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提前三刻鐘離開了旅館去赴宴。汽車沒有直奔蒙特卡洛,而是開到了坦普林女士的別墅。雷諾斯在客廳裡歡迎了他。
“卡泰麗娜正在換衣服。”她說道。“是不是讓我去通報一下?還是您在這裡等她下樓來?”
“不,”波洛考慮了好一陣子說道,“還是不等為好。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她,可惜不是好消息。”
雷諾斯畢恭畢敬地等著他說下去。
“凱特林先生將在今晚被捕,罪名是他暗殺了自己的妻子。”
“我要把這件事告訴卡泰麗娜嗎?”雷諾斯問道。她喘籲起來,出氣有點急促。
“請您轉告她。”
“您不認為,這個消息會挫傷卡泰麗娜的情緒嗎?她已經垂青於凱特林先生,您不是這樣認為嗎?”
“我不知道。一般地說,我什麼都知道,但是任何一條規矩都會有例外。您可能會更好地加以判斷。”
“是的,”雷諾斯說,“我知道,但我不告訴您。”
她沉默起來,兩道黑眉毛皺在一起。
突然她又問道:“您相信,這是他乾的?”
波洛聳了一下肩。“警察方面相信是他犯罪。那些先生們可能在他身上找到犯罪的動機。他妻子的死亡的確使他得到了很大一筆錢。”
“他繼承了二百萬鎊。”
“可是,要是凱特林夫人還活著,他就會完全破產。”
“完全正確。”
“可是,就憑這一點可構不起訴的條件。當然,他又乘了同一列車。但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有一個帶K字母的煙盒,它不是凱特林女士的,但又是在她的包廂裡拾到的。除此之外,還有兩個證人,在火車快到里昂時,看到他走進了夫人的包廂。”
“這兩個證人是誰?”
“您的女友格蕾小姐和舞女米蕾。”
“就在火車快到里昂時?可是,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
“醫生當然不能斷定準確的時間。”波洛說道。“他們的意見是:死亡不是在火車停在里昂的時候發生的。我們也認為,凱特林夫人是在火車剛離開巴黎的里昂站不久就死了。”
“您是怎麼知道的?”
波洛自恃地一笑。“有人進了她的包廂,看到她已經死去了。”
“可是為什麼不拉遇難信號閥?”
“沒有拉。”
“為什麼不拉?”
“當然有他的理由。”
雷諾斯死死地盯著他。“您知道這些理由嗎?”
“我相信我知道。”
雷諾斯企圖把剛才聽到的一切理出個頭緒來。波洛沉默不語地看著她。最後她抬起頭來,雙頰通紅,兩眼炯炯發光。
“您總是想,兇手是列車上的一位乘客。可是,誰也證明不了這一點。您怎麼知道,火車停在里昂的時候不會有人偷扒上車,直奔她的車廂,把她勒死,拿走了寶石,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跳下了車廂,把她勒死,拿走了寶石,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跳下了車?火車停在里昂的時候她可能已經被殺了。如果不是這樣,德里克走進她的包廂時,她還活著;而有人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波洛把身子仰在靠背椅上。他深深化地吸了一口氣,看著女瘋子,連連點了三次頭,嘆了一口氣。
“小姐,”他說道,“您的話有許多可取之處。我在黑暗中摸索道路;而您給我一線光明。其中有一點我還不太清楚,可是現在已經豁然開朗了。”他站起來。
“德里克怎樣?”雷諾斯問道。
“誰知道?有一點我想說,我不滿意。我,赫庫勒-波洛,並不滿意啊!”
他起身要走。雷諾斯把他送到了門口。
“我要是多少幫了您一點忙,我將很高興。”年輕的姑娘說道。
“您已經幫了我的忙。當一切都模糊不清的時候,您卻沒有忘記某些要素。”
他準時到達了吃晚飯的地點。帕波波魯斯和他的女兒已經到了。這個希臘人今天看來特別莊重而尊嚴。比父系社會的長老還要莊嚴。齊婭那種深沉的美今天顯得尤為適度。晚宴極為活躍。波洛特別活潑,不時地打趣,眉開眼笑。他講著自己經歷過的一些故事和趣事,有時還多情地看著齊婭。菜是名貴的,酒都是上等的。
當晚飯快要結束的時候,帕波波魯斯彬彬有禮的詢問道:
“我上次給您的那個暗示怎麼樣?您已經騎上那匹馬了嗎?”
