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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黨性分析

    為了把制博會辦成國家級的,吳東明特意委派林大可專程拜會商務部領導,丁能通陪林大可忙了一天。本來林大可答應丁能通晚宴上見見駐京辦處以上幹部,結果在中央黨校學習的周永年得知林大可進京的消息後,非要請他吃飯,丁能通推掉原計劃,親自開車拉著林大可去了中央黨校。

    在東州官場上,夏聞天、周永年、林大可號稱“鐵三角”,三個人特別投脾氣,其實林大可進京前就與周永年通了電話。一晃周永年在中央黨校學習兩個多月了,兩個人早就盼著煮酒論英雄了。本來林大可想在北京花園請周永年,周永年說中央黨校管得太嚴,晚上歸校時間不允許超過十一點,為了能多侃幾句,周永年非讓林大可來中央黨校一敘。

    周永年和林大可都喜歡吃辣的,因此,周永年在中央黨校附近尋了一家湘菜館訂了包房。丁能通陪林大可走進包房時,餐桌上早就擺滿了酒菜。

    “永年,”林大可一進包房就大聲嚷嚷道,“聽說你的黨性分析報告成了中央黨校的範文,有沒有讓秘書捉刀代筆呀!”

    “大可,你這張嘴可太損了,你還不如干脆說我是抄的呢!不過你說的讓人捉刀代筆者有之,一抄了之者有之,表面上是批評與自我批評,實際上是表揚與自我表揚者也有之,我們一些領導把個人材料假手於人已經成了習慣,不讀書不學習,不思考不內省,搞得自己是嘴尖皮厚腹中空,其實聞天同志早就給我們做出了榜樣,他所有的報告、講話和致詞全都自己動手,從不讓秘書代筆,相比之下,如果自己的黨性分析報告都找人代筆,我估計讓代筆者都瞧不起啊!這樣的官當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周永年一番慷慨陳詞讓林大可頗為感慨:“永年,尼克松說,‘所有我認識的偉大的領導人,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他們都是偉大的讀書者’。據我所知,目前,我們大部分領導幹部中堅持讀書者少之又少,更別談偉大的讀書者了,依我看,應該從黨性分析的角度談談領導幹部不讀書的原因。真分析透了一定很深刻。”

    丁能通見兩位領導一見面就跟斗雞似的,連忙舉杯說:“周書記、林市長,能不能少說點黨性,多談點酒性。”

    三個人碰杯後,周永年呷了一口酒,饒有興趣地考問道:“能通,如果讓你寫一篇黨性分析報告,你會怎麼寫?”

    丁能通一仰脖子乾了杯中酒,嬉皮笑臉地說:“兩位領導,當著真人的面兒我不能說假話,真要想弄清黨性首先得弄清人性,如果連人性都弄不明白,怎麼可能弄清黨性。”

    “永年,你別說,能通說得還真深刻。我覺得黨性和人性並不是一對矛盾,而是高度統一的,人性好,黨性才會強,黨性本身就包含著許多人性的精髓。”林大可讚許地說。

    “有道理,人性是豐富和複雜的,它有崇高壯麗的一面,寫黨性分析報告的目的之一就是規避黨員人性中消極的一面,我認為人性先於黨性,而黨性高於人性。黨性是對人性的昇華,是對人性積極一面的張揚和對人性消極面的摒棄。只有讓黨性閃爍人性的光輝,黨才能有生命力啊!因此,黨性應該是最真實的人性!”周永年由於講得興奮,竟自己端起酒杯獨飲了一杯。

    “永年,問題的關鍵是,許多黨員幹部無論是在工作中還是在生活中,都擺不正黨性和人性的關係啊!”林大可惆悵地說。

    “是啊,我黨歷史上多次以走了‘火’的、變了‘味’的所謂‘黨性’代替了人類共有價值的人性,導致黨的威信滑坡的沉重教訓,這確實是一個不得不令人深思的問題啊!”周永年蹙著眉說。

    “所以我說黨性在人性之中,是人性的一種,沒有人性就沒有黨性,我並不贊同周書記說的黨性是對人性的昇華,最近我看了一部紀實電影叫《信天游》,片中主人公縣紀委書記冒著丟官甚至失去生命的危險,為老百姓的根本利益懲惡揚善、扶危解難,主人公說,‘黨性就是最真實的人性’,我覺得這句話道破了黨性和人性的真正關係,裡面有一段唱詞,我給兩位領導哼幾句:‘蘋果花開白豔豔,聽我唱一下樑青天,百姓的事情他都管,一管就管個底朝天。’”

    丁能通用地道的陝北信天游的調子哼唱得很投入,周永年和林大可聽了卻陷入了沉思,他們既是被這種動人的曲調給震撼了,更是被“黨性就是最真實的人性”這句樸實的話語給震撼了。

    “大可,今天能通給我們上了一課呀,只有把人民群眾的利益看作黨的最高利益,群眾才會把黨看作最親的人,這不正是‘黨性就是最真實的人性’的本質體現嗎?”周永年感慨地說。

    “是啊,原來黨性就是埋藏在人們心中真實善良的人性。如果我們每個黨員幹部都時刻以‘真實善良的人性’對待工作,對待同事,對待自己服務的群眾,那麼,黨的事業何愁不興旺發達。原來黨性就是人性,就是良知,就是良心啊!能通,說得好,就衝這句至理名言,永年,我們敬能通一杯!”林大可親自為丁能通斟了一杯酒。

    丁能通佯裝受寵若驚的樣子,惴惴地說:“使不得,使不得,我敬兩位領導!”

