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晚上水門大廈東幢南翼
“我要去參加710房間貿易聯盟的聚會。”
“請吧。”
水門東幢公寓樓的前臺人員按了一下蜂鳴器,打開了從大廳到電梯的玻璃門。勞拉-弗洛瑞斯朝大門鑲有鏡子的柱子上照了照,對裡面的景色很滿意。勞拉,27歲,標準身材,看上去漂亮整潔。她今天特意穿了剛從瑞茨克兄弟店裡買的黑色真絲褲裝。那個店很受全城各個外國使館裡工作人員的青睞。這套衣服超出了她的預算,不過她最近受人邀請要參加好多晚會,這讓她不得不添置些更惹眼的衣服。
很少有人會注意她的衣服,她的頭髮才是引人注目的焦點。她那一頭濃密、閃亮、黑得發點幽藍的秀髮一直讓她很自豪。
她謝過了前臺人員,走進等在那兒的電梯,按下七層的按鈕,長舒了口氣。
墨西哥力量組織位於西北M大街的一個商業大樓上。過去的一星期,辦公室裡混亂得如臨旋風。莫林-加沙在水門停車場被害的消息讓辦公室裡正常活動都停滯了下來,每天都有一連串的電話要接要打。還有那些讓人發狂的會議,嚴峻的推斷,都讓她感到疲憊。
勞拉在公司裡是研究董事,下午一直跟力量組織的總裁拉蒙-凱利開會。
凱利的父親年輕時喪妻。他的美國妻子去世後,他於50年代到了墨西哥,在一家跨國石油公司財團找了個差事,發展恰帕斯州還處於萌芽狀態的石油工業。在那裡,他遇見了康秀羅-馬蒂內,有了他們的孩子拉蒙。拉蒙從小跟父母在墨西哥南部的那個州生活,18歲時才到美國芝加哥大學上學,享受著獎學金。在墨西哥度過的18年讓他看到了他一生都難忘記的貧困和絕望,那些活生生的總縈繞在腦海裡的畫面幫助他確定了一生奮鬥的方向,他獲得了社會工作的碩士學位後,在一些非贏利性機構開始了他的職業生涯,而那些非贏利性機構都是致力於改善墨西哥工人、農民及其他貧困的本土人群的狀況。
恰帕斯擁有著80萬印第安人、瑪雅人的後代,卻是情況最糟糕的地方,這一點凱利太瞭解了。從19世紀起,那兒一直起義不斷,但都沒能動搖統治著那個地區的地主階層。1994年,兩千人組成的薩帕塔國家革命軍,打著革命家薩帕塔的旗號,專門挑了北美貿易協定生效的6月1日進軍克利斯託瓦爾和其他三個城市,想為難為難70多年一直以鐵拳駕馭墨西哥的革命制度黨。在那次行動中死了很多人。革命制度黨做了許多改革恰帕斯的許諾,一樣也沒能履行。對於拉蒙-凱利來說,恰帕斯的狀況反映了國家的領導層對貧困人民的無情統治。恰帕斯是全國自然資源最豐富的一個州,它供應著全國60%的水力、電力,47%的天然氣和22%的石油,而恰帕斯的居民卻跟瓦哈卡和格雷羅的人民一樣是全國最窮的。三分之一的家庭沒有電,一半的人口沒有潔淨的飲用水源。凱利一年前被招進墨西哥力量組織並負責它的啟動。他第一個行動的舉措就是僱勞拉-弗洛瑞斯作他的研究主管。
他們倆人的背景截然不同。她是一個富有的墨西哥家庭中三個女兒中的一個。她的父親經營著泰利維薩電視公司在墨西哥城擁有的四家電視臺的一家。泰利維薩是個全能的通訊王國,其締造者被認為是拉丁美洲最富有的商人。他給了革命制度黨500多萬美元用於下屆選舉,而收到的回報是在墨西哥再開辦62家新電視臺的政府許可證。他的頻道在墨西哥佔有97%的觀眾,他的節目反映了革命制度黨的導向。泰利維薩和革命制度黨是一家人。勞拉和她的姐妹們在墨西哥上的私立大學,後來儘管她父親竭力反對,她還是又上了紐約大學。她愛父親,可父親的哲學跟她正在發展的社會主義觀念是背道而馳的。她從來沒有公開地跟父親談過他們人生觀的不同,因為她可以跟她那些具有反抗意識的朋友們一起在小酒吧裡一邊喝赫拉杜拉的特奎拉酒,一邊對政府大加批判。
她打算從紐約大學拿到社會學的學位後就回家,結果她遇上了拉蒙-凱利。他們成了好朋友,偶爾也是情人。當凱利搬到華盛頓去啟動這個力量組織時,勞拉也剛剛在聯合國找到了作翻譯的工作。她毫不猶豫地把這份工作拋開,也到了南方。墨西哥力量組織,按凱利所說,有充足的資金後盾,有影響美國對墨西哥政策的潛力。
“我們有非常有權力的人作後臺。”凱利在給她提供這個職位的電話上說。
“誰?”
