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坐在陽臺上,盡情嘗著豐富的早餐。香檳酒裡放了一塊酸橙片。紅香蕉,紫色星形蘋果和紅柑桔滿滿一大盤也放在桌上。他面前有一盤炒雞蛋,一盤燻肉,還有杯世界上最好吃的蘭山咖啡和黑糊糊的石榴果凍。
他身穿短袖衫,頭戴一頂草帽,一邊吃一邊欣賞著陽光下的金斯敦和羅亞爾港口的美麗風景。以後的事是好還是壞還不一定,但此時能坐這裡好好地享受一番,那確實是一種安慰和幸運。
邦德很熟悉牙買加這片土地。二次世界大戰以後,他在這裡呆了好長的時間。
當時古巴正想盡辦法滲透進牙買加工會。他當時的任務就是想辦法阻止這一滲透活動。很快他就喜歡上了這綠色的海島,尤其喜歡牙買加人的堅強和幽默性格。他很高興現能故地重遊,而且在大幹之前還有一段時間休息。
早飯後,斯特蘭韋斯帶著一個小夥子來到陽臺上。小夥子身材高大,皮膚棕色,身上穿了件退了色的藍襯衫,下身是條棕色的舊斜紋布褲。
這一定就是那個鱷魚島人誇勒爾了,邦德想。只看第一眼,邦德就對小夥子產生了好感。他身上既流著克倫威爾時代的士兵的血又流著海盜的血。
臉上的肌肉表明他力大無比。嘴巴緊緊地閉著,眼睛有點灰白。光看那隻鷹鉤鼻子和淡白手掌,很難知道他是個黑人。
邦德和他握了握手。
“早上好,頭兒。”誇勒爾說。對一個在海上踏風頂浪、辛勞一生的水手來講,這也許是他所知的最高頭街了。他的口氣既沒有討好,也沒有謙卑,好象是和船上的一個夥計講話,整個舉止言談都讓人覺得他是一個不卑不亢的人。
由此確定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這就象蘇格蘭地主與他的隨身獵犬。主僕關係自不待言,但兩者之間也沒有卑賤差別。
三人在一起又商量了一番下一步的行動,然後斯特蘭韋斯繼續在那裡忙著辦理邦德交給他的事,邦德和誇勒爾來到誇勒爾從金斯敦開來的汽車上,到了交叉公路。
牙買加的絕大部分小山都象鱷魚背脊一樣,交叉公路好象是這鱷魚背上的脊樑骨。他們上車時九點鐘不到,山路上吹進車裡來的風涼爽宜人。公路在伸向北面的平原地帶盤旋著。邦德大飽眼福,看到了很多堪稱世界上最美好的風景。由於緯度的變化,各種各樣的熱帶植物都看得見,比如:綠油油的竹林、暗綠色的麵包果、烏木樹、桃花心木樹和洋蘇木樹。當汽車開到平原時,又是一片一望無垠的甘庶林和香蕉林出現在眼前。
誇勒爾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旅行伴侶和嚮導。他們路過聞名的卡斯爾頓棕櫚花園時,他給邦德講起了掛在天窗門口上的蜘蛛網是什麼樣子,他還說他親眼看見了一隻蜈松蟲與一隻蠍子打架的場面;他告訴邦德熱帶叢林裡的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怎樣區分雄性巴婆果樹和雌性巴婆果樹,樹林中哪些植物有毒,哪些熱帶草藥可以治什麼病,椰子果長到崩開時裡面的壓力應該有多大,一隻飛翔歡叫的鳥嘴巴張開時舌頭有多長,等等。
他講得津津有味,但邦德他並不具備這些方面的專門知識,用的詞語也不準確,比如把飛蛾說成是蝙蝠,“喜歡”讀作“熱愛”。講話時他還經常抬起手來給路邊的行人打招呼。那些人也向他揮手致意,嘴裡叫著他的名字。
迎面開過來一輛滿載乘客的公共汽車,車頭擋風玻璃上有“羅曼司”三個大字。
當司機認出誇勒爾時,高興地按了幾聲喇叭。邦德對誇勒爾說:“看來認識你的人很多啊!”
