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陣沉寂。大家都被他倆的賭注驚呆了。最後,還是梅耶激動地叫了起來。
“喂,哈格爾,”他急切地説,“這可不關我的事。”他知道這是德拉克斯與邦德之間的爭鬥,但他想讓德拉克斯知道他對整個事件十分不安。他發現自己捅了大漏子,這將使他的同伴丟一大筆錢。
“別發傻,馬克斯,”德拉克斯厲聲説道,“你只管出你的牌。這事跟你無關。
我只不過跟這位莽撞的老兄打一個小小的賭取樂。來,來,我發牌,上將。”
局長切牌,賭局繼續進行。
邦德胸有成竹,手突然不抖了。他點燃了一支香煙,銜在嘴裏。他已經將一切都盤算好,甚至什麼時候該出哪張牌他都盤得一絲不差。關鍵時刻來了,他感到很高興。
他靠椅而坐,忽然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心裏很有些喜歡這賭廳裏的嘈雜氣氛。他環顧着大廳,心裏不禁想到,這一百五十多年來,幾乎每天晚上,這有名的賭廳裏呈現的都是這種場面。同樣勝利的歡呼聲和失敗的哭喊聲,同樣的獻身者的面孔,同樣的煙葉味,和戲劇般的氣氛。對邦德這個嗜賭如命的人來説,這是世界上最富有刺激性的場面。他掃了最後一眼,把這些都記在心裏,然後把視線轉移到自己的牌桌上來。
他拿起牌來,兩眼炯炯發光。這一副牌是德拉克斯發的。邦德這次的牌不錯:
七張黑桃裏有四個頂張大牌,一張紅桃A,還有方塊A和K。他看着德拉克斯。德拉克斯和梅耶會叫梅花進行干擾嗎?即便如此邦德也能蓋叫。德拉克斯會迫使他叫得過高從而使賭注再加倍嗎?邦德鎮定自若地等待着。
“不叫牌,”德拉克斯説話的聲音有幾絲痛苦不安,顯然是由於他私下知道邦德的牌而致。
“四黑桃,”邦德叫。
梅耶不叫,局長也不叫,德拉克斯猶豫不決。
局長出的牌幫了大忙,他們做成了五黑桃。邦德在記分表的下欄記上了一百五十分,上欄記上了大牌點的一百分。
“嗬,”邦德的肘旁傳來一聲喝彩。他抬頭看是巴西爾頓。他已經賭完,東遊西蕩地走過來觀戰。
他拿起邦德的記分表看着。
“真是了不起啊,”他讚歎説。“看來你要贏了。賭注是多少?”
邦德幸災樂禍想讓德拉克斯來回答,他喜歡這種惡作劇。這個問題問得真是時候。德拉克斯將一副藍色的牌切成兩迭遞給了邦德。邦德合上這兩迭牌然後把它放在了他面前靠桌邊的地方。
“十五比十五,同我的左手分賭。”德拉克斯答道。
邦德聽見巴西爾頓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位老兄想賭個痛快,所以我有意成全他。不過現在他走運,把好牌都拿了……”
德拉克斯直抱怨。
這時,坐在對面的局長看見邦德的右手拿出一條白手帕。局長眯縫着眼。
邦德似乎用那手帕擦了一下臉。局長又看見邦德冷冷地盯了一下德拉克斯和梅耶,把手帕放回了衣袋。
一副藍牌在邦德手上,他已開始發牌了。
“你們的興頭也太大了,”巴西爾頓説,“第一次世界大戰前一盤橋牌所下的最大賭注也不過一千鎊,但願誰也別受傷害。”巴西爾頓指的是,私人之間的下賭博這樣大的賭注通常都會引起麻煩。他又走過來站在局長和德拉克斯之間。
邦德發完牌,略帶不安地拿起了自己的牌。
他手上只有A、Q、10領頭的五張梅花和Q帶隊的小方塊兩套牌。
二切就緒,陷阱已布好。
德拉克斯用拇指把牌清開。突然他的身子一下挺得筆直。他簡直不敢相信,於是再把牌清一遍。邦德清楚德拉克斯為何會有此種反應。他持有十個肯定的贏墩:
方塊A和K,黑桃的四個頂張大牌,紅桃的四個頂張大牌,以及梅花K,J和9。
德拉克斯做夢也沒想到,邦德飯前在秘書室裏就把這些牌發給了他。
邦德等待着。他很想知道德拉克斯對這樣的好牌究竟還有什麼更深反應。他幸災樂禍地等待着這條貪婪的魚來上鈎。
然而德拉克斯的舉動是邦德始料不及的。
只見他兩手交叉漫不經心地將牌放在了桌上,沉着冷靜地從衣袋裏取出煙盒,挑了一支煙點上。他沒有看邦德,卻抬頭瞟了巴西爾頓一眼説:“你也太閉塞了。
在開羅,我都是兩千英鎊起碼的。”然後,他從桌上拿起牌來,狡黠地看了邦德一眼。“我承認這次我有幾墩好牌,但據我估計,你也可能拿到了好牌。讓我再看看,我這手牌真是這麼好嗎?”
