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高高地坐在馬場看臺上層的一個位子上,用租來的雙目鎮居高臨下地觀看坐在下面的小吃攤上的“赧顏”的馬主皮薩諾在吃蟹肉。坐在皮薩諾對面的是羅塞-巴德,他們一面吃法蘭克福香腸和德國滷菜,一面用大杯子喝啤酒。其他餐桌也都客滿,兩名侍者侍候在皮薩諾的桌子旁,老闆也不停地過來打招呼。
皮薩諾看起來比那些恐怖小說裡的壞蛋毫無遜色。在他象氣球的圓腦袋上,五官堆在一起,長著一對老鼠眼睛,兩個烏黑的大鼻孔和一張又皺又溼的紅嘴巴。他肥胖的上身擠在一套棕色西服中,裡面是一件長尖領口的白襯衫,上面打著一個棕色的蝴蝶結。這時,他在用心專注地吃蟹肉,偶爾向旁邊的碟子裡看著,恨不得用叉子再撥一點兒過來。
羅塞-巴德濃眉寬臉,一副兇相。他穿著長條格的印度麻料西服,打了一條藏青色領帶。他只顧低著頭吃東西,頭簡直沒離開過餐盤。吃完一盤以後,他抬起頭來,拿起賽馬安排表。
皮薩諾用一根牙籤剔著牙縫。冰淇淋送上來後,他又開始大嚼起來。
邦德一邊用望遠鏡細心觀察這兩個人,一邊想著,他們究竟有多大能耐?邦德不是沒經世面的人。他所對付過的人,如冷酷的精於棋藝的俄國人;精明而神經質的德國人;沉默而陰險的中歐人以及敢死隊的情報員。與這些人相比,眼前這幫傢伙真是小巫見大巫。
第三場比賽的結果出來了。離決賽還有半個鐘頭。邦德放下望遠鏡,揀起賽馬安排表,等著跑道對面的顯示板上亮出賠金金額和分紅比率。
他又看了一遍安排表。“八月四日決賽的贈金上升至二萬五千美元、由三歲馬參加第五十二輪比賽。會員參賽費五十美元;會外人士參賽費二百五十美元。二馬賭金獲獎五千美元;三馬獲獎二千五百美元;四馬獲獎一千二百五十美元。剩餘金額歸頭馬。獲勝的馬主獎給銀質獎盃一個。賽程為1.25英里。”安排表後面印著參賽的十二匹馬、馬主、教頭和騎師的名字以及預測各馬勝算率。
根據預測,獲勝呼聲最高的有兩匹馬,一匹是惠特尼的一號“再來”;另一匹是威廉-伍德沃德的三號“祈求”。勝算率估測為六比一和四比一。皮薩諾的十號“赧顏”勝算率估測為十五比一,是得勝希望最小的一匹馬。
邦德再次舉起望遠鏡向小食攤了望。那兩個傢伙已經走了。他又抬起頭看著顯示板,上面已把三號馬排在第一位,勝界率已是二比一。“祈求”的位置下降。“赧顏”的勝算率也由二十比一變為十八比一。
離開賽還有一刻鐘。邦德點燃一支香菸,腦海裡重複著某特在馬匹拍賣場告訴他的話,不禁懷疑,這樣做是否能夠見效。
萊特剛才去了騎師休息室,找到廷格林-貝爾,並露出私家偵探卡,用訛詐手段說服他必須輸掉這場比賽。如果“赧顏’跑贏頭馬,萊特將會向籌委會檢舉,說這匹馬是冒名頂替的。這樣一來,廷格林-貝爾將被罰永遠不許再參加賽馬。萊特保證,如果按他的話去做,他決不提冒名頂替的事。他的意思是,“赧顏”必須贏得頭馬,但要讓它因技術犯規而除名。這隻要在最後衝刺時,貝爾故意去握其他的馬,對方必然要提出抗議。這樣,比賽將由裁判長根據現場紀錄片來裁決。廷格林-貝爾要玩這樣一個花樣並不難,而且也容易被人理解。誰不想跑頭馬,況且皮薩諾事先講好,如果他能跑第一就給他一千美元的額外獎金。馬場上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而恰好他碰上這種倒黴的事。萊特先給了他一千美元,答應事成之後再給他追加兩千美元。
