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一回頭望着收銀台方向,凝視着那裏的門。
“然後以為父母都起來了,沒辦法,做好了捱罵的準備才開了門,因為不經過那間房間就不能上樓……”
推開門,可以看到約三個榻榻米大小的空間,這裏是預先準備料理的地方。在右邊處脱了鞋,然後進入家中。樓梯正對玄關,左邊是客廳兼父母的卧室。站在玄關,一打開裏面的門,就可以看到一條通往深處的通道。
功一偷偷張望的時候,發現父母房間的推拉門半開着,心想這下糟了,父母睡覺時肯定會把門關上的,不會是察覺他們偷偷溜出家,等着回來訓斥他們吧。
揹着靜奈,功一躡手躡腳地偷瞟了一眼房內,然後——
“看到了腳。”他對刑警們敍述着。
“腳?”白髮男子若有所思狀。
“媽媽的腳。穿着襪子。心想怎麼會這樣就睡着了呢,就探了探房內的情形,結果……”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接下來的狀況,功一語塞了。
最初映入他眼簾的是染着鮮血的白布,一瞬間功一還誤以為是太陽旗。白布裹在塔子上身,功一無法看清她的臉。
當他意識到這原來不是旗而是染上血跡的圍裙的那一刻,倒在裏面的廚房的爸爸的身影也映入了眼簾。幸博臉朝下躺着,背部的T恤上滿是血。
爸爸也好,媽媽也罷,都紋絲不動地躺着。功一不能動彈了,身體彷彿被冰凍住了,凝固了。
解除他緊緊被束縛住的身子的是背後傳來的聲響,那是開關店門時發出的幾不可辨的吱吱嘎嘎聲。從小就對這個聲音就習以為常的功一有了反應。
他揹着靜奈一點一點後退,穿上鞋,回到店裏,正好是泰輔站着的地方。
功一似乎對弟弟説了些什麼。具體內容,功一已經無法記清了。然而,他記得自己的話讓泰輔面色蒼白、身體開始顫抖。
“因為太意外了,所以什麼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功一低着頭默默説道,“我把弟弟和妹妹帶到二樓,然後用店裏的電話打了110,接着就在店前等着。”
白髮男子沉默了。耷拉着頭的功一無法知道他的表情。
“今晚就到這裏吧。”柏原説,“稍微冷靜一下,興許會想起些什麼。”
“是啊。”白髮男子點頭贊同,“今晚,孩子們在哪休息?”
“還不知道。根據調查,附近似乎沒有親戚。總之,我已經先聯絡了功一的班主任。”柏原答道。
“那麼,決定之後請告訴我一下。——功一君。”白髮男子直呼其名道。功一抬起頭,看到他一臉抱歉的模樣。“不好意思,讓你受累了。但是,叔叔們也想早日捉到犯人。”
功一默默地點頭。
兩個刑警起身離去,柏原移到了空出的座位。“口渴嗎?”
功一搖搖頭。
“叔叔……”
“怎麼了?”
“我可以回到弟弟他們身邊嗎?”
柏原有些不知所措。
“啊,怎麼才好呢。事實上,隨後我們也要檢查一下二樓。所以呢,相反地,必須讓弟弟他們把房間空出來。”
功一看着柏原。
“不能呆在那裏嗎?我們不會添麻煩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們想盡可能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今晚的房間,我們會準備的。”
“靜……我妹妹大概還在睡,那傢伙,非常能睡。”
“吵醒的話怪可憐的吧。”
“平時的話無所謂,只是今晚想讓她好好睡着。因為,那傢伙還什麼都不知道,甜甜熟睡着,至少今晚想讓她無憂無慮地睡覺。”
説着説着,功一突然感覺胸中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燒,腦海中浮現靜奈熟睡的表情,想着必須要告訴她父母遇害的事情,他的心開始激烈地掙扎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功一心生絕望之情。
所有的事情湧上心頭,化作淚水橫溢臉頰。就算親眼目睹父母的屍體時,功一也沒有流淚,為什麼現在眼淚就止不住呢。他狠狠抓住身旁的餐巾,蓋在臉上,終於沒有忍住,開始放聲嚎啕。
