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羅維民翻看《犯罪心理學》的這會兒時間裏,趙中和的BP機響了差不多有五六遍。
剛開始趙中和並沒有怎麼在意,看一眼BP機仍然繼續看他的日記。等到後來,終於漸漸地越來越顯得不耐煩起來。
到最後一遍BP機響起來時,趙中和啪的一聲合住日記,憤然説道:
“以為這是什麼好東西呢!催命似的催!好,我看你也別看了,讓我先給他送過去,完了咱們再跟他們算賬!”
“一個勁地呼你是問你要這兩樣東西呀!”羅維民有些吃驚地説,“你看了沒有,那日記裏都寫了些什麼?為什麼他們這麼怕這兩本東西?”
“這得仔細地看哪,哪有一會兒功夫就看得完!”
“這本《犯罪心理學》你不是已經看過了?你覺得裏面有什麼問題沒有?”
“沒問題才怪呢!一個刑事犯,整天在監獄裏研究《犯罪心理學》,連關禁閉也帶着,你想想這是什麼問題!還他媽的劃了那麼多橫道豎道的,光憑這個他就絕不會得精神病。”趙中和不假思索地説道,“他要是得了精神病就把我的眼珠子摳出來!”
“我覺得關鍵還是日記,像他這樣的一個罪犯,現在又擺出一副精神病患者的樣子。到底是不是精神病,日記裏記的東西一看就能判斷個八九不離十。再者,他平時記日記也許還説明不了什麼,但關了禁閉了還在記日記,你説這還能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那你説怎麼辦?”趙中和看了看羅維民問道。
羅維民同趙中和對視了幾秒種,終於打消了進一步試探下去的想法。“算了算了,給了他們吧。別讓他們有了什麼想法,好像咱們要怎麼怎麼的。如果要看,完了我們還可以再找他們。”
“那樣豈不太便宜了他們?”趙中和仍然眼睜睜盯着羅維民不放。
“……呼你都是誰呀?”見趙中和這樣,羅維民止不住地又問了一句。
“還不是那個值班的,真正要這些東西的人還會直接出面?”
羅維民聽了不禁怔了一怔,他沒想到趙中和能説出這樣的話來。“既然是這樣,那還是給了他們吧,免得人家還以為咱們真的要幹什麼呢。”
“你以為這會兒送過去,人家就不懷疑你要幹什麼了?”
“那要看你怎麼説了。”
“説什麼也是白説。”
“那你説怎麼辦?”
“既然做了就做到底。”
“什麼意思?”
“我是把你當自己人才這麼説話,這會兒也顧不得別的了。”趙中和突然一副豁出去的勁頭。
“什麼話!這麼多年了,你還信不過我是怎麼的!”羅維民也突然激動起來。
“一不做,二不休,你帶相機了沒有?”
“做什麼?”羅維民儘管有所預感,但還是被趙中和的話弄得吃了一驚。
“馬上把這本日記拍下來。”
“……嗯?……拍下來?”羅維民一時竟不知該説什麼才好。
“要不拍下來,我擔心這本日記會再也看不到了。”
“小趙,我怕這會給你帶來麻煩。我勸你再好好想想。”
“我已經想過了,你的分析是對的,咱們內部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得有證據。如果把到手的證據也給弄沒了,將來會有更大的麻煩。”
“……小趙。”
“好了好了,你到底是怎麼了,膽子跟兔子那麼小。時間來不及了,讓我用用你的相機,我的相機沒帶。”
“……這,”羅維民緊張地思考着,看該不該把實情告訴趙中和。想了半天,還是覺得暫時不説為好。“相機倒是在,就是沒膠捲了。”
“我有膠捲,你快把相機拿過來。”趙中和正説着的當兒,腰間的BP機再次響了起來。
羅維民到了這會兒也顧不上再説什麼,急忙拿出相機,卸下里面的膠捲,給趙中和遞了過去。
趙中和一邊急急忙忙地往相機裏裝膠捲,一邊對羅維民像是發佈命令似地説:“你到門外去盯着,要是有人來了,就咳嗽兩聲。”“好咧!”……
讓史元傑感到驚喜的是,他沒想到何波這會兒還會在辦公室裏。電話鈴聲只響了一遍,他就聽到了何波的聲音。
何波還在!
