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月光隔著窗欞映入房內,在地面上撒下一片清輝,明晃晃的如同太湖靜極無波的水面,似乎只要投下一枚小小的石子,就能漾起層層漣漪。
蘭曳抱膝坐在床頭,痴痴出神。
此時已是午夜時分,不知她要等的人是否會依約前來?
那日從尚輕風愕然的神色來看,她猜測的當年情形八九不離十,可是心頭卻惶惶然的,尚輕風表面看來風趣又愛笑,但骨子裡卻恐怕傲氣十足,她那樣逼迫他威脅他,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再次離開她?
徐徐閉上眼,在腦中描繪尚輕風的音容笑貌,那開朗的俊容與她夢裡的笑臉吻合無二,極是清晰。心中半是苦澀半是甜蜜,倘若她早生十年,他是否就不再有藉口逃避她的情意?
一切依然靜謐安寧如常,她的心卻猛然一跳,霍地睜開眼。
窗外,已經有一道頎長的身影悄然佇立。
她巍顫顫地長舒口氣,緩緩走過去推開窗子,看見魂牽夢繫的人就近在咫尺,幾乎觸手可及。
她綻出美麗而喜悅的笑容,如同天上的滿月般清盈。
“我不是叫你莫要等我,怎麼不聽話?”尚輕風皺眉看她單薄的褻衣以及隱隱顯露的銀紅抹胸。雖然自忖視她近乎親人,見她如此毫不顧忌,仍是不由暗暗生惱——這丫頭有沒有男女之防啊!
“我睡不著。”蘭曳抿著唇笑,“進來坐啊。”
進去坐?她真當他是來做客不成?
“你有什麼話同我說,就這兒好了。”
“這裡啊,不大方便哦,何況,雖然天氣很暖,迎風站久了總是可能會受涼的。”
“那你還不加件衣裳?”穿成這樣像話嗎!
“我的衣裳全部拿去洗了,明早才能送過來。”蘭曳眨了下眼,“尚大哥,你的衫子借我穿一下好不好?”
“那關上窗子吧,我們隔窗說話就好。”他拐彎抹角地拒絕。
“我想看著你的臉。”蘭曳懇求地望著他,忽然隔窗撲出去。
尚輕風略一猶豫,他若不接,她必會栽出來,無奈上前一步,及時地扶住她的肩,眼光向下一探,正瞥見她胸口若隱若現的春光,再次驚覺她已長大的事實,忙手上使力,將她推回窗內。
“你讓我抱一下有什麼關係!”她抱怨地瞪過去。
“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他板起臉回瞪她。
蘭曳臉頰微紅地瞧他,“說不定我小時侯你就又抱又親啦,現在才說這個會不會太遲了?”
“現……現在你長大了,自然不一樣!”尚輕風暗恨自己不慎露了口風,不然眼下自可推得一乾二淨,怎會弄得如此尷尬。
“你既當我是小孩子,不妨繼續以為我還沒長大……”
話語未完,便聽得更鼓聲遙遙傳來,想是更夫巡夜而來,過不多時就會經過這裡。
只見窗戶“啪”地合攏,然後一旁的門裡急匆匆地奔出嬌秀的少女,尚輕風還來不及說個“不”字,便被不由分說地拽進房內。
“我就說在窗邊說話不方便,總會有人經過。”蘭曳伏在他耳邊悄聲道,呵得他癢癢的,想像從前一樣親暱地抱抱她,卻礙於她已長大的事實,不敢唐突。
待更夫經過,他立即輕輕推開她緊靠著他的柔軟身軀,努力令聲音無波無瀾:“你讓我來,是想和我說什麼?”
她卻不答,映在月光中的嬌美笑容顯得有些朦朧,徐緩轉身,她沿著地面的光影交錯處纖纖踱步,過了一會兒,終於回眸淺淺笑道:“我的房裡和你當初來時可有哪裡不一樣?”