在橫須賀警署,第一次召開搜查會議的時候已是早上八點多了。趕去現場的搜查人員幾乎一宿沒睡。萩村就是其中一員。他和山辺來回在“有明”附近調查,卻一無所獲。不管怎樣,光是尋找起牀的人就相當辛苦了。雖然去了便利店、拉麪攤等詢問,還是沒有收集到有用的情報。
其他的搜查員亦如此。沒有從機動搜查隊那得到太多的資料。就連召開會議的縣本部系長臉上也流露出焦急的表情。
根據長男的證詞,有明夫婦遇害時間為半夜零點到2點之間。接到報警電話是半夜2點10分,和他發現屍體沒多久便報警的證詞相吻合。
夫婦都在客廳兼卧室遇害,然而,兇器並不相同。有明幸博被菜刀從背部刺殺,刀約長30公分,刀刃貫穿身體,胸口露出刀尖。根據法醫推測,應該是當場死亡。
塔子也是被菜刀刺殺,一把可以被稱為小刀的刀。和丈夫相反,是從胸部刺入。她的脖子上殘留着用手緊緊掐過的痕跡,也許是為了給予致命一擊才補上一刀的。
兇器仍在兩個受害者的身上,興許犯人覺得拔下來太費時費力了,但比起這個理由,更大的可能是犯人沒有意識到留下兇器的危險性。兇器都是直接從“有明”的廚房取來用的,上面沒有指紋,作案時可能帶着布手套。鑑證科人員如是推測。
案發時似乎發生過搏鬥,但室內沒有痕跡留下。因為沒有找到用來存放營業額的保險櫃,罪犯可能從店的收銀台直接偷走了手提式保險櫃。這點唯有稍後向長男他們確認了。
是單獨作案還是多人作案,根據目前的信息還無法作出結論。是否熟人作案也同樣不可知。而且,根據案發地點,無法從犯人沒有準備兇器這點斷言他事先沒有計劃殺人。因為誰都知道洋食屋肯定有菜刀。
無論如何,今天一天的調查是相當重要的。
會議結束後,決定本案以縣本部的搜查一課為中心,分工也安排下來了。萩村他們帶領的刑警也被編入中心組。
萩村望了望坐在身旁的柏原,只見他託着腮,閉着雙眼,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可知他並沒有睡着。
“孩子們怎麼樣了?”萩村小聲問着。
“在旅館裏。”柏原含糊作答。
“旅館裏?”
柏原抽出了託着腮的手,撓了撓後腦勺。
“在汐入的一個旅館。長男的班主任應該也在。”
“你帶去的?”
“沒,我只是送他們上了警車。”
“狀態如何?”
“孩子們?”
“嗯。”
柏原輕輕嘆了口氣。
“妹妹還在睡覺。長男讓我們別吵醒她。所以,就讓警察抱着上了警車。”
“父母被殺的事,妹妹……?”
“還不知道。長男是這麼説的。”柏原看了看手錶,“大概還沒跟她説吧。不知那個班主任説了沒有。看起來好像不太可靠的樣子,擔心啊。”
究竟如何告訴小女孩這個慘劇才好,萩村一籌莫展,幸好他不用擔當這個角色。
“長男、次男怎樣?”
“長男還好,可以回答一課的同事的提問。在旁聽着,真覺得這孩子厲害啊。”
“弟弟呢?”
“弟弟啊——”柏原搖着腦袋,“一言不發的。乘上警車的時候像個人偶,木如死灰。”
這種時候居然在旅館裏——看着打理得相當精緻的庭院,功一想着。名目繁多的樹木林立,小巧玲瓏的燈籠點綴其中,巨石隨處可見,上面青苔滋生。
“考慮了很久,當作火災處理如何?”野口老師説道。
功一的視線移向班主任,“火災嗎?”
“嗯。你們家發生了火災,父母被送入醫院,然後你們被帶到了這兒。總之,先這樣解釋吧。”野口温柔地徵詢着。素來嗓門很大的他,今天刻意壓低了音量。如果總是這樣的口吻,就不會有“大喇叭”(ホイッスル)這樣的綽號了吧,望着他削瘦的臉,功一暗自想着。
兩人坐在旅館一樓的門廊上,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你覺得可行嗎?”野口再次詢問。
“瞞着我妹妹嗎?”
“只是現在。總之,現在先矇混過去。你妹妹還小,如果知道實情,會受到怎樣的刺激呢?”
“但是,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當然,總是要告訴她實情的。但是呢,我覺得現在先這樣解釋比較好。有必要向她説明為什麼會在這裏。父母的事情也必須做個説明。然後等你妹妹冷靜下來,找個時機再告訴她實情不是很好嗎?”
