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託頓霍沒好氣地說,“我們大家只知道一個確實的情況,那就是六千元現鈔不翼而飛了。”
埃德溫娜·多爾西的辦公桌旁圍坐著四個人。除營業部主任外,其餘三個是埃德溫娜,託頓霍的助手——年輕的邁爾斯·伊斯汀和一個名叫胡安尼塔·努涅茲的出納員。
錢是從胡安尼塔·努涅茲的現金抽屜丟失的。
埃德溫娜回到分行已經半個小時。現在,桌旁三人全看著她,她這才回答託頓霍:“你說得對。不過還不至於這樣束手無策。我提議,咱們慢慢地、仔仔細細地把事情再從頭回憶一遍。”
這時剛過下午三點,主顧都走了。銀行大門已經關閉。
在分行內部,同往常一樣,工作還在繼續進行。不過,埃德溫娜感覺到職工們都在偷偷往平臺這邊張望,這時,他們都已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情。
她提醒自己,此刻重要的是保持鎮靜和清醒的頭腦,要好好考慮每一個細節。別人的言談和態度,她得細細品味品味,特別應注意努涅茲太太。
埃德溫娜也知道,她馬上就得把這起嚴重的失款案報到總行去。此後,總行的安全部就會插手,也許還要把聯邦調查局請出來。只要仍有可能悄悄把事情了結,不去興師動眾,她還是想試一試的。
“要是你不反對,多爾西夫人,”邁爾斯·伊斯汀說,“讓我先講。
是我第一個接到胡安尼塔的報告。”他已收起平時那種輕鬆活潑的樣子。
埃德溫娜點頭表示同意。
伊斯汀報告說,下午快到兩點鐘的時候,他第一次聽說可能有一筆現金丟失了。當時,胡安尼塔·努涅茲走來報告,她的現金抽屜裡少了六千美元。
由於出納人手不夠,邁爾斯·伊斯汀本人這天大部分時間都坐在一個出納員的位置上補缺。事實上,當時,伊斯汀同胡安尼塔·努涅茲只相隔兩個出納員的位置。她先把錢箱鎖好,然後走過來向他報告。
於是,伊斯汀鎖上自己的錢箱,去找託頓霍。
這時,由託頓霍接著往下說,他那陰鬱的表情比平時更厲害了。
他說他立即跑去找努涅茲太太談話。起初,他不相信失款竟有六千元之多,因為即使她已疑心少了一些錢,這時還不可能查明確數。
營業部主任指出:胡安尼塔·努涅茲整天都在做出納,早上曾從金庫給她撥了一萬多元的現款,而從上午九點銀行開始營業起,現金一直在她手裡進進出出。也就是說,到發現失款時止,除了四十五分鐘的午餐休息,她已幹了近五個小時,這段時間裡,顧客人來人往,所有的出納員全在忙個不停。此外,今天的現金存款額比平時大,因而撇開支票不算,單她抽屜裡的現金一項,可能已增加到二萬至二萬五千元。經過這樣一番推論,託頓霍問道:努涅茲太太怎麼可能不僅斷定丟了錢,而且還知道失款的具體數目呢?
