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奇知道自己這次估計失誤了。他們已經太遲。
在選擇錫永而放棄近處的簡易機場時,他忽視了他們的船。情況是在他們離開新埃斯佩蘭薩兩小時後發生的。當時還要一小時的行程方能棄舟登岸並向機場行進。
兩隻船尾馬達一直喧囂而正常地運轉著,可左舷馬達的一個內部警報器突然刺耳地尖叫起來。肯·奧哈拉立即關閉節氣閥,拉開啟動齒輪,熄滅引擎。隨之警報器和引擎便悄無聲息了。右舷馬達還在工作,船卻明顯地在減速。
帕特里奇問船後的奧哈拉:“不管什麼毛病,能修好嗎?”“恐怕不行。”奧哈拉已打開引擎蓋在裡面檢查。“引擎太熱,所以警報器響了。汲水口很乾淨,很可能冷卻器被人卸走了。即使有工具將引擎拆開修理,可能還需要新零件。可工具、零件一樣也沒有,所以……”他的話越說越低。
“所以肯定不能修理?”
奧哈拉搖搖頭。“真遺憾,哈里。”
“繼續用會怎麼樣了”
“能轉動一小會兒,不過機體將越來越熱,直到燒融活塞和汽缸排。那以後引擎就變成一堆廢鐵啦!”
“發動吧,”帕特里奇說。“如果別無它法,我們讓它儘量多轉一會兒。”
“你是船長,”奧哈拉承認說,雖然在其它情況下他極不願意毀壞一隻本可以修好的引擎。
果不出奧哈拉所料,那隻引擎只轉了幾分鐘。隨著警報器嘟嘟吼叫,機體散發出一股燒焦的味兒,引擎便停下來,再也不能轉動。船再次越來越慢,帕特里奇憂心如焚地看了看錶。
船速似乎只及原來的一半,餘下的一小時路程得兩小時才能行完。
事實上後來行了兩個半小時。現在是6點50分。登陸點正漸漸進入他們的視線。帕特里奇和費爾南德斯已從那幅大比例地形圖上認出了它,也看出了登陸點原先被使用過的跡象——滿地的空汽水瓶和各種殘物碎屑。他們就要踏進叢林,在一小時內走完三英里長的通往錫永機場的艱難小徑。時間比原來計劃的要緊得多。能準時趕到嗎?“我們必須準時到達,”帕特里奇向傑西卡和尼基解釋說。“可能很疲勞,路上沒時間休息。如果實在難支持,我們就互相幫助。費爾南德斯帶路,我在後面掩護。”
幾分鐘後,船身駛上了沙質的岸灘。他們涉過淺水向岸邊走去,很快發現了前面那本來是密不透風的牆上有個入口。
如果時間充裕,帕特里奇會盡可能將船隱藏起來,或將其推到中游任其漂走。可情況如此緊急,只得把它留在了河灘上。正要進從林時,費爾南德斯停住了,示意叫大家保持安靜。他頭側一邊,在清晨寂靜的空氣裡凝神細聽。他比其他人更熟悉叢林,他的耳朵能更靈敏地接受各種叢林的聲音。
他輕聲問帕特里奇:“你聽見了嗎?”
帕特里奇聽著,覺得有一種遙遠而低沉的聲音從他們剛來的方向傳來。但他沒把握,問道:“什麼聲音?”
“又一隻船,”費爾南德斯回答:“離這還很遠,但很快。”他們再也沒耽擱,進入了叢林。
這條小徑並不像帕特里奇他們三天前離開了公路著陸點後來新埃斯佩蘭薩的那條路那樣難走。很明顯,這條路行人來往較為頻繁,因為路上草木稀疏,沒有無法穿越的地段,而那條小徑卻不是如此。
儘管如此,腳下仍有不測,坎坷的路面、突出的樹根和可能使行人陷進泥淖和水坑的鬆軟地塊不時給行人帶來危險。
“留心腳下,”費爾南德斯從前面告誡大家。他自己卻在邁著輕快而堅實的步子。
帕特里奇附和著,故意顯得語氣輕快、情緒高漲。“我們不想背任何人。我已流夠汗啦。”
帕特里奇最擔憂的問題是:這極度乏人的行軍傑西卡和尼基能堅持多久?過了一會兒,他確信傑西卡能挺住;她有決心,也很明顯地精力充沛。可尼基卻顯得情緒低落、精力不濟。
起初,尼基一直躊躇不前,顯然想緊跟帕特里奇,就像先前在船上一樣。但帕特里奇堅持要傑西卡和尼基緊跟費爾南德斯前行。“我們以後會在一起的,尼基。”他說。“現在我要你同你媽媽在一起。”尼基聽從了吩咐,卻帶著明顯的不願。
