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討厭的噩夢中驚醒時,四周一片黑暗。
真的是個很討厭的夢。有個類似黑色煙幕的東西不停地追着我跑,無論我跑到哪裏,它都不放過。黑色煙幕有什麼好恐怖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總之就是很可怕,嚇得我流了一身冷汗。
而且連頭也莫名其妙地痛起來了。
當我想要起牀喝杯水的時候,發現隔壁的牀位空蕩蕩的。
再仔細一看,牀上放着冬子疊得整整齊齊的睡衣。我看向牀腳,室內拖鞋取代了她的淺口便鞋,並排放在地上。
她也跟我一樣做了討厭的噩夢,所以跑去散步了嗎?
我看看鬧鐘,現在時間是十一點過一些,沒想到我並沒有想象中睡得那麼久。
走到洗臉枱洗了把臉後,我換了一套衣服。總覺得睡不太着,而且我也挺在意冬子的。
出了房間之後,外頭明亮得令我意外。而且還聽到人的笑聲從客廳傳來,好像還有人沒就寢。
走下樓梯之後,我看到山森社長和夫人、石倉以及旅館主人在談笑。他們的手上都拿着平底玻璃杯,中間的茶几上放着威士忌的酒瓶和冰桶。
冬子不在。
最先注意到我的是山森社長,他對我舉起手。“睡不着嗎?”
“是啊,睡着睡着就醒來了。”
“那麼要不要加入我們呀?不過沒有什麼太高級的酒就是了。”
“不了,就別算我一份。對了,請問你們有看到萩尾小姐嗎?”
“萩尾小姐?沒有耶!”山森社長説完搖搖頭,“我們也是在大概三十分鐘之前才來這裏的。”
“因為只有大哥一個人猛輸呀!所以一直煩人地説什麼在挽回面子之前絕不放我們走。”
用着輕佻口吻説話的人是石倉。雖然沒什麼好笑的,我還是一面陪着笑一面靠近他們。
“太太是什麼時候過來這裏的呢?”我看着夫人的方向問道。
“一樣。”夫人回答,“把女兒送回房間之後,我就一直待在我丈夫他們身邊。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什麼。”我往玄關望去,玻璃門緊緊地關着。
冬子到外頭去了嗎?
山森社長他們如果三十分鐘前才在這裏的話,冬子大概就是在十點到十點半之間從房間裏離開的。
我走到玄關看了一下門鎖的狀況。玻璃門是從內側上鎖的。
“哦?你朋友要是出去了的話,那就得把鎖打開才行呀!”名叫森口的肥胖旅館主人來到我的身旁,然後打開了玻璃門的鎖。
“請問一下,這個門是什麼時候鎖上的?”
“唔……在我們打完麻將的前幾分鐘,大概是十點十五分還是二十分的時候吧!其實本來應該是十點就要上鎖的,我自己給忘了。”
他伸手指着貼在牆壁上的一張紙。原來如此,上面用奇異筆寫着“晚上十點以後大門就會鎖上,請注意”。
我有點介懷。
若是冬子真在晚上跑出去散步的話,就一定是在十點十五分之前。在那之後出去的話,冬子就得開了鎖之後才能出去,然而現在眼前這扇門是鎖着的,這有點説不通。
我看着掛在牆壁上的時鐘,指針指着十一點十分。也就是説,她如果是在十點左右出去的話,到現在也已經外出將近一個小時了。
“那個……”我再度看着坐在沙發上談笑的那羣人,“真的沒有人看到萩尾小姐嗎?”
他們中斷談話,把視線全都集中到我身上來。
“沒看到哦!怎麼了嗎?”發問的是石倉。
“她不在房間裏。我在想她是不是去散步了,可是因為實在是花太多時間了,所以……”
“原來如此,那還真令人擔心啊!”山森社長站了起來,“可能還是去找一下比較好。森口先生,可以跟您借一下手電筒嗎?”
“那是沒問題,可是要小心哦!外面黑漆漆的,而且走遠一點還會碰到懸崖。”
“我知道啦——佑介,你也一起來。”
“那當然。麻煩也借我一支手電筒。”
“我也去。”我説。看着他們兩個人認真的樣子,更讓我心中的不安增加了。
我們分成兩組尋找冬子。由於石倉説他要沿着旅館前面的車道找找看,所以我和山森社長就繞着旅館周圍尋找冬子的蹤跡。
“為什麼非得在這個時侯離開旅館不可呀?”山森社長説話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憤怒。他和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都用着高人一等的方式説話。
“我不知道。明明我們是同時就寢的啊……”
“大概什麼時候?”
