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皇祖父,父親身體不好,我這段時間是時常去探望他。”李豫小心翼翼地回答,事實上他們父子就這個問題已經商量了不下十次,聖上問這個問題是他該怎麼回答,一種方案就是已經近一年沒有見面了,思念父親,因不得聖諭而不敢妄自去探望,這是最好的答辭,但這樣未必瞞得過那些常駐王府的宦官,中官的新總管魚朝恩不會幫他們隱瞞事實,所以風險太大,李亨父子便退而求其次,打人情牌,先點出身體不好,再用含糊的詞彙‘時常-,就很難明確是天天,還是三天一次,還是每旬一次,甚至每月一次,這樣便可以有緩和的餘地,所以當李豫說出這個答案時,他看見李隆遇眼中的目光還是保持著溫和,他便知道自己的答案對了,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李隆基點了點頭,現在他並不是很看重李亨了,他已經決定放棄李亨,那李亨便是一個普通的親王,只是他的兒子,棣王事件後,李隆基尤其看重子孫們對自己的誠實度,所以長孫去探望從前的東宮太子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長孫會不會也對自己說謊,他事先已經從宦官手中掌握了第一手費科,皇長孫這一個多月來幾乎是天天去探望父親,儘管不知道他們談什麼,但每次都在一刻鐘以上,所以他很擔心自己看中的皇長孫也對自己說謊,萬幸的是沒有,室長孫沒有對自己說謊,他這一年來,是每旬去一次,只有最近一個月他才天天去,而且最近一個月裡亨的身體確實不好。
這個答案讓李隆基很滿意,長孫以孝為先,而誠實穩重更讓他滿意,這確實是一個最合格的皇位繼承者,李隆基做出皇長孫繼位的決定並非偶然,他已經觀察了兩年,最初他看中的是穎王,但觀察半年後,他便現穎王有遇事衝動的弱點,這不是帝王應有的品格,他便放棄了穎王,繼而是棣王,棣王是四子,從長幼排序來看,他比較合適,可是河南旱災引土地兼併事件後,李慶安彈劾慶王、崔翹兩人,李隆基立刻派出心腹宦官去秘密核查,不料卻拔出蘿蔔帶出泥,宦官竟查出棣王也在陳留及滎陽一帶圈地近五萬畝,這令李隆基極為震怒,慶王的貪婪是浮在水面上,一眼便看得出來,而楝王的貪婪卻是隱藏得更深,這樣的人心機可怕,如果自己還能再繼續在坐皇位十年,他能忍得下去嗎?
正是從棣王心機使李隆基終於決定放棄子輩,而把目標轉向孫輩,讓孫輩繼承王位的好處是不言而喻的,先就是他李隆基能夠平平安安坐完皇位,這是李隆基忌諱了幾十年的大問題,他在皇位上呆的時間太長了,已經四十年,他還想再坐二十年,這樣一來,等他退位時,他的兒子都已近花甲,哪個兒手能忍得下去?李隆基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才會每隔十幾年換一個太子,先是在開元二十五年時除掉了不耐煩的太子瑛,又在十幾年後再次廢掉太子亨,但這樣頻繁換太子的後果李隆基也知道,所以立孫輩為儲君,便可使他擔憂了幾十年矛盾迎刃而解。
立孫輩為太孫,李隆基革一個想到的便是長孫李椒,這是他最喜愛的孫子,在很大程度上,他其實就是為了這個長孫而立資質平庸的三子亨為太子,最後讓大唐皇位能落在長孫的手中,現在既然不考慮兒子,雨季隆基目光自然就鎖定在長孫的身上,而且他當初廢太子的理合現在看起來是個冤案,是他的長子琮和他的情婦虢國夫人聯合下套,所以他對三子亨也有一種內疚感,立他的兒子為儲君,也算是對他的補償。