帕特里奇知道,如果傳來響聲的那隻船載的是追捕者,那麼後而一仗就不可避免。一旦那樣,他將全力阻擊追捕者的攻擊,讓其他人繼續向前。他已檢查過步槍,將其扛在肩上,而那兩個備用彈夾正放在一個伸手就能夠著的衣袋裡。
帕特里奇看了看錶:7點35分。他們已走了差不多40分鐘。想到8點鐘與切恩—Ⅱ號會合,他希望現在已趕完三分之一的行程。
不一會兒他們被迫停止了前進。
以後回想起來會叫人啼笑皆非。費爾南德斯曾警告其他人要腳下留神,自己卻抬腳踩錯了地方,重重地摔倒在地,那隻腳卡在淹沒於一團泥淖的幾個樹根間。帕特里奇走近時,明已扶起費爾南德斯,奧哈拉正拚命地拔他的腳。而費爾南德斯則痛得扭歪了臉。
“我好像不行了,”他告訴帕特里奇。“我真抱歉,拖累了你們。”
腳被拔出來了,費爾南德斯覺得走一步就一陣劇痛。顯然腳踝已斷裂或嚴重損傷。
“那不對,你從來未拖累過我們,”帕特里奇說,“你一直是我們的嚮導,我們的好夥伴。我們將揹你走。我們得做個擔架。”
費爾南德斯搖搖頭。“即使能做也沒時間了。哈里,我一直沒說,可我聽到了後面的聲音。他們在緊追,離我們不遠了。你們必須繼續前進,別管我。”
傑西卡也跟了上來。她對帕特里奇說:“我們決不能把他丟在這兒。”
“我們只需一個人就能把你揹走啦,”奧哈拉說。“我來試試。”
“這麼熱的天?”費爾南德斯不耐煩了。“背不到100碼你就會走不動了。”
帕特里奇正要為奧哈拉爭辯。頓時又覺得那徒勞無益。費爾南德斯是對的,除了把他留下別無選擇。但他還是補上一句。“如果在機場有人幫助我們,並且情況許可,我們一定回來接你。”
“別再浪費時間了,哈里。我要趕緊說幾件事。”費爾南德斯坐在小路邊,背靠著一棵樹。灌木太密,無法將他朝遠處送。帕特里奇跪在他身旁,傑西卡也在跟前。
“我有個妻子和四個孩子,”費爾南德斯說。“我希望有人照顧他們。”
“你為CBA工作,”帕特里奇說,“CBA將負責這些,我向你正式保證。包括孩子的教育。”
費爾南德斯點點頭,然後用手指著身邊一支他一直攜帶的M—16式步槍。“你最好帶上它,興許用得著。但我不想被活捉。我要支手槍。”
帕特里奇把自己的白朗寧手槍給了他,但先取掉了消音器。“呵,費爾南德斯!”傑西卡嗓音阻塞,滿含熱淚,“尼基和我真感謝您!”她傾身吻了吻他的額。
“那麼走吧!”費爾南德斯催促她。“別耽誤時間,前功盡棄。”
傑西卡起身後,帕特里奇又傾身把費爾南德斯緊緊摟住,親吻著他的雙頰。身後是明和奧哈拉在等著與費爾南德斯擁抱告別。
帕特里奇站起身來向前走去,再也沒回望一眼。
米格爾看見一隻船擱在從林小路口的淺灘,接著又認出那船來自新埃斯佩蘭薩,頓時滿心欣喜:幸虧決定了隨奔襲錫永機場的船行動。
當他們船輕輕靠近河岸時,拉蒙飛快跳下來直奔那隻他們剛發現的船,接著大聲報告說:“一隻馬達還在發燙,另一隻馬達是冷的,已經燒壞。”
發燙的引擎意味著獵物剛進叢林不久,而另一隻已經燒壞並變冷的引擎則告訴他們那隻船曾減速,耽誤過行程。
森德羅小分隊全副武裝的8個人迅速鑽入了叢林。
“我們還早到了幾分鐘,”麗塔·艾布拉姆斯告訴切恩—Ⅱ型機的飛行員齊勒裡。這時他們正接近錫永機場——預定的飛行路線中第一個營救點。
“我們邊飛行邊觀察,”他說,“不管怎樣,這地方您朋友來的可能性最小。”
跟昨天一樣,機上的四個人——麗塔、克勞福德·斯隆、齊勒裡和副駕駛員菲力浦——凝視飛機下方那巨大的綠色植被,尋找著任何活動跡象,尤其注意那綠林夾縫中跑道極短的簡易機場。這個機場到他們飛至正對其上空時方才看得清。又跟昨天一樣,沒發現一點動靜。
