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日的朝會註定將成為中唐的一件大事,在這次朝會中不僅冊封了兩名郡王,擴充了相國,更重要是,空虛了兩年的東宮終於迎來了它的新主人,皇長孫李椒被正式冊封為皇太孫,改名李豫,成為大唐的儲君,而他的父親,前太子李亨也被改封各雍王,準他入東宮「早晚教誨儲君處置國事。
上午,隨著大朝結束,一個個重大的消息儼如長了翅膀一般,飛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轟動朝野,成為長安各大酒肆、茶樓傘所表論的焦點話題。
務本坊的獨孤府上前喜氣洋洋,大門口,張燈結綵,這不僅是準備慶祝他們家老爺榮升司農寺卿,更是要彰顯獨孤府的姑爺將升為郡王,府門外臺階下,十幾名家人點燃了一堆火,另外幾名家人正在用刀削砍著長長的竹竿,將它們砍成一尺長的竹節,這便是在準備爆竹「儘管李慶安已經將火藥運用到戰爭,但他的家人卻是用最原始的方法來慶丁j7o
喜歡熱鬧的明珠自然不會被連忘,她懷著早抱了五六根爆竹筒,在焦急地等待著。
“劉管家,你派人去了嗎?到底有沒有消息啊!”
“二姑娘不要著急,我早已經派人去了,現在朝會應該散了。”
明珠心急如焚,李慶安能否如願升為郡王,對她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升為郡王就不是普通大臣了,姐姐可以為王妃,那他就還能有側妃不是?“來了!來了!”
有人指著遠處大喊,只見幾名家人飛奔而來,遠遠便揮舞手臂大叫:“升了!升了!”
明珠高興得一蹦多高,將手中的竹筒全部扔進火中,片刻,‘噼啪”聲大作,休笥爆裂,將一串串火星震入天空。
報喜的家丁氣喘吁吁跑來,道:“姑爺不僅被封為安西郡王,聽說還入了相位。”
管家和家人們都合不攏嘴,乖乖!姑爺還當相國了,這簡直走出人意料啊!明珠眼睛驀地瞪大了,半響她‘啊”的一聲大叫,轉身就向府裡跑去,口中大喊:“姐姐,不!王妃,不!相國夫人r,r——“二姑娘,舅老爺也榮升兵部侍郎了。”報信家人急忙補充道。”娘,舅尋也升了!”下人們捂著肚子笑成了一團。
中午時分,一隊由數百頭駱駝組成的隊伍緩緩駛進了長安明德門,長安民眾好奇地打量這支服飾奇怪的隊伍,他們個個身著黑色長袍,頭上纏著大盤頭布,和他們所見到的胡人大不相同。
這支胡人隊伍便是萬里跋涉,從大馬士莘來到長安的大食特使一行,為的使者正是大食帝國的第二號人物曼蘇爾。
他從大馬士革出,渡過阿姆河後沒有走粟特地區,而是穿過吐火羅抵達蔥嶺守捉,他原本有三千騎兵護衛,但唐軍拒絕了大食騎兵入境,曼蘇爾無奈,只得命他的護軍駐紮在吐火羅,而他則在唐軍的護衛下,越過安西,穿過河西走廊,歷時近三個月,終於來到了大唐帝國的都長安。
長安的雄偉壯麗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進了城門,好奇地打量著這座號稱天下第一大城的大唐都城,鹼卡的繁榮的景象和筆直寬敞的朱雀大街,以及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給他的視覺帶來了強烈的衝擊。
曼蘇爾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他一路東來,在隴右就飽覽了大唐的富庶和繁盛,鬱鬱蔥蔥的山水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長安的盛況更讓他的心情久久難以平復,多年後,當曼蘇爾繼任哈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建一座能和長安相比的偉大城池,在他手中,巴格達誕生了,可令曼蘇爾遺憾地是,無論是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還是底格里斯河畔的巴格達,都遠無法和長安相媲美。
曼蘇爾還在河西時,負責接待外藩來朝的鴻臚寺便得到了消息,只是沒人知道曼蘇爾在大食的地位,更不知道大食是不能和康國石國等粟特小國相提並論的國度,除了邊疆重臣外,大唐朝野對大食的定位普遍不高,僅將它視為與吐蕃同等大小的國度,連突厥、回紇這樣疆域萬里的國度都要大唐來冊封其可汗,更不用說一個遙遠神秘的西方之國了。