諸般因素綜合考慮,使李隆基最終確立了皇長孫繼承大統的方案,今天上午,他突然在大朝上宣佈了這個方案。
李隆基望著自己這今生機勃勃的長孫,心中充滿了欣慰,在他的潛意識中,他已經無力解決土地兼併問題,正好讓自己年富力強的孫子來接手解決這個問題。
“孫兒,今天祖父已經在大朝中宣佈你為儲君,雖然事先沒有和你商議,但祖父希望你不要因此驚慌失措,或者得意忘形,祖父希望你能保持一顆平常心,冷靜看待此事。”
李隆基的語氣很溫和,這和與他兒子說話時的態度完全不同,他打心眼裡喜歡和信任自己的孫子,他不想讓自己的嚴厲嚇壞了孫子,他此刻就像一個坐在大樹下給孫子講故事的慈祥的祖父。孫兒不會得秦忘形,孫兒只覺得肩頭苗擔子很重,孫兒會更加努力讀書,讓自己能負擔起皇祖父的重託。”
李隆基點點頭道:“讀書是有必要,但也不能一味讀書,朕會逐漸下放一些權力給你,讓你儘早地處理政務,鍛鍊自己的能力,而且朕不會像對從前你父親那樣束緝你,你可以結交百官,建立自己的勢力,為你將來的繼承做準備。”
應該說這是李隆基破天荒的決定,他從前對兩任太子都是百般限制,唯恐他們掌權,說到底還是怕兒子權勢過大,威脅到自己的皇位,但對孫子他卻沒有這個顧忌,他完全可以放手讓他去做事,即使做錯了,他也能替他挽回,或許這就是隔代繼承的好處,父子是天敵,祖孫卻不是,另一方面李隆基也有私心,他實在倦於政務,可又不放心楊國忠的能力,讓孫子開始處理政務,既可替他分憂,也能制衡楊國忠一黨獨大。
李隆基一邊說,一邊注視著李豫的神情,他今天是把李豫找來長談,就是不想李豫有過多的負擔,這時他見孫子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憂慮,便問道:“孫兒有什麼擔憂,可以說出來!”
李豫嘴唇動了動,他忽然跪了下來,道:“皇祖父,孫兒著實憂慮土地兼併,孫兒這幾個月曾幾次去關中考察,現土地兼併十分嚴重,七成農民已無土地,孫兒認為若再不採取果斷措施制止土地兼併,孫兒擔心我大唐危矣!”
這並不是李豫的一時衝動,他早在幾年前便知道土地問題已經成為大唐的毒瘤,而且愈演愈烈,大量國戚,權貴重臣都有侵佔土地的事實,權勢大的拒不交賦,權勢小的則將租賦轉嫁給佃農,高昂的租賦使大量農民生活日益貧困,稍有天災便會出現賣兒賣女、家破人亡的悲慘景象,若再不遏制土地兼併,大唐必將出現大規模農民起義,從而動搖到李氏江山的統治,李豫為此憂心忡忡,今天他便趁這個機會說出自己的想法,他想得到皇祖父的支持,採取有效措施遏制住土地兼併。
李隆基依然在不緊不慢地喝他的參茶,土地問題的嚴重性,他何嘗不知,他為此已經幾次下詔,嚴禁土地兼併,可並沒有任何效果,土地兼併牽涉到大唐上上下下幾乎所有權貴的利益,甚至他李隆基不也擁有數萬頃的皇莊嗎?這個問題他不敢動,一動則牽涉全局,他只有寄希望於自己的繼任看來解決這個問題,長孫李豫能提出要解決土地兼併的危機,著實令他感到欣慰,但李隆基並不認可長孫的方法,他太急了一點,甚至有點輕率,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複雜,當然這因為是孫子有銳勁、年輕氣盛,可讓孫子明白他的處境,卻是自己的責任。
李隆基放下茶碗,便緩吸道:“孫兒想解決土地兼併問題,朕理解,也支持你,但朕也要告訴你,如果你現在就著手解決土地兼併,你將來會坐不稂皇位,你明白嗎?”
