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姆的第一張字條是在吃過早飯後不久收到的,當時他正穿着那條舊拳擊短褲倚在柵欄上抽煙。字條是小牧師寫來的,給他帶來了壞消息。信中説:
親愛的薩姆:
夢已破滅。昨晚我見到了上帝,他終於告訴了我事情的結局,我真希望他沒有那樣做。他説得很多,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會向你講述一切。最要緊的是他説你不久即將與他見面。他讓我轉告你作好準備,他正在等着你。這次旅途會很艱難,但對你是值得的,我愛你。
蘭迪兄弟
一路平安,薩姆小聲咕噥了一句,把紙條揉成一團扔在地板上。這孩子正在一天不如一天,誰也幫不了他。薩姆已經準備了一系列請求書以備有一天蘭迪兄弟完全喪失理智時遞上去。
他看到古利特的手從隔壁的鐵門裏探出來。
“你怎麼樣,薩姆?”古利特終於問道。
“上帝生我的氣了,”薩姆説。
“真的嗎?”
“是的。小牧師的夢昨晚做完了。”
“感謝上帝。”
“不如説那是一個可怕的惡夢。”
“要是我對這件事就不擔心,那隻不過是個瘋子做的白日夢而已。他們昨天説他已哭了整整一星期。”
“你能聽到嗎?”
“不能,感謝上帝。”
“可憐的孩子。我已經為他寫好了一些請求書,以備我一旦離開這裏時用。我想把它們交給你。”
“我可不知道拿它們怎麼辦。”
“我會告訴你怎麼辦,要把它們交給他的律師。”
古利特輕輕吹了聲口哨。“老兄啊老兄,薩姆,你一旦離開,我可如何是好?我有一年的時間沒搭理我的律師了。”
“你的律師是個蠢貨。”
“那就幫我辭了他,薩姆,求你了。你把自己的律師給辭了,幫忙把我的也給辭了吧,我自己可不知道如何辦這種事。”
“那麼誰來做你的代理呢?”
“你的孫子呀,讓他接手我的案子。”
薩姆笑了笑,覺得很開心。一想到自己把監舍難友們的案子大包大攬起來,然後將這些毫無希望的案子一古腦交給亞當便禁不住又大笑起來。
“有什麼可笑的嘛?”古利特問道。
“我笑你。你怎麼知道他會接你的案子?”
“好啦,薩姆,幫我跟那孩子説説。他既然是你的孫子,一定很聰明。”
“如果他們送我進了毒氣室呢?你會要一個出手就為死囚犯打輸了官司的律師嗎?”
“見鬼,不過眼下我也不能過於挑剔。”
“放心吧,J.B.古利特,你的日子還長着呢。”
“還能有幾年?”
“至少五年,也許還要長些。”
“你發誓?”
“聽我的沒錯,我可以立個字據。如果我錯了,你可以起訴我。”
“真可笑,薩姆,真可笑。”
走廊盡頭響起了開門聲,他們聽到有沉重的腳步聲向這邊走來。來者是帕克,他在六號囚室前停下來。“早晨好,薩姆,”他説。
“早晨好,帕克。”
“穿好你的囚衣,有客人要見你。”
“誰?”
“一個想和你談談的人。”
“是誰呢?”薩姆一面很快地穿上他的紅色囚服,一面重複了一句,然後又將煙一把抓在手裏。他不在乎來訪者是誰或是來幹什麼,只要有人來訪,他就可以從囚室裏解脱出來。
“快些,薩姆,”帕克説道。
“是我的律師嗎?”薩姆一邊把腳伸進橡膠拖鞋一邊問。
“不是,”帕克説着把薩姆從門上開口伸出的手銬住,接着打開了門。他們離開A排監舍,向那個一向有律師等着的小房間走去。
帕克取下手銬後轉身走出去並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薩姆的目光落在隔板對面的那個矮胖女人身上。他揉了揉手腕,以免對方過於緊張,然後他走了幾步來到她的對面坐下。他並不認識這個女人。他在椅子上坐好後點燃一支煙,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她的身體在椅子裏猛地向前一探,顯得有些緊張地説:“凱霍爾先生,我是斯蒂蓋爾醫生。”她從窗口遞進一張名片。“我是州懲戒部的精神病醫生。”
薩姆審視了片刻他面前桌子上的名片。接着他把名片拿起來,有些懷疑地仔細打量着。“這上面説你叫N.斯蒂蓋爾。N.斯蒂蓋爾醫生。”
“是的。”
“好奇怪的名字,N。我以前還從沒有見過叫N的女人。”
女人臉上那一絲略顯不安的微笑頓然消失,後背變得僵硬起來。“不過是個首寫字母罷了,有什麼關係,當然是有原因的。”
“這個字母代表什麼?”
