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院裡,管東進雙手背於身後,一臉煩躁的在廂房前來回踱步。
"夫人啊,為夫已經向你說了很多次對不住了,你為啥就是不肯原諒為夫?"他朝門扉緊閉的廂房喊話,卻不見對方一絲回應。
管東進索性定住腳步,"夫人,你鬧性子也鬧得夠久了吧!都一把年紀了,竟然還這麼……"
霍地,緊閉的門扉敞開,管夫人一臉陰鬱之色,瞪視著嬉皮笑臉的夫婿。
"老爺,妾身是一大把年紀了……"她突地掀唇露出一抹詭笑,"所以人老珠黃惹人嫌了,好!既是如此,我……我回福州孃家去!"
"夫人,這萬萬使不得啊!"聞言,管東進驚詫地追進房去,奮力阻止脾氣大發的妻子,"再過幾日便是揚兒的大喜之日,屆時你不在座讓媳婦兒奉茶,這……"
"反正事情傳出去是丟你管某人的臉,關妾身啥事?"她一把搶回包袱,杏眼圓瞪的撇清關係。
"怎會不關你的事,你是揚兒的娘──"
管夫人厲色瞪住他,"老爺,你還知我是揚兒的娘、你的妻嗎?那你為啥──"她的嘴一癟,眼眶裡盈盈熱淚打轉著,"為啥還把我當成傻子耍弄?你知不知我多為你擔心,結果你……你卻是……"
"夫人,為夫已經跟你說了對不住了,你……你別哭嘛!"一見她哭,管東進立刻手忙腳亂,"你也知揚兒的性子,他雖是乖順的孩子,可要他即刻接掌家業,他鐵定會搬出年紀尚輕的藉口回拒我,所以……我才想到裝病這法子要他接掌大業。夫人,為夫真的不是故意要欺騙你的!"
他管東進在商場上的行事作風可是爽快利落,惟獨對上柔弱的妻子以淚相逼,他就只有舉手投降的
分。
"你大可向我吐實,又何必……何必欺騙我!"想起自個兒的一片憂心教他給糟蹋,她就無法輕易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夫人啊,你要為夫的向你解釋幾遍?我都說了不是故意隱瞞的……"
管夫人斗大的淚珠一顆顆掉落,"你不耐煩了……我就知道這才是你的本意,好!我不想惹你嫌,我回孃家去了。"
"夫人,你別這樣,我沒有其他意思……"
"我瞧你分明就是這意思!"
"夫人……"管東進當真欲哭無淚,"夫人,為夫真的不是對你不耐煩……"
正當管東進與夫人進行包袱拉扯戰時,程翠環一臉氣惱地直接踏入敞開的廂房。
"姑爹、姑媽,表哥他是不是真要成親了……"她的問語消失在看見管氏夫妻兩人的拉扯後,頓了頓。傻愣愣地追問:"姑爹、姑媽,你們這是……在幹嗎?"
"翠環,你來得正好。"管夫人一個鬆手,"我馬上跟你回福州。"
"回福州?"程翠環一陣錯愕,"姑媽,好端端地,你跟我回福州做啥?"
"翠環,別聽你姑媽胡說,她哪兒都不去。"管東進將包袱丟於床榻上,向她微微一笑,"對了,你是專程來喝喜酒的吧?怎麼只見你一人來?"
"喝喜酒?!"她的疑慮在管東進口中得到證實,"姑爹,表哥當真要成親了?"
"當然!"管東進笑吟吟,趁勢欺近妻子身旁,伸臂摟住她的腰。
管夫人立即橫了他一眼,"放開我,我可沒打算原諒你!"
"夫人,為夫解釋得口水都乾了,你就行行好,別再跟我使性子了。"管東進不頤面子的苦苦哀求。
"姑爹,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無視管氏夫妻的吵嘴,程翠環臉色驟變的插嘴,"表哥他怎麼會……他明明說他還未有娶妻打算的……是誰?表哥要娶的人究竟是誰?!"
"是戚家的小姐,性子溫順的好姑娘。"管夫人朝她微笑,口吻溫和的簡短說明,一個偏頭,毫不留情地捏了捏夫婿的手背,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聲明:"老爺,我、還、沒、原、諒、你!"
