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原本熱鬧而平靜的天橋突然湧出了大量軍警,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還有無數穿著黑色短裝、戴著墨鏡的魁梧漢子聚在各個路口,打量著來往的行人。
悅客魔術館門口更是站滿了便衣大漢,將悅客魔術館大門口圍出一道人牆,無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來來往往的人奇怪了,這是什麼架勢,難道有什麼大人物要出現?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過後,十餘輛轎車連成一排,駛進天橋,停在悅客魔術館路口,從這些車上下來了數十位衣著富貴的男男女女,打頭的一個正是段士章!段士章身後跟著一個華服女子,畫了個淡妝,眉目間儘管有些冰冷,但那身材、相貌、氣質可是非同一般,斷然是民國時代最紅的電影女明星,也都讓她比了下去。這個女子正是柳蔭。
段士章身後跟著的,也都是京城裡的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北平市的守備軍司令周建行就在其中,大家都是帶著小姐太太,穿著豔麗。
早就等待著的警察、便衣齊齊湧上,將閒雜人等隔開,留出一條通向悅客魔術館的通道,讓這些人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段士章帶著柳蔭,走到悅客魔術館門口。段士章抬頭一看招牌,哈哈大笑,轉頭對柳蔭說道:“就是這裡了!今天那個張賢魔術師,要給我們連演三場魔術!柳蔭,你肯定會喜歡的!”
段士章說話間,劉管家已經帶著悅客魔術館的李奉仁、李嬌和一眾夥計迎了出來,李奉仁滿頭大汗,連連招呼著段士章:“段爺!請!請!萬分榮幸,萬分榮幸!蓬蓽生輝,蓬蓽生輝!”
段士章看都不看李奉仁,邁步向裡走去,有點不高興地說道:“張賢張先生呢?怎麼沒看到他來?”
李奉仁趕緊的解釋:“張先生正在準備魔術,他在表演之前一般不見任何人,段爺見諒,段爺見諒。”
段士章哼道:“哦!那沒事了,魔術能演得好就行。”
李奉仁半躬著身子,將段士章、柳蔭和一眾達官貴人請進悅客魔術館,劉管家早就有所安排,分好了座位,段士章等人坐在二樓雅間,正對著戲臺。
段士章坐了下來,呵呵笑了聲:“天橋這種地方,還有裝潢的這麼洋氣的地方嘛!難得,難得!”
李奉仁說道:“這都是張賢張先生的心思。”
段士章揮了揮手,劉管家請李奉仁出去。段士章見人都出去了,將柳蔭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慢慢撫摸著笑道:“柳蔭啊,很久沒有見到你笑了……我花了這麼大的精力,召集這麼多人來,你可要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柳蔭面無表情將手抽回,說道:“老爺,你費心了。”
原來,段士章在三天前就安排了劉管家去悅客魔術館談了談,張賢、李奉仁出面迎接,答應了專門為段士章開專場表演三個魔術,時間由劉管家說了算。自然而然的,李奉仁就飾演訴苦的角色,把最近悅客魔術館被人騷擾,造成無法開業的事情說給了劉管家聽。
劉管家聽了,不知是真的生氣還是裝出來的,拍著桌子大怒,說誰敢鬧事就要了誰的性命。劉管家是什麼人,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段士章私下的許多雜事都是他操辦的,手段通天,黑白兩道上都是梆梆硬的人物,當即派人把天橋警察局的王局長找來一通臭罵!白道擺平,劉管家立即安排了下去,由黑道人士操辦,誰敢在段爺來之前招惹悅客魔術館,壞了段爺的雅興,就把腦袋割下來在家擺好。
豁牙金這些聽了陳國安排,時刻阻止著悅客魔術館開業的流氓混混,這兩天淨是被京城裡從大到小的黑幫一個個輪番地警告了一番,膽子都嚇掉了,哪裡還敢有半點騷擾悅客魔術館的心思,連悅客魔術館的門口都不敢經過。