“跟你沒關係。”
“南希?內爾達?諾娜?”
“如果我想讓你知道的話,就會印在名片上了,難道你不明白嗎?”
“不明白,一定是什麼很嚇人的名字,會是什麼呢?尼克?內德?藏在這個首寫字母后的東西真讓人傷腦筋。”
“我並沒有藏什麼,凱霍爾先生。”
“那你叫我S吧,①好不好?”
①“S”是薩姆名字的首寫字母,這兒他讓斯蒂蓋爾稱呼他S是譏諷她的名字N古怪。
她的目光透過隔板怒視着他,牙關緊咬着。“我來這裏是為了幫助你。”
“你來得太晚了,N。”
“請稱呼我斯蒂蓋爾醫生。”
“噢,好吧,要是那樣的話你可以稱呼我凱霍爾律師。”
“凱霍爾律師?”
“是的,我比大部分坐在你那個位置上的蠢傢伙們更懂得法律。”
她擠出一絲寬容的笑臉,然後説道:“我是想來同你商量一下,看看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如果你不願意合作的話,悉聽尊便。”
“太感謝你了。”
“如果你願意和我談一談,或者什麼時候需要一些藥品的話,請儘管告訴我。”
“來點威士忌怎麼樣?”
“我不能給你開威士忌。”
“為什麼不能?”
“恐怕獄規不允許。”
“那麼你能開什麼呢?”
“鎮靜劑,安定片,安眠藥,等等。”
“幹什麼用呢?”
“安撫你的神經。”
“我的神經很正常啊。”
“你能夠入睡嗎?”
薩姆想了很長一段時間。“是的,坦率地講,我在這方面是有些麻煩。昨天我只是斷斷續續睡了還不到十二個小時,平常我總要酣睡十五六個小時。”
“十二個小時?”
“是的,你經常來監舍嗎?”
“不。”
“我也這樣想。如果你知道自己是幹什麼吃的,就應該知道我們一天平均要睡十六個小時。”
“明白了,還有什麼可指教的嗎?”
“噢,太多了。你應該知道蘭迪-杜普雷的精神正在一天天崩潰,這裏的人都對他漠不關心。你為什麼不去看看他呢?”
“這裏可是關押着五千多名犯人哪,凱霍爾先生,我——”
“那就趕快吧,快點去呀,去照料別人吧。我已經在這兒呆了九年半,可從未見過你,現在你們要毒死我了,於是你才拿了一大包藥來安撫我的神經,好讓我能和藹可親地給你們殺死。你幹嘛要為我的神經和我的睡眠習慣操心呢?你為州政府工作,而州政府卻想方設法要殺死我。”
“我只是在做我份內的工作,凱霍爾先生。”
“你的工作不值一文,內德,去找一份對人們有益的真正工作吧。你來這兒是因為我只剩了十三天的時間,而你要我能平平靜靜地去死,你不過是州政府的一條走狗而已。”
“我來這裏不是給人侮辱的。”
“那就抬起你的大屁股離開這兒吧。走吧,別在這兒造孽了。”
她一下子跳起身來把手提箱抓在手裏。“你有我的名片,有事和我聯繫。”
“當然,內德,不過可別專門等我電話。”薩姆站起身來走向他這一側的房門。他用巴掌在上面拍了兩下,然後背衝着她一直等到帕克來把門打開。
亞當正在整理公文包準備儘快去一下帕契曼,這時電話鈴響了,達琳説是有急事,果然給她説中了。
對方説自己是新奧爾良第五上訴巡迴法院的書記官,講話的語氣非常友好。他説法院已於週一收到了凱霍爾對毒氣室合法性進行抨擊的請願書,並已提交三人法官小組,法官小組希望聽取雙方的口頭辯論,還問他能否於明天下午一點,也就是星期五來新奧爾良做口頭辯論?
