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沿著石梯緩緩地拾階而上,穿過一道靠巖頂的小門,然後停在巖洞中一個寬綽的拐角口。一盤盤滿裝金幣的木盤靠牆立著,一個手提電石燈的黑人正把這些金幣盤放入魚缸之中。
就在他們駐足而立之時,有兩個黑人走下來,捧起放著金幣的魚缸,沿原路走回去。
邦德估計,這些魚缸搬上峭崖頂上之後,會有人將泥沙水草倒進去,放進毒魚,然後便開始它們一環接一環的運輸,從這個世人不知的峭崖,滲透進車水馬龍的繁華的美國都市。
邦德發現,在一些還沒有搬走的魚缸裡,有一塊塊金錠或一團團寶石,他心中暗自估計,這裡的金銀珠寶的價值可能有四百萬英鎊之多。
大個比格兩眼盯著石地,稍稍停留一陣,剋制著他那低沉的喘息聲,接著,他又向上走去。
往上走了大約二十節石階,面前又出現了一個拐口,它比以前那個拐口小,但卻有一道門。有一根嶄新的鎖鏈在門上。門是用鐵板做的,斑斑鏽痕隱約可見。
大個比格在門前停下步子,剛才還在他身後的邦德此時和他並排站在一起。
邦德腦子裡突然閃過逃跑的念頭,但身後那個黑人打手好象是懂得了他的心思,將他推向一邊,靠壁而立,與比格離得遠遠的。邦德心中十分明白,他必須活著見到寶石姑娘。無論如何不能讓她上了遊艇。所有這些人中,只有他知道,此時強酸液正慢慢地腐蝕著炸彈延時引信的銅絲。遊艇肯定要葬身大海。
通道里一股股涼風直往裡灌,把邦德身上的汗水漸漸吹乾。他不理會頂在他腰間的匕首,用右手捂住自己肩上的傷口。血滴已經凝固變硬,整個手臂已經麻木。
但是傷口還是隱隱作痛。
這時,大個比格開口說道:“邦德先生,這種冷風,”他指了指往上的道口,“在牙買加叫‘陰風’。”邦德聳了聳右肩,屏了口氣。
大個比格轉到鐵門,從衣袋掏出陰匙打開門,一行人又向前走去。
這間屋子很寬敞,邊上有一道又細又長的過道,牆上隔不了多遠就吊著一副鐐銬。在屋子對面盡頭的石頂上,吊著一盞防風燈。一個包在毯子里人一動不動地躺在燈下。屋子裡還有一盞防風燈,剛好掛在剛進屋的幾個人的頭頂上方。整個屋子裡空空蕩蕩,只能聞到岩石的潮味,感覺得到原始刑罰的威脅與死亡的氣息。
“寶石。”大個比格輕輕叫了一聲。
邦德的心頓時怦怦亂跳,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幾步,但手臂立即被身後一隻大手抓住。
“安靜點,白佬,”他身後的打手大叫一聲,擰過邦德的手腕往上直提,已經超過了肩胛骨。劇痛之中,邦德抬腿猛地向後踢去,腳後跟正好踢中打手的脛骨,而他自己的手臂也幾乎被擰斷。
大個比格轉過身來,手按住了他那支小手槍。
“放開他,”比格冷靜地對打手說道。“如果你肚皮上還想再有一個肚臍,邦德先生,我可以讓你滿意。我這支槍裡有六顆子彈呢。”
邦德猛地衝到大個比格身邊。寶石已經將身上的毛毯掀開,站了起來。
一看見邦德,她伸出雙臂,不顧一切地向他跑過來。
“詹姆士,”她哽咽地呼喚,“詹姆士。”寶石姑娘幾乎摔倒在邦德的腳下。
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給我拿些繩子來,”站在門口的比格命令道。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寶石,”雖然邦德很明白他們的處境險惡,但仍然輕柔地安慰道,“一切都會好的。我不是來了嗎?”
邦德扶起寶石,仔細打量著她。只見她臉色蒼白,頭髮蓬亂,額上有一道傷痕,眼睛四周有一道暈圈。她帶著一種深深憂鬱的神情,臉龐上有幾道淚痕。她身上一絲梳理妝扮過的痕跡都沒有,上身穿著一件白色夏布外套,腳上穿著一雙涼鞋,看起來是那麼的憔悴。“那些狗雜種把你折磨慘了吧?”
邦德急切地問,緊緊地把她摟在懷中。寶石用手摟住邦德的脖子,將臉深埋在他胸前。
兩人摟抱片刻,寶石抽出身來,發現自己手上沾滿鮮血。“你在流血,”
她滿臉吃驚。“怎麼回事?”
