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蒙特·帕尼撒的卡西諾賭場位於帕尼撒山頂。這是圍繞著雅典城的三座山峰之一。雖然車子能夠直接到達山頂並停在賭場外面,但遊人到此,都情願把車子停在山腳下,然後坐電纜車上山。這是愉快的五分鐘,夜晚俯瞰雅典城的萬家燈火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歷史、宗教、語言學等晚上10點,詹姆斯·邦德把美洲豹車停在電纜車車站的停車場,加入到候車室裡12人一組的人群之中。他穿著三件套的灰色布里俄尼燕尾服,顯得有些過分。但他想在碰到羅曼努斯時給他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拜訪生物鏈有限公司後,尼姬已經回到她在卡泰察基大街的總部。邦德對她說他會在明天一早打電話給她。他一直想要單獨做這件事。搭檔在大多數情況下都很重要,不過邦德不想在玩耍時分心。他認為像尼姬這樣的搭檔只會分散他的注意力。更何況,尼姬還需要去了解一下警察對查爾斯·哈欽森之死的進一步的調查結果。坦率地說,他想要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是一種似曾相識的不健康的狀態,然而不幸的是,它已經構成了惡性循環。晚上她已經給他打了兩個電話,也許是想讓他改變主意,允許她來陪伴他。跟以往一樣,當他想要避開她們時,女人們對他總是倍感興趣。正如費里克斯·萊特納有一次跟他說的那樣,“女人就像郵票,你越是唾她,她就把你粘得越牢。”
看過美麗的景緻後,卡西諾賭場本身倒反而沒有什麼特色了。邦德不得不穿過長長的、沒有任何裝飾的走廊來到大廳裡。與邦德想像的完全相反,烏·蒙特·帕尼撒賭場小得很。它只有一個房間,擺下了各種各樣的賭桌。除了沒有老虎機,紅地毯華麗得過分,帕尼撒賭場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房間盡頭的酒吧附近是一個休息和喝酒的區域,放著幾張鋪白桌布的桌子。
儘管賭場顯得很寒倫。但還是吸引了大量人群。裡面煙霧騰騰,人滿為患。有幾桌玩21點的已經開局,輪盤賭的桌於前擠滿了人,而賭撲克的桌子前根本擠不進人去。
邦德向惟一的一張巴卡拉紙牌桌走去。這裡也很擁擠,早已沒有空位了。他點上一支菸,向女招待要了一杯伏特加馬提尼酒。當他的酒端來時,他正小心地站在一旁打量著桌邊的人們。康斯坦丁·羅曼努斯拿著發牌盒,他的四周有一種特別的氣氛,彷彿他能釋放一種看不見卻可以感受得到的魔力似的。他長得十分英俊,皮膚黝黑,即使坐著也看得出身材高大。但是他卻不相稱地用菸嘴抽著一根細雪茄,煙霧在他頭頂打著圈。羅曼努斯顯然手氣不錯。他胸前堆了一大堆籌碼。
邦德認出他的堂兄瓦西里斯正站在羅曼努斯身後。他就是那個邦德在得克薩斯見到過的健美運動員。瓦西里斯不跟任何人玩——他只是老闆的貼身警衛。這傢伙簡直就像一座大山。巴卡拉紙牌的玩法與九點非常接近,其遊戲規則每一個賭場各有不同。邦德注意到這裡與九點十分相似的玩法是:莊家的賭本由一個玩家保管,直到他輸掉為止。賭本、發牌盒於是輪流著轉。遊戲的目標是儘可能地接近九點。花牌和十都是無效牌。
桌上的一個女人說了句“全體”,在桌上投下了數目巨大的賭注。叫“全體”就是賭莊家的全部數額,在這一局中意味著100萬德拉克馬(希臘貨幣單位)。除了一個頭戴土耳其帽的中東人,桌上沒有別人再敢下注。邦德打量著這個女人,她大約二十八九或三十出頭年紀,一頭火紅的頭髮,長得迷人之極。她雙肩裸露,有著雪白的肌膚和藍色的眼睛,臉上隱約有幾點雀斑。
羅曼努斯發著牌,他有一張八,他把它亮了出來。
“8點,”他說。紅頭髮女人輸了。
一個男人搖了搖頭,從桌邊站起身,正好空出一個位置給了邦德。他小心地坐了下去,說了聲:“全體。”他準備了跟莊家相同的200萬德拉克馬籌碼。在大約365德拉克馬兌換一英鎊的匯率之下,這個數字相當於5500英鎊。邦德早先已從秘密情報處的“無償性”商務開支的特別基金中提取了一筆現金。
康斯坦丁·羅曼努斯抬頭看了看邦德,輕輕地點點頭表示打招呼。他從發牌盒裡取出牌來發牌。邦德拿到一張一、一張三。羅曼努斯看了看自己的牌,把它們面朝下放在桌上。邦德要了第三張。到攤牌的時候了——一張4。羅曼努斯被迫站起身來,然後亮出他的底牌。邦德的8點贏了羅曼努斯的7點。
“幸運女神站在你那邊了。先生是……”羅曼努斯用英語說。
“布賴斯。約翰·布賴斯。這不是幸運。我在玩牌前向眾神禱告。你不禱告嗎?”