邦德故意裝出一副醉漢樣子,心裏想,你這老鯊魚手中已有三對A和K了,還在一邊冷嘲熱諷,但他仍慢悠悠地清理他的牌。“我這手牌似乎也很有希望。”他説得含糊不清。“如果我的對家和我配合得好,我的右手方只有某些牌張,那我可要吃好幾墩啊,你有什麼要先聲明嗎?”“看來我們倆好象想到一塊了。”德拉克斯故意説,“那麼,一墩來一百,你的意見如何?
從你的口氣來看,你不會太痛苦的。”邦德迷述糊糊地看着他,顯得不知所措。
他把手中的牌一張一張地重新看了一遍後説:“好吧,算數,老實説,我是被你入賭的。你佔上風,這是明擺着的事。而我呢,也就捨命冒這個險。”
邦德又迷迷糊糊地看着對面的局長。“對家,這手牌你可要賠點錢。”
他説,“現在,開始!呃,七梅花。”
隨後是一陣死一般的靜寂。巴西爾頓剛看過德拉克斯牌,此時驚愕不已地站在那裏,連手中加了蘇打的威士忌酒杯掉在地上也沒顧得上去理會。
德拉克斯問,“你叫的什麼?”他的聲音有些慌張,急忙再清了一遍他的牌。
“你剛才説的是梅花大滿貫嗎?”他看着滿臉醉態的邦德不安地問道。
“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喂,你看怎麼樣,馬克斯?”“不叫,”梅那無可奈何地説。
“不叫,”局長泰然自若地説。
“加倍,”德拉克斯惡狠狠地説。他放下牌,刻毒並嘲諷地盯着這個醉酗酗的酒鬼,心想,大難臨頭了還稀裏糊塗。
“你的意思是不是對你的超級賭注也同樣加倍?”
“不錯,”德拉克斯貪婪地説。“不錯,正是我想的。”
“很好,”邦德説道。他遲疑着,沒看他手上的牌而是看着德拉克斯。
“再加倍,在定約和超級賭注上,此外,每墩再加四百倍。”這時候,德拉克斯的心裏也有些打鼓。他有點疑慮。但看看手中的牌那麼好,又覺得沒什麼了不起,最壞的結局他也可以穩當地吃二墩牌。
“不叫,”梅耶不無抱怨地咕噥道,更加小心地説了句:“不叫。”德拉克斯不耐煩地搖了搖頭。巴西爾頓面色蒼白地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桌子那邊的邦德。
隨後他繞着桌慢慢踱了一圈,仔細地看了看每人手中的牌。他所看到的是:邦德梅耶方塊:Q,8,7,6,5,4,3,2黑桃:6,5,4,3,2梅花:
A,Q,10,8,4紅桃:10,9,8,7,2方塊:J,10,9德拉克斯上將黑桃:A,K,Q,J黑桃:10,9,8,7紅桃:A,K,Q,J紅桃:6,5,4,3方塊:A,K,梅花:7,6,5,3,2梅花:K,J,9巴西爾頓突然恍然大悟。對邦德來説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滿貫。不管梅耶用哪張牌打,邦德都能用他手上或桌上的將牌吃進。然後,從明手清將牌,飛德拉克斯。在清將過程中,他可以用明手將吃二輪方塊,擊落德拉克斯的方塊A、K。五墩之後,邦德手上只有剩餘的將牌和六張方塊贏張。德拉克斯的那些A和K將變成一堆廢牌。
這無異於是一次大謀殺。
巴西爾頓幾乎是神經質地又繞桌轉了一圈,最後站在局長和梅耶之間,以便看清楚德拉克斯和邦德的面部表情。他的臉上一片木然,手緊緊地塞在褲袋裏,以免失去控制。他極度恐懼地等待着德拉克斯將要接受的可怕的懲罰。他想象不出到時候德拉克斯會是何種慘相。“快出牌,出牌,”德拉克斯早已急不可待了,“馬克斯,該你先出了,總不能在這兒呆一夜吧。”
這個可憐的傻爪,巴西爾頓暗想,十分鐘後,你將恨不得梅耶出第一張牌前就死在椅子上。
梅耶看上去好象隨時都可能中風。他的面孔象紙一樣,蒼白極了。他低垂着頭,汗水不停地從他下巴流下來滴在襯衣的前襟上。他知道,他的第一牌將是一個最大的禍害。
最後,他推測:自己手上持有黑桃和紅桃長套,因此邦德可能這兩門都缺。於是,他首攻方塊J。
他決沒有想到,不論他首攻什麼,都不會給邦德造成威脅。但當局長把牌攤開表明他方塊缺門時,德拉克斯忍不住向他的對家咆哮起來:“你其它什麼牌不能出,非要出這一張?真是個笨蛋。你這不是主動給他送上門嗎?
