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小小的臺灣,一千八百萬人口擠著過日子。看起來嚇人——那麼多。可是在這一千八百萬人中,只找到兩個人,能夠跟我長談《紅樓夢》這本書——又那麼少。那種談法,是沒日沒夜痴談下去的。
其中的一個知音,住在臺中。這一個,一年可能見面兩、三次。另一個是位方才二十多歲的好小子——空軍,駐防在花蓮。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只靠電話和通信。
其實對於“知音”兩字,定義上給它下得太嚴格了。談得來,而不談《紅樓夢》的,就不算。
總認為,社會上民間團體那麼多,集合在一起的人,總有一個宗旨,而為什麼我們這些愛紅樓的人,卻彼此碰也碰不到,也沒有什麼會呢?我的理想是:把“皇冠藝文中心”給租借下來,每星期五,只要有空,就去晃一下。而那批紅樓迷,也知道每星期五晚上,只要有空,在“藝文中心”就可以碰到其他的紅樓迷,大家見面,開講、爭論、分析、研究,甚而打架,那會有多麼好玩。
這只是個想法而已,不會實現的。
話說住在臺中的那個朋友,他的人緣好極了,看書也多,做人非常平實,處事自有一套,而且是個中文系畢業的人。
以上幾點,並不構成知音的條件——如果沒有發現他是個紅迷的話。
我們這場友誼,開始在一個飯局上,直到數年之後,發覺只要單獨面對他,那十數小時的談話可以就釘住《紅樓夢》講下去,這才恍然大悟,來者是個這方好漢,不能錯過。本來,對於《紅樓夢》這一場纏了我終生的夢,在心靈上是相當寂寞的,因為無人可談。後來,得了個知音,我的紅樓,講著講著,理出了很多新發現,越講越紮實,越說越明白,好似等待了多年的曹氚之靈,化做己身,長江大河也似的湧現出來。我那可憐的朋友——知音,有時候飯都不給他吃,茶水也是涼的,他也不抱怨,總算很仁慈,給我昏天黑地的講個夠,還笑著點頭。
對於《紅樓夢》有關的書籍,我的不夠,知音的收藏就多了很多。我個人的看法還是盯住原本《紅樓夢》,不敢翻閱太多其他人寫的心得,怕自己受影響。不過有時候忍不住,還是拿來看。
許多次,我去外地旅行,看見有關紅樓的書籍,總會買回來,交給知音收藏。
有一次,得了一副撲克牌,那個圖畫,居然是“金陵十二金釵”。這一喜,非同小可,細細觀看畫片上面小姐們的衣服、頭飾、恣態、面容、背景,還有取的是書中哪一場景……。等到朋友從臺中到臺北來時,我拿出那副紙牌,一定要送給他。同時,還找到兩套《紅樓夢》的漫畫本,那是在新加坡。為了那些漫畫本,我將具象的《紅樓夢》“室內設計”看了個飽。那副紙牌,只有一副,朋友不肯收,要我存著。我想:他的收藏比我整齊,應該成全他。
兩個人推來讓去,結果朋友把牌一攤,分做兩疊,說:一人一半。
這我不答應,要就完整的,不然不要。
最後,這副紙牌——金陵十二金釵,去了臺中。我的心中,大喜。
後來,朋友去了金門一趟。金門沒有關於《紅樓夢》的東西,不比香港、日本、新加坡。
在我的紅樓知己由金門返回臺灣來時,他送了我照片中這兩副“粿模”,算是民俗藝品的部份吧。將這兩副模子,放在客廳方几上,它們跟我的家,那麼相稱,不愧是知音的禮物。請看這兩個模子,一面雕著龜甲紋樣,象徵吉祥。反面沒能拍出來,雕著桃形,也象徵吉瑞。中間寫個“壽”字,取龜長壽之意。
所有龜粿俗稱“紅粿”,這種將糯米磨成粿漿,染成紅色的民間食物,可以用於各種喜事,如結婚、謝神、上壽。在臺灣民俗中,也用紅粿供拜。如果媳婦生了男孩,到祖先墳上掃墓時,也以紅粿祭拜,那就叫做“印墓粿”了。
照片中另一條長長的“粿模”,刻的是動物和花草,據說這是早年做喜餅的模子,是女家分贈給親友的一種“訂婚通知”。這兩方禮物,來自一場《紅樓夢》的結緣。我倒是又在想,這種食品——糯米做的,黛玉妹妹絕對不能吃,吃了萬一哭泣,是要胃痛的。倒是史湘雲大妹子,吃它一個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