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起我跟御手洗這麼長時間的交情,腦海裡總會浮現出他那古怪的個性。
每當接觸到不可解決的案件、事物,他的頭腦都會顯出讓人不可思議的分析能力和細緻周全的歸納能力,無疑值得人尊敬。不過,就這些能力而言,除了他之外也有不少本事高超的人物。我之所以能多次忍受他旁若無人的無禮舉止,耐著性子繼續交往下去,完全是因為他這種古怪性格不知為什麼吸引著我的好奇心。
我想讀者朋友們跟我一樣——我這位朋友某種程度上算是個稀有珍奇的例子,諸君的興趣因此才被調動起來——為此,我此刻在這裡繼續講述關於他的回憶。
那是解決了“占星術殺人事件”後不久,一九七九年底的事情。進入十二月,快到聖誕節的時候,街道上也漸漸有了年末的氣氛。
當時我們剛剛決定要出版我的第一本書《占星術殺人事件》,初版版稅剛剛到手,正在準備從綱島搬到橫濱馬車道去,因此我們也跟世人一樣,成天定不下心來。那時候,之前那位竹越文彥警官突然來訪。
現在想起來,那起事件跟別的一樣,充分體現了御手洗的分析能力,讓我這個一同行動的人深深佩服。與我至今為止所知的眾多不可解決的謎團相比,那並不算什麼特別突出的例子,但那卻是比其他案件更讓我難忘的一個事件。御手洗潔這個男人,那古怪而富有挑戰性的性格竟會以那種方式呈現,實在出乎我的意料。而後如果他坦誠地告白的話,連我也會深受感動。
最近,我收到很多素不相識的讀者的來信,他們都希望聽聽御手洗潔的近況,要我多講一些他的故事——這真是意料之外——這個在我看來有那麼多缺點的男人,竟然獲得世人這般歡迎,簡直做夢也想不到。
忙於其他事務,我一直怠慢了“介紹我的友人”這件事,對此我深深抱歉。在這裡,作為好久不曾出現“介紹友人”第一回,我從記憶中選出了“數碼鎖”這個事件。如果諸位讀者跟我一樣,也被御手洗的性格所吸引,並且也有興趣做做推理的話,這個案件應該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竹越警官很久沒有到御手洗的占星術教室去了。他一副對自己的失禮萬分抱歉的樣子恭恭敬敬地低下頭,坐到教室裡粗陋的客用沙發上。他好像不勝惶恐的樣子,看著房間裡亂糟糟堆滿的準備搬走的東西,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正要搬家呢。”
御手洗中斷做到一半的工作,關上抽屜,一邊繞到竹越警官面前的椅子跟前一邊說。
“哦,要搬到哪去呢?”警官問道。
“橫濱的馬車道。難得有個好機會,我們趕緊收拾了東西準備搬,亂七八糟的,不好意思。”御手洗坐下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其實,是有個困難的案件……”竹越警官略頓了一會兒繼續說,“按說我們不應該這樣出頭找人幫忙。但是……那是今年春天的事兒吧?那件事多虧老師相助,我們也大大見識了老師您的本事。眼下有件事不得不跟您商量……”
警官說完窺了一下御手洗的臉色——他還對御手洗以“老師”相稱。我那朋友卻擺出一副冷臉,用手摸摸下巴,好像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聽下去。然後他說:“你說‘有件事’——是很困難的案件嗎?”
這麼一說,竹越警官越發惶恐:“啊……那個,不能算是簡單吧,您這麼忙還來打擾,實在不好意思,但無論如何也請……”
“那就好!”御手洗表情卻明朗起來,“那我就聽聽吧。石岡君,我要咖啡。”※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啊……”警官只說。我不得已站起來。
不過,警官在御手洗支使我去泡咖啡的功夫一直耐心等著,沒有開始講案情。等我把咖啡杯端到警官面前,他才迫不及待地開口:“那真是很困難的案件。但也不像之前那件案子似的,署裡的所有人都束手無策一片茫然的。”
這麼一說御手洗明顯有些洩氣。那就請趕快全體束手無策吧!——這句話差點都要從他這個自我意識超強的傢伙嗓子裡蹦出來了。
“實際上,我們已經有犯人的線索了,但還不能確定到具體某一個人身上。但是這裡首先的情況是:實施犯罪行為有物理上不可實現的困難。”
“哦?”