功一低着頭,十指交叉着。
並不是不明白野口的用意。的確,向靜奈坦白是件相當辛苦的事。也曾想過以後再告訴她這個悲劇。但不知為何功一仍無法釋然。他單純地覺得既然總有一天要説出真相的,早些晚些都一樣。
“現在津島陪在你妹妹的身旁,我想等她醒了這樣跟她解釋,你看怎樣?”
津島是靜奈的班主任,一位圓臉的女性。
“泰輔怎麼辦?不能對那傢伙説謊啊,他都已經這樣了。”
自從功一目睹父母的屍體以來,泰輔就一直很奇怪。別人不喊他,他就一直一動不動地,緊緊抱着雙膝蹲坐着,在等警察趕來之時也這樣。被帶來這家旅館時,他面無表情,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現在必定還是蜷着身子,蹲在房間的角落吧。從昨晚以來,功一就沒有聽他説過一句話。
“他的班主任也應該馬上就趕到了,考慮一下如何處理弟弟這邊吧。總之,妹妹這邊先這麼定了。”
功一曖昧地點了下頭。需要考慮的事情堆積如山。明天開始該怎麼辦,不,今天開始我們該怎樣生活呢。而這問題也僅僅只是冰山一角。功一找不到答案,腦海中就好像暴風雨過後的滿地狼藉。他多希望此刻能有人來代替他考慮這些。
“那麼,就這麼辦吧。”
好,功一答道。
“來的正好。”野口老師的視線投向功一的背後。
功一轉身,津島老師正牽着靜奈向他們走來。靜奈穿着T恤和短褲,這些都是離家前功一塞進包裏的。
津島望了望野口,又望了望功一。
“看她醒了就帶過來了。接下來,怎麼辦?”
“有明君也知道了。那麼,就按剛剛的説法。”野口向津島老師使了個顏色。
“津島老師,泰輔呢?”功一問。
“有女警陪着,別擔心。”
“哥哥,這裏是哪裏?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裏?爸爸媽媽呢?”靜奈問。
功一不知如何作答。事實上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有條理地説清楚。
“那個,有明,你們家昨晚發生了火災。”
聽着津島的話,靜奈惺忪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因為過於吃驚,剎那間呆呆愣着,説不出一句話。
“你們溜出家看流星了吧,流星救了你們哦。爸爸和媽媽受傷了。”
“誒?”靜奈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騙人。”
“是真的。”功一説,“發生了火災。”
“我們家燒掉了?再也不能住在那了?”靜奈的眼睛通紅通紅。
“沒有全都燒掉,別擔心。”
“沒錯。家還在呢,放心吧。但恐怕不能馬上住進去了,暫時要呆在這裏。”
“爸爸媽媽在哪?”靜奈東張西望着問道。
“剛剛不是説過了嗎,他們受傷了,被送進了醫院。”
“誒?”靜奈歪着腦袋望着功一,“哥哥,怎麼辦啊?”
功一想要鼓勵妹妹,但是橫豎都想不出此時此刻他還能夠説些什麼。自己也同樣地感到不安,他們究竟如何是好,前途一片黯淡。
這時,有人向功一走來。
“可以打擾一下嗎?”
功一抬起頭,是柏原。他對兩位老師説道:“想帶功一去現場實地調查下,可以嗎?”
“現在?”野口拔高嗓子説,“但是,他都沒有睡過。”
聽罷,柏原低頭望了望功一説:“不行嗎?”
功一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去。”説着,他轉向津島老師,“請幫我照顧一下妹妹。”
“嗯,交給我吧。”
“哥哥,你要去哪?”靜奈問。
“回家,因為有些事情必須要調查。”
“靜也要去。”
“你呆在這兒。哥哥先去看看情況。”
“誒。”
“不可以給哥哥添麻煩哦。”津島老師勸誡。靜奈這才打消了念頭,轉向另一個話題,“老師,醫院在哪裏?我可以去媽媽他們身邊嗎?”
“過一會。”津島含糊其辭道。此時,功一也離開了旅館。
他和柏原一起乘上了旅館前的警車。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以前,功一總想坐一次警車看看,沒想到竟以這樣的方式實現了這個夢想。
“困嗎?”柏原問。
功一默默地搖了搖頭。“也是啊。”柏原喃喃道。
洋食屋“有明”的店前停着好幾輛警車,周圍仍圍着警戒線。昨晚還沒有的好事者扎堆在警戒線外圍觀。稍微遠處,扛着大型攝像機的男子和拿着麥克風的女子面對面站着。見狀,功一思忖着不能讓靜奈看到這個新聞。
下了警車,功一被警察保護着踏進了店裏。裏面充斥着大量的警察和刑警。
之前的白髮刑警走進功一,説:“一直麻煩你,實在不好意思。”
功一一言不發地微微點頭。
“能儘快到處看看家裏嗎?再怎麼小也好,一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就請告訴我們。”
好的,功一答道。
先從店的入口開始,他們沿着桌子中間慢慢往屋內走去。
老實説,即使有不對勁的地方,功一也沒有自信可以發現。無論是店內還是家裏,他從未如此仔細地觀察過。有時幸博弄混了摺疊桌的放置位置,功一也完全沒有察覺。
“收銀台的裏面有什麼不同嗎?”白髮男子詢問道。
功一來回掃視着收銀台內側,眺望着餐具、調味料等,然而並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你家的手提式保險櫃放在哪裏?”