廷格林-貝爾毫不猶豫就一口應了下來。他要求在下午六點鐘比賽結束後,就立即派人給他送二千美元錢到泥漿與溫泉浴室去。每次賽完馬後,為了減輕體重,他都要上那兒去洗泥漿浴。萊特同意照辦。邦德希望,如果“赧顏”果真按計劃做的話,由他到泥漿浴室去送錢。
邦德不知道這計劃是否行得通。
邦德舉起望遠鏡向跑道掃視了一圈,發現每四分之一英里處都豎著一根粗木杆,一共四根。木杆上面裝了攝影機。每場比賽完幾分鐘後,紀錄片就可以送給籌委會備查。最後一根木杆最重要,它將紀錄最後拐彎處的發生的實況。離比賽還有五分鐘,在邦德左手一百碼處的起跑,已做好準備。從那裡開始,賽馬將繞場整整一週以後再跑八分之一英里才達到終點。他的位子處於終點的斜上方。對面的顯示牌上“赧顏”的勝算率沒有任何變化。參賽的馬匹慢慢走到起點集合,獲勝呼聲較高的一號“再來”最先到達。這是一匹高大的黑色馬,騎師穿著代表惠特尼的淡藍和棕色相間的制服。當奪魁呼聲最高的第三號“祈求”出場時,觀眾席上一片歡呼。“祈求”一身灰色,騎師穿著白底帶紅點的代表伍德沃德馬廄的衣服。走在跑道最後的是一匹高大的臉上有白斑四隻白腿的栗色馬。它的騎師臉色蒼白,身上穿的是淡紫色綢質衣,前胸和後背都飾有一塊菱形方塊。這是“赧顏”了。
馬匹向起跑點彙集時,邦德向對面的顯示牌瞟了一眼。“赧顏”的身價忽然提高了:十七比一、十六比一。這沒什麼,再過一會兒它將變成六比一。一點也不必大驚小怪。也許再過一分鐘人們將全擠到售票窗口,但只有邦德還把那一千美元錢放在口袋中。廣播中宣佈,決賽即將開始。各參賽的馬都在柵欄裡中各就各位了。十號馬的身價繼續提高,取勝率不斷增加:十五比一、十四比一、十三比一、十二比--…”最後停在九比一上。停止售票了。
場內響起了一陣鈴聲。馬匹如洪水一般衝出了柵欄,迅速地衝上了看臺前面的跑道。在馬蹄騰飛的塵煙之中,人們只看到轉手藏在太陽鏡後面蒼白的臉,聳動的馬肩和後腿和一大堆使人迷惆的號碼。邦德注意著靠近內圈的木柱跌身於前面的十號馬。
衝在前頭的是五號黑馬,它已經把後面的馬拉下一段距離。難道這場比賽果真要竄出一匹黑馬?邦德正想著,一號馬已趕上來和它並駕並驅。三馬號也緊緊地跟進,十號馬也緊跟不捨。除了前面這四匹馬外,其他的馬形成另一方陣,離十號馬身後有三匹馬的距離。第一個彎道過後,一號黑馬趕到了第一位,三號“再來’均為第二位對號馬仍保持第四位。十號馬奮起直追,先後超過了五號,離第一位的一號只差半匹馬的距離。又過了一個彎,三號馬升為第一位,“赧顏”名列第二,一號馬跟在後面有一馬之遙。“遊顏”奮力追上去,與三號馬齊頭並進,一起跑上最後的彎道。邦德屏住呼息,緊張地等待著。時候到啦,怎麼還不幹呀!