埃德溫娜點點頭。她已產生了同樣的疑問。
埃德溫娜不動聲色地注意著年輕的女出納員。她個子矮小,皮膚黑黝黝的,說不上漂亮,可也有一種嬌小女子的風韻。一看相貌,你就知道她是個波多黎各人;她的波多黎各口音也很重。到目前為止,她一直不大說話,只有當別人問到她時,才簡短地回答幾句。
胡安尼塔·努涅茲對整個兒事情抱什麼樣的態度很難說得準。埃德溫娜暗自想道:她無疑不會抱合作態度,至少從表面看是這樣,而且除了第一次報告現款失竊那幾句話以外,她一直沒有自動提供什麼其他線索。四人談到現在,女出納員的面部表情要不是悶悶不樂,就是充滿著敵意。偶爾,她露出心不在焉的樣子,那神情分明表示她膩了,這一切全是白費功夫。不過,看得出來她也有些緊張,她把雙手扭在一起,不時轉動著那隻薄金結婚戒指。
埃德溫娜·多爾西已看過放在辦公桌上的一份職工履歷表,因而知道胡安尼塔·努涅茲今年二十五歲,婚後與丈夫分居,有一個三歲的孩子。她來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已快兩年,乾的一直是出納工作。埃德溫娜記得曾聽別人說起過沒有寫上履歷表的一個細節,那就是努涅茲獨自贍養孩子,丈夫出走後還留下一屁股債,因而經濟上有困難,這種情況可能至今沒有改變。
託頓霍接著說,儘管對於努涅茲太太怎麼可能一下子就知道失款確數這一點他有懷疑,他還是下令讓她離開出納櫃檯去歇著。過後,她立即“連同她經管的現金一起被鎖進屋子”。
所謂“鎖進屋子”,實在是對與事故有關職工的一種保護性措施,也是處理這類問題時的一種規矩。具體說,只是把女出納員和歸她管的現金一起關在一個小辦公室裡,給她一架計算機,讓她把這一天經手的現金交易一筆一筆軋一遍。
託頓霍則守候在門外。
不大一會兒,女出納員便把營業部主任叫進去,告訴他現金賬軋不平,少了六千美元。
託頓霍把邁爾斯·伊斯汀叫來,兩人當著胡安尼塔·努涅茲的面把賬重新軋一遍,結果證明女出納報告的現金短缺完全屬實,而且短缺的數目恰好就是她從一開始就斷言的那六千美元。
於是,託頓霍就給埃德溫娜打了電話。
“咱們剛才就是從這兒談起的,”埃德溫娜說,“誰有什麼新的想法?”
邁爾斯·伊斯汀說:“要是胡安尼塔不見怪,我倒想再問她幾個問題。”
埃德溫娜點點頭。
“胡安尼塔,好好想一想,”伊斯汀說,“今天你可曾同別的出納員交換過現金?”
在場的人都知道,出納員現金交換是怎麼一回事。值班出納員在工作時往往會發覺手頭某一票面的紙幣或硬幣都用光了,如果正碰上忙不過來的時候,他們就不到金庫去支取,而是同別的出納員“買賣”現金。
為此,專門立了一種出納員現金交換的表格,做一筆“買賣”記一筆。
但是,由於匆忙或疏忽,偶爾也會出點差錯:一天下來一結賬,一個出納會發覺少了現金,另一個出納卻多出了現金。不過,在出納員現金交換中竟會發生六千美元的差額,那是難以讓人相信的。
“沒有,”女出納員說,“沒有交換,今天沒有交換。”
邁爾斯·伊斯汀緊追著問:“你有沒有注意到,今天職工裡面有誰接近過你的現金?會不會有誰從你這兒拿走過錢?”
“沒有。”
“胡安尼塔,你跑來向我報告說可能丟了錢,”伊斯汀說。“這同你發現丟錢當中隔了多久?”
“幾分鐘。”
埃德溫娜插嘴問道:“努涅茲太太,當時離午間休息多久?”
女出納沉吟著,似乎不那麼有把握,最後答道:“可能相隔二十分鐘。”
“咱們還是談談午飯前的事吧,”埃德溫娜說。“你認為當時已經少了這筆錢嗎?”
胡安尼塔·努涅茲搖頭表示否定。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隨你問什麼,女出納總是擠出一兩個於事無補的詞來回答,這種態度惹得埃德溫娜上了火,而分行經理先前已意識到的那種憋著一肚子氣的敵對態度在女出納身上也更加明顯了。
託頓霍把這個關鍵性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怎麼一吃過午飯你就斷定丟了錢,而且馬上知道失款的確數?”
年輕女出納員瘦小的臉上現出挑戰的神色:“我知道就是了。”
大家不作聲,誰也不相信她的話。
“你會不會誤付給哪個客戶六千美元?”
“不會。”
邁爾斯·伊斯汀問:“胡安尼塔,當你離開出納位置去吃午飯時,你把現金抽屜送進金庫,關上字碼鎖,把錢鎖在裡面——是這樣嗎?”
“是的。”
“你肯定把門鎖上了嗎?”
女出納點頭表示肯定。
“由營業部主任管的那把鎖也鎖上了嗎?”
