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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廣袤無垠的廣闊天地的微風

    廣袤無垠的廣闊天地的微風在這幾個星期吹過皚皚白雪覆蓋的阿爾卑斯鄉村。因為富人和名人都擠進雪裡,擠進山裡。他們在尋找安寧、休息、消遣,從事體育活動。王子王孫和政治家、百萬富翁和電影明星在阿爾卑斯山尋找冬季的歡樂。就是在這裡,英格博格也在壁爐中點燃了火。她一再走到鏡子前觀察自己的面容。這又是羅蘭非常喜歡的那種光滑、銀色的美。頭髮又獲得了它那明亮的光澤,她的身段又像從前那樣柔軟。今天夜裡為了他,我必須漂亮。英格博格想。我必須溫柔體貼,我必須讓他忘記我們即將面臨的東西,也就是一個防水的隔離大支架或者一道磚砌牆,一個丘賓筒井壁。

    他看到有長睫毛的褐色眼皮睜開了,看到奧托姑娘神秘的目光又從某個夢幻十分遙遠的地方返回了原地。奧托·山德爾大夫坐起身來。他清清嗓子。儘管如此,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他要幹完這件事。危險已經過去,也就是在同一個夜晚,奧托姑娘提出要打電話到丹吉爾,打給她丈夫。

    一縷微弱的光線透過差不多已經朽掉的門縫,照到發臭的草鋪上。這是昔日南美駐防地的一箇舊馬廄。熱浪灼人。從聖瑪麗亞大教堂鐘樓響起丁零當啷的聲音。在古代的奧地利軍人當中,有一個用槍格鬥出名的人。瞧,那些馬,成排地中暑了。

    現在,奧托經常都會有那種罕見的、無法與任何東西相提並論的感情,使他那無法度量的長腿伸進摺疊式帆布艇,伸進客貨兩用汽車,伸進電話亭地面,伸進男廁所,伸進更衣室,伸進亭子,伸進載重汽車,伸進音樂會,然後又消逝得無影無蹤。他經常都在跑。因此藝術家會催促他那雙過長的腿拚命堅持,奔向郊外。他那個火爆性子比別的職員更難對付他那些日常的瑣碎問題。他多次,反覆多次懷著一種交織著恐懼、緊張和驚慌的心情,觀察他那雙過長的腿勢必會丟失的情況,觀察別的職員那些日常的瑣碎問題怎樣誘使他們出國旅行。你問什么?我不明白。你必須回來,你聽著,斯特凡,你必須直截了當,沒有別的路。你儘快來。請過來!我在等你。火速過來。老闆在談論風土人情。現在甚至談到奧托!他父親真可說差不多在各家各戶都是備受喜愛的醫生,是生病時的一個幫手。人們從小就認識這個人——他們那詼諧有趣的奧托!因而就連奧托也在談論風土人情。他為一個洗耳恭聽的針線活小商品代理人付了幾杯燒酒錢。美國兵已經推進到那個最小、最後的山村。居民們英勇無畏地抵禦不可戰勝的優勢對手。

    多奇怪啊,地面突然之間就斜了!要是我不抓緊,那就……奧托自言自語道。

    這時,他看見在飯廳破爛不堪的窗戶後面有一道紅光。火!年輕的哥薩克林果穿著他那身美麗如畫的彩色制服,把挎在他臀部的軍刀用勁扯開,放到泛著微光的瓦礫上,把那個年輕婦女鮮血淋淋的白色身軀奪過來,盯著她那雙翻白的藍眼睛,望著她那鬆開的淡黃長髮和閃閃發亮的深紅色嘴唇之間珍珠般的牙齒,望著這個身體,這把毛瑟槍。

    這個光線暗淡,只留下當年裝飾殘跡,在世紀之交時建造的飯廳差不多已經空空蕩蕩。奧托伸出手去接過鑰匙,屏住氣開鎖。接連發出的兩次短促、沉悶的打擊聲使這艘船抖動起來。不知是什么東西在斷裂。餐具落到地上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音。這是破碎玻璃杯的丁當聲。或許在這兒不會有那種不願意看到年邁的海軍上將遭到這次挫敗的人吧。

    當今日常生活經常性的負荷,造成越來越多的人在其生命的頂峰就已經精疲力竭,力不從心。對於現代婦女而言,不存在四十小時周工作日和退休問題。因此,提前耗完精力的現象也就越來越多地擺上了議事日程。這個友好的少尉林果對他從烈火中救出來的姑娘說著這樣一些以及類似的安慰話。奧托用困惑莫解的藍眼睛看看這一個,又看看那一個。我的大腿——他在呻吟——我的大腿!我懷著一種由恐懼、驚慌和迷惑交織而成的複雜感情,看到我的雙腿穿過運動褲的窟窿消失不見。為什么您不再躺在越南的戰壕裡?奧托結束了他的問題。他的語調充滿責備的意味。因此林果這個大鬍子就說話了,而且還用手指節骨敲打他的小腿假體。