亞當手裏的電話差點沒掉落下來。明天?當然,他定了定神説道。別忘了是在一點整,那書記官説,還解釋説法院一般不在下午聽取口頭辯論,但由於此事甚急,所以才專門安排了這次特別聽證會。他問亞當是否曾在第五巡迴法院參加過辯論。
你開什麼玩笑?亞當心裏想,一年前我還正在上法庭質詢課呢。他回答説沒有,實際上也是如此。於是那書記官説他會馬上給亞當傳真一份有關口頭辯論的法院規定。亞當對他千恩萬謝了一番才把電話掛上。
他坐在桌子邊上拼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達琳把傳真送了過來,他要達琳給他查一下去往新奧爾良的航班。
是不是他提出的爭點引起了法庭的注意?這究竟是個好消息呢,還是僅僅是例行公事而已?在他短暫的律師生涯中,他只有一次隻身站在法官席前為一個當事人辯護過,但當時埃米特-威科夫也坐在附近為他保駕,庭上的法官也很熟悉,而且那次是在芝加哥市區,就在離他事務所不遠的地方。明天他將去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法庭,在一些素昧平生的法官們面前作最後時刻的抗辯。
他打電話向E.加納-古德曼通報了這個消息。古德曼曾經多次去過第五巡迴法院,聽到他這樣講亞當才感到放鬆了些。古德曼認為這既不是個好消息也不是個壞消息。法院很顯然是對這一上訴感興趣,但這種事早已有之。近年來,得克薩斯和路易斯安那州都曾向第五巡迴法院提出過有關合法性辯論的類似請求。
古德曼説亞當完全有能力把握這種辯論,只是要做點準備工作,他説,不要緊張,如果需要,他本人也可以飛到新奧爾良去,不過亞當謝絕了,他説自己可以一個人應付。那就保持聯繫吧,古德曼説。
亞當同達琳核實了一下有關情況後便把自己鎖進了辦公室。他先是把口頭辯論的規定熟記在心,又詳細研究了一下抨擊毒氣室的有關上訴情況,接着又看了一些訴訟摘錄和案例,最後又打電話到帕契曼留言給薩姆告訴他今天不能與他見面了。
他一直幹到天黑,然後才提心吊膽地回莉的公寓。台子上仍然放着同樣的紙條,根本不曾有人動過,依然是説她患了流感卧牀休息。他輕輕地在屋子裏轉了轉,沒有發現白天有人活動的痕跡。
她卧室的門開了個縫,他敲了敲便推門進去。“莉,”他衝着黑黝黝的屋內輕聲叫道,“莉,好些了嗎?”
牀上有了些動靜,可他什麼也看不清。“挺好,親愛的,”她説道,“進來吧。”
亞當輕輕地坐在牀沿上,儘量不去看她。室內唯一的一道微弱的光線是從門廳裏射進來的。她支撐着身子坐起來靠在枕頭上。“我好多了,”她聲音嘶啞地説,“你怎麼樣,親愛的?”
“我很好,莉,我真為你擔心。”
“我很快就會好的,都是那些可惡的病毒在作怪。”
一股刺鼻的氣味從牀單和牀罩上散逸出來,亞當真想大嚷一聲。那味道很強烈,聞起來像是餿掉的伏特加或是杜松子酒,也可能是雞尾酒,再不然就是各種酒的混和氣味。她躺在幽暗的陰影裏,他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能模模糊糊看出她臉部的輪廓。她穿着一件深色的襯衣。
“都吃了哪些藥?”他問。
“我也搞不清,只不過是些藥片。醫生説用不了幾天就會很快好起來,我已經覺得好多了。”
亞當剛想講在七月下旬出現類似流感的病毒是件怪事,不過又作罷了。“你能吃點東西嗎?”
“一點胃口也沒有。”
“我能幫你做點什麼?”
“不用,親愛的。你也夠受的吧?今天星期幾?”
“星期四。”
“好像我已經在洞穴裏過了一個星期似的。”
亞當有兩種選擇。他可以繼續陪她玩可惡的小病毒遊戲,同時寄希望於她停止酗酒,別再惡化下去;或者是乾脆與她攤牌,讓她明白她糊弄不了他。也許他們應該幹上一架,也許這是對酗酒成性的人所能採用的唯一辦法。他應該怎樣做呢?