“保險櫃?”
“放營業額的東西。”
啊,知道了。功一點點頭。
“錢在那裏。”他指着收銀台內側,那兒有個大約30公分大的四角鋁罐,上面用記號筆寫着“咖喱粉”。
“這個罐子?”
“嗯。”
白髮刑警把罐子拉到身旁,帶着手套的手輕輕擰開蓋子,其中放着數枚紙幣和零錢。
“居然放在這裏啊……”
“爸爸説保險櫃沒什麼用,不是等於告訴小偷這裏有錢嗎?”
白髮刑警和其他刑警面面相覷,隨後他蓋上了蓋子。
推開收銀台旁邊的門,他們走了進去,眼前是令功一有些忌憚的地方——父母卧室的門。一想起必須踏進那裏,功一心情不禁沉重了起來。
“進入家前,可以看一下後門那邊嗎?”白髮刑警説。
功一點着頭打開了角落的門,門後有條狹窄的通道,通道盡頭就是後門。同樣是扇木門,可以上鎖。
後門的旁邊放着個籃子,裏面隨意放置着把透明的塑料傘,功一的目光停了下來。
“怎麼了?”刑警問道。
“那把傘不是我家的。”功一如是説。
“啊,”白髮刑警走到籃子跟前,但是並沒有觸碰傘,“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我們誰也沒有這樣的傘,而且把傘放在籃子裏,萬一籃子要用的話就很麻煩了,會捱罵的,所以我們絕不會這樣做。”
白髮刑警點了點頭,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招手示意其他人過來,在耳邊低語了一番。
之後,功一巡視了家裏,並沒有其他大發現。孩子們的房間還是昨晚溜出去前的樣子,父母的房間的話,功一還沒來得及好好觀察,榻榻米上沾着的血跡就灼燒了他的視線。
功一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一走進房間就看到靜奈坐在矮凳上疊着千紙鶴。津島老師也在她身旁。泰輔好像在隔扇的另一端。
“啊,哥哥,怎麼樣?家還在?”靜奈問。
“還在哦,我説過沒事的。”功一在她身旁坐下。
“有明君,我可以稍微離開一下嗎?想打個電話。”津島老師説。
嗯,他答道。
津島老師出去後,他望了望桌上,説:“你在幹什麼?”
“在折千紙鶴呢,想要送給媽媽他們。”靜奈哼着歌輕快地回答着。
看着小手用心折出來的紙鶴,悲傷的回憶再次向功一襲來,瞬間在他的胸中掀起千層巨浪,終於,他的心牆被擊垮了。
功一抓住靜奈的手,手中的紙鶴被打破、跌落在地。
靜奈怯怯又一臉受驚地望着功一,“哥哥……”
“沒用的,不要浪費時間做這些。”
“什麼?”
功一起身,推開隔扇。
“不要這樣啊,泰哥哥病了,在睡覺呢。”
的確,泰輔蜷縮在被窩裏。功一掀開被子,看到像烏龜一樣團作一團的泰輔臉上浮現了吃驚的表情。
功一抓着靜奈的手,拉到泰輔的身旁。“疼~”靜奈哭着鼻子説。他伸出雙手捧起妹妹的臉頰。
“靜,好好聽着。爸爸和媽媽已經不在了。他們死了。”
靜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着,隨即,眼見着她的臉頰就泛紅了。
“騙人。”
“是真的。並沒有發生什麼火災。事實上是殺人事件。爸媽都被壞傢伙殺死了。”
靜奈掙脱了功一的手,歪着腦袋,手和腳不停地胡亂揮舞着,哇哇大聲哭着,滿屋子亂跑。
功一一把抱住靜奈,好像要把她整個都保護起來。“不要,不要。”妹妹還是不停地拳打腳踢着。
“已經只剩下我們了……”功一咬着牙吐出了這句話。
這時,一直都沉默着的泰輔突然發出了悲鳴,如同要把積壓到現在的情緒都發泄出來般開始縱聲嚎啕。
“昨晚有沒有賣出這樣的傘?我想查下收銀條就一清二楚了吧。”頭髮稀少的男子一邊整理着三明治、飯糰的貨架一邊思索着。他的胸口掛着店長的徽章。
“可以麻煩你查看一下嗎?”