“不。沒鎖。”
這也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營業部主任管的字碼鎖每天早上撥到“開啟”狀態,此後就全天不鎖,這是常規。
“那末,等你吃過午飯回來,現金抽屜還在金庫裡嗎?仍上著鎖?”
“是的。”
“你那把字碼鎖的排列法別人可知道?你有沒有告訴過別人?”
“沒有。”
一時間,盤問不下去了。埃德溫娜猜想,桌旁的人這時都在暗自考慮分行金庫的手續程序可有什麼漏洞。
邁爾斯·伊斯汀稱之為現金抽屜的東西實際上是一隻裝有輪子的攜帶式小保險箱,由於輕便,可以毫不費力地推來推去,因而在有些銀行,被稱為現金車。每個出納員都分派到一個活動小保險箱,箱上標著引人注目的數碼,在一般情況下,實行專人專箱的制度。此外,也有若干保險箱是特別備用的,邁爾斯·伊斯汀今天就用上了一個。
全體出納員的現金車進出金庫都由一名高級金庫出納員予以檢查,並作記錄。要想躲過檢查把現金車推入或拉出金庫,或者有意無意地錯推別人的現金車,那都是不可能的。一到夜裡或每逢週末,巨大的金庫被封閉得水洩不透,其保險程度並不亞於古埃及法老的墳墓。
每輛現金車都裝兩把防撬破的字碼鎖,一把歸出納員本人管,另一把由營業部主任或助手管。這樣,每天早晨,啟取觀金時就總有兩人在場——出納員和營業部的人。
出納員得熟記鎖上字碼的排列法,並不得向任何人洩露。但只要出納員提出要求,排列法可隨時予以更動。出納員的開鎖法只有一份書面記錄,這份記錄保存在文件袋裡,袋外加封,還有兩人的簽名。文件袋同其他類似的開鎖法記錄一起存放在保險箱內,同樣也由兩人保管。只有在出納員過世、病倒或離職時,文件袋方可啟封。
靠了這一套辦法,只有每天親自使用現金抽屜的人才知道打開字碼鎖的秘訣,也只有這樣,才可既保證銀行,同時也保證出納員,免受盜竊之害。
另外,複雜巧妙的現金抽屜內還裝置一套附著報警系統。一把小車推到出納櫃前指定的地點,電路就把每一個現金抽屜同銀行內部的通信網接通。抽屜內暗藏一個報警開關,開關上面壓著一疊普普通通的鈔票,被稱為“金釣餌”。
出納員都接到過指示,在平時交易中不得使用這疊鈔票,但倘遭搶劫,則應先把“金釣餌”交出去。把這疊錢一拿走,一個無聲撞針開關就被觸發;立即,銀行安全部和警察都會聞訊,在通常情況下能於幾分鐘內趕到現場。此外,開關還能連帶觸發暗藏在頭頂的攝影機。“金釣餌”都是聯號鈔票,號碼登錄在案,供以後作證據用。
埃德溫娜問託頓霍:“失竊的六千元中是不是包括‘金釣餌’?”
“不,”營業部主任回答說,“我檢查過,‘金釣餌’完整無缺。”
她盤算著:這麼說來,從那條線索追下去下會有什麼結果。
邁爾斯·伊斯汀又一次向女出納提出問題:“胡安尼塔,你能不能想象別人——隨便什麼人——可能用什麼辦法從你的現金抽屜裡取走錢?”