"戚家姑娘……"程翠環如遭雷殛般震盪不已,小臉頃刻發白,"我知道她……可她……戚家不是早就滅了嗎?她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這會兒沒人回應她,管東進忙著安撫使性子的妻子,而不甘就此屈服的管夫人與他拉扯著。
見狀,程翠環煩躁的咬著下唇,"可惡!可惡!可惡!我才不管戚家小姐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我只知道……她休想搶走表哥啦!"
氣憤的一跺腳,她尖聲插入管氏夫妻的鬥嘴中。
"姑爹、姑媽,戚家小姐住在哪兒?"
"就住在後頭的西廂房。"管東進順口接了話。
"好,我去會會她!"她就不信這戚家小姐比得過她!程翠環自信滿滿地旋身往西廂房奔去。
管夫人忽而頓住,望向夫婿,"剛剛翠環說了啥?"
管東進一臉莫名的擺手,"不知。"
"那──剛剛翠環有說要去會誰嗎?"管夫人再問。
管東進捻著長鬚,一頭霧水的反問:"有嗎?"
嘎吱──
戚染冬披著羊毛披風輕巧地帶上門,左右探看無人後,這才轉身帶著笑意舉步往花園走去。
"呼──"幸好奶孃煎藥去了,否則被她抓到,她又得被關上十天半個月。
突地,從另一頭出現了一名少女,她有著一張精緻的心形臉蛋,抿起的唇瓣閃著誘人光澤,一臉氣鼓鼓地疾步朝戚染冬的方向走來。
少女在她跟前站定,一雙鳳眼隨即不客氣地打量起她來,"你……你是誰?我從沒在這宅子見過你。"
"我……"戚染冬才剛開口,話便讓程翠環截了去。
"西廂房──你打這間廂房走出來的?"
戚染冬一愣,無言的點了下頭。
"你……"程翠環眼角凝著懷疑,頻頻打量著她。
隱隱約約心上浮現疑竇,程翠環試探性問:"姑娘,你……你該不會就是戚染冬吧?"
"嗯。"戚染冬老實的點頭。
程翠環一雙鳳眼突地爆凸,噘起的唇帶著些許驚惶,"你沒騙我?你就是戚染冬?表哥即將迎娶的戚家小姐?!"
戚染冬自她的驚呼中得知她的身份──原來這位美麗少女是管揚晏的表妹,遂笑逐顏開的伸出手去拉她的手。
"你幹啥?"程翠環臉色一變,忙揮掉她黏上的手,"本小姐可無意與你結為好友,你別自作多情!"
啊?戚染冬的臉上寫滿了失望,"那你……"
"你跟我來!"她的話再次被程翠環的聲音蓋過,"我要跟你談一下。"
"跟我談?"戚染冬一臉莫名地低語,"表妹要與我談什麼?"雖然與她是第一次見面,但她畢竟是揚哥的表妹,不好失禮。
走了幾步,察覺戚染冬未跟上,程翠環火大的轉身吆喝:"戚小姐,你能不能走快一點!"
聞言,戚染冬隨即邁步向前。
"真是的!這戚家小姐是哪裡好?為啥表哥偏偏就是要娶她?真是越想越氣!"程翠環抱怨不停,一想起她愛戀已久的表哥即將娶妻,她不禁氣憤的腳步越踩越重、越走越快。
"氣死我!真是氣死我了!"她握著小拳,不住地發洩胸中惱火。
戚染冬吃力的以小跑步跟上程翠環的步履,從程翠環僵直的背影及口中的喃喃低語看來,不知是何人惹惱她了。
"就是你!"
隨著程翠環來到花池,突如其來的指控讓戚染冬瞠大雙眸,一臉無辜的指著自個兒,滿臉疑惑。
"你少給我裝無辜!"程翠環雙臂環於胸前,儼然一副縣官質問犯人樣,"你憑什麼可以嫁給表哥?我話說在前頭,我跟表哥是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可不是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戚家小姐可以取代得了的!"
戚染冬未覺她的敵意,聞言只是贊同的點頭。
真是羨慕揚哥有這麼一位好表妹,雖不知程翠環到底是想表達何意,可她發現這位表妹性子有趣得緊,完全與她的拘謹性子迥異。
程翠環倏地眼睛一亮、整張小臉亮起來,"你也贊同?那真是太好了!"