尚輕風抬眼四顧,房裡的擺設大多是舊時面貌,沒什麼變化,想來不管曳兒離家還是歸來,這裡都未曾改動,而他和他的小丫頭當初嬉鬧的情景彷彿已是遙遠的前世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這並未改變主人的房間,也合不上“物是人非”的傷感之語,只是……有一點悵然罷了。
他知道自己是念舊的人,不然又怎會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他從風家搶走的小小女娃。
“和從前差不多。”只是,房間的小娃娃變了極多,讓他一時還不大適應。
她又走回到他身前,清柔的水眸盯著他瞧,“我想知道從前的事,你告訴我好不好?”
他躲過她的目光,“那麼久的事了,有什麼好說的。”
“那你替我解開攝魂術,我自己慢慢回想好不好?”她繼續努力不懈。
“我解不開,是真的。”他柔聲道,“攝魂術施難解更難,不是我能做到的。”
“那誰能解?”蘭曳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襟。
尚輕風溫柔地撫了下她披散的長髮,“曳兒,過去的事已經尋不回來了,又何必緊捉不放,你年紀還小,將來還會遇見很多很多的人和事,會比你的過去重要得多,你不要老是想著從前怎樣,該忘的就忘了吧。”
“連你也忘了嗎?”她凝視著他總是帶笑的眼。
尚輕風此刻卻再也笑不出,怔了好半天才輕道:“是啊,連我也忘掉。”
蘭曳幽幽地嘆著:“為何你不願讓我記得你?我喜歡尚大哥,不是嚇你戲弄你,是真心真意的,你卻總是讓我忘了你!就算你無意,也總該有個因由。”
因由?就憑他帶她那幾年,就足夠了。任誰聽說自己視若女兒的孩子要以身相許,沒暈倒就算他定力過人!
可是,當接觸到蘭曳輕蹙眉頭的粉嫩臉頰和略帶著哀傷的眸子,尚輕風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不自在地稍退一步,她也跟上一步,然後像有些撒嬌般地頭抵在他胸口,樣子極其稚氣可愛,讓他竟不忍心推開。
就這樣靜靜地站了片刻,蘭曳忽然撲哧一笑,讓他感覺莫名其妙。
“啊,我忘了告訴你,娘聽說我有一晚說夢話說得太兇,於是決定夜夜探望我,看我睡得踏不踏實,現在這個時辰嘛,她應該正走向這個院子。”
什麼?他瞪向她無邪的笑臉,剛要說話,就已聽到遠遠的腳步聲似乎正踏進院落,又奇又氣這鬼丫頭時間竟算得如此之準,明知他不欲與她家人碰面,卻偏生算計他自投羅網。
眼下,門是出不去了,要往哪裡躲才好?
蘭曳迅速拉他至床邊,笑眯眯地一指床裡,其意不言自明。
這還了得?他寧可不顧顏面地藏身床底!他夜半悄悄進她閨房已是極大的不妥,眼下還要藏到她床上,這怎麼可以!