在叢林小徑上,尼基覺得越來越難邁動沉重的腳步。傑西卡和明在幫助他向前,一人抓住他的一隻手臂,半拖半架地帶他越過一段段難行的路面。遲早得揹著他走,但暫時大家還都節省著剩餘的體力。
丟下費爾南德斯大約10分鐘了。現在肯·奧哈拉在前端引路,帕特里奇·依然殿後,不時回頭望一眼。還未見任何動靜。
頭頂的樹冠看起來開始變薄,由枝葉的縫隙透進來更多的陽光。小徑也變寬了。帕特里奇希望這是在接近機場的跡象。有一瞬間他聽到遠處有架飛機在轟鳴。他對了一下表:將近7點55分。
就在這時,後面某處傳來“啪”的一聲,短促而刺耳——準是一聲槍聲。一定是費爾南德斯,帕特里奇判斷。這位熱誠的固定通訊員甚至在使用已被帕特里奇故意卸掉了消音器的那支白朗寧手槍時還向帕特里奇一行提供了最後的幫助——警告他們追捕者已近在咫尺!似乎是為了證實這情況,接著又響了幾槍。
也許是追捕者先看見了費爾南德斯——其時他大概已經身亡——接著又覺得前面還會有其他人,於是盲目開槍。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射擊停止了。
帕特里奇也快要精疲力盡。過去的50小時內他幾乎一刻未眠,緊張到極點。此刻已感到難於集中注意力。倏忽間他陷入了遐思。他覺得最需要的是休息……這次歷險一結束,他將繼續去度那剛剛才開始的假期。他要從自己平日的生活圈子中消失,不留任何蹤跡……無論去哪,他或許應該帶上維維安——這唯一還能給他以情愛的女人……傑西卡已成為過去,維維安卻可能意味著將來。也許迄今為止他一直未公平地對待過她,也許無論如何都該考慮與她成婚……時間未晚……他知道維維安將會喜歡……
他盡力把自己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世界。
突然他們走出了叢林。機場出現在眼前!頭頂有架飛機在盤旋——那是切恩—Ⅱ型!帕特里奇覺得肯始終辦事牢靠,——他此刻正在向由他自己一路背來的那支曳光槍裡裝帶有綠色條紋的信號彈。綠色含義為一切順利,要求正常著陸。
也是那樣地突然,由後面又傳來兩響槍聲。這次距離更近。“打紅色曳光彈,別打綠色的!”帕特里奇大喊。“動作要快!”
紅色傳達的信息是:趕快著陸,我們處境危險!
8點剛過幾分。錫永上空的切恩—Ⅱ型機身內,齊勒裡把頭轉向麗塔和斯隆。他告訴他們:“這兒沒情況,我們去其它兩個點吧。”
飛機調頭飛開。就在這時,克勞福德·斯隆大聲叫道:“停住!我覺得有情況!”
齊勒裡又將飛機調轉回來。他問:“在哪?”
“在那邊。“斯降指著說:“我說不出確切在哪一點。只閃動了一會兒……我覺得……”他的聲音顯得躊躇不定。
齊勒裡讓飛機盤旋一圈。大家又儘可能詳細地觀察了一下地面。一圈飛完,飛行員說:“我什麼也沒發現。我看還是走吧。”就在這時,一顆紅色曳光彈由那空地划向天空。
奧哈拉打了第二顆曳光彈。
“行了。他們已發現我們,”帕特里奇說。飛機已向他們飛來。他現在要知道的是飛機將在哪條道上著陸。然後他將選擇一個位置阻擊追捕的人,讓其他的人先上飛機。
飛機的意圖己趨清晰,只見它急轉直下,旋即飛臨他們的頭頂。之後,它將面臨那條傳來槍聲的密林小徑著陸。
帕特里奇朝後望去,儘管槍聲不斷,卻未見一個人影。他猜測也許又是什麼人一邊行進一邊盲目放槍,希望幸運地擊中一個追捕日標。
他命令奧哈拉:“快帶傑西卡和尼基到著陸點去,陪他們呆在那兒!飛機到跑道頂端後將轉身向回滑行。你們就迎面與飛機會後,全都上機。聽到了嗎,明?”
“聽到了。”明這時正在把眼睛貼在照相機上不停地拍照。行軍中每逢緊要關頭他都是這樣。帕特里奇不再為明費心。他會照顧自己。
傑西卡憂心忡忡地問:“你怎麼辦,哈里?”
他告訴她:“我將用火力封住小道掩護你們。你們一上飛機我就來與你們會合。現在走吧!”