羅曼努斯眨巴著眼微笑了一下。邦德不能肯定這個人是否認識他。他的堂兄瓦西里斯正惡狠狠地瞪著他,邦德覺得他就像一個馬戲團裡的怪物。他禁不住又一次為此人沒有脖子的長相感到震驚——一顆足球似的腦袋瓜按在一堵雙肩構成的牆壁上。他的肱頭肌是如此發達,以致邦德都要懷疑自己能否用雙手框住它。
羅曼努斯放棄了發牌盒。它被放在桌上輪流轉,但沒有人想要它。發牌盒終於來到了邦德面前。邦德用了50萬德拉克馬作莊家。
羅曼努斯叫了聲“全體”。邦德小心翼翼地從發牌盒中取出牌來發牌。邦德手頭已有了7點。他得站起來了。羅曼努斯要了第三張,這是一張5。兩個人亮出底牌。
“8點,”羅曼努斯說。“看起來這一次眾神把你給忘了。”
邦德將賭本和發牌盒移給下一個,但無人想要,它又回到了羅曼努斯手裡。他下了100萬德拉克馬。
“全體,”邦德說。另外兩張牌從桌上移了過來。這一次邦德正好拿到一張九,但羅曼努斯手裡也是九點。
“平局。”賭檯管理員說。
又重新發牌。邦德拿到了七點,得站起來了。羅曼努斯抽了第三張,然後亮出一張花牌和一張二。當邦德往裡扒籌碼時,觀眾都倒吸一口冷氣。
“9成了巴卡拉紙牌中最好的數字,真是太不幸了。”邦德說。“它真該是10才對,你不這樣認為嗎?”
羅曼努斯的身體震了一下,淺笑從他臉上消失了。“你是什麼意思?”
“你是康斯坦丁·羅曼努斯,不是嗎?新畢達哥拉斯派的領袖?”
羅曼努斯微笑著點點頭。“你對我們的小團體有所認識?”
“只是一點點,我很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也許我們能夠安排,”羅曼努斯說。桌面上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兩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緊張。遊戲你來我往繼續進行,直到羅曼努斯又拿到了發牌盒。邦德朝其他人掃了一眼。那紅髮的性感女郎正出神地望著他。她對著莊家投下了很大一筆賭注。羅曼努斯發給了邦德兩張完全無用的花牌。幸運的是,邦德的第三張牌是7,羅曼努斯是6,他眼睜睜地輸掉了這一盤。邦德朝紅髮女郎瞥了一眼,她會意地對他微笑著。
“布賴斯先生,在我喝完這杯酒以前,你可能就要把我掃地出門了。”羅曼努斯說。“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嗎?我們可以到酒吧那邊去。”這個人的英語講得很好。
“最後一局,”邦德說。他謝絕了做莊家。羅曼努斯拿到了它。它已經值400萬德拉克馬了。
羅曼努斯點了點頭,好像在說:“好,好。”他來發牌。邦德拿到的總數是5點,在巴卡拉紙牌戲中最壞的數字。他得抽一個第三張,很有可能使他超出9點。第三張牌從桌面上移過來,翻過來一看居然是4。羅曼努斯也抽了一張,然後把它翻了過來。他的總數是7點。邦德又贏了此局。
“恭喜你!”羅曼努斯說,把發牌盒遞了過去。“我得結束了。”儘管這人表面上看很有禮貌,但邦德能夠感覺到他惱怒得快發瘋了。他輸給了邦德近500萬德拉克馬。瓦里西斯替他拉開椅子,他站了起來。他個頭遠遠超出六英尺,身材魁梧,器宇軒昂。難怪他會有一群追隨者願意為他效勞。這種效勞包括為他去殺人和從事恐怖活動嗎?