中午分手時何波曾告訴過史元傑,下午他要到地區有關領導那裏談談這個案子。因為他們幾個當時都認為像王國炎這樣的案子,並不是一個公安部門就能解決得了的。他必須得到各方面的協助和支持,才能儘快破獲。
然而就在這幾個小時裏,事情又有了新的進展和發現。
他就是想在何波去見地區領導之前,告訴他新發現的一些情況。一具突如其來的直覺在告訴史元傑,情況很可能要比他們想象的複雜很多!即使是在地區一級的領導裏頭,也極可能有人染指此案。
他剛剛接到彙報,一個別名張大帥、地區“廣帥商業城”的董事長張衞革,近些年來,一直跟古城監獄保持着密切的聯繫。古城監獄有一個在押人員叫姚根,因為腦瓜靈活,能量頗大,便被古城監獄任用為採購營銷員。可能是由於這個姚根表現很好,也可能是由於工作的需要,姚根一段時期以來,一直可以在古城監獄隨意出入。自打去年“廣帥商業城”正式掛牌運營後,姚根便成了這個“廣帥商業城”的主要客户,古城監獄生產的日用產品,比如鋁鍋、鋁盆、鋁勺、鐵鍋、鐵盆、鐵鋤、鐵鍬以及各種各樣的塑料製品和不鏽鋼製品,基本上都由“廣帥商業城”包購包銷。讓人懷疑的是,“廣帥商業城”同古城監獄的交易,純粹是一樁賠錢的生意。古城監獄的這些生活用品,工藝陳舊,製作簡單,樣式落後,根本就賣不出去。作為一個私營性質的“廣帥商業城”,絕不會對這種產品的銷路一無所知。但即使是在這種產品一直在商城嚴重積壓的情況下,“廣帥商業城”仍然不改初衷,繼續對這種滯銷產品實施包購包銷的優惠政策。可以説,在目前經濟很不景氣的情況下,古城監獄的生存,幾乎全都依賴於“廣帥商業城”對他們這種產品近乎自殺的包購包銷。如果照此發展下去,僅此一項,“廣帥商業城”每年將虧損300萬左右。但“廣帥商業城”的董事長張衞革對此眉頭皺也不皺,而且也從來沒人敢過問此事。因為誰要是敢過問此事,張衞革一怒之下,就可能炒了誰的魷魚。
據從內部得來的可靠消息,張衞革説了,他寧可每年損失500萬,也絕不能讓他的兄弟在監獄裏受苦受罪。在一次酒醉時,張衞革説了,要不是他的兄弟,他哪會有今天。若要是有哪個想在他兄弟的頭上動筷子,找便宜,我張衞革讓他半夜死,他就別想活到五更。
據初步斷定,張衞革所説的那個監獄裏的兄弟,十有八九就是王國炎!
張衞革敢説這樣的話,跟他這些年來經營的項目極有關係。由於他經營着各種檔次的餐飲業和服務業,所以跟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員都保持着這樣和那樣的聯繫。在眾所周知的領導幹部裏面,張衞革一向同地委分管政法、工商的副書記賀雄正過從甚密。
賀雄正年紀很輕,剛四十出頭,正牌大學畢業。傳言他正在四下活動,競爭行署專員一職。以他本人的實力,絕大多數的人都看好他。更多的人認為,以賀雄正的實力,將來成為副省長、省委副書記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前不久賀雄正赴法國考察,張衞革藉口到法國採購偕同前往。據他們的隨從人員回來後給人講,賀雄正在法國一次就購買了20萬美元的高級香水和化妝品。
付錢的當然不會是地委副書記賀雄正,而是到法國採購的老闆張衞革。
史元傑默默地聽着電話裏的忙音,久久的怔在那裏。
他想了一陣子,終於想準了一個主意。
今天晚上碰頭彙總了情況後,他將和魏德華立即給省公安廳起草一個報告,由他連夜送交省公安廳並直接給廳長彙報。
這個案子決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必須藉助省廳的支持,從而減輕對地區公安處的壓力。