而他伸手一探床下,卻發現下面塞滿箱篋,根本不能容人。有些惱地順手敲了小丫頭一記,無奈只得迅速地掀幔躍入床裡。
蘭曳緊抿著唇忍笑,也立即爬上床與尚輕風並肩而臥。床鋪不大,她一人睡綽綽有餘,而多了一個修長的他卻略嫌擁擠,仗著天時地利人和他又無處可避,她乾脆囂張地抱著他一隻手臂合目裝睡,反正娘向來只在門口探看一下,床幔又頗厚,看不到床上情景。
蘭夫人走到門前,仔細聽了聽,見沒什麼動靜,不由滿意一笑。又等片刻,卻見房門虛掩,她頓了一下,輕輕推門而入。來到床邊,撩起帳幔,見女兒安然而臥,呼吸均勻,不由舒心而笑,撫了撫她略微汗溼的額,又替她掩好薄被,靜靜看了一會兒,幾不可聞地長嘆口氣,才悄聲離去。
房外腳步聲消失良久,床上的少女忽地嬌聲輕笑道:“尚大哥,你好厲害,那麼近我娘居然沒發現你。”
帳頂的人不吭聲,暗自咬牙瞪她。
“你下來啊!”她掀開薄被坐起身,雙臂大張地迎他,笑聲裡帶著一絲調皮,“莫怕莫怕,我接著你好了,你躍下來時可別壓死了我。”
尚輕風很想直接點她睡穴算了,免得她時不時就冒出一個歪點子整他。才想躍下,卻瞠目地見她背過身子開始慢條斯理地脫她那薄如蟬翼的褻衣。
“你不下來,我就脫衣裳嘍,你瞧了我的身子,就賴不掉啦……”剛露出半個肩頭,一件長袍已矇頭罩來,緊緊包住她玲瓏纖細的身軀。她也不掙脫,直接順手反抱,耳畔風過,卻撲了個空,轉瞬間,知尚輕風已掠身下地,她想也不想地滾下床沿。
“小心!”尚輕風及時接住她,將她拖回床上,怕她被衣衫蒙得透不過氣,忙將她的小臉從衣隙間挖出來,本想斥她不知羞,卻終是捨不得罵出口。
他既就在身側,蘭曳自是理所當然地靠進他懷裡。他身上帶著淡淡的草藥味,混著他本身的陽剛氣息,形成一種特有的味道,一時不顧後果的胡纏歪打,此時才真正有些害羞滋味。她的臉悄悄地紅起來,卻固執地埋在他懷中不肯抬頭。
“你……抱夠了吧?快把衣裳穿好。”尚輕風擻過眼,不去瞧她亂掙亂動後露出衣外的頸背肌膚。
“好。”她摸到袖筒,將手臂伸了進去。
“哎,我不是叫你穿我的衣衫……”看到她穿著他的長袍既嬌小又憨態可掬的模樣,他瞪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哧的一聲笑出來,“你怎麼像明夜那混小子一樣?”
“像他什麼?”蘭曳不解地揮了下長長的袍袖,拉他坐在自己身畔,見他不若初遇自己時謹然,不由更是竊竊歡喜。
“像他有自己的衣裳不穿卻總是去穿書清的,尤其是書清穿過一天後,第二天十有八九會被他摸去穿……”語聲一頓,竟不敢說明夜是愛極南書清身上的清雅氣息,怕她又出驚人之語,讓他脆弱的心臟再受驚嚇。
蘭曳卻不再問,只是靜靜地望他,“尚大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他一怔,見她神情極為認真,話語直白坦率,不若一般女兒家含蓄羞澀,與她套自己話時七彎八繞的刁鑽性子也截然不同。
到底哪一個才是他記憶中的小小曳兒?
“你不是有話同我說?”他扯開話題,問上她要他今夜來的目的。
“嗯。”她嫣然一笑,“我要和你說的話是:解開攝魂術,娶我過門,二者你任選其一。”
他無力地垂下頭,衰聲道:“我不選可不可以?”
“不可以!”她快樂地宣佈他的受難期,“後天,我會住進秀湖村,尚大哥,以後麻煩你關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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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空中豔陽高照,融融的暖風中含著水鄉的溼潤之氣,沖淡了眼下時節難熬的炎熱滋味。
“其實依我看,你就給她解了攝魂術,說不定她憶起你們的父女情分,就不再吵著嫁給你,這樣不是皆大歡喜?”
尚輕風瞥他一眼,非常懷疑他難得一見的好心勸說。
“你看你看,她又在瞧你,她哪是來和你學醫術的?分明就是藉機同你多多相處。”明夜繼續在他身側嘀咕,“要不你就乾脆娶了她算了,她都十六了,也不算小你太多,人又美貌可愛,難得的是對你又有意,這樣的好姑娘哪裡去找?你再不快動手,她就被人搶走了,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明夜,那邊有位杜姑娘找你。”蘭曳笑吟吟地走過來。
“咦咦,秀湖村有姓杜的姑娘嗎,怎麼我不記得?”明夜一回頭,瞧見印園門口站著一個勁裝打扮的俏麗女子,仔細端詳了下,忽地慘叫一聲:“完了,她真的追來了!”
