西方帝國,不是一次怛羅斯之戰便能擊敗它,可以說與大食的戰爭是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才能最終見分曉,但戰爭也不是時時刻刻在進行,在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戰役後,往往就會平靜幾年,而有了這幾年的平靜期,他便可以回頭解決內憂。

    外患中除了大食這個戰略勁敵外,又有回紇和吐蕃兩個傳統的戰術敵人,他們對安西的染指歷來已久,吐蕃就不用說了,大唐恢復對安西統治沒有多久,吐蕃便出兵吞併了安西,儘管後來安西四鎮被武則天奪回,但吐蕃對安西的野心一直就沒有停止過,小勃律戰役、播仙鎮戰役,以致後來安史之亂後,吐蕃再次吞併了安西,吐蕃就是一條盤踞在青藏高原上的毒蛇,吞吐著那鮮紅的毒信子,目光貪婪地盯著大唐西域。

    而回紇則是一頭隱藏在草原深處的惡狼,他們對北庭也同樣是野心勃勃,大唐強盛之時,他們夾起尾巴,偽裝成一隻守戶的獵犬,可當大唐衰弱後,他們的狼子野心便毫不掩飾地暴露出來,安史之亂後,他們立刻出兵佔領了北庭,並和吐蕃為爭奪安西北庭而激戰了數年。

    這一次同羅部西遷,回紇人便忍不住露出了他們銳利的爪子,侵入金山以西,使李慶安倍感警惕,一旦安西和大食開戰,毒蛇和惡狼會像天使般的微笑觀戰嗎?不會,肯定不會!他們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在安西的後背和腹部張開猙獰的血盆大口。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殘酷的內憂外患,令李慶安一時一刻都無法喘一口氣,若不是他這次果斷出兵河西,李隆基不知還要怎樣對付他,不知還要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出兵河西就是他破局的鑰匙,至少能將李隆基敲醒,使他不敢在明處輕舉妄動,只能暗中動手腳,暗中動手腳正中他李慶安的下懷,他已經控制住了李琮和封常清,他們掀不起什麼大浪,安西和長安的遙遠空間可以使他從容佈局,這樣一來他就有時間和精力去解決日益逼近的外患。

    而拜占庭就是他解決外患的另一把鑰匙,若能把拜占庭拉進遊戲,大食的實力至少會被削去一半,他便可以不用全力去對付大食,可以分兵防禦吐蕃和回紇,因此,拜占庭使者的到來,對李慶安而言極其重要。

    在漫天的飛雪中,李慶安在三千騎兵的護衛下離開了涼州,疾奔回碎葉,同時他將軍隊交給了他所信任的段秀實,由他繼續在河西剿匪。

    僅一天一夜,李慶安便趕到了甘州境內,傍晚,他抵達了祁連城,人馬皆已疲憊不堪,李慶安下令駐營休息。

    祁連城是一座巍峨的石堡,修建在一座山樑之上,背靠祁連山脈,俯視著一片寬約百餘里的平原,在平原的的另一頭,是莽莽的焉支山,在遼闊的平原上,源於祁連山的弱水河穿流而過,在祁連城西南三十餘里,便是大斗拔谷,這裡是祁連山的斷裂帶,有幾條路可以直通青海高原,是羌人往來於河西走廊和青海高原的捷徑。

    李慶安正是擔心隴右軍從這裡進入河西走廊,切斷在涼州安西軍的後路,因此他在這一帶佈防了八千重軍。

    夜幕降臨,李慶安心中頗不寧靜,他慢慢踱步到城牆上,十幾親兵在後面遠遠跟隨,城牆上寒風凜冽,寒風象刀子一般吹颳著他的臉龐,使他的頭腦變得清醒,他凝視著遠方,遠方黑黝黝的焉支山彷彿一頭怪獸伏臥在河西走廊之上。

    這時,李慶安鼻尖一涼,他仰起頭,一團團雪花在空中打著卷兒,斜飄落下,又一場夜雪降臨了。

    “大將軍,下雪了,我們回去吧!”親兵在身後小聲地提醒他。

    李慶安點點頭,他本想好好考慮一下和拜占庭的談判,但碎葉送來的消息太簡單,讓他無法做出一個全面的判斷,只能回去再考慮了。

    他剛一轉身,忽然,風中隱隱飄送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有人來了,李慶安順著來聲望去,只見黑夜風雪中,一隊騎兵正向這邊疾駛而來。

    李慶安心中疑惑,他快步走下城牆,這時,一名守門軍官飛奔來報,隴右節度使哥舒翰來訪。

    ‘哥舒翰!’李慶安愣住了,他原以為是安西的報信兵,卻沒想到是哥舒翰來訪,哥舒翰來找他做什麼?他怎麼知道自己在祁連堡?李慶安一轉念便明白了,哥舒翰一定是從大斗軍那裡得到消息,銜尾追來。

    “請他到我房中來見!”