“我正在同我那賽馬場上的主人取得聯繫。”波洛回答說。兩人的目光相遇在一起。
“是匹有名的馬吧?”
“不是,”波洛說,“用賽馬界的行話說,那是一匹‘昏馬’。”
“噢,噢,”帕波波魯斯思忖地答應著。
“現在我們再到賭盤上碰碰運氣,先生和小姐,你們覺得怎樣?”波洛建議道。
在賭盤前他們分開坐著。波洛只顧看齊婭,帕波波魯斯只顧抖他的腿。
波洛很不走運。齊婭正相反,不聲不響地已經把幾張一千法郎的鈔票弄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不想再玩下去了。”她無精打采地說道。
波洛的小眼睛眨巴了兩下。
“妙極了!”他叫道。“您真不愧是帕波波魯斯的女兒,齊婭小姐。能夠適時地停止玩牌是一門最高的生活藝術。”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
“您父親不知道到哪兒去了。”他無所謂地說道。“如果您方便,我去取您的大衣,咱們一起到花園裡散散步。”
但是他沒有直接去更衣室……老奸巨滑的希臘人到底在搞什麼名堂?他對此很感興趣。他穿過大廳,在前廳門外的棕櫚樹葉下,他看到帕波波魯斯正同一個剛來的女客人談得火熱。這個女士就是米蕾。波洛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他同來的時候一樣,不聲不響地又回到了大廳,把大衣披在齊婭的肩膀上。然後,兩個人漫步在夜晚的花園裡。
“就是在這個地方,經常有人被弄死。”齊婭說道。
波洛聳一下肩。“人本身還不是偶爾製造出來的?這不是很好嘛?吃點、喝點、呼吸點新鮮空氣。把生活中這些美好的東西都拋棄那是傻瓜。可能是因為沒有錢,也可能是因為失戀。愛情所要求作出的代價,同金錢所要求的一樣大。”
齊婭大笑起來。
“您不要嘲笑愛情,”波洛用舉起的食指點著說,“您,年輕又漂亮……”
“您可要知道,我今年三十三歲了,波洛先生,正象你同爸爸講得那樣,整整十七年了,那時您在巴黎幫助爸爸解脫困境。”
“若是讓我來看您,簡直看不出您有那麼大年齡。”波洛溫情地說道。“您現在的外貌同當年一樣。只是有點瘦弱,有點蒼白,有點嚴肅。您那時才十六歲,剛讀完中學。不完全象是個少女,也不完全是個青年女子。您當時就很迷人、很甜,齊婭小姐。”
“那時才十六歲。”齊婭說道,“象個傻鵝。”
“這可能。”波洛說道,“不管怎麼說,人在十六歲的時候容易輕信。不管誰說點什麼,都相信,是嗎?”
他可能已經發覺這位古玩商的女兒斜瞅過來的敏銳的目光,但他卻仍然沒看她一眼。他象說夢話似地繼續講述著。“當時,那是一段非常有趣的故事。您父親一直到今天也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不知道?”
“當他向我詢問此事細節的時候,我回答他說:我會把您丟的東西平平安安地給您送回。請不要問得太多!您知道嗎?為什麼我要對他這樣說?”
“我不知道。”齊婭冷冰冰地回答道。
“那麼我就告訴您。因為那個蒼白的、瘦弱的和嚴肅的少女佔去了我的心。”
“我真不懂您在說些什麼?”齊婭有點煩惱了。
“真的不懂?難道您忘記了安東尼奧-皮勒齊奧?”