史元傑先給魏德華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新情況。
魏德華説他剛剛同羅維民聯繫過,羅維民一直沒有給他回電話。正説着當兒,魏德華的手機響了起來。魏德華趕忙給史元傑説,局長你等一下,我看是不是羅維民打來的。一聽果然是羅維民打來的,魏德華説,我和局長正在電話裏商量怎麼跟你聯繫呢,大家都非常關心你的情況。
羅維民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馬上彙報,電話裏不好説,看是不是馬上找個地方見見面。
魏德華説你等一下,我馬上給局長商量。史局長,羅維民説有緊急情況要馬上見咱們,看在什麼地方都行。
史元傑想了想説,你讓他定,什麼地方也行。
魏德華立刻對羅維民説,局長讓你定,什麼地方都行。
羅維民看了看錶説,那就放在7點40吧,你們開車過來,把車停在監獄門口斜對面建材廠的大院裏,咱們就在車上談。
魏德華説,幹嘛要到7點40,現在還不到5點,我們10分鐘就能把車開過去。
羅維民説,我現在正在我們辦公室門口,有要緊的事情,根本脱不開身,我已經詳細考慮過了,只能是7點40。
史元傑説,你告訴小羅,要不改在飯館裏也行,反正他也得吃飯的,一邊説,一邊吃,時間能更充裕點。
羅維民説,不行不行,一定得在監獄食堂裏吃飯。要不人家會注意的。就在汽車裏談,用不了多長時間,一刻鐘足夠了。好了,我不能再給你們説了,一會兒7點40見。
魏德華説,我的手機一直是開着的,你一有情況就馬上告訴我。
羅維民不耐煩地説,別口羅嗦了,我知道。
魏德華本還想説句什麼,羅維民已經把手機關了。
聽着羅維民慌慌張張的話音,魏德華有點發怔地對史元傑説,怎麼辦,羅維民説只能是7點40。他説他現在正有要緊的事情,根本脱不開身。史局長,我真有點擔心,羅維民的處境是不是很糟?
史元傑説,不至於吧,要是情況不好,他還能一個人跑出來見咱們?
魏德華説,他説有緊急情況要馬上見咱們,既然有緊急情況,為什麼還必須等到7點40分?
史元傑説,我看就別亂猜了,等到7點40分再説吧。還是你開車,7點20分在門口準時等我。等見了羅維民後,咱們再一塊兒去見何處長,把你手頭的情況也都準備準備。何處長要咱們趕緊拿出個主意來,不能再拖了。
魏德華遲疑了一下説,史局長,你這會兒有空嗎?
史元傑説,有什麼事你就説吧。
魏德華説,我本來不想這會兒就告訴你的,但又怕這件事鬧大了,萬一讓哪個領導知道了,問到你那兒,人家又以為你不想告訴人家。
史元傑説,沒關係,你説吧。
魏德華説,還是市東郊東關村的那件事,村民代表已經來過兩次了,説你們市局要是再不管,他們就自行解決。
史元傑説,還是那個龔躍進出售土地的事情?
魏德華説,就是,但現在出售土地的面積又增大了,從以前的1200畝,增加到了1800畝。
史元傑吃了一驚,1800畝!那豈不是把村裏的土地賣光了麼!東關村剩了還不到2000畝地,要是全賣了,幾千口子人都幹什麼去?
魏德華説,你看你,一句話就已經把屁股坐在了村民這一邊,領導的意思可不是這樣。有領導説了,像東關村這樣鄰近城區的地方,土地遲早都得出售出去。現在要解決城市商品房價格過高的問題,近郊的農民就得做出一些犧牲。部分農民失去了土地,看似壞事,其實也是個好事,作為我們這樣一箇中型城市,儘快實現整個地區的城市化進程,加速農民轉為城市市民,這是一個歷史的趨勢。
史元傑説,瞎説八道,深化改革就是讓農民失去土地?實現城市化就是把農民的土地全都賣掉?哪個領導會這麼説話?
