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交往着,一邊猶豫着。柳依依把交往的情況向秦一星彙報,把猶豫的心思也向秦一星彙報。隔那麼一段時間,兩人也見一次,在餐廳,然後去賓館。激情已經沒有那麼激情了,激情像岩石一樣在時間之中風化,可該表演還是表演。她想着哪天跟宋旭升去登記了,就不再這樣,也不算對不起他。
在猶豫中度過了幾個月,柳依依二十七歲了。這原是她給自己設定的時間上限,真的到了這天,她又往後推了一年。在沉醉中過了這麼多年,非醒不可了,騙自己再也騙不下去了。
這幾個月她一邊跟宋旭升保持着聯繫,不太冷,也不太熱,一邊東張西望。她爸爸媽媽已經非常焦慮,再也沒有任何別的想法,只要她提出一個人選來,他們都會異口同聲地説“好”。她相信秦一星的話,對自己好就是最大的實惠,卻又暗自希望着更優秀的也會對自己好。這個希望沒能實現,接觸的人不是動機不純,就是感情背景太複雜,讓她害怕。有個三十來歲的銀行經理,方方面面都優秀,接觸幾天就問她是不是“女孩”,那意思是希望她不是,自己可以進退自如,不擔責任。他的原則是不跟“女孩”來往。這樣的人在麓城很多,已經戀愛成精,永遠在戀愛,在戀愛的旗幟下實現妻妾成羣的夢想。要是以前,柳依依還會抱有幻想,為什麼不能改變他的想法,把他爭取過來?現在她知道這樣的期望是要不得的,根本不能去設想他會為自己改變什麼,誰會為誰立地成佛?
五月份,柳依依順利地通過了論文答辯,在這之前她已經在銀河證券中山路營業部找到了工作,是客户部經理。她的導師想為她聯繫去上海財經大學讀博士,她徵求秦一星的意見,秦一星説:“你真的想打單身?”宋旭升則説:“從你收到讀博通知書那天起,我就不敢跟你見面了。你真的要我怕你呀!”這樣柳依依放棄了考博的願望,心裏納悶着怎麼男人讀了博士給愛情加分,女人卻是減分呢?柳依依説:“宋旭升的媽今天死了。”秦一星馬上説:“那好啊,那好……是吧?”停頓一下又説:“那好,痛苦的人可以解脱了,不然……是吧?”又説:“你將來別跟我這樣的人打交道。有些男人,心中有個魔念,他自己都沒辦法抗拒那個魔唸的誘惑。”柳依依説:“真的很願意理解他們啊,這也許不是他們的錯,只能怪上帝。換句話説,女人的命運有天然的悲劇性,逃不脱的。”
秦一星説:“説來説去還是要建立親情,激情沒有出路。激情平息了,雙方都會問自己,跟他在一起有什麼意義?女人沒有了青春,守在她身邊的人,只能是她老公。”
秦一星又説到宋旭升,柳依依説:“你怎麼比我還喜歡他?我從來沒有找到有感覺的感覺。今晚上理一理我行嗎?”秦一星説:“那不好吧?宋旭升知道了會有意見的,你沒覺得對不起他?”又説:“到哪家賓館找間房。”柳依依説:“不去康定?”秦一星頓了一下,説:“亂七八糟,亂七八糟。”柳依依想,那裏也許有別的女人的痕跡,心中掠過一陣不快,又一想,自己憑什麼那樣要求他,又為什麼要那麼認真呢?
宋旭升回到麓城,人有些沉默。柳依依説:“走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還要活,該怎麼活還怎麼活。”宋旭升嘆氣説:“就是死,也應該死在醫院裏,才五十多歲呢。”柳依依説:“你這是往後看。往前看,要是有那麼一天你兒子有了什麼病痛,你也嘆口氣就沒下文了?”宋旭升猛地站起來,來回走着,突然站住説:“殘酷,殘酷。要想辦法,是要想辦法。”又説:“我是不是到顏福林那裏去算了?”顏福林這個人,柳依依是知道的,也見過。他是宋旭升的初中同學,在郊區開了一家小化工廠。他幾次要宋旭升到化工廠去,答應給股份。現在宋旭升動了心,柳依依卻不答應,她説:“你膽大包天也不能大到跟他搞到一起吧,他是什麼人?吃了你也不吐骨頭渣渣。”
過了一段時間宋旭升到宿舍來,説,單位新房蓋好了,轉出來一批舊房,如果有結婚證,就可以分到兩室一廳。在麓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是一個遙遠的夢想,這個夢想居然馬上可以實現,柳依依心裏卻沒有預想的興奮。
宋旭升走了,柳依依馬上給秦一星打電話,把事情説了。秦一星説:“可以了,這樣的好男人不多。”柳依依説:“沒覺得他哪點好。”又説:“你怎麼就看死了我不能找到一個更精彩的?”秦一星笑一笑説:“不會有奇蹟發生。如果有奇蹟發生,在一個喜劇性的奇蹟後面,就跟着一個悲劇性的奇蹟,你最好別幻想。”柳依依想,這不正是兩人的故事嗎?她説:“以前在校園裏看到過小廣告,有些東西是可以修補的,我身上是不是要去修補一下?反正也不貴。”秦一星哈哈笑起來説:“要我説沒必要,他有經驗他會知道你是人造的。他有經驗沒有?”柳依依説:“你説呢?”秦一星説:“所以我説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