見他慌慌張張地疾奔到那女子身前說了幾句話,又趕忙將她扯走,蘭曳與尚輕風均是一個念頭:明夜該糟!
輕咳了一聲,尚輕風走到晾草藥的架子前將曬得半乾的藥草翻翻揀揀,隨口問道:“我教你的藥名都記住了嗎?”
“正在記。”
“交待你看的醫書可看完了?”
“正在看。”
“昨日教的內功心法呢?”
“正在練。”
這小丫頭!明夜說得沒錯,她不是來學藝的,而是存心要他頭痛!她來了好幾天了,每日不是纏著他說以往的事,就是想方設法地親近他,那股韌性與黏勁讓他無奈又苦惱,但漸漸地,另一種莫名情緒佔據心頭,像是南書清被明夜黏住時的情形,那是一種類似……甘願而又甜蜜的滋味,他原只是旁觀而已,現在卻正在親身體會著。
“尚大哥,你幹什麼不願見我爹孃?當初是你對不住他們還是他們對不住你?”
“你再問,我就轟你回家。”他頭也不轉地嚇她。
“哦,不問不問。”她非常聽話地接受他的威脅,“那我若是嫁給你,就算想不起從前的事也沒關係,你說好不好?”
“不好。”他悶聲轉到藥架另一側,不必想也知她臉不紅心不跳的,分明是在捉弄他!
“我瞧你也不是古板的人,何必那麼在意年紀,你說你當我是女兒,我怎麼沒覺得你哪裡像我爹爹?你根本就是找藉口。”
他不吭聲,任憑蘭曳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
“你喜歡小孩子,我知道。將來我們成了親,我可以為你生很多很多個……”
尚輕風立刻嗆到,驀地一轉身,她不及收步,一頭撞進他懷裡,他立即扶住她,然後又謹慎地小退一步。
“你說話一向都這麼……大膽嗎?”江南女子不應該是溫柔內斂,婉約含蓄的嗎,怎麼這丫頭如此直白不知羞澀?虧她生了一副嬌嫩怯弱模樣,性子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先是使盡刁鑽手段套他威脅他,卻以一副稚氣而天真的嬌憨笑臉讓他心軟又生憐;現在則是撒嬌且黏人,令他躲不過又吃不消,卻不受控制地漸漸沉溺,不能自拔。
他只是戀童啊,為何小丫頭長大了,他卻仍是不變心思地如此喜愛她?是長年相處積累下的深厚情分吧。
蘭曳歪著頭笑,“那要看是誰,我向來不多話的。”
尚輕風心一震,知她多年來的寂寞與委屈,那是他虧欠她的,所以任她再逼他要挾他,他也只能認了。
見他默然不語,蘭曳反倒怯了,小小聲地道:“我是說真的,我會做個好娘子,給你洗衣煮飯,生兒育女……”
尚輕風哈哈一笑,話語卻極是柔和:“你這丫頭也不知道害臊,什麼話都敢說!”
蘭曳有些氣惱地瞪他,不由暗暗怨自己年歲差他頗遠,她真心實意的話,他卻只當是童言稚語,不加理會。她心思一轉,盈盈笑道:“既然你當我是女兒,我就做個女兒的樣兒給你可好?”
