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張絕對不給人看的照片。
那還是我在NHK接受電視演員培訓時發生的事。我的同期學員中有一位叫今井的美男子,有一次他邀請大家去他的葉山別墅玩。那是一幢很大的別墅,戰爭剛結束時被佔領軍接管過。別墅不知道是今井君的,還是他父母的產業,我們一行十五個人可以全部住下來。對我來説,這是第一次住在親戚以外的人的家裏。
一開始,爸爸堅決反對我在外面過夜:
“一個還沒出嫁的女孩子,就算是幾個女孩在一起,也不能和男孩們住到一個房子裏,太荒唐了!”
爸爸就是這樣的人。當我開始工作以後,偶爾也會到地方上進行公演,那時爸爸什麼都不説。可是當我還在培訓期間時,不管我怎麼央求,他都不允許我在外面過夜,就是媽媽幫我説情也沒有用。不過,我知道這種時候用什麼辦法可以説服爸爸。我輕易不用這個辦法,但是用了絕對會有效。辦法是這樣的,如果我使勁央求爸爸,結果還是“不行”的話,我就會很乖地對爸爸説:
“我知道了。我不住在外面,一定回來。”
然後我就去海邊,傍晚時給家裏打電話,這麼對爸爸説:
“我這就回家了。雖然大家都住在這裏,可是既然爸爸説不可以住在外面,我這就回去了。”
我這麼一説,爸爸也許是心眼太好,也許是覺得我可憐吧,總之,他會慌忙説:
“只有豆豆助一個人回來嗎?”
然後我就用有一點傷心的、在爸爸看來“真是個好姑娘”那樣的聲音説:
“是的。別人來玩的時候,家裏人都答應了可以住在外面,所以就住下來了。我會趁着天不太黑,趕緊回去的。”
爸爸就會在電話那頭大聲對媽媽説:
“孩子他媽!哦,聽説只有豆豆助一個人回來,怎麼辦?我還讓她回來嗎?不過,天已經黑了,怎麼辦?”
於是,完全瞭解我心意的媽媽會故意嘆息道:
“可是爸爸説了‘不行’啊,雖然豆豆助很可憐,那也沒有辦法。”
這時候,媽媽的一句話是決定全局的關鍵所在,如果表達得不好,結果可能就成了“是啊,還是讓她回來吧”,可是媽媽説得非常巧妙,爸爸又一向奉行“媽媽説的最重要”的做法,所以,爸爸開始動搖了:
“是啊,只有她一個人回來太可憐了……那麼,如果真的沒關係,讓她住在那裏也可以……”
這時,媽媽會不失時機地爽快地加上一句:
“當然可以了。”
於是,爸爸就決定下來:
“哦,豆豆助,你可以住在那裏,小心點。”
爸爸就是這樣,一輩子都沒有懷疑過別人。他只是在與音樂有關的事上對人對己都非常尖鋭,幾乎有點苛刻,但在別的事上,則總是這個樣子。爸爸就是這麼一個單純的人,或者説在某些方面有點小孩子氣,現在想起爸爸的這些往事,讓我無比懷念。
總之,我得到了爸爸的允許,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外面過夜呢。大家除了一起學習,還從來沒在一起待過這麼長時間,都非常興奮,一起做晚飯時鬧騰得厲害。我們炸了大家分頭釣來的竹莢魚。炸魚的味道好極了。農民大嬸給我們的甜瓜也非常新鮮。我們一起放了焰火,説説笑笑,吵吵鬧鬧,一直不肯睡覺。等大家睡着的時候,已是黎明時分了。
不過,上午十點左右,我還是醒了過來,輕輕地走出去,小心不踩到還在睡覺的人的腿。我出了房間,向洗手間走去。
“海邊的早晨,真讓人舒服。”
我一邊想着,看了一下鏡子。那一瞬間,我感覺鏡子裏的人不是我。因為映現在鏡子裏的,是一張西瓜一般浮腫的胖臉!鼻子、臉頰,什麼都平平的,完全沒有一點凸凹,臉鼓鼓的,眼睛幾乎被塞住了,只能勉強地睜開一條小縫兒。可是,從睡衣的顏色和髮型來判斷,這張西瓜臉確定無疑地非我莫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情實在是太匪夷所思,我大吃一驚,站在原地發呆。還好,我只有臉腫了起來。正在這時,裏見京子也起牀了,令人驚訝的是,她也變成了一張西瓜臉,只是沒有我嚴重罷了。我們睜着幾乎被塞住的小眼睛,面面相覷,不禁哈哈大笑。等我們談論起來,這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