魏德華説,史局長你先別發火,説這話的領導大有人在,省裏的有,地區的有,市裏郊區的也有。只要上面有一個歪嘴和尚,下邊就會有一溜歪嘴和尚。東關村的村委會主任龔躍進,可是個省人大代表,人家的話可是有來頭的。
史元傑沉默了一陣子問,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魏德華説,龔躍進不讓村民犁地整地,要村民必須在10月份以前把責任田全部騰出來,村民不幹。堅持繼續犁地整地,並準備按季節把油菜和小麥及時播種下去。龔躍進當然不幹,他讓村治保主任成立了一個治安聯防隊,誰家犁地整地,就把誰家的農機和牲口全都扣在村委會,這一下把整個村裏的老百姓都惹火了,昨天上百個村民幾乎和聯防隊打了起來。今天聚在村頭的老百姓更多,剛才東郊派出所的人打電話説,準備鬧事的村民足有七八百個。龔躍進也毫不示弱,他説通了東郊鎮政府,在整個鎮裏抽調了300多民兵,而且還帶了武器,在村委會的大喇叭上説了一遍又一遍,如果要是哪個不聽從政府的決定,繼續和政府作對,後果一律自負。還説如果有人執迷不悟,繼續領頭鬧事,一旦出了問題,將以違法論處。該逮捕的就逮捕,該判刑的就判刑。
史元傑説,東郊派出所沒有給鎮政府彙報這一情況?
魏德華説,彙報了,但鎮領導卻説派出所應該配合鎮政府和村委會工作,對鬧事的村民要予以堅決制止。還説這是大是大非問題,鎮派出所不支持鎮政府的工作,那還要你們派出所幹什麼?
史元傑有些氣憤地説,你一個兩個人能代表鎮政府嗎?不支持你就是不支持政府的工作嗎?告訴派出所,對這種幹部就不用理他。
魏德華説,但問題是如果真的鬧起來怎麼辦?要是事情鬧大了怎麼辦?這麼大的事情,派出所要是不聞不問,什麼也不管,萬一捅出漏子來,那咱們的責任可就大了。他們都可以推託責任的,惟有咱們不能。説不定到時候兩方面都會罵咱們,説咱們見死不救,應該負全部責任。史局長,不瞞你説,截至到現在,自從買賣耕地的消息傳開後,已經引發了好幾起惡性案件。還有人貼了小字報,揚言要是誰敢把東關村的地賣了,我們沒活路了,他一家老小也別想好活着。”
史元傑又沉思了片刻,説,咱們現在過去一趟晚不晚?
魏德華説,我覺得能過去一下最好,咱們把話説硬點,尤其是對那幾個什麼鳥領導,告訴他們不要再激化矛盾,如果真是鬧出了問題,首先你們當領導的就有推卸不了的責任。把話説到了,到時候有咱們説的,沒他們説的。
史元傑説,不是説到不説到的問題,現在有些幹部的言行舉止實在太惡劣,簡直像惡霸一樣。好了,那就這樣吧,5分鐘後我在門口等你。
魏德華説,需要再帶幾個人?
史元傑説,不帶,就咱們倆,還是你開車。……
一上了車史元傑就問魏德華,“龔躍進這個村委會主任究竟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魏德華一愣,“你指什麼?”
“你看他究竟有沒有問題?”史元傑直來直去。
“你是問我對他的看法,別人對他的看法?”魏德華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路況反問道。
“就説你的吧。”
“要讓我説,十有八九不是好東西。”魏德華毫不忌諱,“咱們刑警隊至少有四五起案子沒破徹底,都跟他有直接的關係。”
“東郊那起爆炸案的犯罪嫌疑人,是不是也是龔躍進保釋出來的?”
“不是他誰還有那麼大本事?”魏德華髮狠地説。“一個縣區紀檢副書記因查處東關鎮一起鉅額買賣土地案,剛剛有了眉目,作為調查組長的紀檢副書記的住宅就突然被炸,卧室牆壁炸塌了一半,門窗全部毀壞,整個住宅嚴重傾斜,至少有4道裂縫。紀檢副書記的母親和女兒被嚇得精神失常,妻子被炸得鼓膜穿孔,一家人至今都還在醫院裏。那一晚幸虧紀檢副書記外調沒有回來,否則誰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這麼大的案子,影響這麼惡劣,附近300米以內住户的玻璃窗全被震碎,好幾家鄰居的房子都被炸得有了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