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凱布爾的辦公室裏,費奇和凱布爾正在進行一場為時40分鐘的會談。雙方劍拔弩張,各不相讓。費奇對本案的辯護方法一直感到不滿,此刻他把胸中積蓄的噴懣一股腦兒全部傾瀉到凱布爾身上。他對詹克爾和他作證時的精彩表演尤為不快!那一套所謂“濫用’香煙的理論,實屬荒唐,其結果很可能會使被告方面全軍覆沒。
凱布爾當然不願任人指責,更何況費奇又是他厭惡的這樣一個外行。因而反覆聲明,他曾要求詹克爾別提出“濫用”這一説法,可詹克爾自己從前也當過律師,又自認為是個富有創造性的思想家,如今遇到挽救大煙草公司這一天賜良機,他怎肯不打出自己發明的這個新式武器?而就在此時此刻,詹克爾已經坐上公司的噴氣專機,瀟瀟灑灑地返回紐約啦。
費奇認為,陪審團看凱布爾表演很可能已經看膩,羅爾可以讓他那幫蝦兵蟹將輪番出場,為什麼凱布爾就不能照此辦理?他們的律師有的是嘛,這不是唯我獨尊的念頭在作怪嗎?他們隔着桌子,朝對方大喊大叫。
《莫卧兒》上的那篇專欄文章,彷彿是火上澆油,在已有的壓力之上增加了一層更大的壓力。
凱布爾提醒費奇道,他是律師,而且是在法庭上摸爬滾打了30年,有着輝煌戰果的一位律師。他對陪審團情緒的瞭解,誰也比不上。
費奇提醒凱布爾道,這已是他指導的第九起煙草官司,還不把他設法使之流產的那兩起包括在內。他從沒有見過哪一個律師團在法庭上的辯護,像凱布爾現在這樣軟弱無力。
在大喊大叫相互辱罵了一陣之後,他們終於恢復了平靜,一致同意把辯方證人作證的時間予以縮短。凱布爾計劃再用3天,並且包括羅爾反詰所需的時間。
決不能超過3天,費奇命令道。
他走出辦公室,砰地一聲用力帶上門,在走廊裏叫上喬斯,怒氣衝衝地對一個又一個的辦公室巡視了一遍,他們所到之處,依然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律師們只穿着襯衫;律師幫辦們一邊吃着皮薩餡兒餅,一邊在不停地幹活;女秘書們風風火火地奔來奔去,指望幹完活兒快點回到孩子身邊。一看見費奇搖搖擺擺大踏步向他們走來,身後又跟着凶神惡煞般的喬斯,這些早已成熟了的人們,個個嚇得縮緊腦袋,恨不得能立刻溜到外邊。
上車後,喬斯交給費奇一摞傳真件。在駛回總部的途中,他迅速瞟了一眼。第一份是昨天在碼頭上會面後馬莉的活動情況。沒有什麼值得注意。
第二份概述了在堪薩斯調查的結果。在首府託皮卡找到了一個名叫克萊爾·克里門特的人,但她自前已是老人福利院的居民。
而德梅因的那個克萊爾·克里門特,更是在她丈夫銷售舊車的店裏接的電話。斯旺森雖然説目前線索很多,但他的報告卻又空又泛。在堪薩斯市發現了一位傑夫·考爾念法學院時的同窗,他們正在安排和他面談。
汽車駛過一家方便店,櫥窗裏啤酒的霓虹燈招牌吸引了費奇的注意。冰啤酒那涼絲絲的淡淡的苦味,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突然很想喝一杯。只喝一杯。甜甜的冰冰涼的一大杯。他多久沒有喝過啤酒啦?
停車的願望強烈地衝擊着他。他閉上眼晴,竭力去想別的事。
他可以讓喬斯走進方便店。就買一瓶。買一瓶冰鎮的,不就結了嘛。
結了嗎?滴酒不沾已經9年,現在僅僅喝一杯,又有何不可嘛。他幹嗎就不能喝一杯呢?