“等你來了,勞拉,我再告訴你。不能在電話上說。”
“可是……”
“你來後我們有的是時間談這個。現在,打點行李快來吧。我們有很多工作要做。”
“啊,弗洛瑞斯小姐,歡迎歡迎。”
瓊斯-坎帕斯領她到這套三臥室套房的起居室,那裡已經有20多人走動著,手裡端著酒杯,有廚房穿著白色制服的侍者在服務。“喝點什麼?”他問。
勞拉知道聚會上肯定沒有龍舌蘭燒酒或是瑪格麗塔斯。這些酒是留給有墨西哥背景的英美人在華盛頓極鋪張的那些墨西哥飯店裡飲用的。在華盛頓的墨西哥人則最愛喝高級威士忌、上等的科尼亞克和葡萄酒。
“請給我一杯白葡萄酒。”
坎帕斯在墨西哥-美國貿易聯盟是經理韋努斯迪亞努-韋勒的特別助理。他們一個月前在時髦的U大道的恰特休息室相遇時,他就這樣告訴她。在那裡,他們自由自在地聊天、喝葡萄酒,還輪流吸上一口水菸袋,煙味從水袋裡出來變得極清涼。勞拉懷疑這是非法的,瓊斯向她保證這只是吸菸而已,沒有一點不合法的地方。她也試著吸了一口,大聲地咳嗽起來,讓他大笑不止。
“我不會吸菸。”她說。
“所有的墨西哥人都會抽菸。”他說。
這幾乎是事實。但也有例外——比如她。
那次相遇後,他們有時候就約會一下,一起吃吃飯,看看電影,晚上到波利-艾思特跳舞,後來就跳到在波托馬克河對岸弗吉尼亞附近水晶城他的公寓。
勞拉很喜歡瓊斯-坎帕斯。儘管她懷疑他對她的感情正在超越僅僅是在一起玩玩的界限。而且跟他一起出去也是很微妙的事。所以她沒有告訴拉蒙-凱利她在和瓊斯約會。
墨美貿易聯盟聲稱它的宗旨是促進兩國的貿易,但在某些包括拉蒙-凱利在內的人眼裡,它遠沒有這麼光明正大。無執照地遊說議員以改變美國對墨西哥政策,軍隊“第二梯隊”的別有企圖的分支機構?它的情報機構?革命制度黨在華盛頓的耳目?
這無關緊要。勞拉-弗洛瑞斯享受著和坎帕斯在一起的時光。而且還有些事情她可以瞭解。儘管坎帕斯對他的工作及他的組織口封得很嚴,有時候也說點值得勞拉記錄下來的有用信息,存進她的關於墨西哥與美國關係的研究檔案中去。她一直是個不可救藥的筆記記錄者。
“謝謝。”他把葡萄酒遞過來,她說,“這套公寓不錯。”“不客氣。我們租下它主要是為了外地的客人,有時我們也在這兒消遣一下什麼的。我很高興你今晚能來。”
“我一直想來。我這是第一次參加你們聯盟的聚會呢。”
“我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來吧,我給介紹幾個人認識。”
“啊哈,”韋努斯迪亞努-韋勒對她說,“我終於找到我這個年輕朋友總是帶著一雙困眼上班的原因了。”
勞拉輕笑,“我可不想有這樣的名聲。”
“他開玩笑,”坎帕斯說,“他總是開玩笑。”
這句話引出韋勒的用西班牙語講的一個複雜冗長的笑話。逗笑的地方他說得很不利索,不過瓊斯和勞拉還是笑了。
“那就是曼紐爾-贊格瑞達。”勞拉和坎帕斯走開來去認識以下其他人時,勞拉指著對面一個個頭很高、穿著無可挑剔的男子說。
“對。你見過他嗎?”