奧哈拉單臂摟住手挽尼基的傑西卡,帶著他們向前衝去。
就在他們離開時,帕特里奇回望叢林,發現幾個人影正端著槍向機場逼近。
帕特里奇在附近的一座小丘後埋伏下來。他俯臥在地,將自動步槍置於身前,準星對準了移動的人影,接著扣動扳機。槍聲響處,一個人影倒地,其他人迅速屈身隱蔽,與此同時他也聽到切恩—Ⅱ型飛機的轟鳴。雖然沒回頭張望,可他判斷飛機應該已在著陸。
“他們在那兒,”克勞福德·斯隆大喊大叫,欣喜若狂。
“我看見他們了!那是傑西卡和尼基!”飛機還在作著陸滑行,疾速掠過高低不平的泥土路面。
著陸道很短,眼見末端越來越近。齊勒裡使勁制動。就在跑道末端,他利用制動器和一隻引擎飛轉機頭,令其面臨剛來的方向。接著兩隻引擎一起加速,飛機又快速朝對面一端滑行。切恩—Ⅱ型停在傑西卡、尼基和奧哈拉等待的地點。副駕駛已離開座位來到機尾。他從機身內部放下一個登機梯。
尼基、傑西卡和奧哈拉依次登上飛機。斯隆和其他人伸手把他們拉進機艙。明也到了,倉促地爬進去。
正當斯隆、傑西卡和尼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時,奧哈拉氣喘吁吁地大聲呼叫:“哈里還在前面,我們得接他。他還在阻擊恐怖分子。”
“我知道了,”齊勒裡說。“別說啦!”他又打開節氣閥,機身飛也似地向前滑去。
在跑道的最遠端他再次轉動機身。現在飛機正面臨跑道準備起飛,但客艙門依然打開著,通過他們可以聽到槍聲。
“你的朋友得快跑。”齊勒裡話音緊迫。“我要離開這該死的地方!”
“他會跑的,”明說。“他已發現了我們,他會來的。”
帕特里奇聽到了飛機聲。他回頭一望,發現飛機離他大約100碼。他將屈身快跑,接近飛機,然而得先朝小徑猛烈掃射,震住追捕者,使其不敢向前。在剛才的兒分鐘內他又發現了幾個人影,並開槍撩倒其中一個,其他的人都緊依樹木,以作掩護。一陣槍擊可以把他們壓在樹後,而他將乘敵人無法張望時迅速衝向飛機。
槍裡剛壓滿一盤子彈。他緊扣扳機,向從林小徑的兩側射去一陣狂風暴雨似的子彈。掃射一開始,他就覺得內心有種原始而粗野的戰鬥激情在顫動……那是妙不可言的感官顫動;那顫動使腎上腺素沸騰,使全身熱血奔湧……那是一種對於戰爭的景象和聲音的醉心沉溺,瘋狂而不合邏輯。
當那盤子彈打完時,他摔掉步槍、跳起來飛奔,壓低身子,迂迴著向前。飛機就在前面。他知道他將成功!
帕特里奇剛跑完他與飛機距離的三分之一,猛然被一顆子彈擊中腿部。他當即倒地。這一切是如此之快,他數秒後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子彈擊中了他右膝後部,打碎了膝關節。他一步也不能向前,只覺得一陣劇痛,那是從未想象過的巨大疼痛。他知道自己已無法到達飛機,也知道沒時間再等了。飛機必須起飛。而他必須走費爾南德斯僅僅半個小時前所走的路。
他鼓足最後一點力量抬起身,擺手示意讓切恩—Ⅱ型離去。現在唯一重要的是讓機上人明白自己的意圖。
明站在機艙門口攝像。他已將帕特里奇攝進鏡頭裡——一個特寫——捉住了他被子彈打中的那瞬間。副駕駛員菲力浦在明旁邊。
菲力浦朝機艙內喊:“他中彈了!情況不妙,他在擺手讓我們離開。”
斯隆由飛機裡面向機艙門衝來。“我們得帶上他!”
傑西卡大叫:“對!唉呀,帶上他。”
尼基應聲說:“請別扔下哈里!”
還是善於審時度勢的明說道:“你們不能救他,沒時間了。”明已在鏡頭裡看到了森德羅小分隊正在步步逼進,其中有幾個人已到達機場邊緣,並一邊射擊一邊向前衝擊。就在這時,幾顆子彈擊中了飛機。
“我離開啦,”齊勒裡說。他已經放低了起飛折翼,正向前推動氣流閥。明帶著攝像機急忙進艙。菲力浦收回登機梯,關緊機門。
飛機加速時,齊勒裡緩了口氣,重新握住操縱桿。切恩—Ⅱ型離開了機場地面,爬向高空。
傑西卡和尼基抱在一起,嚶嚶啜泣。
斯隆微合雙目、輕輕搖頭,似乎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明將攝像機緊貼機窗,拍下地面情形的最後幾個畫面。
地面上,帕特里奇看見了切恩—Ⅱ型離去。
還望見了別的什麼?在一陣令人暈眩的劇痛中,在離去飛機的艙門裡……
帕特里奇忍了很久的淚水開始落下,然後又飲數彈,終於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