她輕輕推著他半轉過身,看到了他肩上和順肩而下的暗紅色血跡。“呵,親愛的,怎麼了?”
突然她又悲痛無望地啜泣起來,因為她意識到他們還是那麼孤獨無望。
“把他們綁起來,”大個比格下命令了。“就綁在燈下面。我還有幾件事情要和他們談一談。”
黑人打手走上前來。邦德猛一轉身。他在思考是否可以拼鬥一次?黑人手中只有一條繩索,大個比格眼睛看著他們,但已站到一旁,手槍對著地面。
看來答案至少現在是否定的。
“你不能這樣做,比格先生,”邦德斬釘截鐵回答道。他目光逼視著比格,腦子裡卻想著寶石姑娘。
黑人打手到了面前,邦德幾乎一點反抗都沒有就讓雙手被捆在背後。繩釦扎得牢牢實實,毫無掙脫的可能。繩子深深地勒進邦德的皮肉。他對寶石笑笑,眼睛半閉上。捆他不過是為了虛張聲勢,嚇唬嚇唬而已。現在他心裡想著:為了寶石,他一定要活下去。打手又將他拴回到鐵門邊上。
“到這兒來,”大個比格指指他旁邊的一副鐐銬。
黑人打手出其不意地用雙腳猛地一掃邦德的腿,邦德身子一斜猝然摔倒,傷肩又撞在地上。黑人拖著捆住邦德的繩子,把他拉到鐐銬跟前,先把繩索從鐐銬環上穿過,又用這段繩索把邦德的兩隻腳踝緊緊捆起來,用匕首將多餘的繩索割斷,然後又向寶石走去。邦德向前伸著兩腳,坐在石地上,身後的兩隻胳膊被繩索向上牽曳綁起,右肩上的傷口已再次裂開,鮮血一滴滴往下直淌。如果不是靠求生復仇的意識支撐著,他早痛昏厥過去。
寶石已被綁住,被拖來同他相對而坐。兩人的腳只有一碼之遠。
等打手綁定二人,大個比格看了一眼手錶。“你走吧,”他對打手命令道。等打手走出後,比格推開鐵門,倚門而立。
邦德和寶石四目相對。一聲不吭。大個比格的眼睛也在盯著地上的這一對青年男女。
沉默良久,比格叫了一聲邦德。邦德抬起頭來,發現在電石燈下,那顆碩大渾圓的灰色腦袋看起來和一個精靈差不多,那雙金黃色的的眼睛好象熠熠燃燒的兩團黃火,龐大的身軀被暗影包圍著,整個人好似從地心鑽出來的凶神。邦德不得不給自己壯膽,提醒自己,這個龐然大物也有他的心跳呼吸,他的灰色皮膚上也有汗水流淌,他也是個人,雖然他身軀粗大頭腦超凡出眾,但他畢竟也是人。
比格又張開他厚大的嘴唇,兩排雪白的大板牙露了出來。
“在所有和我作對的人當中,你實在是一個佼佼者,”大個比格說道。
他聲音平穩單調,好象每一個詞都在斟酌。“你已經殺死了我的四個助手,使我手下的人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現在該是算帳的時候了。至於這位姑娘,”
他兩眼仍盯著邦德,“她是我在貧民窟裡發現的。我本來想把她培養成我的得力助手,但她背叛了我,使我一向完美無缺的計劃出現了閃失。我正在想,當天神或我追隨者們所相信的薩默迪大王把你推上祭壇,準備用刀斧砍下你的頭顱的時候,應該怎樣給她選拔一種恰當的死亡方式。”
比格停下來,微微分開兩片嘴唇,接著邦德又看到兩排白牙連在一起,把下一句話吐出來。
“最後我認為,應該成全你們,讓你們倆死在一起,而且應該以一種非常特殊的方式去死。”比格看看錶,“還有兩個半小時,也就是六點鐘,送你們一起上天,”
稍停,他又補充道,“整個過程只用幾分鐘就行。”
“即使就在那幾分鐘內,”邦德毫不害怕,“我也珍視我的生命。”
“在黑人解放的過程中,”大個比格的語調聽起來更象相互交流,而不是審訊,“偉大的黑人運動員、偉大的音樂家、作家、醫生和科學家已經湧現。因而,和別的民族的發展一樣,在適當的時機,名垂青史的黑種人也將各個領域出現。”他頓了頓,看了邦德一眼。“你很不幸,邦德先生,還有這位姑娘,你們遇到了堪稱第一流的偉大黑人罪犯。我之所以用了這個很通俗的詞是因為你們就是這麼稱呼我。
但事實上,我認為我這個人具有充分的心智能力,能制定我自己的法律,而不願意被動地接受只適合最下層的人生活法律。無疑你曾經讀過特羅的《戰爭與和平時期民眾的本能》這本書,邦德先生。這麼說吧,從天性與傾向上來講,我是一頭狼,因此生活的法則就是狼的法則。所以,本性接近羊群的人們把我這樣的人叫作‘罪犯’是不足為奇的了。”
