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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交鋒

    東汽集團即將剝離掉不良資產,將百分之四十九股份出讓給港商的消息一公佈,便在東州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以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趙國光為首的一些人大代表認為,這是“為了一塊牛排而出賣了法國”;以市政協主席張宏昌為代表的一些政協委員卻認為,這是在為東州的改革開放放國際衞星,是東州裝備製造業走向國際化的破冰之旅。

    兩個人分別找到了夏聞天,趙國光提醒夏聞天,振興東汽集團必須靠踏踏實實的技術創新和機制創新,靠空手套白狼的所謂資本運作專家,其結果只能是肥水澆了外人田,目前國有資產大量流失已經是國企改革中凸現的一個“黑洞”。

    張宏昌找到夏聞天先是遞交了一份自己親筆寫就的文章《解放思想,鋭意進取——論國企改革如何殺出一條血路》,文章痛陳這些年國企改革由於不敢為天下先而雷聲大雨點小的墨守成規、不敢越雷池的思維,建議國有企業改革必須解放思想,要有殺出一條血路的膽識和氣魄,敢為天下先,放開手腳,勇於創新,大膽探索。

    夏聞天看了張宏昌的文章後,心情十分複雜,他深知解放思想是深化國企改革的動力源泉,但是解放思想也要處理好改革、發展與穩定之間的關係。趙國光和張宏昌的建議都有道理,有爭論是好事,但是不能影響團結。

    為了統一認識,夏聞天連夜與在中央黨校地廳級進修班學習的周永年進行了電話溝通,周永年在電話裏講了一句話:“穩定壓倒一切,但不去解決矛盾,矛盾最後就會壓倒穩定。”這句話對夏聞天觸動很大,他建議召開市委常委會來一次解放思想的大討論。周永年説,太好了,我要請假回去參加常委會。

    兩天後的上午,夏聞天以“解放思想如何殺出一條血路”為題召開了市委常委會,會議氣氛一開始就帶着火藥味。

    最近趙國光帶領部分人大代表視察了東汽集團,工人們聽説集團公司要改制,搞股份制,可能有大批工人要下崗,羣情激奮,大有一觸即發、羣訪鬧事的態勢。趙國光視察完東汽集團憂心忡忡,他率先想到的是一定要維護好東州市來之不易的穩定局面,沒有穩定,東州的改革開放大業就是一句空話。

    因此,趙國光的發言有理有據有節,發言前他先是用鷹一樣的目光環視一圈,然後輕咳一聲又呷了一口茶,清清嗓子説:“同志們,這幾年東州的發展坎坎坷坷,始終沒有理出頭緒,走出低谷,先是‘肖賈大案’讓東州經濟發展傷了元氣,接着就是何振東前‘腐’後繼,讓東州經濟發展雪上加霜,再就是由於洪文山同志錯誤的發展觀,導致東州這台全省經濟騰飛的發動機幾乎熄火,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東州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不能再有什麼閃失了。否則,我們如何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還是那句話,沒有穩定就沒有發展,穩定壓倒一切,我擔心東汽集團這次改制可能成為東州裝備製造業國有資產流失的導火索,不僅會帶來連鎖反應,還會造成大批工人下崗,給剛剛安定下來的東州局面帶來新的不穩定因素。”

    “國光同志,”張宏昌沒等趙國光説完,就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題反駁道,“東汽集團已經到了破產倒閉的邊緣,早就資不抵債了,還談什麼國有資產流失?現在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發麪需要酵母,然而這個‘酵母’在哪裏?一句話,就是資本運作!我們都是這方面的門外漢,香港銀鑽財務有限公司已經成功地使國內一些知名企業起死回生,這些企業在香港、新加坡等地成功上市後,融到大筆資金,資金是企業的‘血液’呀!有了‘血液’,使東汽集團的循環系統暢通起來,才能擺脱‘高負債—高籌資成本—低利潤—低資本儲備—更高債務’的惡性循環。”

    “宏昌,資金不是財富本身,把自己的資金循環窒息後,又指望外商來給我們‘輸血’,別忘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外來的資本沒準是‘雅格的紅豆湯’啊!”趙國光提高嗓音説。

    “這話有道理,”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朱文錦贊同地接過話茬,“我也擔心東汽集團一旦大批工人下崗,會引起連鎖反應,再説那個叫金偉民的港商不會不知道東汽集團目前的困境,那麼他為什麼還要合資?無非是看上了東汽集團良好的工業基礎,利用資本運作的方式盤活資產是好事,關鍵是盤活的是百分之五十一的國有資本,還是百分之四十九的港商資本?研究一下美國的法律就知道了,到美國上市談何容易,美國有苛刻的‘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還有由華盛頓‘鷹派政客’組成的‘美中經濟安全審查委員會’,這都是橫亙在中國國企與華爾街之間的壁壘,要上市也可以在國內或香港上嘛,幹嗎非得在美國上市呢?這才是我們應該思考的問題。我看這個金偉民有空手套白狼之嫌,最終的結果是,在美國上市是假,國有資產流進他的腰包是真,倒黴的是那些下崗工人,一旦這些工人失控進京告狀,中央和省委都得打我們的板子,所以我建議這件事要慎而又慎呀!”