邦德彷彿能聽見白標杆上的攝影機拍攝時發出的吱吱聲音。十號馬在彎道的外側,稍稍領先,三號“再來”在跑道內側。只見貝爾把頭低低地靠在馬脖的外側,慢慢地趕三號馬。這樣做他以後可以辯解說,他在跑道上沒有看見三號馬。兩匹馬越來越近。突然,“赧顏”頭向三號撞去,四蹄抬起向前衝去。三號馬因這一撞擊,落後一步。“赧顏”趁這功夫,向前猛躥,超過三號一匹馬的距離。
看臺上發出憤怒的狂吼。邦德放低望遠鏡,注視著衝在最前面的那匹栗色馬。“祈求”跑在第二,落後約五匹馬的距離。“再來”緊隨其後,獲得第三。
周圍的馬迷們喊成一片,而邦德心中暗暗喝彩,不壞,幹得真是不賴。
瞧這位騎師花樣做得多麼巧妙。他的頭理得那樣低,連皮薩諾也會承認他無法看見旁邊的賽馬。在最後衝刺最後一彎時,哪個騎手都會向內側靠的。當他過了彎道時,他仍把頭放得很低,並猛力抽了幾鞭,好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邦德等待著宣佈大賽結果。場內不時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口哨和喝倒彩聲。廣播裡宣佈:“十號‘赧顏’領先五馬距離;三號‘祈求’領先半馬;一號‘再來’領先三馬;七號波耶德洛’領先三馬。”
這時,參賽的馬都緩步來到磅秤臺,進行過磅。貝爾高興地從“赧顏”背上滑下來,把馬鞭扔給馬童。他揹著鞍具走向磅秤臺時,憤怒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忽然,吵鬧聲一變而為全場的歡呼聲。顯示牌上“赧顏”的名字旁邊出現了“異議”字樣。不久廣播大聲報告說:“各位來賓請注意,三號‘祈求”的騎師盧克提出異議,檢舉十號‘赧顏’騎師廷格林-貝爾騎術犯規。請勿撕毀馬票,我再重複一遍,請勿撕毀馬票。”
邦德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心上的汗水。他可以想象出裁判席背後放映室內的情景。心驚膽顫的貝爾站在一邊,旁邊是滿腹冤屈的三號騎師。雙方的馬主會在場嗎?皮薩諾肥胖臉上汗珠會不會流進脖子?
廣播又發出通知:“大家注意:本次比賽,十號‘赧顏’因技術犯規被判除名。三號‘祈求’獲勝。這是比賽的正式結果。”
觀眾中爆發出如雷的歡呼聲。邦德站起身,離開座位,朝酒吧走去,心裡考慮給貝爾付錢的事。他對承擔此事有點擔心,可又一想,洗洗泥漿浴是件平常的事,更何況在薩拉託加誰也不認得他。一干完這事後,他不再為平克頓社服務了。哦,還得打個電話給沙迪-特瑞,向他訴訴苦,五千美元錢不但沒拿到,連老本都丟了。這次幫萊特捉弄這些傢伙,的確很開心,下次該輪到邦德唱主角了。
他一邊考慮,一邊擠出人群,向酒吧走去。_
一輛紅色長途汽車中,只有兩個乘客。一個是身材幹癟的黑人婦女,還有一個是坐在司機旁邊的白種姑娘。那個姑娘頭上獲著一塊厚厚的黑紗巾,一直撥到肩上,就象養蜂人的頭上的紗罩。邦德登上了這輛車。
汽車車身上漆著“泥漿浴與溫泉浴”字樣,擋風玻璃上寫著一排字:“每小時一班”。這個時候旅客很少。汽車在大街上轉了一趟,駛入了一條沙礫道,然後穿過一塊種植棕樹幼苗的林場,走了半英里,拐一個彎,沿小山下了被,朝一排燻成灰黑色的樓房駛去。房屋的中央有一根紅磚砌成的大煙囪,一層淡淡的黑煙裊裊上升。
浴室外面靜悄悄的。當汽車在門外雜草地上停下來時,從大門的臺階上走下來兩個老人和一個瘸腳黑人婦女,來迎接客人。
一下汽車,邦德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硫磺味。那是地殼深處向外冒出氣味。邦德走向旁邊的幾株株樹下,在一張長凳上坐下來,從遠處打量這個建築物。他想凝神養氣一會兒,猜度著他走進鐵絲柵門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一切。他努力壓下心頭的煩悶和厭惡。是啊,他心煩是有理由的。
要他這麼個健康的大男人去和病人們混在泥裡打滾,也夠為難他的了。他好象看見自己脫光身子,在這座破爛不堪的房子裡照他們的要求擺佈自己的身體的情景。
汽車開始返程。他孤孤單單地站在了大門口。四周非常安靜。邦德發現,浴室的大門左右兩旁上方有兩扇窗戶,象是構成了一雙眼睛和一張嘴。那兩隻巨大的眼睛好象瞪著他,看他有沒有膽量從大門中走進去。
邦德站起來,注意走路走進鐵絲概門,上了臺階,推門而人、大門砰的一下關上了。
當他走進燻得黝黑的接待室時,硫磺氣味更重。服務檯正對著大門。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獎狀。室內還有一個玻璃櫃子,裡面陳列著一包包用透明塑膠紙包好的小包。櫃子頂上貼了一張歪歪扭扭的廣告,上面寫著:“本室出售泥漿,可帶回家自行治療。”此外還有一張小紙片上寫著除臭劑的廣告和價目表,上面寫著:“專治狐臭,一擦就靈。”