李豫沒有想到祖父會這樣回答,他一時沉就了,李隆基嘆了口氣道:“你以為朕不想解決土地問題嗎?可是難啊!這已經不是個別官僚貪瀆土地,如果是個別官僚貪腐,很好辦!殺了他便了事,可整個大唐的權貴都在兼併土地,甚至軍隊的高官,你能去殺誰?又殺得了誰?以皇祖父這麼長的執政時間尚且投鼠忌器,你剛剛坐饋東宮就想破冰嗎?你觸犯了他們的利益,他們會容忍你登基皇位嗎?”
見孫兒要開口,李隆基擺了擺手道:“你先不要說話,聽朕說下去,朕正是知道土地問題嚴重,才表示支持你解決土地兼併,但朕不認可你的方式,朕希望你將來坐秸皇位後再動手徐徐削之,這才是秸妥之計,而不是現在就動手,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儘快培植建立自己的勢力,這樣等你接朕之位後,你才能迅坐秸皇位,才有人會聽你的指揮,替你辦事,你的旨意才能走出皇宮,落實到大唐的每一個州縣。
祖父的諄諄教誨使李豫深受感動,但土地問題的急迫性又讓他覺得時不我待,而且他認為並不需要清算土地舊帳,只是遏制土地的繼續兼併惡化,這其實並不難,只要能處理幾個民憤最大的權貴,便能收到儆示的效果,可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皇祖父仍然不肯作為,上次李慶安已經查出慶王圈地一案,皇祖父完全可以拿他來做文章,殺一儆百,可皇祖父最後還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這明顯就是沒有誠意,或許就是他自己說的那樣,把最後積累的風險都推給自己。
李豫心中暗暗嘆息一聲,垂手不語,李隆基看出了他的心中並未服氣,這個孫子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也難怪了,看來這是一個固執的年輕人,也將是一個得罪人的皇帝,也罷,做皇帝總歸是要得罪人,自己不肯得罪權貴,就讓孫兒來做惡人吧!先讓他體會一下為政的艱險,也是不壞事,可是自己又必須保住孫兒的儲君之位,讓他不能因此被罷黜。
李隆基不由想到了自己今天的佈局,今天的佈局其實就是為保住孫兒的皇儲之位而做的準備,是他考慮已久的方案,提拔能力出眾、且為官清廉的李峴,他是宗室,又是原來的東宮黨,這是為了讓宗室支持李豫,其次提拔韋渙和裴叟,不僅因為他們是東宮黨人,更重要他們代表了大唐的兩大世家,韋氏和裴氏,這是為了讓世家支持李豫,而崔家和楊國忠走得太近,所以他沒有考慮崔翹,再次便是提拔李慶安為相,這固然是為了讓李豫得到軍方的支持,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李慶安一直便是他打算留給太子的柱樑,原本是想留王忠嗣給李亨,但王忠嗣權勢漲得太快,在他還沒有準備好時,王忠嗣便成熟了,再放下去遲早是個禍患,從他敢違抗聖意,拒絕攻打石堡城便可見端倪。
在軍權上他眼中容不下半點沙子,這便是他除掉王忠嗣的原因,而李慶安則是他繼王忠嗣後又選定給繼承者的柱樑,尤其是長孫,他們兩人年紀相仿,他們的思想更加接近,而且李慶安對前太子的忠心一直令他讚賞,他需要李慶安這個麼強有力的地方諸侯來保護他的孫子,先讓李慶安在安西展實力,待長孫繼位前,便可待他調到隴右河西,以強大的軍隊來保護新皇的改莘。
這就是李隆基考慮了整整兩年的佈局,他還不想告訴孫子,而是讓他自己慢慢地領悟,這樣才是他的進步,得讓他慢慢學會運用帝王之術來解決問題。
想到這,李隆基便徽微笑道:“時間還長,以後有時間我們慢慢談,另外,我會讓高力士去東宮,他是朕的忠僕,他會教你如何處置政務。
李豫再次跪下,給李隆基重重磕了兩個頭“孫兒謝祖父的教誨!”