“呃?”尚輕風疑惑地看向她。
“爹!”她甜甜蜜蜜地喚。
“別別別!”他立刻捂住她的口,有些受驚地阻止她,“你叫我大哥就好。”
“哦。”她無辜地扒開他的手,眨著翦水清眸瞧了他半響,忽地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頰上啄了下。
尚輕風呆住,“你……”
“你當我是女兒嘛,做女兒的和爹爹親近也沒什麼不對,雖然我現在長大了,但偶爾也會撒個嬌什麼的,我知道男女之防,這個你不用提醒我,不過呢,若是將來爹爹老得病得不能動了,親奉湯藥甚至端屎端尿,都是女兒該盡的責任……”
“停停停!”尚輕風臉色有些青白,“我……我不敢託大了,我當你是妹子就好,是妹子就好。”
蘭曳滿意地點頭,“這樣我們的輩分就一樣了,現在我嫁給你總行了吧?”
尚輕風忍不住呻吟一聲,手指揉上額頭。
蘭曳偷偷地笑了下,不由分說地拉下他的頭,纖細的指尖替下他的手,在他額側穴位上輕輕按揉。
他真是很想離她三丈遠,免得她時時捉弄他,可是,她的手指軟軟的,鬢畔香香的,讓他有些沉醉了。額角被按揉得極舒服,讓他不禁滿足得想喟然長嘆。忽然感覺到清甜的氣息已近在鼻端,他霍地一睜眼,蘭曳紅潤的小小的菱唇正貼上他的,他火燎似的一退身,驚愕地掩口說不出話。
以往她抱他親近他,他仍當她是沒長大的小丫頭,眼下這算什麼?還當是她不愛吃菜將萊梗吐到他口裡之時嗎?
蘭曳也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兩人就這樣面對面一動不動地杵著,直到一道清朗的聲音很不識相地插了進來。
“糟了糟了,那個杜雪姑娘堅持一定要嫁給我,我說我已經成了親,她就甘心做小,你們快幫個忙……咦咦,做什麼大眼瞪小眼地在這傻站著,你們在練張飛穿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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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曳踏進藥鋪,正瞧見明夜苦著臉坐在櫃檯裡,見她進門,忙向她招了招手。
“那個杜姑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立刻氣不打一處來地走過去。那天本來是那個商丘來的杜姑娘追著明夜過招,不知怎地繞到她同尚大哥身邊,尚大哥怕她被內勁波及,只不過隨便擋了幾下,那個杜姑娘居然莫名其妙地轉移了目標,表示要嫁給尚輕風!她還沒賴住他哪,誰敢來搶!
“她愛武成癖,誰武功好她就會追著誰不放。”明夜偷偷賊笑,他把杜雪引到尚輕風跟前果然明智,尚輕風武功極高,稍一出手,嗜武成痴的杜雪果不其然地舍他而就尚輕風。才高興完,又垮下臉,這個是解決了,還有個林無絮吶,要怎麼叫她死心才好?搬出書清已婚的理由,那女人卻說想見一見南夫人。見什麼啊,難道真讓她來瞧自己不成?那他與書清還怎麼在這裡待下去,他還沒在蘇州玩夠哪!可惡可惡!
“她怎麼會追你追到蘇州來的?”蘭曳沒什麼精神地趴向櫃檯,臉頰貼上沁涼的桌面。她那日偷親尚大哥,他愕然至極,顯是絕沒料到自己如此大膽,可是他好幾天都裝作若無其事,難道又想賴掉?怎麼能這樣!他抱也抱了,親也親了,怎能賴賬?他還當她是幾歲的娃娃不成,抱一下親一下都沒關係?
“說到這個杜姑娘嘛,我和老謝在商丘緝拿採花賊時,不小心迫到她的招親擂臺上去,當時擂臺上十幾個人打成一團,我嫌那些雜七雜八的傢伙們礙事,就將他們一個個踢下擂臺,結果那採花賊死到臨頭還色心不改,趁亂想佔她便宜,我好心拉她一把,又順便踢了那小子兩腳,後來,她就一直纏著我不放嘍……哎哎,你有沒有在聽?”還好這次的確不是他的錯,書清知道了也沒斥他。啐,杜雪那點貓腳功夫,也敢比武招親?也不怕招來個色棍敗類!