一位紅頭髮的老太婆坐在櫃檯裡看小說。見到有人來了,慢吞吞地抬起頭,一隻手指還按在自己剛才閱讀的地方。
“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邦德朝柵欄裡望了望說,“我想洗個澡。”
“泥漿浴還是溫泉浴?”她用一隻手按在票據簿上
“泥漿浴。”
“票可以成本買。成本買便宜啦。”
“只要一張。”
“一美元五十美分。”她撕了一張紫紅色門票,遞到小窗口。
“往哪邊走?”“
“右邊,”她指道,“沿著通道往裡走。最好把貴重物品留在這裡。”她從小窗口遞出一隻白色大信封說,“請在上面寫上姓名。”她故意扭過頭去,好讓客人把衣袋內的東西裝進信封。
二千美元不能留在這裡,邦德想。他猶豫了一下,把信封遞迴小窗口中說:“謝謝。”
“別客氣,多謝光臨。”
接待室旁邊有個木門。門的兩邊各有一個白色的指路牌。指路牌上面各畫著一隻手,手指指向不同的方面,右邊的牌上寫著“泥漿浴”,左邊寫著“溫泉浴”。邦德通過木門朝右邊拐去,順著溼漉漉的水泥通道向下走,到頂頭走進一扇圓轉門。門內是一個高大的長方形屋子,頂上開著天窗,兩旁有許多單間浴室。
房子裡熱得很,硫磺味也很重。兩個赤身露體在腰部圍了一條灰毛巾的年輕人在門口收票的桌旁玩著紙牌。桌上放了一隻盛滿菸蒂的煙史教,旁邊放著一塊掛滿鑰匙的木板。邦德走進門後一位年輕人從該木板上取下一把鑰匙遞給邦德。
那人問道:“買票了嗎?”
邦德把洗澡票交給他,那人向後一指,扭頭說:“從那扇門進去。”然後他們繼續玩牌。
小隔間裡令人憋氣,只掛著一條灰色的舊毛巾。邦德脫掉衣服,把毛巾系在腰間,把鈔票摺疊好塞進上衣袋中,再放上一條手帕。他把槍揹帶掛在衣裳鉤上,走出小腸間後上了鎖。
邦德完全沒料到,從門口一眼望進去竟是這樣一副景象。在那一剎那,他以為B已撞進了停屍房。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長著兩撇稀疏鬍子的光頭黑人前他走來,不住地對他上下打量。‘先生,治什麼病?”
“沒什麼,’邦德答道,“只是想試試泥漿浴。”
“好的,”黑人說,“心臟有沒有毛病?”
“沒有。”
“到這邊來。”邦德跟著那個黑人走過滑溜溜的水泥地,來到一條長木凳前。身後是兩個破爛不堪的淋浴隔間。一個滿身泥巴的人正站在蓬蓬下由一個缺耳朵邊的夥計給他用橡皮管沖洗。
“你等一下,我馬上就來。”那個黑人說著走開了。邦德看著那人的背影,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的身體將要由那一雙滿是皺紋的鮮紅手掌任意擺佈。
邦德對黑人向來有一種憐憫之心。英國幸好沒有種族糾紛,而美國人從學校開始起就與黑白種族問題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對四周設施觀察起來。這是一間正方形的水泥建築。屋頂上方掛著四隻無燈罩的燈泡。電線上落滿了蒼蠅屎。燈泡光線忽明忽暗地照在溼乎乎的四壁和水泥地上。牆邊放了二十張矮桌。每張桌上都放了一個厚厚的長方木箱。一隻木箱子空著,木益靠在牆邊。這個位於估計就是邦德的。那個黑人拿來一條又厚又髒的床單往木箱子裡一鋪,然後用手把它抹平。一切準備好後,他走到屋子中間。從兩排鐵桶中選了兩桶提了過來。桶裡裝著熱氣騰騰的黑泥巴。他用手掌一勺一勺地從鐵桶裡舀泥巴朝木箱底子上抹,一直抹了有二英寸厚。他又走到浮著冰塊的浴缸邊,從那裡拿來幾條溼淋淋的毛巾,如手月上一措。他繞著屋子走了一圈,用冷毛巾給躺在木箱中的客人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室內十分安靜,只有膠皮管發出沖水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皮管停止沖水,一個聲音嚷道,“好了,威爾斯先生,今天到此為止。”一個渾身長滿濃密的汗毛的光屁股胖子顫抖著從淋浴間裡出來,站在一旁讓缺耳邊的夥計替他穿上厚絨睡衣。他匆匆用於手巾擦了下身,然後從邦德進來的門向外走去。
那個缺耳邊的夥計也推門出去了。陽光從門外照了進來,邦德看見門外的草地和蔚藍的天空。一會兒,缺耳邊的夥計提著兩桶冒著熱氣的泥巴走了進來。他用腳關上了門,把鐵桶放在屋子中間的兩排鐵桶旁邊。
那個黑人走到邦德的木箱旁,用手摸了摸箱內的泥漿。他對邦德點點頭說:“先生,好了。”
邦德走過去,黑人取下他身上的大毛巾,把他的鑰匙朝木箱旁邊牆上的鉤子上一掛。邦德於是一絲不掛地走到他的面前。
“以前洗過這種澡沒有?”