瞧!她不過兩三句就打發戚家小姐,成功阻攔表哥成親!
雖然她與戚家小姐素來無怨,可……誰教她要搶走她從小喜歡到大的表哥呢?她也曾試探過表哥的心意,只可惜表哥老說年紀尚輕,不想太早成家。
結果,她也不過伴著孃親去杭州轉了一圈,回府後竟收到表哥的喜帖,這教她情何以堪?
不聽孃親勸阻,她一時衝動便騎著家中快馬,一路奔馳來到廣州。
"那……你何時離開?"程翠環問的小心翼翼。
"嗯?"這下可就讓戚染冬一頭霧水了。
"你嗯什麼嗯啊!既然知道我與表哥情投意合,那你還不收拾包袱趕緊離開這兒!"程翠環立即端出小姐架子,一臉不耐地朝她直揮手。
戚染冬瞪大眼,有些明瞭她先前話中之意。
"你瞪什麼瞪?"程翠環兇道,要比瞪人,她可是不會輸的!"我勸你還是別高攀表哥。雖然我一路走來聽丫鬟們說了不少你的來歷,但那又如何?如今的戚家已沒落了,根本與管家無法匹配得上!"
戚染冬張著水靈大眼直瞅著她,暗忖著該如何回應程翠環的一番勸退之語。
她可以瞭解程翠環此刻心中的不滿,可是……她……她也同樣的──
她的心突然一動,無法抑制的甜蜜暖流在心扉間竄流開來。
此刻,她終於知曉,對揚哥始終存在的那分溫熱感是何意義了,也終於明瞭,為何每每感受到他的柔情,她的心總會怦然不止──
"戚小姐,你做啥都不回我話?"程翠環杏眼圓瞪,猛然憶及沿路走來丫鬟們的耳語,"你……你當真是啞兒?!"
莫怪乎她都沒聽見戚染冬回過一句話,原來那些丫鬟的耳語皆是真!
戚染冬一怔,緩緩扯辱一笑,正想開口解釋,卻又被她搶走先機。
程翠環不敢置信的道:"表哥真是糊塗了!他怎可娶個啞兒為妻呢?你這樣怎能為表哥打理管府內務?你……我的老天爺啊!瞧你生的活靈秀美,沒想到你竟是……"
程翠環無法認同的拍了記額,"姑爹跟姑媽是哪根筋不對了?竟會答應讓你入門!表哥娶個啞兒進門,這不擺明了想讓外頭的人笑話嗎?"
以往,戚染冬就算聽了這些刺耳話語,也僅會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如今──今非昔比了,她並非是啞兒,程翠環所說的這些話聽來便刺耳異常,也讓她的心蒙上了一些怏怏不樂。
"我不是啞兒!"戚染冬不禁有些慍色的低聲反駁。
程翠環沒料到她會開口反駁,聞聲立即訝異地往後退了一步,小腿不意撞上花池圍欄,一個重心不穩往後傾去──
"小心!"
戚染冬冒出一聲示警,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反推程翠環一把,不料自個兒卻直直墜入花池。
程翠環一穩住身子,旋即轉身察看戚染冬的情況。
"戚小姐,你沒事吧?"這一瞧可教程翠環嚇走了三魂六魄。
沒想到這花池看起來不深,卻足以讓一名嬌小姑娘滅頂,此刻她便見到戚染冬浮沉於花池間,不住地
揮舞雙手。
程翠環嚇得臉色丕變,"怎麼辦?我……我也不諳水性啊!但是……我怎能見死不救?戚小姐你撐著點,我會救你!"
她趕忙在花池周遭尋起長竹竿,在遍尋不著之下,又驚見戚染冬像是失去意識地逐漸下沉,情急之下,不顧自身安危,跪於矮石欄上朝花池中的戚染冬伸出手。
"戚小姐,抓住我的手,快抓住啊!"她不斷地伸展身子,只求能夠救回戚染冬。
說來說去都是她不好,她啥地方不好找,幹嗎偏帶她來花池談判?現在可好了,弄成這情況,她鐵定、絕對會被姑爹給罵得很慘、很慘的。
接獲元澤夏通報的管揚晏,不知刁蠻表妹會對冬兒做出啥事,不禁憂心忡忡地扔下待處理的公務,趕忙回府。
未料,當他經過花園時,竟瞥見表妹這般驚心動魄之舉,當下,他臉色鐵青的舉步向前。
"翠環,你又在玩啥花樣?"