你究竟是在幫哪一方打牌?”
梅耶嚇得縮成一團:“我只有這張牌是最好的了,哈格爾。”他愁眉苦臉,一邊説一邊用手帕擦去臉上的虛汗。
也正是這時,德拉克斯意識到自己遇到麻煩了。
邦德從桌上將吃,捉下了德拉克斯的方塊K,又迅速引梅花。德拉克斯出梅花9,邦德以梅花10蓋住,又引出方塊,桌上將吃,擊落了德拉克斯的方塊A。然後,再從桌上引梅花。德拉克斯的梅花J被捉住了。
然後邦德引梅花A。
當德拉克斯的梅花K被提下之時,他才越來越清楚所發生的一切。他憂慮地看着邦德,極度恐懼地等着他的下一張牌。邦德有方塊嗎?梅耶能看住他們嗎?畢竟他的第一張大牌就是方塊啊!德拉克斯等待着,手上的牌都被汗水弄滑了。
莫菲,那位棋壇高手,有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習慣。那就是,當他確信對手必輸無疑時,不再看棋盤,而是慢慢地抬起他那個碩大無比的腦袋,眼睛滑稽地死死盯着他的對手,逼得他的對手不得不卑怯地抬起頭來忍受他的奚落。此時,對手立即明白這盤棋只能下到此了,再走下去毫無意義了。據説只要看見莫菲的這種目光,就只能俯首認輸了。
現在,邦德也象莫菲那樣,慢慢地抬起了頭,逼視着德拉克斯,然後緩緩地抽出了方塊Q放在牌桌上。沒等梅耶出牌,他又不慌不忙地把方塊8、7、6、5、4,和兩個梅花贏張攤在了牌桌上。
然後他一字一頓地説道:“該收場了,德拉克斯。”説完,他把身體慢慢靠在了椅背上。德拉克斯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縱身一跳,一把搶過梅耶手上的牌,神經質地翻動着,想找到一個可能的嬴墩。
然後,他把牌胡亂地扔在桌上。突然,他高高地舉起捏緊的拳頭,“砰”
地一下狠狠地砸在他面前那堆毫無用處和A、K、Q上,嘴角拍動着,緩緩地説出:“你這個騙……”
“得了,德拉克斯,”巴西爾頓站在桌子對面毫不留情地説,“這兒説那種話可不是地方。我一直在旁邊看着這副牌,一點沒錯。如果你不服氣,可以去上訴。”
德拉克斯慢騰騰地站起身來,離開坐位,舉起右手摸了摸自己汗涔涔的紅頭髮,臉色漸漸恢復了正常,並露出一絲狡詐的神情。他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傲視着邦德。
邦德頓時感到渾身上下十二分不自在。德拉克斯走到桌子前説:“再見,先生們。”
他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古怪而又嘲諷似地説道:“我輸了一萬五千英鎊,還將承擔梅耶那部分。”
他俯下身從桌上拿起打火機。
隨後,他又朝邦德看了一眼。他那八字形的紅鬍鬚抖動着,聲音卻異常冷靜:
“你這下總算有錢花了,趁早把錢花掉吧,邦德先生。”説完,他轉身離開牌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