邦德彬彬有禮地把發牌盒遞給賭檯管理員,然後加入到吧檯附近羅曼努斯的桌子。他要了另一杯伏特加馬提尼酒。羅曼努斯點了加興奮劑的杜松子酒。
“請問,布賴斯先生,”他說,“你為何想知道新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情況?你是數學家嗎?”
“不是,先生,”邦德說。“我是個作家。我正在準備寫一本哲學與宗教的關係的書。我想。你的團體很有趣。我聽說你們很大一部分教學是建立在畢達哥拉斯哲學的基礎上的。”
“不錯。畢達哥拉斯不僅僅是個數學家。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從畢達哥拉斯那裡學到了許多東西。什麼時候你應該到我們在蘇尼昂的一個機構去看看。畢達哥拉斯認為世上有三種人,正如出席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人也有三種一樣。最低級的是那些來兜售貨物的小商小販;其次是那些來參加比賽的選手;最高的是那些來觀看比賽的人。我們都是利益、榮譽和智慧的追逐者。你喜愛哪一種,布賴斯先生?”
“三種都喜愛一點,我想。”邦德說。
“大師,我是說畢達哥拉斯,要求那些前來向他請教的人首先學習數學。畢達哥拉斯學派把生活中的一切都歸結為數字,因為你無法跟數字去爭辯。我們通常對2乘2等於4這一點並不感到不愉快。但假如情感的東西滲入進來,事情就變得麻煩了。有人試圖把它變成5,也有人想把它變成3,反正各人有各人的理由。然而在數學裡,真理明明白白,情感沒有任何立足之地。一個精通數學王國的靈魂超越於常人,而且可以僭越進入更高的抽象思維的王國。那個王國裡的小學生與上帝最接近。”
“我在學校裡真該用功一些。”邦德說。
“大師說,我們都是無限世界的一部分。然而,當我們進入某個過程時——正是在這個過程中萬物從無限中生長出來——我們就能觀察到一個鉅變。無限就成了有限。這就是畢達哥拉斯對哲學的偉大貢獻,我們必須試著去理解它。生命是由許多國度構成的,布賴斯先生。熱與冷、溼與幹、一與多。畢達哥拉斯學派哲學和數字的最基本原則,是關於對立的事物相互聯繫和統一的辯證進程。我們相信當一變成多時,地球上就會出現一種新秩序。”
“那麼誰是一呢?是你嗎?”
羅曼努斯搖搖頭。“這兒說的不是我。一是完美。我當然並不完美。你看見我幾分鐘之前還輸掉了巴卡拉紙牌。”
“是的,你並不完美,羅曼努斯。至少現在還不是。只有當你達到數字10時,你才會完美,我說得對嗎?”
羅曼努斯狠狠地盯著邦德。“你這是什麼意思?”
邦德想把他的話說得更清楚些。“等邊三角形的10個點。你們的標誌。我見過的。你們還沒有達到10點,是嗎?”
“是的。一個人在一生中很難做到。”
“它是某種極樂境界?接近上帝的境界?”
“你可以這麼說。”
“那麼,看到你已經完成了第七,你要走的路並不長嘛。”
邦德看到羅曼努斯愣了一下。在那麼幾分鐘裡,邦德已經認識到,羅曼努斯也許是個天才,但同時也是個瘋子。他一直遵循著畢達哥拉斯哲學基本而又積極的原則,同時也把它們扭曲成了奇形怪狀的東西。如果他真是德卡達的頭目,那麼那些弱智的蠢貨會為他效命也就不足為怪了。
瓦西里斯感覺到出了什麼事,上前在羅曼努斯耳邊嘀咕了幾句。羅曼努斯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邦德。他輕輕點了點頭,用希臘語對他的堂兄說了幾句。邦德沒有聽懂他說了些什麼。“我得出去一會兒。請盡興地玩吧,布賴斯先生。在分手的時候,讓我給你講一點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新貢獻。在數學裡,邏輯的過程開始於一個不證自明的公理,然後通過推理演繹出結論。我把這種邏輯付諸日常生活,布賴斯先生。證據必須與假設相吻合。沒有證據,假設就沒有意義。下次你開始假設時請記住這一點。我一會兒以後再來玩巴卡拉,如果你不介意再試試運氣的話。”
“謝謝,遇見你真叫人高興,羅曼努斯先生,”邦德說。羅曼努斯起身跟著瓦西里斯走出了房間。
邦德喝完了馬提尼,正要站起來,卻看見那個紅髮女郎正從一旁的桌上望著他。她獨自一人坐著,喝著紅葡萄酒。
“你和羅曼努斯先生說了些什麼,讓他如此生氣?”她帶著濃濃的希臘口音問。
“我讓他生氣了嗎?”邦德問。
“我覺得他很生氣,”她說。“我想這並非因為你在巴卡拉上贏了他。”
“你認識羅曼努斯先生?”