突然的一喝,讓程翠環受到驚嚇,差點掉進花池,幸賴管揚晏眼明手快地環住她的腰。
緊接著,管揚晏瞧見了在花池中浮沉之人,臉色驟變,"冬兒?!"
將表妹一把推向走上前來的元澤夏,管揚晏不加思索地躍入花池,一把將逐漸失去意識的戚染冬給撈起,緊緊地抱於胸前。
"冬兒!你沒事吧?"管揚晏拍打著她冰冷的頰,卻見她朝他綻出一個迷人笑靨。
"揚……揚哥……"她的唇齒不停地打顫著,意識開始模糊。
當冰冷的池水淹沒了她,她惟一的念頭是──她尚未向揚哥表明她的情意。
其實!她真的很遲鈍,遲鈍到以為揚哥對她的好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卻忘了……她也必須付出,如今她懂了,終於懂了──
她緩緩張眼,映入他憂心如焚的眸子,不禁欣喜道:"揚哥,我……好高興,可以……可以見你……最後一面……我……我有話想告訴你,我……我愛你──"
"表哥……"程翠環囁嚅喚道,十指不安地交纏,視線垂下,不敢瞧臉色緊繃的管楊晏一眼。
管揚晏不理會她,全副心神放在戚染冬身上,不等大夫把完脈,即追問:"大夫,我娘子她如何?"
元澤夏則立於一旁,將程翠環的緊張恐懼及主子不理不睬之態看在眼底。
受不了這沉窒氣氛,程翠環鼓起勇氣捍衛己身清白,"表哥,絕對不是我推戚小姐落花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事實上,掉落花池之人是冬兒。"他只見到冬兒險遭滅頂,其餘的未曾見到。
聞言,程翠環心一慌,"表哥……你不相信我?"
表哥一向疼她、包容她.怎會不相信她說的話?她真的是清白的!
"表小姐,別說了。"元澤夏瞧出主子無意追究,忙向程翠環低聲暗示。
可惜程翠環體會不到元澤夏的用心,一顆芳心被管揚晏的冷漠態度給刺得傷痕累累,小嘴一癟,眼眶迅速蓄滿淚水。
"表哥,大混蛋!"表哥以那種不信任的態度待她,讓她好傷心。
用力一跺腳,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她猛地旋身往廂房外奔去。
元澤夏見狀,欲追上去撫慰,卻遭管揚晏阻止。
"澤夏,你就隨那丫頭去,反正會有人治得了她。你先回鋪子去打理出貨訂單。"他握著戚染冬的小手,一顆心只容得下她的安危,其餘他啥都不想理會。
"少爺你……"元澤夏聽出了弦外之音,輕輕頷首,適巧抬眼便見一道身影尾隨程翠環身後而去,"澤夏明白了,我這就回鋪子去。"
"討厭、討厭!我最討厭表哥了!"程翠環吸著鼻,一路狂奔至綠意盎然的花園,心情不暢快地伸手扯下綠葉,狠狠地扔下地面。
"我又沒說謊,我說的都是實話!"她孩子氣地猛踩地面上的綠葉以洩怒氣,"戚染冬她算哪根蔥?為啥你就是護著她?為啥你就不追究個清楚?說到底是她嚇到我,然後她多事扶我一把,自兒個反跌進花池去!這……這關我啥事?為啥淨怪我?"
想起管揚晏冷然的神情,她的心一酸,眼角溢出淚,令她不甘心地以手背頻頻拭淚。
"臭表哥!你是大爛人!我以後都不要理你了,我管你娶鬼娶妖,都不關我的事了!"她賭氣的又扯下一把綠葉,氣惱地以腳踩踏。
"你當真捨得下?"
一道男音突地響起,讓程翠環趕忙抹去臉上的淚痕,猛地轉身一探。
"是哪個王八羔子,竟敢打擾姑奶奶?活得不耐煩啦!"倏地,她瞪大眼,猶如見鬼般的大退三步。
"怎麼,識不得我了?"男子一派儒生打扮,一襲白衣襯出他溫文爾雅的書卷氣質,唇角含笑地朝她走近。
"冉……冉颯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