至於陳國那邊,有段士章給張賢捧場,陳國、德寶樓趙光姚、安樂居孫承德這些天橋的奸商雜毛還敢說半個不字?各自躲在家裡唉聲嘆氣,都感嘆這個張賢實在太厲害了,竟然冒死闖去見了段士章,還把段士章給鎮住了,只怕段士章來了悅客魔術館,心裡一高興,從此張賢他們就有了大靠山,誰都不敢動他們一根毫毛了。
當然陳國也覺得奇怪,張賢到底用了什麼手段,竟能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下摸進戒備森嚴的匯賢酒樓?這是個謎,就和張賢的魔術一樣,除了張賢、李易外,沒有知道謎底。
其實追根到底,還是段士章的柳蔭太太最為關鍵。柳蔭自從聽了段士章說了一遍張賢在義捐會上的冒險舉動,似乎真的有了興趣。張賢要表演什麼魔術,早一天就通過劉管家報了上來,柳蔭一看魔術的名字,去看張賢的意願更甚。所以什麼時候來看張賢的表演,都是柳蔭定下來的,段士章不過是為了成全柳蔭,這才緊鑼密鼓地安排一番。
悅客魔術館中貴客一一坐定,音樂響起,李奉仁、李嬌等夥計忙忙碌碌地給貴客們上茶水點心,這些茶點都已經不是悅客魔術館提供的,後廚已經全部換成劉管家派來的人,食用之物統統是段士章府上的東西,昂貴精緻,連一杯茶都是一般人喝不起的。
戲臺上幕布重重,燈光明亮,幕布前空出了一截位置,剛好能夠進行熱場表演。
以前來投奔張賢的天橋藝人們,這次被張賢召集起來,做為熱場、隔場之用,賽活驢、張頂磚、盆禿子他們這些人,一聽在悅客魔術館的第一場演出,居然就是表演給段士章這樣的人物看的,都是興奮異常,無不把看家的本事拿出來使喚。
臺下的豪客們,早就看膩了熱場的雜耍,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聊天的聊天,品茶的品茶,都等候著張賢的出場。
最後一個熱場戲目結束,音樂聲一變,戲臺燈光隨之昏暗起來,臺下各位貴賓意識到正戲開場,都轉頭向戲臺上看去。
燈光再次一亮,照亮了戲臺正中,“嗵”的一聲,白煙騰起,臺下眾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樣白煙乍現,引得嬌滴滴的小姐們嬌聲連連。
從白煙中走出一人,正是張賢,他身著灰色長袍,抱拳向臺下眾人行禮,說道:“各位先生太太,歡迎來到悅客魔術館,我是張賢,今天由我和我的助手李易,為大家帶來精彩的魔術表演。”
臺下眾人非富即貴,場面上的事情見得多了,今天第一次來悅客魔術館,見了張賢出場,也沒有覺得特別,所以掌聲稀稀拉拉響了幾聲,也就作罷。
張賢並不在意,抬頭向二樓正中的雅間深深看了一眼,正好與柳蔭對視。
柳蔭與張賢對視一眼,身子微微一震,但她馬上平靜下來,餘光瞟了一眼段士章,段士章正看著張賢,並沒有在意。但段士章見了張賢,還是轉頭對柳蔭說道:“這人就是張賢,你眼熟嗎?”
柳蔭冷冷地說道:“倒是有點眼熟,可惜從來沒有見過。”
“哦?”段士章笑了笑,“柳蔭啊,你說話總是這麼有趣。”
柳蔭說道:“老爺問的話也很有趣。”
段士章滿面笑意,伸出手一把捏住柳蔭的玉手,拖過來放在自己腿上。柳蔭掙了掙,沒有掙脫,便由得段士章亂摸。
張賢沒有多看柳蔭和段士章,轉身走回幕布前,手上做了一個“起”的動作,大幕緩緩拉開,幕布後一片通明。
等幕布完全打開,臺下人方才看清幕布後的東西,竟是一張近二人高,四五人長的巨大畫卷,用繩索吊著,擺在正中。這張畫卷上,畫的東西倒是簡單,乃是一副水墨山水圖,遠山近水,近前左側有一間茅屋,茅屋外有一塊大石,大石邊坐著一個老者,正看著一盤棋,而老者身旁則站著一個素衣女子望著遠方。這老者和女子儘管線條簡單,但都有真人一般大小,看上去活靈活現,好似能從畫中走出一樣。
臺下有精於賞鑑水墨畫的,看了幾眼,與旁邊人竊竊私語,略略點頭,這意思是說畫的不錯。
雅間裡的段士章看著畫上的女子,摸著柳蔭的手說道:“柳蔭啊,你覺不覺得畫上的女子有點像你呢?”