李豫告退了,李隆基有些疲乏,他正要下令擺駕回宮,這時一直候在旁邊的魚朝恩小聲道:“陛下,高翁說有急事要見陛下。”
魚朝恩原本是給李隆基研磨的小宦官,聰明伶俐、善解人意,深得宦官總管高力士賞識,便慢慢將他提升為御書房主管,魚朝恩伺候李隆基處理公務也有十幾年時間了,至今從無過失,也被李隆基認可「但兩年前東宮案爆後,太子被廢,在這個重大問題上高力士沒有支持李隆基,而是極力替李亨辯解,這使他們之間牢固的信任關係出現了裂痕,李隆基開始慢慢疏遠高力士,先是剝奪了他批閱奏摺的權力,又剝奪了他主管監軍宦官的權力,最後連隨身伺候也不大用他了,而魚朝恩便是抓住了這個機會脫穎而出,漸漸取代了高力士,成為李隆基身邊的第一宦官,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魚朝恩名不正言不順,內侍監令還是高力士,不是他魚朝恩,高力士還是驃騎大將軍、劭海郡公,他魚朝恩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宦官而已,因此他要想真正取代高力士,唯一的辦法就是高力士離去,今天魚朝恩終於看到機會了,剛才高力士來求見聖上,乞骸骨告老還鄉,這是魚朝恩夢寐以求之事,所以儘管李隆基疲憊不堪,魚朝恩還是要讓李隆基接見高力士,錯過這個機會,不定高力士就反悔了。李隆基正好也要找高力士,楝廠點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魚朝恩大喜,慌忙跑去通告高力士,片刻,高力士走進了御書房,他是未告老還鄉,想著終於要離開他伺候了近五十年的聖上,高力士心中也有些不勝唏噓,他慢慢跪了下來“老奴參見聖上!”
高力士可以說是李隆基最信賴之人,他與高力士名為主僕,實際情為手足,他給了高力士最大的恩寵,高力士給了他最大的忠心,只是在廢太子一事,他們終於生了矛盾,這個矛盾竟使他們不能相容,高力士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深深刺痛了他,他說,‘陛下晚年廢太子,必將使手足相殘,親情泯滅。”
現在這句話不幸被高力士說中了,幾個兒子為爭位東宮勢同水火,楝王還喪心狂,炮製御駕前刺殺的假案,現在再看高力士,李隆基心中也湧起了無限的內疚,他笑了笑道:“大將軍來見朕還要稟報嗎?怎麼越來越生分了。”高力士心中難過,顥聲道:“宮中有規矩,老奴不隨駕伺候「就要先報後見。“規定是人定的,那朕就改一改這條規矩,以後大將軍除外。”
高力士暗歎一口氣,還有以後嗎?他摸出乞退的奏摺,遞給李隆基道:“這是老奴給陛下上的摺子,懇求陛下恩准!”
李隆基一眼瞥見奏摺上有個‘退,字,便將它反轉過來,用茶杯扣住不看,笑道:“今天朕立長孫為儲君,大將軍以為如何?”“這是陛下明智之舉,老奴支持。”
李隆基聽他說支持,心中驀地鬆了,這是他最想聽到的一句話,高力士一直在太子之事上和他唱反調,今天他終於認可了自己的決定,李隆基懸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落地了,他忍不住靠在龍榻上呵呵笑了起來,心中覺得暢快無比。“陛下既鰷已立儲君,老奴心事也了,特請陛下恩准老奴告老還鄉
“不!”李隆基斷然拒絕了,這下把旁邊魚朝恩的心給懸了起來,不等高力士再說話,李隆基便搶先道:“大將軍的心意朕明白,但朕最信得過之人便是大將軍,朕懇請大將軍能替朕教導長孫,輔助他處理政務,教技他為君之道,大將軍,看在我們五十年的交情上,就再幫幫朕吧!”
淚水驀地從高力士的眼中湧了出來,五十年的交情,聖上終於認可自己了嗎?為了這句話,這一刻高力士情願為李隆基而死,他淚流滿面,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悲聲道:“老奴遵旨!”(向一千張月票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