曼蘇爾到咸陽時,來迎接他的是鴻臚寺典客署令楊旺,應該說這個禮節有點偏低了,這就像後世外交部的一個司長去機場迎接大國的副總統來訪一樣,但曼蘇爾不露聲色,臉上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滿,他很快便知道這並非是唐朝無禮,而應該是唐朝的一種優越心理,用楊旺的話說,能派人來迎接他就算是高規格了,如果是粟特諸國的國王進京,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迎接。
但這也是曼蘇爾希望的,他來長安不是大國之間的友好交往,需要平等相待,他是有目的而來,他要贖回被安西軍俘虜的二萬多大食軍,要學習到大唐最先進的技術,造紙術、制鎧術、制5術,甚至唐軍火雷的秘密,所以保持一種低姿態將對他極為有利。
楊旺是個熱心的接待官員,當然他曾經熱心地指導謀刺邏多如阿得到明月,當然,他的熱心接來幾百貫的報酬,這令他感覺到熱心其實也是一種不錯的交際手段。
因此,當他聽說曼蘇爾在鳳翔曾隨手打賞了一名茶樓樂姬三百兩銀子後,他對曼蘇爾的熱心便更加濃厚了,從咸陽到長安這短短的距離內,他一路上熱情地介紹大唐的風物,當曼蘇爾不露聲色想知道紙是怎麼造出來時,他更是熱心的給曼蘇爾介紹了三種獲得造紙術的辦法,可以像日本、新羅一樣派遣唐使,可以重金聘請造紙工匠去大食,可以去造紙工坊繪製圖本,至於制鎧術、造弓術也能以同樣的辦法獲得,而且楊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他可以作為引介人。
楊旺的熱心再一次大獲成功,在進長安城門時,他口袋裡多了兩錠沉甸甸的,各重達百兩的黃金,而且這還只是一半,作為條件,他會把幾名大食工匠帶回家中,安排他們學習造紙術,楊旺心中幾乎樂開了花,想學造紙術還不簡單嗎?長安官辦私營的造紙工坊至少有上百家,在哪一家學不會?
至於制鎧術和造弓術楊旺有些為難,他也知道這是軍事秘密,不能像造紙術那樣可以隨意透露,一旦被人告,他楊旺將有掉腦袋的危險,所以楊旺在這兩門技術上始終不敢答應曼蘇爾,曼蘇爾便也沒有再多問,他知道有些事情需要慢慢來,他已看出這個姓楊的官員其實已經動心了,只是一時不好答應罷了,慢慢來,許他以重利,不怕他不低頭。
想到這,曼蘇爾便微微笑道:“你們皇帝今天會接見我們嗎?”
曼蘇爾當然不能和楊旺直接交流,他帶來了一名懂漢語和阿拉伯語的粟特人做翻譯。
栗特人將他的話翻譯給了楊旺,楊旺笑道:“你們來得真不湊巧,今天我們朝廷正在舉行朝會,皇帝陛下恐怕還不能接待能你們,不過我可以安排你們先住下,有時間正好可以去逛逛長安。”曼蘇爾聽了翻譯的話,便點點頭道:“那好吧!我們先找個地方吃午飯。”
他話音剛落,忽然苜方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行人紛紛向兩邊閃開,只見一百餘騎兵簇擁著一輛馬車飛馳而來。
馬車在大食人停下,楊旺正要上前詢問,馬車門開了,只見李慶安從馬車裡走了出來,楊旺嚇得向後退了兩步,李慶安就像楊家人的天敵一般,楊家子弟見了他個個害怕,尤其楊旺收了大食人的兩百兩黃金,心中更是不安。
李慶安一眼便看到了曼蘇爾,這是一個三十四五歲的男子,容貌英俊、氣度高貴,舉手投足間有一種王者的氣息,儘管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但他們應該是老朋友了。
他走上前微微拱手施一禮,用突厥語笑道:“閣下就是曼蘇爾艾米爾殿下吧!”
曼蘇爾精通突厥語,他有些愣住了,他耒長安根本就沒有報自己的身份,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告訴迎接他的大唐官員,此人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姓名和身份,還竟然知道自己是艾米爾,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名唐朝軍官,見此人約三十歲,身材魁梧,氣勢不凡,在他額頭上有一條長長的傷疤,給人印象深刻,尤其他的眼睛,有一種儼如夜間狼眼的瞳孔射出的那種光,直透人心,使曼蘇爾心中一陣凜然。“我便是曼蘇爾,請問這位咎軍認識我嗎?”
李慶安笑了,道:“曼蘇爾殿下,你怎麼能不知道我?你經過安西,難道我的手下沒有告訴你,我也來長安了嗎?”
“你就是”李慶安!”