“不,”胡安尼塔·努涅茲答道。
女出納回答時,埃德溫娜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埃德溫娜覺得對方似乎流露出恐懼的神態。是啊,這也沒什麼希奇,因為丟失了這麼大一筆錢,哪一家銀行都是不肯輕易罷休的。
對於失款事故的真相,埃德溫娜已不再有什麼懷疑。一定是努涅茲這女人偷去了。不可能有任何別的解釋。現在,要查明她是怎麼偷的,事情難就難在這裡。
一個可能是,胡安尼塔·努涅茲把錢交給了櫃檯外的同夥。這樣做誰也不會注意。銀行跟往常一樣,業務繁忙,人家還以為是哪個客戶在支款呢。另外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女出納把錢藏了起來,乘午間休息偷偷帶出銀行。不過,那樣做得冒較大的風險。
努涅茲肯定意識到:不管自己竊款的罪名會不會被證實,她那飯碗總是保不住了。不錯,銀行出納在現款方面偶爾出現賬軋不平的情況是允許的,這種差錯是正常的,意料之中的。在一年當中,大多數出納員的平均差錯率是八次“盈”或“虧”。通常,只要每次差錯牽涉到的現金數目不大於二十五元,誰也不會站出來非議。可是,誰手下要是短少了大筆現金,那就非砸飯碗不可。這一點,出納員全知道。
當然,胡安尼塔·努涅茲可能盤算過,最後還是打定了主意,認為要是能把眼前的六千元錢搞到手,丟飯碗也值得,儘管再找一個職業對她說來可能並非易事。不管女出納是怎麼想的,埃德溫娜都替她難過。
看來,她是豁出去了。也許是為了她那孩子吧。
“我認為,眼下咱們只能到此為止,”埃德溫娜對大家說。“我得報告總行,要他們接手這個案子。”
當三人站起身時,埃德溫娜補上一句:“努涅茲太太,請留一下。”
女出納重又坐下。
其他兩人走遠以後,埃德溫娜裝得很隨便地說:“胡安尼塔,我覺得現在咱們倆可以坦率地談一談了,就算是朋友間談心吧。”埃德溫娜努力不讓自己象剛才那樣露出不耐煩的樣子,她感覺到女出納的黑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我敢說,你一定考慮過這樣兩點。第一,這事是一定要徹底調查的。咱們銀行是由聯邦政府出面保了險的,因此聯邦調查局非插手不可。第二,一經調查,你不可能不成為懷疑對象。”她略微頓了一頓,接著說:“我是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你理解嗎?”
“我理解。可錢不是我拿的。”
埃德溫娜注意到,年輕的女出納還在忐忑不安地轉動手上的結婚戒指。
埃德溫娜說話字斟句酌。她知道自己非十分小心不可,不能直截了當地向對方提出指控,不然,打起官司來,反而會使銀行遭到麻煩。
“不管要查多長時間,胡安尼塔,到最後真相幾乎總會弄清楚的,不說別的,你想想這類案子通常的結果就明白了。那些辦案子的人是一不做二不休的,而且都是老手,他們決不善罷甘休。”
女出納加重語氣重複說:“錢不是我拿的。”
“我沒說是你拿的。可我得把話說清楚,要是你還有什麼情況瞞著人沒說出來,那麼現在該說了,趁我們兩人在這兒私下談話的時候,跟我講清楚。這是最後一個機會,現在不說,以後可就遲了。”
胡安尼塔·努涅茲正要張口回答,埃德溫娜舉起一隻手止住她。“不。
聽我把話說完。我向你保證,如果把錢還回銀行,咱們定個期限,就算明天之前吧,那麼可以不把事情鬧到法院去,可以不對誰提出控告。老實說吧,不管錢是誰拿的,這個人今後還想在這兒工作下去,那是辦不到的。但事情就到此為止。我保證不會再有別的麻煩。胡安尼塔,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沒有!沒有!Telojuropormihija!(西班牙語,意為:我以我女兒的名義向你起誓。譯者注)”女出納眼裡冒火,怒容滿面。“告訴你,我沒拿過錢,從來也沒有!”
埃德溫娜嘆了口氣。
“好吧,那就談到這兒。不過,離開銀行前請先通知我一聲。”
胡安尼塔·努涅茲似乎又準備來一次狠狠的回擊,可畢竟沒說什麼,微微聳了聳肩便起身走開了。
埃德溫娜坐在她那高出底樓平面的辦公桌旁,朝四下一望。這兒是她的小天地,一切都該由她個人負責。分行一天的營業賬,仍由職工在邊軋邊記,可是預軋結果表明,原先的希望已經落空:沒有一個出納員手裡多出六千美元。
現代化建築的消音設備使入聲、票據紙張的窸窣聲、硬幣的丁當聲和計算機的滴嗒聲全都變得輕微而柔和。有短暫的一會兒,她看著這一切活動,心裡掠過一個念頭:由於出了兩件事,這將是她永遠不會忘記的一週。接著,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職責,因而馬上拿起電話聽筒,拔了一個內線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安全部。”
埃德溫娜要求:“請叫溫賴特先生聽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