“我從三個月前就開始注意薩普里斯島了,頭兒。”誇勒爾回答說,“在這條路上我一個星期要跑兩趟。你到牙買加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開來。他們無所不見、無所不知呢。”
沙克貝海灣形狀象一彎月牙,大概四分之三英里寬。深藍色的海面在從墨西哥灣來的信風吹拂下起了層層漣漪。
他們站在離海邊一英里的地方,放眼看上去,映入眼簾的是離海灣邊不遠的一長串礁石。它們在海水輕輕拍打下,濺起細細的碎花。海灣對面的薩普里斯島冒出水面約一百英尺,下面的避風灣非常平靜。東面的海浪比較強烈,騰起簇簇浪花。
島子略成圓形,很象一隻高蛋糕放在藍色瓷盤上,頂上蓋了一層糖霜。
成排的棕櫚樹環繞著海灣,一排排漁民的簡易小屋坐落在棕櫚樹間。邦德在距那排小屋一百英尺遠的地上將車停下,站的位置剛好能平視半里以外薩普里斯島綠油油的島頂。誇勒爾用手指了指島上樹林中冒出的泥巴牆小屋頂,把望遠鏡遞給邦德。邦德舉起雙筒望遠鏡觀察著島頂,只看見一縷被微風揚起的青煙外,沒有看見其它任何生命的跡象。
邦德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從岸邊到大剪刀號停泊點之間寬達三百碼的水域上。
據誇勒爾講,大剪刀號的拋錨深度大約三十英尺。一小時以後。小島周圍的一切都刻在了邦德的腦子裡。他轉身回到車上。他們沒有馬上回住處,而是把車拐上大道開向蒙特哥貝灣。兩個小時以後,他們到了目的地。在一家飯館吃過午飯後,他們頂著下午的大太陽,又開了兩小時左右到了東邊的馬納蒂灣。那裡有西印度檸檬公司給僱員們度假修築的小別墅。為了防止白蟻的侵害,這裡的房子都是由支撐架懸空支撐起來的。邦德把車開到離海邊二十碼遠的一排房子後面停下。誇勒爾去安排房間,邦德則拿了根浴巾纏在腰上,繞過幾根棕櫚樹來到海邊。
他在水裡呆了大約一個小時,遊累以後便仰身浮在暖洋洋的水面上,對薩普里斯島和它的秘密進行著各種各樣的猜想。他一直在考慮三百碼寬的水面和那些鯊魚、梭子魚和大海中其他兇惡的動物。大海是一本大書,任何人都不可能把它全部讀完,徹底弄清。
在從海邊回小木房的途中,邦德第一次被白蛉蟲叮咬了。誇勒爾見到他背上那塊紅斑時,咧嘴笑了笑。他知道,沒有多久,邦德背上定會癢得難受。
“我沒辦法趕走它們,頭兒。”他說,“但我有辦法止癢。你最好去洗個澡,沖掉身上的汗氣。這些小蟲在晚上就鬧騰一個鐘頭,以後就只喜歡把臭汗當美餐了。”
邦德衝了澡出來,誇勒爾拿出一瓶藥水蘸著擦在他背上。邦德聞到一股子木餾油的味道。
“我們鱷魚島的蚊子和白蛉可以說是世界之最。但我們有這種藥水,就什麼也不怕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不到十分鐘,一切都安寧下來。天空上一顆又一顆的星星鑽了出來。月光傾灑在平靜的海面上。一陣陣涼風吹過,棕櫚樹葉沙沙直響。
誇勒爾聽到屋外的風聲,把頭伸到窗口說:“陰風吹來了。”“你說什麼?”
邦德驚訝地問。
“水手們稱海邊這種從來不停的風叫作陰風,”誇勒爾說。“他們說,這股風是閻王小鬼從島那邊吹過來的,每天晚上六點到第二天早上六點之間都是吹這股陰風。然後,是白天的風,他們稱為‘大夫風’,是從海上來的新鮮空氣。”
誇勒爾用疑惑的目光地看著邦德,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我想你要辦的事和這股陰風沒什麼差別吧,不會讓人愉快的,是嗎,頭兒?”