“沒有。”
“那好。現在你該見見他了。”
“幸會。”贊格瑞達握住她的手。
“是我的榮幸。”勞拉說,她感覺贊格瑞達在打量她全身的每個部位。
“您真是太迷人了。”
她用英語回答了他對她用西班牙語的評價,“謝謝,贊格瑞達先生。你會回墨西哥看看大選嗎?”
“啊,是的,你呢?”
“我也正準備去,”她說,“我已經太長時間沒有見過我的家裡人了。”
“您家住哪裡?”
“墨西哥城。”
“弗洛瑞斯?尊父是不是泰利維薩的?”
贊格瑞達能認識她父親也沒有什麼稀奇的。兩個人都事業有成。另一方面,提起她父親也讓勞拉心裡很不舒服,倒不是
因為她自從到紐約就跟他疏遠了,而且因為這對她意味著政治、墨西哥政治。革命制度黨的壓迫和卑鄙,她父親卻因之而飛黃騰達。她知道贊格瑞達對那裡的執政黨很有影響力,他雖不是一個政客,但他的財力和幕後操縱能力在美國和墨西哥都是很有名的。
“對,他是在泰利維薩。”勞拉說。
“我跟他很熟。人非常好。他的能力對國家來說是一種財富。”
“謝謝。”她轉向坎帕斯,“你再幫我拿杯葡萄酒好嗎?”“當然好。還是白的?或者換個紅葡萄酒?威士忌?”
“不了,就葡萄酒吧。白的。”
她並不想要另一杯葡萄酒。她只是想把話引開。可惜沒有奏效。現在,坎帕斯不在她身邊,她一個人跟這位數百萬富翁待著,而他則繼續用他的目光脫她的衣服。
“那麼您在華盛頓做什麼,弗洛瑞斯小姐?”
“我是為一個私人機構工作。”
“啊,我知道它嗎?”
“我不知道。”
他沒說話,然後笑了,“除非您告訴我,否則我永遠也無法知道。”
“墨西哥力量組織。”
“噢,我知道它。是個很新的組織。”
“有一年了。”
“那您在那兒做什麼?”
“搞研究。我是研究董事。”
“很重要的工作。您做哪方面的研究呢?”
“主要是經濟方面的。社會問題。”
她感覺贊格瑞達對墨西哥力量組織的任務十分清楚,只不過在耍弄她,在贊格瑞達要提出下一個問題前,坎帕斯端著她的酒杯來了。這時另有一男一女過來,向贊格瑞達問起他的生意來,勞拉就趁機走開了。勞拉和坎帕斯溜向廚房,一個年輕人正一個人端著胳膊立在廚房門口,背靠著牆,百無聊賴的樣子。
“哈里,我想給你介紹勞拉-弗洛瑞斯認識。”
她伸出手,他三心二意地握住。
“我看你這是在給吧檯站崗吧。”坎帕斯說著,在他朋友的胳膊上輕拍了一下。
“這一招我很久以前學的。”他說。儘管他長得很高大,他穿著的灰色西服下的身體看上去很壯實,有6英尺多高,但他的聲音卻讓人感到意外的高尖,幾近女聲。
“對不起,我失陪一會兒。”坎帕斯說罷消失了。
“你跟瓊斯來的?”哈里問。
“對,噢,其實也不算是。他邀請我來,不過因為他在這兒有事,所以我一個人來的。”
哈里露出一絲笑容,卻暴露出他過早發黃的牙齒,勞拉猜他也就30歲。“喬斯總是有事。他工作很賣力。”
“我知道。”
“那你……是不是工作中也很賣力?”
這個問題讓她一愣,她笑了笑說:“我也是,但不總是。”
“你還留出玩的時間?”
“留了一點兒,你做什麼,哈里?”
“瞎玩。”
“瞎玩?你指什麼?”
他又笑了,“投資,一些零碎活兒。我不喜歡吊在一件事上。”
“聽上去很有意思。”
“你的工作是……你不玩的時候幹什麼?”