他感到齊婭剎時間屏住了呼吸。
“他當時是您父親的助手。一個助手不能把眼睛總盯著師傅的女兒,對嗎?特別是這個助手既年輕又漂亮,那就更不能這樣。因為人們總是無休止地談論愛情,所以我們也該談談別的什麼,比如說談談您父親當時負責保管的那件吸引人的首飾。正象您自己十分恰當地評價的那樣,由於一個年輕的女郎的愚蠢和輕信,所以在向她的長輩顯示這件無價之寶的下落的時候,她也就不會產生什麼其它的想法。而後,這件寶貝突然失蹤了,那真是禍從天降!可憐的小姑娘!她駭怕了,十分駭怕!說還是不說呢?這時來了一個小夥子,來了一個名叫赫庫勒-波洛的人。就象變魔術一樣,又回來了,可是接著卻向那位少女提出了一連串的棘手問題。”
“您都知道了?是誰告訴您的?是不是安東尼奧?”
波洛搖搖頭。
“誰也沒有告訴我,”他心平氣和地說道。“是我猜著的!我猜得很準吧?是嗎?假如一個偵探沒有猜謎的本領,那麼這個偵探就不會有大作為。”
齊婭沉默不語地在他的身旁漫步。然後傲慢地問道:
“您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要求?”
“我希望得到您的幫助。”
“您怎麼知道我會幫您的忙?”
“我不知道,這只是我的希望。”
“可是,如果我無能為力呢?您會在我父親面前揭發我嗎?”
“毫無此意。我可不是個勒索者。”
“但是,如果我拒絕幫您的忙……”齊婭拉長了腔調說道。
“那麼您儘管拒絕好了。事情就這樣吧。”
“為什麼您要我……”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將向您說明。女人都是寬宏大量的。如果有人為她們做了點什麼事,假如能夠報答的話,她們就儘量去報答。”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齊婭說道:“我父親已經給您提示過了。我不相信我還能對此作什麼補充。”
波洛雖然感到失望,但卻沒有表露出來。
“那麼好吧。”他爽快地說道。“讓我們談點別的事吧。”
他又繼續談起來了,嘮嘮叨叨,沒完沒了。齊婭卻相反,心情很沉悶,只是機械地答應兩句。當他們又走近賭場的時候,看得出她已經做出了什麼決定。
“波洛先生。”
“齊婭小姐?”
“我想幫助您。”
“您真是太好了!”
又是一陣沉默。波洛並不急於催促她。他耐心地等待著。
“唉,真是,”齊婭說道,“為什麼我不能對您說呢?我父親是很小心的,過於小心了。可是您對我說過,您是在尋找兇手,而不是在尋找首飾。我相信您。您完全猜對了,我們正是為了寶石才到尼扎來的。有人同我父親約妥了,要在這裡交貨。寶石就在那個人的手裡。另外,我還可以向您暗示,是誰同我父親作交易的。”
“是侯爵?”波洛低聲問道。
“是的,是侯爵。”
“您見過這位侯爵嗎,小姐?”
“就見過一次,但很不清楚。是從鑰匙縫裡看的。”
“用這樣方式看,是不大容易。”波洛同情地說道。“不過您總算見過他了。如果您再見到他,能認出他來嗎?”
齊婭搖搖頭。
“他戴著假面具。”
“年輕的,還是老頭?”
“他有一頭白髮。可能是假髮,也可能不是。我不相信他很老。他走路的姿態顯得很年輕,聲音也是一樣。”
“他的聲音?”波洛若有所思地問道。“嗯,他的聲音。您能聽得出他的說話聲音嗎,齊婭小姐?”
“我相信,我能聽得出來。”
“您對他很感興趣,是嗎?因此您才從鑰匙孔裡去看他。”
齊婭點點頭。
“是的,我當時很好奇。我聽到過好多有關他的事。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偷。他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冒險小說的主人公。”
“可以稱得上。”波洛思忖著答道。
“但是,我要對您講的還不僅僅是這些,還有一個事實,它可能對您更為有用。”
“那是什麼呢?”波洛催促地問道。
“正象我對您說過的那樣,寶石在尼扎已交到了我父親的手中。交貨人我沒有見過,但是……”
“什麼?”
“有一點我是知道的,交貨人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