邦德笑了幾聲說:“我的事是要斬斷這股陰風。你別擔心了。”
房子四周響起了蟋蟀和草蛙的鳴叫聲。許多飛蛾想往掛在屋子橫樑上的兩盞油燈上撲。但是細鐵紗窗網早已把窗口隔得嚴嚴實實,飛蛾們闖不進來,只好嗡嗡地叫著在紗窗網上撲來撲去。
有時也會聽見幾個漁民或是一群嬉笑打鬧著的姑娘們經過屋子旁邊,來到海灣另一頭的一家小酒店。沒有人敢在晚上獨自一人在這裡行走,生怕樹上掉下來什麼小動物會纏在頭上,或是踩在一個大爬蟲上。
誇勒爾急著把魚、蛋和青菜做成晚飯。邦德坐在油燈下,一絲不苟地看斯特蘭韋斯為他從牙買加大學借來的書。這些書很多是熱帶海洋生物方面的,作者都是象畢比、阿林和別的一些有名的海洋生物專家。還有一本是考斯多和哈斯寫的有關潛水艇追蹤方面的。邦德想,要想突破那三百碼寬的海水防線,他必須估計到各種可能發現的情況。不能有一點疏忽,更不能靠碰運氣。他知道比格很不好對付,薩普里斯島上的防禦力量在技術上也絕對是非常先進的。比格不會去找警方的麻煩,也不想去闖法律的禁區,所以他不會在薩普里斯島上使用槍炮炸彈之類的武器。那會不會是大海中的什麼東西呢?邦德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些鯊魚和梭子魚上面。他想,比格會不會用它們或是章魚來達到封鎖海區的目的呢?
自然科學家們在書中所舉的事實儘管令人害怕,但邦德從考斯多在地中海、哈斯在紅海、加勒比海的水下科學考查結果中看到了一些希望。
晚上睡下後,邦德腦子裡不斷地做著一個又一個的噩夢。巨大的槍烏賊、雙髻鯊向他游來,梭子魚張開鋸齒大嘴好象在咬他的大腿。他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嘴巴不停地嘰嘰咕咕直說夢話。
從第二天開始,誇勒爾指導邦德進行遊泳訓練。邦德每天早飯前都要順著海邊往上游一英里,然後上岸踩著硬硬的沙灘跑回小屋。九點鐘左右,他們二人就坐上獨木舟訓練三角划行。他們先快速劃到布魯迪灣,又轉頭向橘子灣,然後回到出發點。
有時,他們中途停下來,把獨木舟停靠在灣邊的礁石中,下水遊一會兒。
誇勒爾每次都把魚叉、面罩和一隻舊的捕鯨槍帶在身邊,以備在水中游動時突然碰上鯊魚。
他們在海里遊動,彼此距離幾碼遠。誇勒爾遊得既老練又不費勁,簡直就象在陸地上一般。不久邦德也懂得了在水裡不拼力氣,看準時間,順著渦流劃,好象是在水中施展柔道術一樣。
第二天練習回來以後,珊瑚礁把邦德身上劃得滿是血痕。誇勒爾先是高興地取笑了一番,然後拿出藥水給他敷傷口。以後每天晚上,他都會用棕櫚油給邦德按摩半小時,同時還給他講當天看到的那些魚類的特性等等。
誇勒爾明白,除了水裡有血或受到威脅的情況下,鯊魚一般是不主動向人進攻的。誇勒爾告訴邦德,熱帶海水中的魚很少有飢餓的時候。它們身上的武器更多是為了防守而不是用來進攻。只有梭子魚例外,他把它叫做“醜八怪”。這種魚不知道什麼是對手,只有魚病才能收拾它們。在短距離內,它一小時可以游上五十英里。
那口巨牙其它的魚設法和它比。
一天,他們正在海中游泳時,發現一隻重約十磅的魚一直跟著他們游來游去,一會兒鑽到遠處灰色的海水下面,一會兒又悄悄地冒出水面動一下,瞪起的雙眼好象發怒的老虎眼睛。它離得這麼近,就連它的鰓的輕輕扇動他們也看得見,下顎上冒出來的牙齒和狼牙一樣在水面上隱約可見。