    這位年輕的德國女郎的身體看來好像是由大理石和火構成的。林果又一次剛好及時趕到。從哪兒——他在考慮——我從哪兒開始鑿這個大理石毛坯。

    復活節兔子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張椅子上。寬寬的肩膀,鎮定自若,那張臉彷彿用石灰岩鑿成。復活節兔子莫伊倫霍文,來自杜塞爾多夫的七十一歲工業巨頭:製造建築機械、壓路機,辦有火車車廂廠。復活節兔子莫伊倫霍文是位於下萊茵、薩爾茨堡、聖特羅佩茨的三處別墅的主人。而林果則是他年輕、魯莽的私人飛機駕駛員,貼身保鏢,秘書。他是一個神經堅強、心如鐵石、冷酷無情的小夥子。這次從薩爾茨堡往法國藍岸地區的飛行使他大為震動。在這兒,在薩爾茨堡,全都是老實人。

    這次賭博的老船長第一個跳了起來。他的椅子撲通一聲,翻倒在地。在後面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開始尖叫起來。隨後,英格博格看見,伴隨著震耳欲聾、似乎要把船體撕成兩半的爆炸,把那個制動裝置,那條皮鞭從這位年輕的少尉手裡奪走了。在同一瞬間,就連她也感到被一個巨大的拳頭抓住,被用力一扔,扔過大廳。我一直坐著,差不多在越南的戰壕裡坐了一年之久。大鬍子林果作為佩佩爾下士回答道。

    他抱著這個年輕的德國女郎肩膀下面用蜂蠟染料染成的身體,在呼嘯的輕武器跳彈之間和爆炸的劈里啪啦聲之間穿行而過,跑進維也納森林。在那裡,就連奧托的兩條腿也都放到了地上。這不可能是真的,這是一個幻覺。林果想。

    但他並不能阻止他又滿臉緋紅,紅得發熱。

    這家飯店是維也納老城區最舒適的一家飯店。這家飯店分成一個一個的包房。這些包房被人造葡萄葉和燈籠十分和諧地分隔開來。三個專業樂隊隊員在演奏情景音樂。巨大的窗戶便於觀賞外面大城市夜晚生氣勃勃的生活。霓紅燈廣告映照在瀝青路上。奧托的雙腳又一次不聽起使喚來了,於是就從高處眺望這萬家燈火。但是它們面對自己本人,至少得老老實實的啊。奧托在告別時請求它們,當他在這兒,在維也納的度假期間,經常帶他去野外郊遊。它們沒把這當一回事。奧托的雙腳懷著一種交織著恐懼、取樂和不理解的心情,信步而行。

    復活節兔子被一個目光溫柔、深色皮膚的黑人姑娘領進在華盛頓別墅裡的住所。在敞開的壁爐裡燃燒著熊熊烈火,映照著坐在壁爐前那個人那張黑人的臉,把它變成淡淡的青黃色。坐在壁爐前那個人那隻深色、多筋的手拿著一個杯子,杯裡還剩有的一些高級紅葡萄酒在泛著微光。晚上好!有色人奧運會選手奧托的父親先生。只是在這時,老人才抬起頭來往上看。當他發現這個白人時,眼光裡露出一種拒絕的神情。

    有阿姆施泰滕牌號的客貨兩用汽車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髒東西。奧托的兩眼炯炯有神。失眠,他有三天三夜沒有睡覺。現在他說了下面一番話:我向你發誓,你再也不會見到我了。在這方面我同你一樣不幸。可你是故意這樣的。只要你把嘴閉上,只要你……斯特凡,如果你從現在開始,讓我安靜一點,那我就離開這兒,不過是獨自一人。他又點了點頭。

    甚至在白天,奧托在大白天看見他的雙腿突然極其匆忙地飛速穿過大街,在汽車之間穿行。然後,他不得不懷著一種由驚慌、恐懼和詫異交織而成的心情,總尾隨在後面。這個小夥子,這時,他消瘦了。對於這個不習慣戰爭的黏土建築工來說,這是一些可怕的情景。

    您是乘車來這兒的嗎?奧托心平氣和地問。可是,這種平靜要他付出多大的努力啊。健談的林果自然是非常願意在郊遊時有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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