“沒有。”
“我就知道是這樣。剛好我預備的泥漿只有四十三度。如果是老來這兒泥浴的話,可以受得了將近五十度至五十五度。躺進去吧。”
邦德爬進木箱,轉身躺下來。他的皮膚接觸到熱呼呼的泥漿。他慢慢地伸直身子,把頭枕在蓋了乾淨毛巾的木棉枕頭上。
躺好後、黑人開始從鐵桶裡掏泥漿往他身上塗抹。深棕色的泥漿塗在身上又粘又滑、還有份量,一股熱騰騰的泥煤氣味鑽進他的鼻孔。他瞪眼盯著黑人兩隻油膩閃光的手臂在他身上抹來抹去。萊特嘗過這種泥裕的滋味嗎7邦德暗笑不已。
邦德全身上下塗上了澳熱的泥漿後,只有臉和胸口仍然是本來的顏色。他感覺有些窒息,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了下來。
黑人彎下身子,用毛巾裹住他的身體和手臂。邦德全身可以活動的只剩頭和手指了。接著,黑人關上木箱的蓋子,只留下邦德的頭伸在外面。
黑人從牆上取下一塊石板,朝牆上的大鐘看了看,把時間記在石板上。正好是六點鐘。
“躺二十分鐘,”他說,“覺得舒服麼?”
邦德米自可否地哼了一聲。
黑人徑自去於他自己的事去了,邦德悶聲不響地躺在那裡,兩眼呆望著天花板。汗水從頭髮裡淌了下來,流過眼睛。他心裡不斷地在咒罵萊特。
六點過三分,門那邊走進了骨瘦如柴的貝爾。他大搖大搖地前屋子中央踱過來。
“喂,貝爾,”那獨耳夥計招呼說,“聽說你今天遇到麻煩了?太倒黴了。”
“那幫裁判是一堆廢物,”廷格林-貝爾生氣地說。“你想我幹嘛要懂盧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沒必要那樣做嘛。我已經勝利在提。喂,你這個黑鬼,”他把腳一橫,攔住提著一桶調裝的黑人的去路,“你得想法子讓我減輕六兩,明天還要去賽馬。另外給我訂一盤炸牛排。”
那黑人越過他的腿,笑著道:“我可以折斷你的脖子,那樣你就較多啦。馬上就過來。”
過一會兒,門再次打開,剛才玩紙牌的人伸進頭來,向獨耳夥計道:“喂,布克,梅布爾要我告訴你,她沒辦法接通小食攤給你點菜,電話線出毛病了,打不通。”
“該死,”貝爾抱怨道,“告訴傑克,叫他下趟班車給我帶來。”
“好的。”
門又關上了。在美國電話打不通很不常見。這本該讓邦德有些警惕起來,可是他沒有留意到。他注意的只是陸上的大掛鐘。還要再關在這裡十分鐘。黑人走過來,胳臂上搭著冷毛巾。他在邦德頭頂和前額上放了一塊,邦德頓時感到舒服多了。邦德想,不久就可以交差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貝爾在邦德旁邊的木箱中躺了進去。邦德估計,他的泥漿恐怕有五十五度吧。
黑人在石板上又記下時間,六點十五分。
邦德閉上眼睛,頭腦中考慮著如何把鈔票轉給貝爾。在更衣室嗎?洗完澡後總該有個地方讓人躺下來休息一下。要不在走出去的時候?要不在汽車上?都不好,最好不要讓別人看見他們兩個人在一起。
突然,傳來一個十分兇狠的聲音:“大家不要動。放鬆點,我們不會傷其他人的。”
邦德墓地睜大眼睛。這突然陽&到浴室的殺氣騰騰的音調讓每個人渾身戰慄。
小門已豁然洞開。門邊站著一個人,還有一個站在浴室中央。他們倆手握著手槍,臉上蒙著黑麵罩,只有眼睛和嘴巴的地方挖了三個洞眼。
浴室內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只剩下兩處隔間中發出噴水的聲音。每一個隔間裡有一個赤身裸體淋浴的人。他們從水柱中向外窺視,嘴巴直喘氣,被下的頭髮束擋著了視線。獨耳夥計兩眼翻白呆住了,手裡的橡皮管一個勁衝著自己的腳澆水。
室內的那人握著手搶走到冒氣的鐵桶旁邊,攔住提著兩桶泥的黑人。那黑人渾身發抖,手中的鐵桶也跟著蕩了起來。
那人逼視著黑人。邦德看見他用手指將手槍轉了一個圈,握住槍管,反手一搗,用力地將槍柄朝黑人的腹部捅了一下。黑人兩手一鬆,哎喲叫了一聲,雙膝一彎便倒在地上,光光的頭剛好伏在那個人的腳下,好象在向他磕頭似的。
那人退後一步,威脅說:“貝爾在哪兒?在哪隻木箱裡?”