因為他有的是錢,如果讓喬斯在此停車,那麼在駛過兩個街區後,他會再次停車的。等他們回到總部時,車裏將塞滿了啤酒瓶,而費奇也會沿路向來往車輛投擲的。他決不能成為醉鬼,但只喝一瓶。把神經放鬆一下,忘掉這不愉快的一天。
“你沒有事吧,老闆?”喬斯問
費奇咕噥了一聲,下定決心把啤酒從腦子裏趕走,馬莉現在何處?她今天怎麼沒來電話?案子的審理不久就要結束,是就這筆買賣進行談判,付諸實行的時候了。
他想起了《莫卧兒》上的那篇文章,更渴望見到馬莉。他聽到了詹克爾講述他那嶄新的辯護理論時發出的白痴一般的聲音,更渴望見到馬莉。他閉起雙眼,眼前出現了陪審員們的面孔,更渴望見到馬莉!
德里克現在自認為是主要的玩家,因而由他挑選了星期三晚上會面的地點。這是比洛克西黑人區的一家喧鬧的酒吧,克利夫以前到過的個地方。德里克認為在他的地盤上見面,談判條件時他就能佔着上風。但克利夫堅持要求,先在停車場上碰個頭。停車場幾乎已擠滿了車。德里克先到了一步,克利夫停車時,他看見了他,接着就走到他的車窗邊。
“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克利夫説,一邊透過窗縫瞅着那窗子上裝着鐵條、用杉樹幹壘成的黝黑的酒吧。
“不會有事的!”德里克也有點心虛,卻又不願承認“安全沒問題”
“沒問題?上個月這裏就捅過3次刀子。我在這兒是唯一的白麪孔,你卻叫我揣着5000美金走進去交給你。你想一想,誰會先捱上一刀?是你還是我?”
德里克明知他説得有理,卻又不願馬上就認輸。他靠在車窗上,朝四周看了看,突然害怕起來。
“我説,咱們進去。”他裝出一副硬漢子的模樣説。
“你替我歇着吧,”克利夫説,“要想拿到這筆錢,就到90號公路上的威富爾酒家等我。”克利夫發動起汽車,搖上了車窗。德里克目送着他的車子駛出停車場,帶走了那5000美元。他奔向自己的車。
他們坐在吧枱邊吃着攤餅喝着咖啡,在離他們不到10英尺的地方,廚師正在攤着雞蛋烤着香腸,豎着耳朵偷聽他們談話。
德里克十分緊張,兩手在微微顫抖。但克利夫這樣的跑腿,每天都在把鈔票塞來塞去,這種事對他來説不過是一頓家常便飯。
“所以我一直在想,1萬元恐怕不夠。明白我的意思嗎?”德里克低聲説。今兒下午他把這句話排練過無數遍。
“一切條件不都已經講妥了嘛,”克利夫不為所動地説,一邊咬了一口攤餅。
“我覺得你在玩弄我。”
“你就是這樣談生意的嗎?”
“你出的價太低了,夥計。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今天上午還去法庭看了一段審案子的情況呢。我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啦。我捉摸出來啦。”
“是嗎?”
“是的。夥計,你這個把戲玩得不怎麼漂亮哪!”
“昨兒晚上咱們1萬美元敲定的時候,你可沒有埋怨嘛。”
“現在情況不同了。昨天晚上我是上了你的當。”
克利夫用紙巾擦了擦嘴,等招待走到吧枱另一頭去招呼客人後説:“那你要多少?”
“很多。”
“我們沒有時間玩遊戲。把你要的數告訴我。”
德里克嚥下了一口口水,朝四周瞧了瞧,壓低聲音説:“5萬美元,外加裁決規定賠款的一個百分數。”
“百分之幾?”