“怎麼今天是你看著藥鋪子,尚大哥和王大夫呢?”蘭曳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王大夫自然又跑到深山裡去嘍,藥鋪子本來今天要關門休息的,因為幾個大叔大嬸要來取藥,所以書清要我來看一會兒……唔唔,這藥味還真是難聞,一般沒有重要事我是不來的……”
“今天為什麼要關門休息?”蘭曳打斷他。
明夜笑眯眯地道:“因為另一位大夫生病了。”
生病了?她天天來,怎麼不曉得尚大哥生病了,不會是被她嚇的吧?
“我去瞧他。”
“等一下。”明夜神神秘秘地將一件東西塞給她,“這個借給你玩,說起來哪,應該是挺有趣的唷!”
蘭曳疑惑地看向手裡的東西,一臉好奇地聽他嘀嘀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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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門房“吱呀”一聲被推開,尚輕風皺了下眉背過身,將頭悶在被子裡,“明夜,都叫你不必熬藥了,我躺一躺就好,何況你熬的藥我也不敢喝。”說不定喝了之後會更嚴重。
“尚大哥,你要不要緊?”
他愣了下,忙要掀被坐起,卻被輕輕按住。
“這薰香能安神解乏,你聞一聞,說不定會好受些。”蘭曳擔憂地將手邊的小薰爐遞到他鼻端。
“我不過是有些頭痛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尚輕風柔聲寬慰,鼻裡才嗅到一絲異香,隨即發現不妥,“這是什麼香?”
“明夜說是什麼雞鳴三更的。”她歪著小臉。
雞鳴五鼓返更香!他倒吸一口涼氣,這混小子又想胡鬧些什麼?手臂微一使力,竟無法起身,想不到這香居然如此霸道!“快熄了它!”他疾聲道。
“哦。”她慢吞吞地熄了香,手指卻拂過他軟麻穴。
他更驚,“曳兒,你做什麼?”
“煮飯。”她紅著臉一笑,開始解他的衣衫。
“什麼煮飯?”他一臉糊塗地想阻止她,卻動彈不得。
“生米煮成熟飯,你就賴不掉了。”她的手指微微顫著緩緩拉開他的衣襟。
“慢……慢著!”尚輕風冷汗都快下來了,“曳兒,你別胡鬧了!”
“我沒鬧啊,我很認真。”她拉開他中衣,又去解他內衫。
她她……不會是來真的吧?應該不會,一定是又換了個辦法想逼他提起從前的事。都勸她要放下過去了,她怎麼還是這樣執著?他就不信,這丫頭能硬著頭皮裝到底!
可是,不對啊,她怎麼還不停手?見她扯開他最後一層單薄的衣裳後,再準備解他的褲帶時,尚輕風這回可真的慌了。
“你你你……不要胡來!”別再玩他這個可憐人啊!
蘭曳臉紅通通地垂著不看他,“其實……我不會……那種事,但就算脫光你的衫子,好像你還是會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
“是啊是啊,所以就算了吧!”他忙沒志氣地承認。反正她又做不了什麼,縱使……給她看光了,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她小時早就偷瞧得夠本了……不對,被小孩子看是一回事,被妙齡少女看又是另一回事啊!
“但我瞧了一眼這本書,裡面記載有就算男子不能動,也可做……那種事的辦法。”
什麼!尚輕風瞠目地看她拿出一本書,封面上的書名讓他立時明白了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房中術》——那是他為絆住明夜而硬塞給南書清的那本“不傳秘笈”。不用問也知道又是明夜那混賬小子在背後搗鬼扯他後腿!他暗運內功,望能及時衝開穴道,她內力尚淺。所封穴道並不難解。
蘭曳纖細的手指勾住他的褲帶,盡力忽視他滾燙的肌膚傳來的灼熱感,“你告不告訴我從前的事?”
“呃……”才結巴了一下,她的手立刻拉下一寸,他忙道:“我說,我說就是!”