曼蘇爾向後退了一步,呆呆地望著李慶安,這就是他的對手嗎?這就是那個把穆斯林打得大敗,奪取了河中之地的唐軍主帥嗎?他竟是如此年輕。
楊旺乾嚥了一口唾沫,一路上他和曼蘇爾交談,只覺得此人就像海水一樣深不可測,他的眼睛裡從來沒有半點表情,使他不由自主地對曼蘇爾生出了一種敬畏之心。
可現在他忽然從曼蘇爾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慌亂、甚至膽怯,格旺心中更加對李慶安畏懼了,他怯生生上前施禮道:“大將軍,下官是鴻臚寺典客署令楊旺,奉命迎接大食使者。”
李慶安瞥了他一眼,他知道這個楊旺是楊銬之子,謀刺思翰告訴過他,當初就是這個楊旺替他們引薦了楊花花,為謀刺邏多爭奪他的未婚妻,此人是個極為貪賂的小人。
李慶安淡淡道:“曼蘇爾殿下是哈利法的繼承者,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典客署令所能迎接,你去吧!從現在開始,大食使者由我來接待。
楊旺不敢多言,他行了一禮,便匆匆走了,連看也不敢看曼蘇爾一眼,這時,曼蘇爾慢慢從震驚中恢復了平靜,儘管初見李慶安時吃了一驚,但他畢竟是大食的第二號人物,不會因此而失態。
他把手掌放在胸前,向李慶安躬身回一禮,微微笑道:“原來你就是李將軍,我們應該是老朋友了,我臨行前,哈里陛下讓我替他轉達對您的敬意。”
“彼此彼此,我對阿投斯陛下也心懷敬意,能開創一個帝國,可見他絕不是平凡之人,曼蘇爾殿下也是一樣,我相信您能帶領阿拔斯帝國走向輝煌,另外,我也很想認識穆斯林將軍,他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李慶安對自己國度的熟悉讓曼蘇爾有了一種錯覺,彷彿他面對的不是大唐將領,而是自己的同胞,曼蘇爾的心情變得輕肆上起來,他笑道:“我們阿拔斯帝國無意和唐王朝為敵,所以特派我來唐王朝,與貴國交好,希望我這一趟出使能圓滿成功。”
“只要貴國有誠意,我想殿下應該能出使成功,可如果殿下只是為了某種日的而來,恐怕殿下就會失望而歸。”“哈哈!李將軍說笑了,我萬里迢迢而來,怎麼會沒有誠意。”“那好吧!我祝願殿下訪問成功。”
李慶安看了看天色笑道:“現在已是中午,估計殿下一行還沒有吃飯吧!我知道一個地方,能烹調出尊重你們信仰的美味佳餚,請隨我來!”
曼蘇爾一路東來,最痛苦的就是飲食,伊斯蘭教還沒有傳入大唐內地,而來大唐做生意的粟特人大多數信仰的是祆教,因此在大唐能好好地吃一頓飯,便是他們最大的期望,可惜到現在他們一直都是自己做飯,還沒有品嚐過大唐美味佳餚。
聽李慶安說有符合伊斯蘭教習慣的場所,曼蘇爾喜出望外,學著大唐的禮節拱手道:“多謝李將軍!”
李慶安帶他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熱海居了,熱海居有一個廚師在庫法呆過幾年,能做符合伊斯蘭教義的菜餚。李慶安帶著大群客人到來,使熱海居束,使熱海居一下子熱鬧起來,數百頭駱駝將小巷堵得水洩不通,常進聞訊迎出了大門,對李慶安躬身道:“恭喜大將軍榮升郡王,今天我們熱滌居請客,給大將軍慶祝!”“改天吧!”
李慶安指了指身後的曼蘇爾一行人笑道:“這些可不是我的朋友,是來你這-裡花讖的。”
常進看了一眼大群黑袍客人,不由臉色一變:“大食人!”
“不僅是大食人那麼簡單,我身後這位可是大食的二號人物。”
李慶安回頭給曼蘇爾介紹道:“這位是我朋友,也曾去過大食,能說幾句阿拉伯語。”曼蘇爾聽說常進去過大食,便呵呵笑道:“請問閣下去過大食哪裡?
常進對大食著實沒有什麼好印象,不過看在李慶安的面上,他勉強用生澀的阿拉伯語道:“我去過木鹿。”“哦!原來閣下去過呼羅珊,我們就是從呼羅珊來。”常進點點頭“大家請進吧!小店會讓你們感覺像到家一樣。”
幾名夥計幫忙去照顧駱駝,曼蘇爾的百名隨從湧進了大堂,各自找地方盤腿坐了下來,常進知道他們的飲食習慣,大聲吩咐道:“準備新餐具,不要上酒,他們不能喝酒,給他們上茶,多端些水果來,另外準備烤羊。
常進用的是突厥語招呼手下胡姬,胡姬們像蝴蝶一樣穿梭不息,端未了大盤的水果蔬菜,又給他們倒了清茶,曼蘇爾見他確實很瞭解自己的飲食習慣,他放心下來,便對常進笑道:“從今天開始你們店就不用再接待別的客人,我包下十天,會給你們豐厚的銀錢。”他回頭吩咐一名手下“先賞五百兩銀子!”