    三個人各自喝下杯中酒,周永年關切地問:“大可,制博會籌備得怎麼樣了?”

    “已經萬事俱備,我這次來就是與商務部、國家貿促會,還有機械工業聯合會、機電產品進出口商會等部門溝通一下制博會開幕的時間,省委省政府對制博會非常重視,希望以制博會為契機,帶動全省裝備製造業全面復興。”林大可躊躇滿志地說。

    “裝備製造業是工業化或後工業化國家的主導產業,但它在我國製造業中的比重還不到百分之三十,遠低於美國的百分之四十一點九、日本的百分之四十三點六、德國的百分之四十六點四,這直接導致了我國工業結構升級緩慢,清江省特別是東州市作為國家裝備製造業基地,又是老工業基地,振興裝備製造業的路還很漫長啊,僅靠每年舉辦一次熱熱鬧鬧的制博會恐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啊!”周永年潑冷水似的說。

    “周書記,我覺得關鍵還是所有制問題,”丁能通插嘴說,“在振興老工業基地的過程中,要樹立新的公有制觀念。計劃經濟體制下的公有制,一種是國家所有制,一種是集體所有制。在今天市場經濟彈性體制下,百分之百國家投資的國有企業將來也會有,但是集中在少數特殊行業,取而代之的應該是大量的新公有制:一種形式是混合所有制,國家控股、國家參股的都變成混合所有制企業;另外一種形式就是公眾持股的所有制,它是採取一種產權明確到個人的一種公眾持股形式,實際上是採取一種股份合作制、股份制。東州市老工業基地設備老化、技術老化,但產業不老化。從來沒有夕陽產業,只有夕陽技術。沒有技術創新,企業就難以生存下去。”

    “能通,說得有道理呀,”林大可深吸一口煙讚許道,“觀念決定製度,制度決定成敗呀!過去我們常講‘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搞市場經濟這個觀念該改一改了,要敢於讓‘肥水流入外人田’,搞制博會也是引入市場競爭,這就相當於龜兔賽跑,在比賽中,龜兔雙方如果只競爭不合作,最後只能有一個勝者,或者兩敗俱傷,但如果能相互合作,陸地上兔子背烏龜跑,水中烏龜馱兔子過河,就可以實現雙贏。”

    “我同意林市長的觀點,在裝備製造業調整改造過程中,企業兼併重組不是讓利吃虧,而是通過合作,共享更大的利潤,這一點東汽集團已經勇敢地邁出了第一步。”丁能通肯定地說。

    “能通,我覺得金偉民的那個百慕大造殼上市的方案有點空手套白狼的味道,要是偷雞不成再蝕把米,可夠你小子喝一壺的,誰都知道那個金偉民是你的老同學,香港銀鑽財務入股東汽集團也是你牽線搭的橋。”林大可用質疑的口吻說。

    丁能通聽罷心裡暗罵,好你個林大可,老子為東州招商引資還招出罪來了,臉上卻滿臉堆笑地說:“林市長,東汽集團已經到了苟延殘喘的地步,偉民如果不插手必死無疑,何況為了東汽集團能夠到美國上市,偉民把銀鑽財務持東汽集團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都轉到了那個狗屁基金會的名下,這公不公、私不私的產權關係如此模糊,將來上市成功了,大把大把的資金往東汽集團流,如果哪位大爺又想起‘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老話,來個翻臉不認賬,那偉民可就慘了,就為這,我一再提醒偉民,可這老夥計一意孤行,與東汽集團合資合作鐵了心了,非要創造資本運作的奇蹟。林市長,我真說不好奇蹟發生後的吉凶禍福啊!”

    “能通,”周永年深沉地接過話題,“一位青年導演問俄羅斯天才電影導演謝爾蓋·帕拉傑諾夫:‘要想成為一個偉大的導演,我還缺少什麼?’謝爾蓋·帕拉傑諾夫認真地對他說:‘你缺少一場牢獄之災。’其實無論是對政府領導人還是對企業家,在體制創新的過程中,都面臨著精神上的一次煉獄啊!”周永年的話說得很深沉,氣氛一下子陷入了沉悶。

    周永年是掐著點回中央黨校的,夏夜的京密運河兩岸黒魆魆的,有一種久別了的靜寂。林大可破天荒地坐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有幾分釋放壓抑的興奮。