御手洗很沒精神似的靠在椅背上。警察不僅沒有束手無策,竟然還有了犯人的線索,一聽這個他就沒幹勁了。
“四谷站附近,準確地說四新宿區四谷一六×號,有個小小招牌製作店,叫‘吹田電飾’。連社長在內,一共只有六個員工,是個很小的公司。就是這個社長——吹田久朗,五十一歲——被殺了。
“案件發生的時間是五天前,十二月十二日,早上八點到九點之間。兇器是公司裡用來削樹脂和氯乙烯塑料的大登山刀。這個公司是專門製作招牌的——就是接到訂單之後製作、取送招牌的活兒。有些招牌用馬口鐵之類的金屬材料,也有很多是用樹脂、氯乙烯塑料之類材料做的。一般切斷這種東西都是用電鋸,但是細節部分也經常用到刀子。這樣的刀子公司的工作間裡有好幾把——經過調查,一共是八把。就是這八把刀子中的一把刺入了吹田社長的心臟。他仰面向上死亡。”
竹越刑警打開一個綠色紙封面的手冊——不是一般警察的黑皮封面手冊,一邊看一邊向我們講述。
“正面刺入的?沒有爭鬥的痕跡嗎?”
“沒有——因為看上去吹田社長正在工作間角落裡的沙發小憩,犯人很卑鄙地在他睡覺的時候下手,從正面刺中被害人。”
“原來如此。”
“八點到九點,還算很早的時段。與其說是社長上班早,不如說是被害者工作了一個通宵比較可信——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嗯。”
“本來吹田電飾這個公司就是靠吹田社長一個人的本事辦起來的。吹田社長手段不凡哪,其他年輕職員都想是給社長打下手的,能代替社長畫招牌的,似乎只有一個叫北川幸男的職員——公司的情況就是這樣。
“因此畫招牌的時候只要社長一個人就夠了。案件發生那天,前一天剛剛接到加急活計,必須趕工在十二號之前。因此十一號到十二號的晚上,社長吹田一個人通宵在畫招牌。要公司職員加班的話,人工費很高,再說大部分人也不會畫,加班也沒用。因此還不如自己連夜把招牌畫出來,等職員上班了正好送去——反正取送看板之類的活兒,年輕職員也能做。但是去上班的職員們發現了社長的屍體——徹夜工作中為了休息一下,在工作間角落的沙發裡小憩的吹田久朗已經死了。”
“發現者是誰?”
“是開卡車上班的四個職員。這個公司除了社長和剛才說的北川幸男以外,四個年輕職員都住在荻漥的單身公寓,開卡車一起上班。社長家的房子就在離公司徒步十分鐘的地方。北川幸男也在離公司徒步十五分鐘能夠到達的地方租了個公寓。這兩個人都是有妻室的。其他四個職員年輕,又是獨身,住單身公寓就可以了。吹田久朗社長的哥哥夫婦兩人在荻漥那邊有公寓,其中四個房間就充當吹田公司的職員宿舍了。”
“這座公寓前有很大的空地,公司的卡車就停在那裡——當然弟弟還得給哥哥交停車費。另一方面,四谷公司那邊停車場很緊張,很難找到車位。不過公司雖然只租了一個不大的商業樓門面,整個一層都是吹田公司的,只要活計沒多得擺得到處都是,找個角落停個小卡車還是沒問題的。因此吹田社長讓公司的四個職員每天開卡車上班。這樣,有時候卡車停在工作間頂頭,放不下的時候就停在路邊上。開卡車上班的四個人發現的社長屍體,是上午九點四十五分的時候。鑑識人員很快趕到現場,可以把死亡事件確定到八點至九點這個比較短的時間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