“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
“你三歲時。”
“怎麼見面的?”
“那個……”
她再拉一寸。
“我到你家做客,你自己摸到我房裡。”他答得極快,生怕她拉過了頭,讓他真的曝了光。
“那我又是如何離了家,同你在一起?”
他猶豫了下,立刻察覺她有繼續往下拉的意圖,不由一咬牙,道:“你幾個師兄誤殺我義父,我惱你爹孃教徒無方,一氣之下將你搶了去。”
蘭曳愕然,她多年來苦問無果,想不到竟是這樣的因由。
她不自覺地鬆了手指,哀傷地看他,“後來,你見我大了,不再是你喜歡的小孩子模樣,就送我回家,不要我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他疾聲否認,不由有些生惱,見她紅了眼,心又軟下來,柔聲道:“我待你如何,你不知道嗎?”
多像是甜言蜜語!倘若那真是對心上人說的話,該有多好!
她失神地喃喃道:“你待我如何,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你施了攝魂術,讓我一輩子忘了你,若不是那日在酒樓碰巧遇到,我就一生一世再也見不到你了。”
尚輕風啞口無言,她的話一字一句像針一樣刺進他心裡。他是對不住她,但她可知他當年送走她的心情,可知他遠赴邊關,日裡夜裡想她念她,整整兩年不敢回江南,深怕一個按捺不住,再將她搶走。
他是戀童,卻從未這樣嚴重過,他是真心將她當做女兒來待啊!就算她現在與小時幾乎判若兩人,讓他認不出,心意也隱隱有了一絲微妙變化;就算他不夠坦誠地告知她一切,令她難過又委屈,但他疼愛呵護她的心卻是絲毫沒有變啊!
傷感了一會兒,終是感覺不大舒服,眼光向下一瞟,才記起自己還半裸著身,他暗暗哀叫,要怨他沒關係,先讓他穿好衣裳可不可以?她不是小孩子了,這樣被她看,他也不好意思啊!何況,萬一有人闖進來……
“尚輕風,你怎麼可以欺負曳兒!”門被一腳踹開,傳進明夜清朗的氣憤叫聲,見到房內情形,氣勢立即弱了下來,“啊啊,對不住,我來得不是時候,你們請繼續,當我沒來過,尚輕風你接著欺負她好了……”
臭小子,沒瞧見現在誰才是被欺負的那個可憐人哪!虧自己視他為知交好友,居然見死不救!嘖,還把門又關上了。
內息綿湧不絕,眼見就要衝開被制穴道,蘭曳卻忽然輕輕伏在他赤裸的胸前,他一僵,真氣立即渙散開去。
“你解了我身上的攝魂術吧。”她的小臉埋在他頸窩裡悶聲道。
他喉嚨乾乾的,“我都告訴你以前的事了,還解它幹什麼?”
“我想記起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往事,點點滴滴,我都要想起來。”
他心頭一凝,記起陳年舊事又有什麼用,想起當年她怎樣切切哭著要見他一面,他卻終是狠心置之不理?她現在對他從一片空白到親近依戀,他私心裡是隱隱歡喜的,但若真的讓她憶起了往日之事,好怨他惱他麼?
“解了又如何,也不能抱著從前過一輩子,何況我是真的解不了。”
蘭曳低低地呢哺:“那就做夫妻吧,忘了從前,我們還有以後。”
感覺她柔柔地吻上了他的耳鬢,尚輕風的心怦怦地跳起來,然而一閤眼,腦中卻映出她幼時的小模樣。他咬緊牙關,倘若真的……他便是真的枉自為人了,他帶她多年,絕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啊!
“曳兒,你若再鬧,我可惱了!”他厲聲而喝。
“嗯,我也很惱,你可知道?”她不理他,雙臂攀上他的頸子,縱使他的肌膚滾燙得嚇人,熱得她出了一層薄汗,也不願放開他。
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而心甘情願地擁著她,像對待一個心愛的女子,而不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娃娃?