“我知道他是誰。他在希臘可是個大人物。”
“那你是……?”
她伸出手來。“我是赫拉·伏洛波羅斯。請坐……布賴斯先生。我沒叫錯吧?”
“約翰·布賴斯。”他在她旁邊的椅子裡坐下,比剛才更加愛慕她了。她明豔芬芳,使人眩暈。她那明亮的藍眼睛在白晳的膚色和紅髮的映襯下就像兩顆藍寶石。他掏出煙盒,遞了一支給她。她接了過去。接著他用羅森牌打火機為她點著了,同時也為自己點了一支。
“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布賴斯先生?”
“我是個作家。”他說。
“我讀過你寫的東西嗎?”
“我很懷疑。我的大部分文章發表在不知名的英國雜誌上。它們的發行量並不大。”
“我明白了。”
“那麼,什麼風把你給吹到了這兒?”
“我到這兒來是因為我喜歡賭博。我的先夫經常到這兒來,我想我已經上癮了。我時不時地可以在這兒碰到我的朋友們。有時候也能遇上有趣的男人。”
她吐氣如蘭,有意強調最後那句話。邦德把這句話理解為一個邀請。他突然想到了尼姬,不知道她會不會冒冒失失地撞到他旅館裡來。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
“你對羅曼努斯先生知道些什麼?”邦德問。
“只知道他很有錢,還有,也許他有一個比常人更聰明的大腦。我還認為他很英俊。”
她說這話時,邦德注意到羅曼努斯和他的堂兄走進了賭場。他們徑直向巴卡拉紙牌桌走去,沒有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看。
“我看得出他有幾分魅力。”邦德說。
“你在希臘呆多久,布賴斯先生?”
邦德做了個古怪的手勢說:“只要眾神願意挽留我。”
赫拉微笑著說:“我就是眾神之一。”
“眾神之後,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
“是的,不過她可不是一位友善的王后。她好嫉妒。她便可憐的赫丘利發了瘋,還殺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她在伊阿宋和美狄亞之間橫插一槓。她總是幹壞事。不過,她每年都要在魔池裡沐浴,因此始終擁有保持青春的魔力。”
“這真是一種優勢?”
“我想對宙斯來說是的。他是個好色之徒,總在追逐少女。這是使他對她產生興趣的惟一手段。”
“那麼,你做些什麼讓一個像宙斯那樣的人感興趣呢?你也有一個魔池嗎?”
赫拉帶著誘人的微笑說:“我喜歡你,布賴斯先生。我們何不一起吃晚飯呢?我可以帶你在雅典兜一圈。”
邦德被引誘了。他想到了尼姬,但接著就把忠誠幹她的想法拋到了九霄雲外。他是在執行任務當中。這是他的方式,他情難自禁。
“現在吃晚飯實在太晚了,不是嗎?”
“在希臘,我們很晚才吃晚飯,而且一直要呆到次日凌晨。來吧,你可以跟我到我在弗洛泰的家中去。那兒很漂亮。我們可以坐在陽臺上,享受夜晚的新鮮空氣。”
他得承認她是不可抗拒的。“好吧,”他說。“你把車子停在山下了嗎?”
“是的,我們可以一塊兒坐電纜車下山。”
他站起身來,撫住她的手幫她站起來。他望著她的眸子,她顯眼微睜、嬌喘吁吁。
當他們走出賭場時,他向巴卡拉紙牌桌望了一眼。羅曼努斯正瞪大了眼睛瞅著手裡的牌。他的運氣不見好轉。他重新點了一支細雪茄,氣呼呼地噴著煙霧。大塊頭瓦西里斯正盯著邦德的方向看。邦德朝他輕輕地點點頭,但這個貼身保鏢對他只是怒目而視。
他們穿過平坦的走廊,來到電纜車站的入口處。那裡已有兩個男人在等車。當纜車到來時,其中一個男人十分慷慨地讓邦德和赫拉先上車。他們走了進去,站在車廂的後頭,想看看城市的夜景。那兩個男人也上了車,門關上了,然後開始五分鐘的返回帕尼撒山腳的行程。
電纜車一離開平臺來到空中,邦德就朝背後的那兩個男人掃了一眼。他們都拿著半自動手槍,槍栓已經拉上,隨時準備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