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件事情導致了超國公司的最終崩潰。也許只是一件事情,也可能是許多事情積累起來,壓力越來越大,就象基礎結構上的負荷越來越重,漸漸失去平衡,屋頂終於突然倒坍一樣。
象任何大公司所遇到的金融危機一樣,幾個星期,幾個月以來,一些互不相干的虛弱跡象已經出現。但是隻有象劉易斯·多爾西那樣獨具慧眼的觀察家才從孤立的跡象中看出了一種危險的趨勢,並向受他們特別照顧的少數人報了警。
當然,瞭解內幕的人比任何人得到的警報都多,並早就滑腳溜了。
這其中就包括大喬·夸特梅因。事後知道,他在蘇納柯股票行情漲到有史以來最高點的時候,通過一名代理人,把他的大部分股票拋了出去。
還有一些人則得到莫逆之交吹來的風,或是得過自己幫助的朋友的報答,瞭解到這一情況,也不動聲色地把股票賣掉了。
再接下來便輪到象亞歷克斯·範德沃特這樣的人了。他在獲悉這一獨家新聞後,便代表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將他們所持有的所有蘇納柯股票迅速脫手,同時暗暗希望日後不管出現什麼混亂情況,他們的活動都不致受到追查。另外一些機構——包括銀行和各種形式的投資公司——
眼見股票行情下跌,並瞭解到某些內幕奧秘,很快也就對形勢作出估計,如法炮製了。
聯邦訂有法律,明文禁止這種因為了解內幕而進行的股票交易——
但這只是官樣文章。實際上,這種法律天天都有人在違反,因而在多數情況下簡直是無從實施的。偶爾遇到一起罪惡昭彰的案例,或者是為了粉飾一下,也會提出起訴,並課以微不足道的罰款。不過,即使這種情況也是罕見的。
最後明白過來,知道大事不好的照例是那些個人投資者,也就是大部分的公眾。這些人天真地抱著希望,幼稚而輕信,到頭來卻總是輸個精光,上當受騙。
美聯社的一篇電訊報道首先公開了蘇納柯的困境,這篇報道刊登在幾家下午版的報紙上,也就是羅斯科·海沃德在離開哥倫比亞·希爾頓旅館時看到的那篇新聞報道。到了第二天早晨,報界已蒐集到更多的細節,在一些晨報,包括《華爾街日報》上,又出現了更為詳盡的報道。
儘管如此,細節還是不完全的,很多人都難以相信,象超國公司這樣使人放心的大公司竟會陷入嚴重困境。
他們的信心很快便遭到了猛烈的衝激。
上午十點,在紐約證券交易所,超國公司的股票沒能跟市場上的其他股票一起開盤。提出的理由是“應接不暇”,這話的意思就是,蘇納柯的股票經紀人忙著應付“賣出”,已不可能維持正常的股票交易。
上午十一點,當“買進”五萬二千股的指令出現在電報紙帶上時,蘇納柯的股票總算開出盤來了。但到這時,一個月前48/美元一股的股票已下跌到19美元,到下午鈴響收盤時更下跌到10美元。
紐約證券交易所本來在第二天也可能會停止蘇納柯股票交易的,只是一夜之間決定權從它手中被奪走了。證券和交易委員會宣佈正對超國公司進行全面調查,在調查結束之前,蘇納柯股票的全部交易一律暫停。
這一來便使蘇納柯股票持有者和債權人焦急不安地等待了十五天之久。這些人的投資和貸款總額超過五十億美元。在這些心緒不寧、緊張不安、束手無策的等候者中間就有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高級職員和董事們。
超國公司並沒有象亞歷克斯·範德沃特和傑羅姆·帕特頓所希望的那樣“再拖上幾個月”。因此,最近在蘇納柯股票上所達成的交易——
包括美一商信託部賣出的大宗股票——很可能被宣佈作廢。作廢不外乎有兩種形式:或者是在有人控告以後由證券和交易委員會發布命令,或者是由股票購買人提出訴訟,聲稱美一商早已知道超國公司的真實情況,但在賣出股票時卻沒有加以透露。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對於信託部的客戶來說,這將是比他們已經面臨的損失更為巨大的損失,因為銀行的信用差不多肯定會因此而喪失殆盡。
還有一種必須設法對付的更為現實的可能性: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給蘇納柯的五千萬美元的貸款很可能會“一筆勾銷”,全部損失掉。如果發生這樣的事,將使美一商銀行有史以來第一次在當年的營業中遭到巨大損失,從而很可能使美一商本年度分給股東的紅利不得不因此取消。這又是史無前例的。
在銀行的各次高級磋商會上都充滿了沮喪和不安的氣氛。
範德沃特曾預言,一旦有關超國公司的謠言傳開,報紙就會開始報道進行調查的情況,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就會被牽連進去。在這一點上,他又不幸而言中了。
近幾年來,在《華盛頓郵報》上首先報道水門事件的英雄伯恩斯坦和伍德沃德的榜樣給新聞記者們以很大的推動,這次他們就都拚命削尖了腦袋打聽。他們的努力卓有成效。幾天之內,記者們已經在超國公司內外發掘到好些消息來源:揭發夸特梅因耍花招、施詭計的報道開始出①
現;關於這家聯合大企業不正當的“中國式記賬法”也揭露出來了。接著,蘇納柯駭人聽聞的鉅額負債以及財務方面的其他內幕新聞,包括美一商的五千萬美元的貸款,也都被公諸於世了。
當道·瓊斯通訊社發出報道,第一次把美一商跟超國公司聯繫起來的時候,銀行的對外聯絡部主任迪克·弗倫奇曾要求召集最高級經理人員開會。於是會議倉促舉行。出席的有傑羅姆·帕特頓、羅斯科·海沃德、亞歷克斯·範德沃特以及身材粗壯的弗倫奇本人,後者嘴角上照例叼著一根未點著的雪茄。
四人都很嚴肅——帕特頓橫眉怒目,心情陰鬱,幾天來他一直如此;海沃德看上去疲憊不堪,心煩意亂,神經顯得很緊張;亞歷克斯則因為被捲入一場他曾經預見到而本來可以避免的災難,帶著一種與日俱增的憤懣心情。
“在一小時,或者更短的時間之內,”主管對外聯絡的副總經理率先發言,“記者們就要纏著我打聽我們跟蘇納柯做交易的細節了。我相知道本行的正式立場以及我應該對他們所作的回答。”
帕特頓問:“我們有回答的義務嗎?”