緊擁片刻,發覺他閉目不再斥她,蘭曳心底升起一線希望,輕道:“我希望你自願娶我,而不是迫於責任……”
“不成啊,曳兒,你年紀還小……”他喃喃道。
“我不小啦!”她氣惱地打斷他,“像我這個年紀,做了孃的也大有人在,可是在你心裡,我就是再過二十年,仍是個長不大、不懂事的小孩子!”氣呼呼地抓過丟在一旁的“指導書”,她爬起身用力翻開它,尋到某一頁,認真研讀幾遍,再斜著明眸睨他,“現在我要開始了哦!”
尚輕風仍是不睜眼,卻皺眉低低呻吟一聲。
他……不會被她氣到內傷吧?蘭曳有些慌神,忙探了探他額頭,“尚大哥,你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你這丫頭卻要不舒服啦!”尚輕風霍地長身而起,一把將她拎過來。
蘭曳驚叫一聲,立覺天旋地轉,還沒緩過神找到東南西北,已趴在他腿上,而臀上則重重捱了兩巴掌。
“胡鬧!不知輕重!”尚輕風臉上現出少見的薄怒,她怎能如此視她的清譽如兒戲!倘若他真的難以自制,要如何是好!
“喂,尚輕風,你罵罵就算了,怎麼可以打人!”躲在門外聽了半天,壁角的明夜看不過去,再次踹門闖入。
“還有你一個,無聊就去找書清,幹什麼玩到我頭上!”更可惡的是不但隔岸觀火,還預備落井下石!他到底哪裡得罪了他!正想再罵兩句,懷裡的蘭曳卻用力掙開他,頭也不回地衝出房門。
“曳兒!”他叫道,忙要追出去,看到明夜怕怕地想要溜走,不由心頭火起,瞥見仍在旁邊的那本“秘冊”,他衣袖一揮,書冊立即嚮明夜砸去,“這是你給她的?”
“啊啊,接到!”明夜忙及時接到,疑惑地翻了兩頁,“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又不愛看書,做什麼給我看《詩經》?”
《詩經》?尚輕風劈手奪過書冊,翻了幾翻,才發現果然是一本《詩經》,只不過外面套了一層《房中術》的封皮,恍記起他塞給南書清的那本書名為《房中秘術》,與這本名稱不盡相同,他當時心慌,竟錯看了。
這小丫頭!原來又是在唬他,她接觸醫藥,知曉此名也不奇怪,只是她手段百出,卻只用在他身上。
“噓噓……”
他回過神,見明夜擠眉弄眼地指指他衣裳,他低頭瞧了下,不由瞪過去一眼,把衣袍拉好,再走出房門,在廊上憑欄而望,只見嬌俏的身形正衝出印園,他輕輕地嘆口氣,從二樓躍下。
可惡可惡可惡!她恍恍惚惚地跑著,知道了當年的事,她心頭終於放下一塊大石。被打了屁股,並非令她感到難堪,只是,在他心目中,真的當她是還沒長大的孩童。如果他心裡的孩子長不大,那她再努力又有什麼用!
頭上忽然掠過一片陰影,她及時止步,只見尚輕風翩若驚鴻地落在她面前。
“你追來繼續打我嗎?”她失神地望著他。
“是我不好,忘了你已經是大姑娘了,你別生我的氣。”他柔聲道。
蘭曳呆呆地凝視他片刻,忽然“哇”地哭出來,一頭撲進他懷裡。
尚輕風溫柔地攬住她肩頭,“你都這麼大了,有些事是不應該我擅自替你決定,我自認是為你好,卻從不問你心裡的想法,是我的錯。”
她哽咽地牢牢抱住他,哭得不能言語。
“你要解攝魂術,我會想辦法,只是,下回不可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知不知道?”
她心一寒,雙眉緊蹙,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衫。
他還是不信啊……她無力地嘆息。
那麼下回,就來真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