    李慶安剛剛回到房內,親兵便在外稟報,“哥舒翰大帥來了!”

    “請進!”

    門開了,一股寒風裹夾著幾片雪花撲進了房內,寒風中出現了哥舒翰那魁梧的身形,他一向爽朗的笑聲變得十分低沉。

    “慶安,我追你多時了!”

    他們應該在長安會面,應該在涼州城會面,或者應該在鄯州會面,但絕不應該在祁連山腳下的這座小城中會面,這就使他們的會面平添了幾分詭異。

    李慶安也沒有什麼熱情招呼,此時,寒暄的禮儀和虛偽的熱情都顯得是那麼多餘了,哥舒翰顯然不是來和他敘舊,更不會是來抗議他無故侵佔河西,他們在這裡見面便意味著他們之間將有重大的事情要談,這次談話或許將會改變大唐的某種格局。

    “請坐吧!”

    李慶安拉過了一把椅子,哥舒翰坐了下來,李慶安沒有說什麼,他將幾根硬柴扔進壁爐裡,很快,壁爐中的火光變得燃旺起來,哥舒翰默默地注視著李慶安被火光映紅的臉龐,那削瘦的臉廓有一種西域男人獨有的剛硬,他的眼睛裡也有兩團火光在跳動,那跳動的火光中燃燒著一種深謀遠慮的睿智。

    李慶安慢慢抬起頭望著他,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親切的笑意,哥舒翰忽然有一種明悟,李慶安已經知道自己所來的目的了。

    “我動身時正好得到京城飛鴿傳來的消息,聖上已經下旨,同意你在河西剿匪,但要求你春天時返回安西。”

    李慶安搖了搖頭,笑道:“不用等到春天,我得到正式旨意便退兵回安西。”

    “你真的捨得退兵嗎?”哥舒翰目光中有一種嘲諷的笑意。

    李慶安淡淡一笑道:“為什麼不!我是安西節度使,又不是河西節度使,駐兵河西算什麼?”

    “那你現在駐兵河西算什麼呢?”哥舒翰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不說這些了!”

    李慶安擺了擺手笑道:“聖上既然下旨,我就照旨意來辦就是了,來說說你吧!你準備幾時去鳳翔剿匪?”

    李慶安最後一句話重重地敲在哥舒翰的心上,這就是他來找李慶安的目的,鳳翔剿匪當然是一句戲言,但正是這句戲言說明李慶安已經看透了他哥舒翰面臨的危機形勢,也看穿了自己來找他的真實目的。

    此時哥舒翰面臨的危機已經不亞於李慶安,甚至比李慶安更嚴重,李慶安畢竟還有遙遠的路途阻隔,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而隴右則不同,隴右緊靠關中,對長安的威脅也最大,如果李隆基暫時放過安西,那下一步,極可能就是對隴右動刀,事實上,他已經動手了,西涼王李璇現在是隴右節度副使兼鄯州都督、振武軍兵馬使,不僅奪走一半軍權,同時還兼任隴右群牧都使和支度營田使,將財權和軍馬權也奪走了。

    面對咄咄逼人的李璇,哥舒翰準備不足,更重要是他在吐蕃損兵折將,使他喪失了言權,眼睜睜看著李璇一步步奪權,令他心急如焚,而李慶安突然出兵河西,竟然一下子解決了安西的危機,使哥舒翰在嫉妒的同時,也生出了一絲求助於李慶安的念頭,他便連夜趕來河西。

    雖然鳳翔剿匪不可能,但哥舒翰心中卻明白,李慶安一定有助他的辦法了,他沉聲問道:“除了鳳翔剿匪,慶安可有其他良策?”