“但我有必要提醒你這一點,邦德先生,”稍稍停頓之後比格又說道。
“雖燃我孤身一人要與上百上千萬頭羊作鬥爭,但我畢境活下來,而且還在不斷地追求成功,我曾經向你提到過,我獲得成功的原因除了現代技術的武裝外,更重要是因為我能忍受無窮無盡的痛苦。當然,我所指的痛苦並不是辛勞或者生活的沉悶單調,而是藝術家過於敏感的氣質,一種追求完美的痛苦。我後來發現,邦德先生,只要一個人決心獻身於這個目標,同時,只要他在本質上是完全具備了狼的習性,要戰勝眾多的羊群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可以舉個例子,向你表明我是怎樣思索的。而這個例子就是我決定怎樣處死你們兩人。我從恩主亨利·摩根爵士那裡學到了這種方式,而我又對它進行了一番修正,以符合現代生活。這種方式的舊名稱為‘平船牽引’。”
“你說下去,”邦德冷冷地說道。他沒有去看寶石姑娘的表情。
“我們的遊艇甲板上有一種拖曳鯊魚或別的大魚的浮錨,”大個比格的神情和一個外科醫生在向他的學生描述一次精妙的手術差不多,“你知道,這是一種很大的魚雷形裝置,用來懸托住水下的魚網。在戰爭時期,只要在浮錨上裝上切割裝置,便可用來切斷繫留水雷線。”
“我的計劃是,”大個比格十分隨便地說道,“把你們倆捆在一起,系在浮錨上,然後再開動遊艇,直到鯊魚把你們完全吃掉為止。”
他關住了嘴,看看邦德,又看看寶石,寶石驚恐地睜大雙眼盯住邦德,而邦德的眼前依然一片茫然,他感到自己應當說出埋在心底的那段話,以打打比格囂張的氣焰。
“你是個自大狂,”邦德說道,“有一天,你也可怕地暴死。要是你殺了我們,你的死也不遠了。我已經把一切安排好了。你很快就會癲狂發瘋,你將會嚐到這樁謀殺給你帶來的厄運。”
邦德一邊說話,腦子一邊算著即將到來的時辰。大個比格的死期已經漸漸臨近。
強酸正靜靜地蝕掉炸彈引信的銅絲,比格和他們的幫兇們離他們的墳墓不遠了。可是,當這個時辰到來時,他和寶石還能活著看到嗎?邦德臉上汗如雨下,滴在他的胸前。他轉臉向寶石笑了笑。室石直視著邦德的眼睛,目光有些慌亂。
突然,她神經質地大叫一聲,邦德的心一陣緊縮。
“我不知道,”她哭喊道,“我什麼也看不出來!只能看到死亡,就在眼前。
都要死了……”
“寶石!”邦德大吼一聲。他擔心寶石的直覺和預感會讓大個比格產生警覺。
“你別瞎說!”
他的聲音含有一絲憤怒和絕望。
她的目光逐漸清晰,茫然不解地望著邦德。
大個比格又開口說道。
“我不會癲狂發瘋的,邦德先生,”他的聲音十分平靜,“你所安排的一切對我都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你今天死在大海之中,沒有任何證據留下。
你們被遊艇拖著,直到鯊魚把你們吃得精光。人們只會認為你們是死於鯊魚之口。這就是我的意圖的奧妙所在。你可能也知道,在伏都教的教義中,鯊魚和梭魚都有其獨特的作用。它們應該有它們的聖餐,薩默迪則會滿足它們的心願。我的追隨者們深深信奉這一點。我希望這種食人魚的試驗能一直做下去。由於只有當水中有了血腥味時,這些魚才會發動攻擊。因此,我先將你們的身體從珊瑚群上拖過,磨出來的血將會在水中漂散,召來食人魚。我相信,你們會在礁石上被磨得鮮血長流,血肉模糊。等下了水,我的理論是不是可靠就可以得到檢驗了。”
大個比格的手伸背後,拉開了鐵門。
“現在我要離開你們了,”他說道,“我要為你們的這種傑出的死亡方式作一些安排。你們的死是罪有應得的,而且任何痕跡都不會留下來。同時,你們的死也能使我的追隨者更加堅定信心。而你們的身體正好用來作對魚類習性的科學研究。”
“詹姆士·邦德先生,這就是我所說的藝術家追求完美的痛苦。”他最後又補了一句。
他站在門口,看著默不作聲的邦德和寶石。
“再說一句,祝你們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