柳蔭狠狠把手抽回,冷言道:“老爺,你看就看,能不能不再尋我開心?”
段士章呵呵一笑,絲毫不生氣,說道:“柳蔭,我是說那畫上的女子好看。呵呵!”
柳蔭瞟了一眼段士章,再不說話。
正如段士章所說,張賢展出的那幅畫中女子,神態的確有幾分像柳蔭,都是柳葉彎眉,櫻桃小口,最像的還是眼神,同是十分的冷豔。
張賢在畫前慢慢走了一圈,似乎在端詳著什麼,站在畫布正中,慢慢將手舉起,向畫中摸去。臺下人看得是莫名其妙,但一時並猜不透張賢要做什麼。
張賢側著身子,一隻手按在畫布上,突然向下一按,半隻手竟沒入畫中不見。臺下有坐得近的,親眼目睹張賢手進入畫卷中,而畫卷中居然淡淡的顯出一隻墨描的手,驚的啊一聲大叫。還沒有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張賢一隻手臂已經全部探入畫中,畫中對應地出現了一隻衣袖。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有人唰的站起,手中拿著的捲菸都忘了移開嘴邊,牢牢盯著張賢不放。
段士章坐在高處,看得十分清楚,慢慢也站了起來,他實在難以相信眼前的景象,那幅畫並沒有破損之處,幾乎是紋絲不動,但張賢真的正在進入畫中。
張賢再往裡走,半個人已經慢慢沒入畫中,身子再一動,整個人已經消失不見。臺下這次忍不住,驚訝聲一片,原來畫卷中已經多出了一個身穿長袍的男人,正側對著大家,確確實實是用墨汁勾畫出來的一個男人!
戲臺四角的燈光熄滅,僅剩下燈光從畫布後和上方投過來,讓畫中的人物更加地顯眼,如同幻境。臺下突然有人高喊:“天啊!動了!人動了!”
只見畫布上“張賢”身子一動,如同木偶一樣前進了半分,已經離開了最開始的位置,而且動作非常明顯,每過兩秒就移動一下,位置和身形都發生改變。在臺下眾人看來,畫中的“張賢”正在向畫中的老人和女子走了過去。
場中鴉雀無聲,半數人都已站起,看著眼前的這番奇景。
“張賢”在畫中行走,很快來到了老者跟前,老者和女子也動了起來,老者起身相迎,女子微微作揖,“張賢”鞠躬答禮。“張賢”與老者坐下,那女子也湊過來,坐在一側,“張賢”與老者下棋,音樂聲悠揚,畫面看著十分地恬靜。
可眨眼間,音樂聲一停,突然換成激烈軒昂的調子,只見畫中一隻巨大的蒼鷹襲來,大翅一展,天昏地暗,畫中的“張賢”、老者、女子起身,紛紛躲避,可一股黑風湧來,剎那間把畫中的眾人與茅屋一併蓋住,再也不見。畫布激烈抖動,黑色蔓延開來,很快便將整張畫布罩住,音樂聲悽苦悲涼,等黑色散去時,畫布中只剩下“張賢”一人,其他景物、老者、女子一概不見。
畫布中的“張賢”悵然所失,背對著臺下,漸漸向外退來,行走到畫布邊緣時,燈光一暗,只見“張賢”慢慢從畫布中退了出來,邁上舞臺,再不是水墨畫像,而是一個真人。
燈光再亮,音樂聲一換,又是最初的曲調,張賢轉過身來,走出幾步,畫布中已是空無一物。
張賢面帶微笑,衝著臺下詫異的發呆的眾人深深一鞠,高聲道:“獻醜了!”
臺下的眾人這才從剛才的離奇景象中緩過神來,不知是誰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隨即掌聲一片,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由衷地喝彩鼓掌。
張賢表演的這個魔術,同樣是失傳許久的中華古戲法中的一種,叫做祝良墨動術,祝良是人名,墨動是表現方式,最早出現在北宋時期,南宋末年就已失傳,只有人說得出祝良墨動術是畫卷上的人、物、景活動起來,少則三五個變化,多則百餘個。失傳以後,數百年間從未有人復原祝良墨動術,直至張賢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