“你的醫生知道你喝酒嗎?”他屏住氣問道。
接下來是長長的一段沉默。“我不曾喝過酒,”她説,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
“算了吧,莉。我在垃圾桶裏發現了伏特加酒瓶,我也知道上週六失蹤的那隊三瓶啤酒的去向。你現在的味道就像是個釀酒廠,你騙不了任何人,莉,你在酗酒,我要幫助你。”
她又把身子坐起一些,然後把雙腿收攏在胸前,靜靜地呆了好一段時間。亞當望着她身體的輪廓。幾分鐘過去了,屋子裏死一樣寂靜。
“我那可愛的父親怎麼樣了?”她小聲説,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呆滯,有些苦澀。
“我今天沒有去見他。”
“你不認為他死後我們的日子會好過些嗎?”
亞當望着她的側影。“不,莉,我不這樣認為,你呢?”
她沉默了至少有一分鐘的時間。“你很為他難過,是嗎?”她終於開口説。
“是的,我很為他難過。”
“他很可憐嗎?”
“是的,很可憐。”
“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一個垂暮的老人,頭髮向後梳着,已經生出許多灰髮,總是油膩膩的,留着短短的灰色鬍鬚,皺紋很多,皮膚蒼白。”
“穿什麼樣的衣服?”
“穿一件紅色的囚衣。所有死囚犯都穿着同樣的衣服。”
她思索着,又是一陣久久的停頓,然後她説道:“恐怕那很容易引起人們的同情。”
“至少對我是這樣。”
“不過你看,亞當,我從未見過他像你所描述的那種樣子,他在我的心目中是另一個人。”
“你心目的中他是什麼樣子呢?”
她把腿邊的毯子圍攏些又沉默了片刻説:“我父親是個令人厭惡的人。”
“你仍然恨他嗎?”
“是的,恨之入骨。我覺得他應該去死,上帝知道那才是他應得的下場。”
“為什麼他就應該死?”
他的問題又引起一陣沉默。她向左側輕輕動了動身子,從牀頭櫃上拿起一個杯子,或者是個瓶子。亞當望着她的身影慢慢地啜飲着,並沒有問她喝的是什麼。
“他跟你講了過去的事嗎?”
“只是在我問到時才會講起。我們談論過埃迪,但我保證不再提起那類事。”
“埃迪是因為他才死的,他知道嗎?”
“可能吧。”
“你對他講了嗎?你為埃迪責備過他嗎?”
“沒有。”
“你應該那樣做,你對他過於寬容。他應該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我想他知道,但你自己也説過這種時候再折磨他是不公平的。”
“那麼喬-林肯呢?你對他講過喬-林肯嗎?”
“我告訴他你和我回過老家,他問我是否知道喬-林肯,我説我已知道了。”
“他否認那件事嗎?”
“沒有,他顯得很懊悔。”
“他是個騙子。”
“不對,我認為他是認真的。”
又是一陣沉默,她一動不動地坐着,然後她説:“他對你講過用私刑的事嗎?”
亞當閉上眼睛,把臂肘支在膝蓋上。“沒有,”他小聲説。
“我想也不會的。”
“我不想聽這些,莉。”
“你應該聽。你帶着對這個家庭和過去的滿腹疑問來到這裏。兩週前你對凱霍爾家族的悲劇還有着永遠不知滿足的好奇心,還想知道那血淋淋的一切。”
“我聽到的已經夠多了,”他説。
“今天是星期幾?”她問。
“星期四,莉,你已經問過了。”
“我的另一個女孩今天臨產,是她的第二個孩子。我沒有給辦公室打電話,恐怕是因為吃了藥的緣故。”
“還有酒精。”
“好啦,真是的,我是個酒鬼,可這能怪我嗎?有時我真希望自己能有埃迪那樣的勇氣。”
“別這樣,莉,讓我來幫助你。”
“噢,你已經幫我夠多了,亞當。我本來一直很好,你來之前我一直很清醒,很正常。”
“好吧,是我的錯,對不起,我只是不明白——”他的話拖了很長,終於沒有説完。
她輕輕地動了動身子,亞當看到她又喝了一口。有很長一段時間沉寂籠罩着他們。一種腐敗的氣味從她所在的牀的另一頭飄過來。
“母親對我講了那件事,”她輕聲説,幾乎是在耳語,“她説很多年前她就一直有所耳聞,甚至在他們結婚前她就聽説過他曾經參與過一起對一個年輕黑人施用私刑的事。”
“求你了,莉。”
“我從未問過他那件事,但埃迪問過。很多年我們一直在背地裏談論那件事,終於有一天埃迪站出來當面向他問起那件事。他們大吵了一場,但薩姆承認確有此事,他説他並不感到有什麼不對頭。據説那個黑人小夥子強xx了一個白人姑娘,可那姑娘是個爛貨,很多人都懷疑是不是真的強xx,這是母親的看法。當時薩姆大約有十五歲左右的樣子,一幫人到監獄裏去把那黑人弄了出來,並把他帶到林子裏。薩姆的父親自然是領頭的,還有他的那些兄弟們也在其中。”
“夠了,莉。”
“他們用一條牛皮鞭子抽打他,然後把他吊在一棵樹上。我那可愛的父親參與了那件事,對此他不能否認,你知道,因為有人拍下了現場的照片。”
“照片?”