“我想百分之十也就可以啦。”
“哦,你真是敢想敢説。”克利夫把紙巾朝盤子裏一扔,“你準是發了瘋啦!”説完,他掏出一張5美元的鈔票放在盤邊,站起來繼續説道,“咱們談好了是1萬元,那就是1萬元。再多,咱們就會被人發現。”
克利夫匆匆走後,德里克摸遍了全身的衣袋,只摸出幾個硬幣。廚師突然出現在他跟前,看着他氣急敗壞地找錢。
“我還以為他會付賬呢,”德里克説,一邊又把襯衫口袋摸了一遍。
“你手上有多少?”廚師問,順手拿起克利夫擱下的5美元。
“8毛。”
“夠了。”
德里克奔到停車場,發現克利夫已發動好汽車,搖下了車窗,正坐在車裏等着他。
“我敢打賭,對方準會出更高的價。”他倚在車窗上説。
“那就去試試吧。明天就找他們去,對他們説你要他們花5萬美金買你的一張票。”
“外加10%。”
“你真是蠢得可以呀,孩子。”克利夫熄了火,慢慢鑽出汽車,點着一支香煙,“你真是一竅不遍哪!陪審團若是裁決被告勝訴,那將意味着一分錢都不會換手。原告得到的是零,被告失去的也是零。哪裏還有什麼百分比呢。原告律師得到零的百分之四十這有什麼意義呀?你明白嗎?”
“明白。”德里克慢吞吞地説,可心裏仍是糊塗一團。
“你要知道咱們乾的這件事是根本不合法的。你別太貪,否則要被逮住的。”
“花1萬元幹這麼一件大事,太便宜了。”
“不。別那麼看問題嘛。你應該這樣想:她本來什麼都得不到,不是嗎?除了一個零。她是在盡公民的義務。因為是個好公民,每天從縣裏領15個大洋的津貼。而這1萬塊是個賄賂,是個骯髒的小禮物,是一拿到手就應該立刻忘記的。”
“可要是再給她百分之幾,她在陪審團裏活動,不就更來勁了嘛?”
克利夫吸了一大口香煙,慢悠悠地吐着煙圈,不停地搖着頭。
“你根本不懂即使作出原告勝訴的裁決,要把錢拿到手,也還要等幾年呢。哎,德里克,你別把事情搞得太複雜啦。把1萬元拿過去。和安琪談一談。就算拉我們一把吧。”
“2萬5千。”
又吸了一大口。克利夫扔掉煙頭,把它踩滅:“我得跟老闆談談”
“一張票2萬5千。”
“1張票?”
“對。安琪可以搞到的票不止1張。”
“還有誰的票?”
“我現在不能説。”
“我去跟老闆談一談。”
在54室裏,亨利·吳在讀女兒從哈佛寄來的書信,他的妻子崔在研究為他們的捕蝦船新買的保單;48室空着,它的主人尼可拉斯正在走廊頭上社交廳裏看電影;在44室裏,隆尼和太太正在被窩裏翻騰。在將近1個月的時間裏,他們是第一次在一起親熱,可即使如此,他們的動作還必須加快,因為她的妹妹在替她看着小孩;在58室,格里姆斯太太在看情景喜劇,她的先生正在把審訊的情況輸入計算機;50室的主人赫雷拉上校在社交廳,他的太太正在得克薩斯探親;52室也同樣空着,傑里正和上校以及尼可拉斯對飲;等到夜深人靜時,他將悄悄溜進對門鬈毛狗的房間;在56室裏,夏因·羅依斯正在向從餐廳裏帶回的一大袋麪包圈和奶油進行攻擊。他一邊狼吞虎嚥,一邊看着電視,心裏在默默地感謝我主耶穌給他帶來的好運氣。
這位2號候補陪審員,年已五十有二,失業在家,和一個比他年輕的女人以及她的6個兒女擠住在一輛活動房屋式拖車裏。每天賺15美金,這是他多年來想也不敢想的事。而現在,他只要坐在庭上豎起耳朵。縣裏不僅給他發鈔票,而且還管他吃飽喝足。
在46室裏菲利浦·薩維爾和他那位巴基斯坦女郎,正敞着窗子。喝着草藥熬的茶,吸着大麻。
在走廊對面的49室,雪爾薇亞·泰勒·塔特姆在和兒子通話。
45號是格拉迪斯·卡德太太的房間。由於卡德先生患了前列腺炎,夫妻倆只好在一起玩玩紙牌。
在51室,莉基·科爾曼正在焦急地等候雷亞,他今天沒有按時到達,而且很可能根本就不能來,因為他和幫他們照看孩子的那個女人沒有接好頭。
