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間,不僅有人,還有其他各種生命,有游魚,有飛鳥。“魚得水遊,而相忘乎水;鳥乘風飛,而不知有風。識此可以超?累,可以樂天機。”體味過膏粱厚味之後,《菜根譚》中的這句話宛如細嚼菜根的一點香。
魚在水中游弋,天天沉浸在水裡,不會感覺到水的存在;鳥在天上飛,也不會覺得周圍有多少障礙,有多少阻隔。人亦如此,行遍山水,見飛鳥在天,見游魚在水,領悟了其中的義理,便可以超越種種物累,獲得天賦的人生樂趣。釋放自我,遊于山水自然之後,心也許可以放得更空一些!
《菜根譚》上還有這樣一句話:“耳根似飆谷投響,過而不留,則是非俱謝;心境如月池浸色,空而不著,則物我兩忘。”在空空的山谷中,風的聲音從耳邊掠過,不知不覺?飄遠了;世間是非,今天誇你明天罵你的流言蜚語,如果你能像置身在山川中,那麼任何譭譽都會歸於清風,不會侵擾你的內心。月色不在水中,水中也無月,人看水中的月色,最後會忘了水月,也忘了自己,這叫做“物我兩忘”。
種種感悟,說出來只是一言兩語,我們走進去,卻是萬般興慨,而這些不親臨山水怎麼會體會得到呢?
我們不是古代的隱士,沒有大把的光陰在遊山玩水中浪擲,總歸還要回到都市與秩序中。我們一次次出發,是為了一次次歸來。人走出去是為了尋覓,而歸來時必定帶著妙悟。當我們從山水自然回到崗位上,回到角色裡?心或許就多了一份從容。
“靜中靜非真靜,動處靜得來,才是性天之真境;樂處樂非真樂,苦中樂得來,才是心體之真機。”是《菜根譚》中的一段名言。在山裡安靜不算靜,只有回到都市,身處熙熙攘攘的寫字樓中,周圍都是喧囂,你心依然安靜,那麼你就懂得什麼是真安靜了。大家活得平平順順,錦衣玉食時說快樂,不是真樂,能苦中作樂,才算是得到了快樂的真諦。
在喧囂中保持安靜,在坎坷困頓中不失大度,此時此刻,胸襟才算真開闊,閒情逸趣也就養成了。
反觀天地,什麼叫“取財於地,取法於天”?《菜根譚》雲:“天地寂?不動,而氣機無息少停;日月晝夜奔馳,而貞明萬古不易。”天地是不動的,但它的陰陽之氣沒有一刻停止過;太陽、月亮一直在流變,但日月更迭之間,光陰若畫。個體的小生命、小世界能否合上萬古歷史、日月天地這個大循環?人能不能讓自己變得生機勃勃,讓生命氣息不停頓,讓人格永顯光芒?這是天地山川、時間長河給我們的昭示。
“故君子閒時要有吃緊的心思,忙處要有悠閒的趣味。”君子悠閒時心中要有那麼一點責任,不能懈怠,要有時不我待的緊迫。但更重要的是,真忙碌起來時,也不能湮沒了用以平衡的那一點悠閒的趣味。
這句?說出了一個真意:悠閒是一種趣味,是一種發現內心的能力。通俗一些來講,悠閒是在日常生活中不失爛漫之心,保持著赤子般的天真,保持著孩子般的好奇,瑣細的日子就會熠熠生輝。洪應明在《菜根譚》中說“交友須帶三分俠氣,做人要存一點素心”,交朋友要交豪爽的人,做人不要失去爛漫天真。這也就是孟子所謂的“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我們在山水自然、日月星辰的更迭中陶冶了性情,最終還是要回到今天。回到辦公室,回到家裡,我們又看見了喧喧攘攘,又看見了無盡煩擾,又看到了各種心機和謀略,又開始擔憂房貸沒有還完,擔?孩子成績會掛科,擔心自己職位被人覬覦,擔憂家庭矛盾如何化解,擔憂自己身體的病痛……一切困頓和矛盾並沒有因為我們去親山臨水一番而消失。但是,如果你真正敞開心扉,遊歷歸來,心境定有改變。即使你的生活還是過去的樣子,但你已能在生活中發現趣味了。
大家讀中學時都背誦過劉禹錫的《陋室銘》。他在小小陋室中怡然自得,不求豪奢,不求改變,而是樂在其中。“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別看這小小的房子,“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點點綠色,讓人能夠歸於自?。更重要的是,富足在於人氣,與劉禹錫往來談笑的人,都有自己的精神操守,都有自己的情趣境界,彼此情投意合。這小小的空間,沒有精美的裝修,沒有昂貴的傢俱,但是“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這就是最好的住所,最好的歲月,不煩雜,不忙碌,彈一彈素琴,讀一讀佛經,人生足矣。
這樣的日子,這樣的人生,上古有之。
孔子要去居於夷狄之地時,很多人就阻止他,說:“陋,如之何!”那麼一個粗鄙的地方,你去幹嗎?孔子說:“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一個地方再簡陋,真君子去了,它還簡陋??這句話有兩重含義。第一,君子之心安頓於道德、志向、理想,所以不在乎簡陋;第二,即使簡陋,以富於情趣的君子之心還不足以改變它嗎?所以,君子是富足的人,不在乎錢財;君子是無懼的人,有自己的心靈生活,用自己的心情趣味就可以改變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