“沒有,”弗倫奇說。“不過話說回來,誰也沒有切腹自殺的義務指煩瑣、複雜、不易為外人看懂的記賬法。啊。”
“我以為不妨承認超國公司對我們負了債,”羅斯科·海沃德建議說,“為什麼不能說到這一步為止呢?”
“因為來跟我們打交道的不是些頭腦簡單的傻瓜,這就是原因。提問的人當中,將有一些懂得銀行法的很有經驗的金融記者。所以他們的第二個問題將是:你們銀行怎麼會把那麼多儲戶的錢貸款給一家客戶的呢?”
海沃德厲聲說:“這並不是貸款給一家客戶。那筆貸款是分配給超國公司和五家子公司的。”
“當我們這樣去說的時候,”弗倫奇說,“我還得儘量裝出煞有介事的樣子呢。”他從嘴裡拿下雪茄,放在桌上,然後把一本拍紙簿送到他面前。“好吧,請把細節寫在上面吧。事情總歸要真相大白的,但如果我們把這件事辦得象拔牙一樣痛苦,我們的處境就會顯得更糟糕。”
“在我們繼續往下討論之前,”梅沃德說,“我要提醒你們,超國公司並不是只欠我們一家銀行的錢。它還欠了美國第一花旗銀行、美國銀行、大通曼哈頓銀行的錢。”
“但它們都是一些國際財團的首領,”亞歷克斯強調說,“所以任何損失都可以和別的銀行一起分擔。就我們所知,我們銀行是倒黴的個體戶中最大的一家。”他本來還想再加上一句,說他曾經事先警告過所有有關的人,包括董事會在內:這樣集中的一筆貸款對美一商來說是很危險的,很可能是非法的。但說這話似乎已經毫無意義。不過,他心裡仍在抱怨。
經過再三斟酌,他們終於擬就一項聲明,承認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在經濟上跟超國公司有很深的牽連,並對此確有某種程度的憂慮。聲明接著表示希望,這家經濟失調的聯合大企業能夠恢復過來,而要恢復也許就得按美一商的強烈要求,在經營管理方面改弦易轍,從而儘量減少損失。這是一種渺茫的希望,每個人心裡都明白。
他們給迪克·弗倫奇留下一定的餘地,允許他在需要的時候對聲明作進一步的發揮;他們還一致同意,弗倫奇將是銀行的唯一發言人。
弗倫奇警告說,“記者們將設法跟你們大家進行個人接觸。如果你們要使我們的口徑保持一致,讓每個訪員都來找我好了,告訴你們手下的人也照此辦理。”
當天,亞歷克斯·範德沃特重新檢查了他制訂的銀行內部的各項應急計劃,這些計劃應在出現某些情況時付諸實施。
“真是象食屍鬼一樣殘忍,”埃德溫娜·多爾西說,“一家銀行倒了黴,社會的注意力便都集中過來了。”
她正在美一商總行大樓亞歷克斯·範德沃特的辦公室裡翻閱著攤在會議桌上的各家報紙。這天是星期四,迪克·弗倫奇向報界發表聲明後的第二天。
當地的《時代紀事報》在頭版以大字標題報道:
隨著蘇納柯的破產
本地銀行面臨巨大損失
《紐約時報》比較剋制,它告訴讀者:
儘管在貸款問題上出現麻煩
美一商宣稱銀行穩固
在昨晚和今晨的電視新聞節目裡也播送了這篇報道。
在所有報道中都提到了聯邦儲備委員會匆忙發表的安定人心的聲明: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具有償付能力,存戶無須恐慌。儘管如此,美一商還是上了聯邦儲備委員會的“問題單”,而且今天上午,聯邦儲備委員會的一隊檢查人員已經悄悄地開了進來——這顯然是監督機構派出的第一批人員,類似的人員還將陸續進駐。
銀行的經濟學家湯姆·斯特勞亨接過埃德溫娜的話頭。“說實在的,一家銀行倒黴的時候,促使人們去注意的倒不是什麼食屍鬼。依我看,大多數人是出自一種恐懼心理。那些在銀行開有戶頭的人生怕銀行被迫停業,把自己的錢賠個精光。還有一種傳播得更廣的恐懼,擔心一家銀行倒閉,別的銀行也會感染上同樣的毛病,整個體制因此而土崩瓦解。”
“我所擔心的,”埃德溫娜說,“是目前這種宣傳所帶來的影響。”
“我同樣感到不安,”亞歷克斯·範德沃特附和說。“所以我們要繼續密切注意,看它會帶來什麼影響。”