誇勒爾從邦德手裡接過魚叉槍,射向它流線形的肚子。那條魚全身震動,向他們衝來,嘴巴瘋狂地張開,好象正在擺騰的響尾蛇那樣。眼看它就要撲到誇勒爾面前。邦德用魚梭使勁向它刺去。沒有成功,梭尖刺進它的上面顎中間。大魚趕緊閉上嘴,死死咬緊梭杆,用力往旁邊拉。邦德拉扯不過,鬆了手。就在這時,誇勒爾的匕首狠狠刺進它的肚子。大魚拼命擺動著向一邊逃去,嘴巴還是緊緊咬住魚梭,插在身上的叉魚槍一搖一晃。它左擺右晃,想把陷到肚子裡的那隻寬寬的倒鉤甩開,使出的力氣大得讓誇勒爾幾乎拉不住魚梭的繩子。他只好緊緊跟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朝一塊冒出水面的礁石游去。他爬上礁石後慢慢收繩,最後把魚拖了上來。
誇勒爾用刀把它的喉嚨割斷,兩人費了很大的勁才從它牙齒縫裡把魚梭扯下來。
它的利齒已在鐵桿上咬起了幾個白晃晃的凹印。
他們把魚帶回到岸邊。誇勒爾用刀把魚頭砍下,用一根木棒撬開魚嘴,看到了兩排密密麻麻的鋸齒,象剪刀一樣,連舌頭面上也有幾顆回牙冒出,象蛇嘴一樣。
魚口兩邊還各有一顆犬牙。整條魚重量不到二十磅,卻整整有四英尺多長。
“如果不是你,我至少要在醫院躺一個月,”誇勒爾說,“說不定連臉都沒了。
我太笨了。如果當時我們對著它游過去,會把它嚇跑的,它們也象其它的魚一樣,會嚇得遊走。你害怕這個東西嗎?”他指著那排魚牙說:“你不想再看到它了吧?”
“不想看了,”邦德說,“我可只有一張臉。”
一個星期以後,邦德全身曬得黝黑,皮膚也變粗糙了。每天他抽菸不超過十支,而且從沒有沾過一滴酒。現在他已能輕鬆地游上兩英里。左手小指的斷傷已完全好了。他渾身上下流露出海邊漁民的強悍,大城市生活的痕跡已經蕩然無存。
誇勒爾對此十分滿意。他對邦德說:“你該上薩普里斯島了,頭兒。”
第八天黃昏的時候,他們回到了旅館,發現斯特蘭韋斯正在那裡等他們回來。
“我有好消息給你,”斯特蘭韋斯說。“你的朋友費利克斯·萊特已經甦醒過來,很快就會好起來。總之他沒有生命危險了。醫生不得不鋸掉他的一隻手和一隻腳。整型外科的夥計們正在給他面部整型。這是他們昨天從彼得斯堡打電話告訴我的。他很想帶個信給你。他甦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他說他非常為沒能和你在一起感到難過,還說同定要告誡你別把腳弄溼了,或者說至少別最後象他那樣。”
邦德心裡的石頭落了地。他往窗外望了望,剋制著激動的心情說:“告訴他安心養病,早日恢復健康。告訴他我想念他。”他轉過身來。“我要的那些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都搞到了。”斯特蘭韋斯說。“大剪刀號明天就到達薩普里斯島,在瑪利亞港辦好入關手續後,可能在天黑以前拋錨。比格也在船上,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
另外,據中央情報局的人說,他還有個女人在船上,她叫寶石。
你認不認識?”
“我怎麼會不認識?”邦德說:“我要從比格手裡把她奪走。她不屬於他們那一夥。”
“聽說還是個黃花閨女,只是很憂傷,”斯特蘭韋斯略帶誇張的說,“相貌不錯,據中央情報局說,她非常迷人。”
但是邦德已走出房間,來到陽臺上,望著天上的星星沉思。他從未象現在這樣,要同時處理這麼多事情。要弄清財寶的秘密,不讓一次重大的犯罪活動發生,現在又有個和他個人生活緊緊相關的人在面前出現。寶石姑娘對他來說已勝過了世上一切。
天上的星星向他眨著眼。那是神秘而又隱秘的信息,但他卻沒有破譯這秘密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