這時李慶安給常進使了個眼色,常進會意,便上前喜出望外地接過銀子,連聲道:“尊貴的客人,請樓上坐!”
李慶安和曼蘇爾上了二樓,在一間雅室裡坐了下來,李慶安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我知道你們的教義中不能喝酒,那我們就以茶代酒,殿下請不要客氣。”“多j$\}了!”
曼蘇爾端起茶杯小心地喝了一口,讚道:“我們王朝也有大唐來的茶葉,可是很粗糙,遠不如我在大唐喝到的這麼清新爽口,這次回去,我一定要多帶一些茶葉。”
李慶安笑道:“殿下離開時,我會給殿下準備茶葉喜禮物,不過殿下若想長年喝到這樣的茶葉,恐怕還是需要與大唐建立密切的貿易往來。
曼蘇爾聽出李慶安話中有話,便微微一笑道:“現在貿易不是很好嗎?栗特人就是天生的商人,有他們往來於絲綢之路,不正是我們兩國之間的一座橋樑嗎?”李慶安搖了搖頭道:“我覺得還不是不夠。”“那李將軍認為怎樣做,才叫密切呢?”
李慶安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不能只依靠粟特商人來作為橋樑,我希望大唐的漢族商人也能組隊去阿拔斯帝國,將來還有海上貿易,同樣,我也歡迎阿拉伯商人來大唐,至少安西會歡迎他們到來,另外,我還希望大唐官方和貴國的官方也能建立貿易關係,如果殿下能和我達成協議,我會在今年組織五千頭駱駝的貿易隊伍赴貴國進行貿易,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曼蘇爾心中有些苦澀,李慶安所說的五千匹駱駝估計就是怛羅斯一戰的戰利品吧!他勉強笑了芙道:“阿拉伯人來大唐,你就不害怕阿拉伯人學走你們的造紙術,學走你們制弓術、制鎧術嗎?”
“我們漢民族是個胸襟開闊的民族,如果你們願意來學習漢民族的文化,我本人是不會反對,還會大力支持,我也同樣會派年輕人去學習阿拉伯人的先進文化,造紙術並不是什麼國家機密,造紙的作坊遍佈大唐各地,若你們有心學,其實很容易,像日本和新羅,他們都是從唐王朝學走了造紙術,只是造紙不易,大唐本身就不夠,還要從新羅進口,商人販運高價紙去大食,也無利可圖,所以朝廷不支持紙出口,但這並不代表你不能學造紙術,如果貴國確實很有興趣,你們可以正式向我大唐的皇帝陛下提出這個要求,我想皇帝陛下會考慮你們的要求。
說到這,李慶安的聲音漸漸變得嚴厲起來“但是我大唐的胸襟開闊並不是毫無原則,有些東西大唐嚴禁出口,像生鐵、兵器等物品,還有你剛才說的制弓術、制鎧術,這些大唐都嚴禁外傳,我一旦查到有違反大唐律法的商人,不管是漢人、粟特人還是阿拉伯人,我都會格殺勿論,這一點,請殿下務必要記牢了。”
興慶宮,李隆基已經回到了大同殿的御書房,他小睡了片刻,精力又恢復了一點,今天他雖然非常疲憊,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他不得不強打精神,解決一些燃眉之急的事。
最急的事情莫過於他要和皇長孫好好談一談,今天他正式宣佈將由皇長孫繼位,可他還一直沒有和皇長孫談過此事。
李隆基半倚在龍榻上,慢慢地喝一碗參茶,在他面前,皇長孫李椒,現在應該叫做李豫了,他正式改了名,李豫垂手站在祖父的身份,聆聽祖父的礅誨。
李豫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他的頜下留了短鬚,顯得比從前成熟了很多,尤其他父王被廢太子,這對他的打擊很大,這幾年他變得很沉就,一改從前喜歡在各自社交聚會中拋頭露面的形象,每日在房中埋頭讀書,也正是這樣,他得到了李隆基的認可,最終被選定為皇位繼承者,這卻是令他意想不到。
李豫已經從父親的口中得到了他將入住東宮的消息,興奮雖然已經過去了,但現在正式被認可,他依然感到十分激動。“孫兒可常常去看你的父親?”李隆基終於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