這天中午,亞歷克斯曾經召集了一次研究對策的會議。與會者中有經管分行各部門的主管人,因為大家都知道,公眾如果對美一商有什麼不信任,首當其衝的便是各家分行。在此之前,湯姆·斯特勞亨曾報告說,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各家分行的提款額比往常高,存款額則比往常低,不過要肯定這是一種明白無誤的趨勢,為時尚早。令人放心的是,在銀行主顧中間還沒有恐慌的跡象,不過美一商八十四家分行的經理都已接到通知,一旦發現此種跡象必須立即報告。銀行的生命有賴於它的聲譽和外人的信任,而聲譽和信任就象嬌嫩脆弱的花朵,經不起風浪,經不起反面宣傳,否則它頓時就會凋謝。
這天開會的一個目的就是要保證使大家瞭解發生突然危機時要採取的各項措施,並務使通信聯繫保持暢通。看來,目的是達到了。
“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亞歷克斯對大家說。“明天我們再碰頭,時間照舊。”
結果,他們並沒有碰頭。
第二天,星期五,上午十點一刻,市北二十英里處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泰勒斯維爾分行的經理打電話到總行。他的電話立即轉過去,由亞歷克斯·範德沃特接聽。
分行經理弗格斯·W·蓋特威克報過姓名以後,亞歷克斯開門見山便問:“出什麼事啦?”
“發生了擠兌,先生。我這裡擠滿了人——一百多個老主顧,拿著存摺和支票薄排起了長隊,還有更多的人正在進來。他們要求提取全部存款,結清賬目,一塊錢也不留。”分行經理的聲音是一個感到驚慌而又竭力保持冷靜的人的聲音。
亞歷克斯一下子涼了半截。擠兌,對每一個銀行家說來,都是一場避之唯恐不及的惡夢;這也是最近幾天來亞歷克斯和銀行最高管理部門的其他人所最擔心的。這種擠兌意味著社會上起了恐慌,一傳十,十傳百,對銀行完全喪失了信心。更糟糕的是,一旦某家分行發生擠兌的消息傳出去,它就會象野火一樣席捲美一商所屬的其他分行,釀成大災而無法撲滅。從來沒有那家銀行——即便是規模最大、最穩固的銀行——
擁有過足夠的流動資金,可以一下子償付存戶的大多數,如果存戶都要求現金的話。所以,如果擠兌持續下去,現金儲備就要枯竭,美一商就將被迫關上大門,也許是就此關門大吉了。
過去,別的銀行就發生過這種事。如果經營不善,加上出事的時機不當,運氣又不佳,這種事任何地方都可能發生。
亞歷克斯知道,第一件要緊的事情就是使那些要提款的人放心,他們會拿到錢。第二件事便是把這場突然爆發的風波侷限在當地範圍內,使它不要蔓延開來。
他給泰勒斯維爾分行經理的指示簡明扼要:“弗格斯,你和你手下所有的人要表現得泰然自若,就好象沒發生什麼事情一樣。不管人家賬上有多少錢,不管人家要提取多少,都要毫無疑問地照付不誤。不要走來走去顯出擔心的樣子。要高高興興的。”
“這可不容易啊,先生。我盡力而為吧。”
“要竭盡全力才行。此刻,我們整個銀行的生存就全靠你們了。”
“是的,先生。”
“我們將盡快派人去幫助你們。你們有多少現金?”
“我們的金庫裡還有大約十五萬美元,”分行經理說。“我估計,按照現金的提款速度,我們還可以對付一個小時,再往後就拖不了多久了。”
“現金馬上送來,”亞歷克斯向對方保證。“在這之前,請把你們的錢從金庫裡拿出來,堆放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辦公桌和臺子上。然後,走到主顧中間去,跟他們談談。讓他們相信,儘管報上有那些報道,我們銀行的情況還是非常好的。告訴他們,所有的人都可以拿到他們的鈔票。”
亞歷克斯掛斷電話,馬上又在另一隻電話機上跟斯特勞亨通話。
“湯姆,”亞歷克斯說,“氣球已在泰勒斯維爾飛上天了。那裡的分行需要現金和支援——要快。立即實施第一號應急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