    李慶安給了他倒了一杯熱茶,微微笑道:“哥舒兄何必如此緊張?聖上不饒我,是因為我是建成之後,使他無法容忍,而哥舒兄向來是聖上的愛將,這次吐蕃戰役未能全勝,聖上尚能封哥舒兄為西平郡王,我勸哥舒兄不如主動放棄隴右,進京為官,即使進不了政事堂,至少也能出任九寺五監的官,大丈夫縱然不能衛國平天下,若能治國安民,我覺得也不枉來人世一遭。”

    哥舒翰低頭不語,他的幕僚高適也是這麼勸他,但哥舒翰心裡卻很清楚,他若交出軍權,以李隆基的心狠手毒,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當年王忠嗣被殺的原因別人不清楚,他哥舒翰還不清楚嗎?正是為了讓他哥舒翰能坐穩隴右,才最後殺了王忠嗣,同樣,李隆基為了讓他兒子坐穩隴右,也一樣會殺他哥舒翰以絕後患,隴右誰都可以投降,唯獨他哥舒翰不能交權。

    哥舒翰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李慶安,這時,他現李慶安竟是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忽然恍然大悟,立刻站起身走到門口跪下,仰天沉聲道:“我哥舒翰對天誓,今天我來找李慶安,是誠心誠意求助,若我心有他圖,上天不能容我,絕我哥舒翰子子孫孫。”

    李慶安連忙上前將他扶起,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哥舒兄不必如此,我信得過你。”

    哥舒翰也笑道:“毒誓是以明我心志!”

    兩人又坐了下來,這時,李慶安端起茶杯緩緩道:“哥舒兄和僕固懷恩的關係怎麼樣?”

    哥舒翰也聽說僕固懷恩因違抗軍紀一事逃入了回紇,他心念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又看不清,便道:“我和僕固懷恩關係極好,當初我曾經想留他在隴右,但他捨不得放棄朔方軍,便跟去安西,後來我們還有書信往來,他想託我調回隴右,再後來,便聽說他出事了。”

    “我也聽說他和哥舒兄的關係極好,但軍法之下,不能容情。”

    “這個我能理解,我沒有怪慶安的意思。”

    哥舒翰不知李慶安突然提到僕固懷恩的用意是什麼,他沒有多說,等待李慶安的下文。

    李慶安笑了笑又繼續道:“我聽說僕固懷恩在回紇混得很好,聽說他女兒嫁給了葛勒可汗之子,他本人被封為左殺大將,又成為回紇僕固部的酋長,風光無限,但他深恨於我,也深恨大唐,屢屢勸說葛勒可汗出兵大唐,當然,若葛勒可汗出兵大唐必然是針對北庭,可如果有什麼辦法讓回紇改變一下方向,由向西方進攻,改為向南進攻,我想哥舒兄的危局便迎刃而解。”

    哥舒翰聽得目瞪口呆,他當然明白李慶安的意思,眼前危機最大的兩個節度使,一個是隴右哥舒翰,一個是朔方安思順,李慶安的意思就是讓李隆基先去解決朔方,若回紇南侵朔方,正好可以借調兵遣將的機會奪取安思順的軍權,那怎麼樣才能讓回紇改方向南侵朔方,這就是李慶安問他和僕固懷恩關係的原因,讓僕固懷恩在中間出一把力。

    李慶安又繼續道:“解決完安思順,聖上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是安祿山,然後才會

    輪到哥舒兄,但我想那時候,情況已經出現變化了,聖上應該是調哥舒兄去平定安祿山之亂。”

    哥舒翰心中亂成一團,他和安氏兄弟仇怨極深,當然希望安思順先倒黴,可讓他去和僕固懷恩勾結攻唐,似乎有違道義,令他有些躊躇不安,李慶安彷彿知道他的心思,便笑道:“哥舒兄放心,回紇成不了什麼氣候,有我在西面威脅他們,他們不敢真的入侵大唐,無非是想施壓朝廷,以挽回去年遣使入京時丟的面子,讓朝廷賠償他們損失罷了,我心裡有數。”

    哥舒翰當然明白李慶安才是這條計策的真正受益者,但讓李隆基先對付朔方,幹掉安思順,逼反安祿山,這確確實實又符合他哥舒翰的利益,將禍水北引朔方,正是解決他哥舒翰危機的最好辦法。

    他凝神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問道:“如果聖上調隴右軍去支援朔方,趁機奪我兵權怎麼辦?”

    李慶安的眼睛眯了起來,笑道:“你以為聖上會同時解決兩個節度使嗎?他當然會調隴右軍,不過他調的只能是西涼王李璇的軍隊,李璇一走,隴右不就是哥舒兄的天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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