    朱文錦的話,周永年實在聽不下去了,最近他在中央黨校學習頗有心得,他的哲學作業《用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看穩定》還上了《理論前沿》。

    周永年一如既往地表情嚴肅,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眉頭緊鎖地説:“穩定不是裹足不前,改革也不是因噎廢食。最近在中央黨校學習,大家討論最多的話題就是如何克服‘求穩怕亂’的思想,認為‘求穩怕亂’的思想已經成為改革路上的絆腳石,我不是説穩定不重要,處理好改革、發展和穩定的關係至關重要,問題的關鍵是我們需要的是什麼樣的穩定,是國泰民強的真穩定,還是不管是什麼性質的矛盾都捂着蓋着,人民內部有點衝突矛盾,就唯恐天下要塌下來了,人為地把老百姓利益上的訴求政治化,甚至意識形態化?在利益時代,利益矛盾、利益衝突、利益博弈是一種正常的社會現象,穩定不是要求我們草木皆兵,不穩定也不是洪水猛獸,關鍵是我們要建立在一系列讓人民羣眾充分享受表達權的機制,不解決不同羣體表達權和權力均衡的問題,利益關係就理不順,就會為穩定而穩定,改革就會畏首畏尾。拿東汽集團來説,這些年錯過了多少次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良機。這個金偉民,我在北京聽駐京辦主任丁能通介紹過,他們是大學同學,也是非常好的朋友,是個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儒商。各位擔心與金偉民先生合作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可是你們想過沒有,金偉民與東汽集團合作要承擔多麼大的風險?真正做大事的人都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冒險精神,東汽集團只有冒死挺進才有生的希望。即使國有資產有一些流失也是必然的,制度創新必須要支付巨大的實驗成本,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領導者應該率先做改革者,思想解放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作為改革者,就不應該懼怕風險,總書記早就告誡我們,‘一切妨礙發展的思想觀念都要堅決衝破,一切束縛發展的做法和規定都要堅決改變,一切影響發展的體制弊端都要堅決革除’,小平同志也早就説過,‘不爭論,大膽地試,大膽地闖,發展才是硬道理’。同志們,東汽集團這條資本運作之路走得好,無論成敗與否,都將給東州裝備製造業振興以新的啓迪。”

    周永年的話不僅大膽,而且充滿新意,會場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一直沉默靜聽的吳東明不失時機地揮了揮手説:“同志們,永年同志的觀點很犀利,但也很中肯,東汽集團美國上市這步棋是一招險棋,可貴就可貴在這個‘險’字上了,明天的中國只有兩類公司可以生存,要不就是徹底的游擊隊,要不就是絕對的正規軍,東汽集團想發展成正規軍,必須經過國際資本市場的洗禮,這種洗禮的最好方式就是到美國上市。長痛不如短痛,在我看來,國企的尾巴太多,很多尾巴纏在一起,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砍掉這些尾巴。東汽集團美國上市就是一把刀,不要計較什麼犧牲、流失,要有信心贏,殺出一條血路出來,不這麼走,國有資產流失得更嚴重,甚至因嚴重虧損而導致破產。”

    吳東明的一席話,讓夏聞天深有感觸,他摘下眼鏡習慣性地擦了擦鏡片,又重新戴上,目光炯炯地説:“同志們,經濟要想真正跨出國門,思想必須先走出國門,改革絕不能作繭自縛,絕不能搞思想上的閉關鎖國,古人講:處非常之時,幹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東汽集團已經處在非常之時,到美國去上市就是非常之事,但非常之人不是我們,是紀東翔和金偉民。從英國長達兩個世紀的經濟發展歷程來看,從蘇聯—東歐等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的探索,到‘東亞模式’的成功經驗來看,結合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實踐,不難得出結論:資本配置必須以市場為主導,政府有限干預是必要的,但必須建立在尊重市場經濟規律的基礎上。什麼是科學發展觀?就是尊重規律,如果把經濟、社會、文化和政治比作四條牛腿,那麼科學發展觀就是牛鼻子,同志們,古人説,西出陽關無故人,讓我説,西出陽關天地廣啊!”

    “聞天同志,我不是説上市融資不好,海外上市的路很多,為什麼不選擇操作起來可以更加便捷的香港而非要捨近求遠,棄易趨難,非要選擇美國呢?你們就沒想過,一旦失敗的後果嗎?”趙國光陰着臉質問道。

    “老趙,”吳東明接過話茬説,“改革開放初期,‘解放思想’有明確對立面,如‘兩個凡是’,也正是因為去除了後者,改革開放大幕才得以開啓。改革要冒風險,發展要付成本,穩定要花代價,我就是要通過以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為龍頭,形成一個新的振興東州裝備製造業的衝擊波,掃除一切阻礙發展的思想障礙,清除一切影響發展的制度瓶頸。説句心裏話,我從昌山市調到東州,隻身一人,無牽無掛,所以我會無恃無畏地推動國企改革突破雷區。我會用累不垮的精神、耗不盡的精力、幹不厭的激情、折不撓的毅力,和同志們及全市人民一起,拉動東州裝備製造業這艘巨輪,乘風破浪,快速平穩地前行!”

    吳東明的話很動情,與會者報以熱烈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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