黑人跪在地上,用右手臂抬了指。
那個人轉過身來,走到邦德和貝爾兩個木箱之間。他先看了看邦德的臉,炯炯的目光從黑麵罩的小孔裡朝下注視。接著,他即向左移動兩步,站在貝爾的木箱旁邊。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過了一會兒,他猛地一跳,坐在貝爾的木箱蓋上,朝下看著貝爾的眼睛。
“好,很不錯,該死的傢伙。”他聲音中透出一絲絲恐怖。
“什麼事?”貝爾戰戰兢兢道。
“什麼事?”那人諷刺著說,*還會有什麼事呢?你別給裝糊塗!”
貝爾搖了搖頭。
“貝爾,這麼說,你從來沒聽說有一匹叫“赧顏”的馬吧?今天下午兩點半鐘有人故意技術犯規時,你好象不在場吧?”
貝爾嗚咽道:“哎晴!那可不是我的錯,誰都會碰上這種倒黴事的。那聲音就象一個孩子在受罰時發出的抽泣聲。邦德縮著頭聽著。
“我的朋友認為,這裡邁可能有人在搗鬼。”那人傾身向前,火氣大起來,“我的朋友們認為,你是在故意耍花招。他們已搜查了你的房間,發現了一張一千美元的鈔票。我問你,這筆錢是從哪裡來的?”
話音未落,一記清脆耳光聲和尖銳的叫喊聲幾乎同時響起。
“你說呀,雜種!要不說,我把你腦漿掏出來。”傳來了槍敲在木板上的篤篤聲。
木箱中的聲音顫抖起來:“那是我的積蓄。只有一千美元錢。我藏在燈座底下了。是我自己的錢。老天可以作證。我沒說假話,我沒說……”
那個人蹤了一聲,用手舉起槍把。邦德正好看見他的大拇指的骨節跟上長了一個大疣瘤。他慢慢撥轉槍管,拿穩論,從木箱上滑下身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貝爾,恭維著說:“老弟,最近你比賽太多了。”他輕聲耳語道,“太累啦。該休息休息,去療養所好好地養一養。來,我來成全你。”那人慢慢退到浴室的中央。他不停地低聲咦叨著。邦德看見他提起一桶裝滿熱泥漿的鐵桶,向這邊走來。
他走到貝爾的木箱旁邊,停了下來,俯身朝下望去。
邦德四肢僵硬,好象那桶裡的泥漿就要澆在他的皮肉上。
“老弟,聽我的話,多休息一下。找個陰涼的房間,放下窗簾,別讓日光把你皮膚曬壞了……”
他說完,周圍象死一般的沉寂。那隻手臂提著的鐵桶越舉越高。
貝爾眼盯著那隻鐵桶,明白將要發生什麼,大聲嚎叫:“不,不能這樣,不能呀……”
雖然室內溫度很高,但當泥漿從桶裡向貝爾裸露的臉上澆下去時,仍散發出一陣陣蒸氣。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在室內迴盪。
那人從木箱上放下腳來,把空湧向獨耳夥計扔過去,但他沒有接,動也不動任它落地。那人大步走到門邊,又轉身說:“這不是鬧著玩的。不準報警。電話線已經割斷了。”說到這裡,他發出刺耳的笑聲。“在那傢伙的眼珠沒有被燙熟前,把他扒出來。”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兩個蒙面人離去了。屋子裡除了噴水聲外,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