“是的,幾年以後,在一部描寫南部黑人苦難的書中刊登出了那張照片。書是在一九四七年出版的,我母親在很多年裏一直保留着一本,後來給埃迪在閣樓上發現了。”
“照片中有薩姆嗎?”
“當然,咧着大嘴在笑。他們站在樹下,那黑人的腳就懸在他們的頭頂上。大家都在盡情作樂,只不過是對黑人的又一次私刑而已。照片中沒有説明,也沒有名稱,照片本身已經説明了一切。那幅照片的標題是:一九三六年發生在密西西比鄉下的一起私刑。”
“書在什麼地方?”
“就在那邊的抽屜裏。自從被取消了抵押品贖回權後,我就一直把它與家裏的其他珍品保存在一處。前幾天我把它取了出來,我想你也許想看看。”
“不,我並不想看。”
“去看吧,你想了解你的家庭,好吧,就在裏面。祖父、曾祖父,還有形形色色凱霍爾家族成員們的最好寫照,給人當場捉住,一副副得意忘形的樣子。”
“別説了,莉。”
“你瞧,還有其他的私刑呢。”
“住嘴,莉,別説了好不好?我不想再聽了。”
她又側過身子,向一旁的牀頭櫃伸出手去。
“你喝的是什麼,莉?”
“止咳糖漿。”
“胡説!”亞當跳起身穿過黑暗向牀頭櫃撲去,莉很快地把剩下的酒一口吞下。亞當從她手中奪過瓶子,就着瓶口聞了聞。“這是波旁威士忌。”
“餐室裏還有些,能幫我拿來嗎?”
“不!你喝得太多了。”
“我想喝就喝。”
“你不能這樣,莉,你今晚不許再喝了,明天我要帶你去看醫生,有人能幫我們。”
“我不需要幫助.我需要一枝槍。”
亞當把瓶子放在梳妝枱上,把燈打開。她躲避了一會兒燈光的照射,然後望着他。她的眼睛又紅又腫,頭髮又亂又髒,沒有梳洗過。
“不太雅觀吧,”她説着把頭掉開,聲音含混不清。
“是的,不過會有人能幫助我們的,莉,咱們明天就去。”
“再讓我喝一口,亞當,求求你。”
“不行。”
“那就別再管我。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現在請你走吧,去睡吧。”
亞當從牀上抓了個枕頭扔到門口。“我今晚就睡在那兒,”他指了指枕頭説,“我要把門鎖上,你別想出這個房問。”
她兩眼瞪着他,但沒有説話。他關了燈,屋裏完全黑下來。他按下了門把手上的鎖,然後躺倒在門旁的地毯上。“現在睡吧,莉。”
“到你牀上去吧,亞當,我保證不離開這個房問。”
“不,你喝醉了,我不離開這裏。如果你要開這扇門的話,我就會強行把你送回牀上去。”
“聽起來很有些浪漫。”
“拉倒吧,莉,馬上睡覺。”
“我睡不着。”
“盡力睡。”
“我們再講講凱霍爾家的事吧,好不好,亞當?我還知道幾件有關私刑的事。”
“住嘴,莉!”亞當大聲吼叫起來,她馬上安靜了。她在牀上不住地翻身調整着姿勢,弄得牀吱嘎作響。十五分鐘後牀上的聲音便緩和了下來。過了三十分鐘,亞當開始感覺到了地板的不舒服,他開始輾轉反側。
整整一夜他只是偶爾迷糊一會兒,其餘時間便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為她擔心,也為第五巡迴法院的事犯愁。有那麼一會兒,他背靠着門坐起身子,透過夜幕望着那個抽屜的方向。那本書真的在裏面嗎?他忍不住要悄悄過去把書拿出來,然後到浴室去看看那幅照片。但他不敢驚醒她,也不想看到那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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