在53室裏,洛倫·杜克坐在牀上吃着果仁巧克力蛋糕,住在隔壁55室的安琪·魏斯正在和男朋友做愛,他們發出的驚天動地的聲音,聽得她又妒又羨。
而在47室裏,霍皮和米莉·杜勃雷這對夫妻也正以前所未有的瘋狂做愛。這一夜霍皮來得特早,還拎了一大包中國菜和一瓶廉價香檳。他已經好幾年沒有買過香檳,在正常情況下,米莉也從不碰酒,但過去的這些日子自然算不上正常。她用塑料杯喝了一些酒,吃下了很多塊糖醋小排。接着,霍皮就向她發起了衝鋒。
完事以後,他們躺在黑暗中悄聲談着孩子、學校和自己的家。她對目前的這件苦差事已經膩透,迫切希望能快快回到自己的家。霍皮用憂鬱的語調談着她不在時的諸多不便。孩子們不聽話。屋子裏亂得一團糟。人人都在想念她。
他披衣下牀,打開電視。米莉穿上浴袍,又倒了一丁點兒香檳。
“你看了簡直難以相信,”霍皮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張摺好的紙,説道。
“這是什麼?”她邊問邊一手接過,把紙打開。這是費奇偽造的那個備忘錄的複印件,上面開出了列昂·羅比利奧的一大堆罪狀,她慢慢讀完,抬起頭來,懷疑地望着丈夫,“你這是從哪兒搞來的?”她問道。
“昨天從傳真機上收到的,”霍皮説,一臉的真誠。這句話他已練過好多遍。對米莉撤謊,他連想都不願想。可是,內皮爾和尼奇曼那兩個傢伙正在什麼地方等着他呢:他覺得自己真是混賬。
“誰發來的?”
“不知道。像是從華盛頓發來的。”
“你怎麼不把它扔掉?”
“不知道。我……”
“你明明知道不該把這種東西拿給我看嘛,霍皮。”米莉把紙朝牀上一丟,兩手叉腰,走到丈夫面前,“你到底想幹什麼呀?”
“啥也不想幹。人家要把它發給我,我有啥辦法?”
“這真是太巧了!華盛頓的某個人恰巧知道你的傳真機號碼,恰巧知道你老婆在當陪審員,恰巧知道列昂·羅比利奧在此作過證,而且還恰巧知道你收到以後,準會蠢得把它帶到這兒,設法影響我?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啥事兒也沒有,我發誓,”霍皮站了起來説。
“那你為什麼對這件案子突然發生了興趣?”
“它是蠻有趣的嘛。”
“既然是蠻有趣。那你頭3個星期怎麼對它提也沒提?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嘛,霍皮?”
“啥也沒發生。你放心。”
“我看得出你心裏很煩。”
“我感冒了,米莉。哎,你有點兒緊張。我也有點兒緊張。這張紙把我們兩個搞得都有點兒緊張。我是不該帶來的。”
米莉喝完杯中的香檳,坐到牀邊上。霍皮也在她身旁坐下。司法部的那位克利斯特諾先生曾經用強硬的語氣,要求他讓米莉把這份備忘錄在陪審團裏的朋友間傳閲,現在看來這大概難辦。他怎麼向克利斯特諾先生交待呢?不過,話説回來,他克利斯特諾又怎麼能知道米莉有沒有把這該死的玩意兒讓朋友們看呢?
他正在這樣思索的當兒,米莉卻開始哭哭啼啼:“我真想馬上就回家,”她説,眼睛紅紅的,嘴唇在抖動。霍皮伸出手臂,緊緊摟住她的腰。
“對不起,”他説。她卻哭得更兇了。
霍皮也想哭。這次會面一事無成,做愛當然除外。據克利斯特諾先生説,再過幾天,案子審理就要結束,事情已十萬火急,必須儘快説服米莉,使她相信唯一正確的裁決便是讓被告勝訴的裁決。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卻又如此之少,他將不得不向她説出全部事實真相。不是此刻。不是今夜。但無論如何,下次會面時一定得向她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