    “能通,你覺得吳東明這個人怎麼樣?”林大可以朋友的口吻毫不忌諱地問。

    在丁能通心中,林大可的確是朋友,儘管他嘴上“林市長、林市長”地叫著,但是在心裡他從來都沒把林大可當市長看,還是當年皇縣的那個豪氣逼人的縣長。

    這就是丁能通的詭譎,心裡的丁能通和表現出來的丁能通判若兩人,沒有人知道哪個是真實的丁能通,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個是真實的自己。但是在東州官場上,林大可是唯一一個可以一眼就能看透丁能通的人,不是林大可有什麼特異功能,而是丁能通面對林大可刀一樣的目光,不得不卸下偽裝。因為林大可是個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人,別說丁能通披著狼皮,你就是披著羊皮,林大可都毫不留情地給你撕下來。

    丁能通索性穿上皇帝的新衣站在林大可的面前,如此一來,林大可倒成了圍觀的人,丁能通這招以攻為守,每次與林大可單挑都管用。所以,林大可表面上把丁能通當部下,心裡一直把他當作可以袒露心扉的朋友。

    丁能通早就耳聞林大可與吳東明的關係非常微妙,但是微妙到什麼程度,丁能通還不好判斷,因為丁能通覺得自己對吳東明這個人還看不太明白。丁能通最不忍看到的就是當年肖鴻林和賈朝軒之間因爭鬥而腐敗所釀成的悲劇重演,他琢磨林大可之所以直言不諱地問自己,吳市長這個人怎麼樣,一定是林大可從骨子裡認為吳東明不怎麼樣了,要是順著林大可的意思說,無疑會造成兩位領導之間更深的隔閡。丁能通雖然很工於心計,但從來不做挑撥離間之事。

    因此,思忖片刻,丁能通用車載點火器點了一支菸,狠吸一口說:“是個想事幹事的人。”

    “你這個萬金油的腦袋,沒琢磨琢磨他想幹事能幹事的目的是什麼?”林大可冷哼一聲問。

    “什麼目的?”丁能通佯裝不解地問。

    “是為東州八百萬人民謀福祉呢,還是為自己往上爬積累政績資本呢?”林大可一臉不屑地問。

    “應該兩者都有吧,官當到他那個份上,離真正的封疆大吏只一步之遙了,一千里都走了,誰會放棄一步呢?”丁能通的眸子幽幽一閃,勉強一笑說。

    “這就對了,別看只有一步之遙,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呀!”林大可肅然動容地感嘆道,“能通,我知道你小子正在想辦法巴結他,不然你也不會弄出一幅什麼狗屁老道寫的字糊弄他,還什麼‘天口吐紫氣,昌山日月來’,虧你小子能想出來,我提醒你,對吳東明最好還是敬而遠之。”

    “怎麼,你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了?”丁能通試探地問。

    “我問你,習濤搞的那份《市長參考》都寫了些什麼,你這個駐京辦的一把手不會不知道吧?既然是《市長參考》,為什麼我這個主管市駐京辦的常務副市長和其他幾位副市長都看不到?你丁能通憑什麼把駐京辦搞成吳東明一個人的御用衙門?”林大可深不可測的目光輕蔑地一掃,頤指氣使地問道。

    “天地良心,”丁能通連忙解釋道,“林市長,吳市長親自交辦的事,我這個小小的駐京辦主任敢不做,莫非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膽了?至於《市長參考》裡的內容,我還真不過問,完全由習濤負責,現在習濤就相當於吳市長的駐京秘書,你說我怎麼好插手呢?”

    “恐怕不是駐京秘書,是欽差大臣吧。我看你小子不是不好插手,而是耍滑頭不願意插手吧!”林大可揶揄地戲謔道。

    “既然你老大哥知道小弟身邊有欽差,就應該理解我的難處。你最瞭解我,從來不幹擦槍走火的事,我倒是擔心你常務副市長大人出馬一條槍啊!”丁能通不軟不硬地說。

    “行啊,你小子還知道提醒我,說明你還是咱老林的朋友,出馬一條槍是俺的血性,在部隊十五六年就養成了這點血性,改是改不了啦!”林大可笑著搖搖頭,然後話鋒一轉,關切地問,“能通,我聽說你和衣雪分手後,就再也沒聯繫過,是不是有點太絕情了!”

    林大可的話,一下子捅到了丁能通的腰眼上,片刻沉默後,丁能通低沉地說:“領導,我得跟你請個假。”

    “怎麼,良心發現,想去加拿大看衣雪?”林大可半開玩笑地問。

    “我老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兩年沒回老家看老孃了,想向你請個假,回家看看老孃。”丁能通深沉地說。

    “我的瞎眼老母親我一星期不回去看看心裡就想得慌,你小子居然兩年沒回家看娘了,太過分了吧?我給你半個月的假,回去好好陪陪老人家!”林大可用教訓部下的口吻說。

    丁能通聽了林大可的話,心裡感到很溫暖,他吞了吞口水想說什麼,可猶豫著嚥了回去,只是腳下一用力,奔馳車沿著京密運河駛向航天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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