“十點左右。”
“那可不行啊,太早了哦!平常過慣不規律生活的人,就算偶爾想要早點睡也是睡不着的。”
我什麼也沒回答,只管移動着腳步。現在不是反駁他的謬論的時候。
旅館外面是個小小的森林,旁邊環繞着簡單鋪設的步道。沿着那個步道往深處走,就會到達旅館的後面。而在旅館後面,就是剛才主人説的懸崖。眼底淨是一片好像要把人吸進去的黑藍色陰影,還聽得到海浪在陰影裏拍打的聲音。
山森社長將手電筒照向懸崖下方。不過那種程度的亮光,果然還是沒辦法照到懸崖盡頭。
“應該不可能吧……”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説道,我沉默以對,不願意作答。
我們繞了旅館一整圈之後又回到客廳看看狀況,但是冬子還是沒有回來。回來的只有沉着臉的石倉佑介一個人而已。
“人沒有在這間房子裏嗎?”山森社長向旅館主人森口問道。森口用毛巾擦拭着太陽穴上的汗水回答:“我整間房子都找過了,可是哪兒都沒看到人。其他的先生、女士我也問過了,不過大家都不知道。”
金井三郎和志津子小姐他們也都聚集在客廳裏了,目前不在這裏的只有由美。
“沒辦法,我在這裏再等一下好了。請各位去休息吧!等到天亮了,我們再去找一次。”山森社長對着所有的人説。
“直接通知警察不是比較好嗎?交給他們處理比較實在。”小心翼翼地説出這句話的人,是竹本正彥。
不過山森社長當下就搖了頭。“這座島上沒有警察局,有的只有派出所。而且真正有權管轄的也是警察總局,所以就算現在報警,也要到明天早上他們才會派直升機飛過來。在判斷這是真正的事件之前,我想警方是絕對不會理睬我們的。”
“目前只能等了嗎?”石倉一邊敲打着自己的脖子,一邊問道。
“總之大家請先去休息。因為如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話,明天我們還是會按照原本預定的行程,在一大早出發的。”
大家聽完山森社長的話之後,一個接着一個開始回房了。然而每個人的臉上都清楚地寫着——都已經變成這樣了,怎麼可能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我要留下來。”由於山森社長看起來好像有意把我趕回二樓,所以我直截了當地説:“倒是山森社長,您應該先去睡覺吧!明天不是還要開船嗎?”
“我哪能睡覺啊?”他這麼説完之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2最後留下來是山森社長、我以及旅館主人森口。
我躺在沙發上等着。有時候睡魔會突然襲來,意識也會跟着離我遠去。可是在下一個瞬間,我又會突然醒過來。當我想要稍微小睡片刻的時候,又會被很討厭的噩夢給弄醒。我只能説是很討厭的夢,因為實際的內容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時間就在這樣的狀態下過去,外面一點一點白了起來。等到客廳的時鐘指針指到五點的時候,我們又出去了。
“冬子!——冬子!——”站在朝靄之中,我一邊喊着她的名字,一邊前進。四周完全被寂靜給吞噬,我的聲音就像是對着古井喊叫一般彈了回來,不停地空轉。
我感覺到不安開始侵襲胃部了。脈搏變快,讓我反胃了好幾次。而且頭還是一樣痛。
“到旅館後面看看吧!”山森社長説。旅館的後面就是那個懸崖,我聽出了他的意圖之後,曾在瞬間停下了腳步,但是最後還是不得不去面對。
太陽開始快速升起,晨間的霧氣散去,視野漸漸地開闊起來。此時連樹木的根都可以清楚看見,而我的不安也隨之急速攀升。
昨天晚上看不太清楚,原來懸崖的邊緣有用鐵鏈和木樁做成柵欄圍起來。不過那也不是什麼多有保障的東西,輕輕鬆鬆就可以跨過了。
山森社長跨過柵欄,腳步謹慎地靠近懸崖邊。海浪的聲音傳了上來。我暗自期望他能夠毫無反應地回來。
他什麼話也沒説便往懸崖下方看去,不一會兒之後面無表情地回到我身邊,然後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説:“先回去吧!”
“回去……山森社長……”我看着他的臉。
他抓着我的肩頭的手又施了一點力氣。“回去!”一個陰暗而沉重的聲音説道。
同時,某種東西突然激烈地在我心頭流竄。“在懸崖下面有什麼……冬子在下面對吧?”
他沒有回答,直盯着我的眼睛看。就算回答了也是一樣。我從他的手裏逃開,跑向懸崖。
“不要去!”
我將他的聲音遠遠拋在背後,爬過柵欄往下看。藍色的海洋,白色的浪花,黑色的巖壁——這些東西皆在瞬間映入眼簾。
以及倒卧着的冬子。
冬子貼在岩石上,看起來就像是一片小小的花瓣。身體一動也不動,任憑海風吹拂。
我的意識好像被大海吸走了。
“危險!”有人撐住了我的身體。海和天空翻了一圈,我的腳下也失去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