“研究工作,給一傢俬人機構幹。”
坎帕斯回來了,說:“勞拉,你得原諒我。辦公室忽然有點事,我必須馬上回去。”
她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過我把你留給讓我放心的人。哈里是個紳士,除此之外,他還有許多優點。”
“他的人中只剩下我一個了。”哈里說著,輕輕地一鞠躬。
勞拉笑了。
“我這個星期再打電話給你。”瓊斯在她臉頰上吻了兩下。他對哈里說:“照顧好我可愛的朋友。我可是相信你的。”說罷,走了。
“再來一杯葡萄酒?”哈里問。
“這杯我還沒喝完。”
“你這杯到現在都不涼了。我再去給你拿杯新的。”
坎帕斯的突然離去讓勞拉決定不再多待了。可哈里拉著她,給她介紹些在使館工作的年輕墨西哥人。話題變得讓人興奮起來,笑聲也多起來了。勞拉覺得很放鬆。贊格瑞達走時過來祝她在這兒玩得好。瓊斯的老闆韋勒也過來道別,還開玩笑說:“年輕的女士,可別再讓我年輕的朋友晚上玩得太晚了。”
“我保證。”勞拉說,臉上弄出了個很嚴肅的表情,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又“咯咯”笑起來。
她還沒怎麼意識到,已經是半夜了。
“我得走了。”她向仍留在公寓裡的哈里和其他三個人宣佈。
“你現在還不能走。”哈里說。
“不過我們可以。”其他人說著就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再喝點葡萄酒嗎?”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哈里問。
“噢,不了。我已經喝得太多了。我要回家。”
“我開車送你。”他說。
“不必了。”
“我很願意這樣做。不過你得先讓我給你看這幢樓的一個特別的地方。”
“特別的地方?”
“對。一個有特別景色的特別地方。”
“聽上去……不錯。在哪兒?”
“來吧,”他說罷,拉起她的手,把她從椅子上拖起來,“你會很喜歡。”
他領她出了公寓,到電梯上。他們上到頂層,出了電梯,沿著鋪著地毯的過道走到一扇門前。哈里往門裡插了鑰匙,打開了門,往後一退讓她先進去。
“我們這是去哪兒?”她問。
他的回答就是把他們身後的門關上,輕柔地從身後扶她爬上一小段只有一個小燈泡照明的金屬扶梯。上面又是一道門。
他們走出這道門,來到這幢樓的屋頂。立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道牆,以防止觀光者走到屋頂邊上向外看。
“這是什麼?”勞拉問。
“水門屋頂花園。公寓的住戶可以在這裡買下一塊兒地方,用來種花植草,權當個小遊樂場。有個女人在這兒造了個雕塑室。”
“真有意思。”勞拉說。
“我帶你看看屬於那個公寓的地方。”
“你住在水門嗎?”她問。
“對。在另一幢樓。”
他用另一把鑰匙打開了一個鐵門,他們到了一個很大的地方。那兒有一打戶外椅、一個帶陽傘的桌子,還有一些種在特大紅黏土盆裡的植物。哈里立刻走到遊樂場邊的矮拉桿前。他轉過身來,示意她也走過去。
“從這兒看夜色很美。”他說著。把胳膊很隨意地搭在她肩上。“知道下面是什麼嗎?”他指了指。
“什麼?噢,那是胡亞雷斯的雕像。”
“對。”
“我去過那兒。放假的時間,我們住在這兒的墨西哥人都去雕像前致敬呢。”
“跟我說說他。”
“說說胡亞雷斯?從哪兒說起呢?他為墨西哥人民做了很多好事。他實現了免費義務教育,還鼓勵工業發展。我去過瓦哈卡他的紀念館。”
“是嗎?真好玩。”
“什麼好玩?”
“在弗吉尼亞大道上,就在水門外面有個墨西哥英雄的雕像。”
“這沒什麼好玩。華盛頓城裡還有好多偉大的外國英雄的雕像呢。”
“我覺得好玩。”
一陣風吹來,讓她冷得有些發抖。風吹得哈里淺黃色如絲的頭髮飛揚起來。
她看著他大笑,“你的頭髮亂極了。”月光在他蒼白幽靈般的臉上投下聚光燈般的光輝。
她轉過身,靠著欄杆,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右手遊向她的後頸,往前踏了一步,左手從後面探到她的雙腿間,把她掀過欄杆。他沒有往下看,靜等著,聽到了她的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的悶響。然後,他慢慢地很有技巧地用手帕擦拭他拿到屋頂的她的酒杯,把它放在屋頂地面上,從口袋裡抽出一支大麻雪前,點燃,猛抽幾口,最後把它拋在酒杯旁。
他額頭冒起密密的一層汗。他用手帕拭乾,把手帕放回西服口袋裡,把到屋頂和遊樂場的鑰匙搭在一起放在酒杯邊上。接著,他離開了大樓,在弗吉尼亞大道上胡亞雷斯雕像前停下,點了一支雪茄。
“晚安。”他對胡亞雷斯說,然後邁著悠閒的步子,哼著歌,向他在水門南幢的公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