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絲·塔爾伯特領著路走進了起居室。
“我以為你不會給我打電話了,”她說。“你要沒打電話,我一兩天之內就要給你打電話了。”
“我們又遇到更多的麻煩事,忙得我不可開交,”尼姆對她說。“我想你也聽說了。”
這是薄暮時分。尼姆已開車到了阿黛絲家——他自我解嘲說這是“在回家的路上”。今天下午,由於和勞拉·波·卡米開爾的會見搞得他精神不振,加上他責備自己不該以翻臉來結束那次會面,他一衝動就給阿黛絲打了個電話。正如預料的那樣,她對他又熱情又友好。“我一直覺得孤單。”她向他說著心裡話,“我也真想見你。請你下班後來喝杯酒吧。”
可是他幾分鐘以前剛一到達就清楚地看出來阿黛絲心裡想的遠不只是一杯酒。她一見面就又是擁抱又是接吻,使她的意圖全暴露了出來。尼姆對隨後大概要發生的事並沒有反感,他們喝著酒談了一會兒話。
“聽說了,我聽說發生的事了,”阿黛絲說。“難道全世界都發瘋了嗎?”
“我想它一直是瘋的。當事情發生在家門口的時候,你注意到的就多一些。”
今天,尼姆想,阿黛絲好象比一個月前聽到沃爾特的死訊時要好多了。後來在葬禮上——那是她和尼姆的最後一次見面——她顯得憔悴蒼老。現在,很明顯,阿黛絲的活力和誘惑力又恢復了。她的臉、胳膊和腿曬得黑黑的,一件緊緊貼在身上的印花女服裡面她勻稱的身材又使他想起了上次他在這兒的時候他們互相激起的興奮。尼姆想起了幾年前翻閱過一本叫《老年婦女頌》的書,雖然他除了書名外幾乎記不起什麼了,他現在卻明白了作者心裡一定是怎麼想的。
“沃爾特總是相信,”阿黛絲說,“世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戰爭、轟炸、汙染等等——是保持大自然平衡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和你談過這點嗎?”
尼姆搖搖頭。雖然他和已故總工程師是朋友——他們談的多半是實際問題,很少談哲學。
“通常沃爾特是把這種想法擱在心裡的,”阿黛絲說。“可是他會告訴我。他常說:‘人們認為人類能夠控制現在和將來,但我們實際上控制不了。’他還說:‘人們表面的自由意志只是一種錯覺;人類的反常行為只是維持自然平衡的另一種工具罷了。’沃爾特相信甚至戰爭和疾病也有一種天然的目的——減少地球無法養活的人口。‘人類’,他曾說過,‘就象繁殖過多然後跳下懸崖自殺的老鼠一樣,只不過人類做得更復雜一些罷了。’”
尼姆感到震驚。雖然阿黛絲說的話沒有沃爾特·塔爾伯特很重的蘇格蘭音,尼姆同樣能聽到一種奇異的沃爾特的迴音。他活著的時候就是用這種深思熟慮的、帶些諷刺的語氣說話的。這又是多麼奇怪啊,沃爾特竟會向阿黛絲完全說出自己的思想,尼姆從來沒把她看作一個會深刻思考的人。也許這並不奇怪吧?也許,他正在瞭解到婚姻中一種思想上的親密關係,而這正是他自己從來沒體驗過的。
他想,不知道勞拉·波·卡米開爾會怎樣看待沃爾特的信念——環境汙染是自然平衡所必需的一部分,是人們模糊地認識到的某種總計劃的一個側面。然後他想起自己精神上的最近的探索,於是就問阿黛絲:“沃爾特把自然的平衡和上帝劃等號嗎?”
“不。他一向認為那樣做太容易、太低級了。他說上帝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是害怕黑暗的弱小心靈抓住的一根稻草……’”阿黛絲的聲音消失了。尼姆突然發現她臉上流下了兩行淚珠。
她擦了擦眼淚又說:“現在是一天裡我最想沃爾特的時候。我們總是在這時候談心。”
他們兩人之間有一會兒顯得很尷尬,然後阿黛絲堅定地說:“不,我不願讓我自己消沉下去。”她本來就坐得離尼姆很近,現在又往他身邊移近了一些。他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就是他上次在這兒時那樣強烈使他興奮的那種香水。她微笑著溫柔地說:“我想所有那些關於自然的話使我感到難過。”然後,在他們互相向對方伸出手的時候說:“跟我好吧,尼姆!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
事後,阿黛絲說:“我一直在整理沃爾特的文件,其中有一些我想交給你。是他從辦公室帶回來的。它們應該歸還。”
“當然可以,我帶著。”尼姆同意了。
阿黛絲指給他看文件在哪裡——在過去是沃爾特書房裡的三隻大卡紙板盒子裡。尼姆打開了兩隻盒子,發現裡面裝著合訂的報告和信件。他匆匆翻閱幾份的時候,阿黛絲在廚房裡煮咖啡;他已謝絕再喝酒了。
文件看來涉及沃爾特·塔爾伯特本人特別感興趣的事情。許多都是幾年前的,沒什麼用了。一組文件裡面有沃爾特關於能源被竊的原始報告和隨後的通信。當時,尼姆回想著,這份報告在公用事業界引起了廣泛的注意,並在金州公司範圍以外廣為流傳。結果,沃爾特帶上了專家的色彩。他甚至還在東部一個案子中以專家身分當過證人,他這份報告的一部分被採用為證據。後來,那個案子到了更高級的法院,沃爾特的報告也跟著去了。尼姆已經忘了最後的結果怎樣,當然現在這並沒什麼關係了,他心裡想。
他匆匆地又看了一些信件以後就把它們放回原處,並關上盒子。然後他把它們拿到了門廳裡,這樣走的時候就不會忘記帶著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