萩村話音剛落,店長露出了厭煩的表情嘆了口氣,一幅覺得很麻煩的模樣。“請稍等片刻。”説着,他走向收銀台。
萩村來回掃視着嶄新的店面,牆上、地上幾乎沒有任何痕跡。目光掃到酒櫃時,他想起附近好像有家酒坊。
沿着國道16號線有家便利店,萩村正在裏面調查。他的拍檔柏原站在放置雜誌的架子前,一臉興趣缺缺。
“那個,昨晚只賣出一把。説起來,那個顧客沒説過一句話。”店長盯着長長的收銀條,自言自語地嘟噥着。
“當時是你在店裏?”萩村問。
“嗯。基本上,晚上都是我一個人。”
“記得那人長什麼樣嗎?”
店長繃着臉苦苦回憶着。
“只記得是個男人。本來,我們也不會仔細打量顧客的長相……”
“衣服、體型什麼的,還有印象嗎?大約幾歲?”
店長一臉求饒的表情擺了擺手。
“不記得了。很抱歉,請別問我了。我的記性原本就不太好。”
“那麼,如果想起什麼的話請聯絡我們。”萩村遞過一張寫着搜查本部聯繫電話的便條。
“好,好。”店長接過便條,放在一旁,明顯就是打算等刑警離開後馬上扔掉。
萩村叫了聲柏原,走出了店。
“雖然對認真調查的你這樣説有些不禮貌,不過,問這些根本就沒用。”柏原粗聲粗氣地説。
“我也不是不知道。”
“沒用的。就像剛剛那店長説的,便利店的員工怎麼可能記得顧客的長相。而且,傘並不一定是昨天買的吧,也可能是帶去的。”
“是這樣的話也沒折。但是犯人很可能是昨天買的,因為這一帶到了半夜才開始下雨。所以我們應該充分考慮到他沒有帶傘的可能性。”
柏原搖搖頭。
“查傘這條線索沒意義,什麼都查不到。”
“那我問你,犯人為什麼會把傘留下呢?”
“慌慌張張逃走的關係,落下了吧。逃走的時候雨很可能快要停了,忘記也很正常。”
“沒聽鑑證科説麼,傘上沒有留下指紋,連這點都考慮到的人,怎麼可能這麼不小心。”
“他可能是在犯罪前擦掉的。而且,我們還無法斷言他是否故意為之,如果犯人帶着手套,也一樣不會留下指紋哦。”
柏原哼了一聲。
“你認為犯人是小偷還是熟人?”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應該是熟人吧,趁着夫婦不注意地時候襲擊他們。”
“我也覺得。也就是説犯人不是硬闖,而是夫婦開門迎接的。又不是冬天,這種時候戴手套也太奇怪了吧。我認為犯人抹掉傘上的指紋是在殺人後。但是比起這樣,把傘帶走不是更方便嗎?沒這樣做是因為擔心逃走的時候會礙手礙腳,而且他確信傘上不會留下什麼把柄。或許,這傘是那裏撿到、偷到的。
萩村無法馬上反駁柏原的説辭,確實他説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根據有明功一的説法,放在後門旁的塑料傘不是他們家的。鑑證結果顯示傘上沒有指紋。仔細觀察了犯人留下的傘,萩村他們針對販售同一種傘的店進行了調查。
“雖然明白你説的,但好不容易發現了犯人留下的東西,調查它的來源不是很正常嗎?”
“是很正常。”柏原聳聳肩,“怎麼説呢,我總覺得他們故意讓我們查這些不重要的東西,主要線索還是由搜查一課負責。”
“主要線索?”
“先前的借款。”
“那個啊,果然還是有關啊。”
“應該吧。”
大約2個小時前,負責調查遇害夫婦人際關係的搜查員找到了值得探究的情報。前陣子有名夫婦向熟人借過錢。好像是説因為經營不善還不了貸款。現在還不確定借款的具體金額,但是,有明幸博曾拜託過現在是私人醫生的初中同學,説:“越多越好,最少需要一百萬,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刑警在猜測為什麼這樣小的飲食店會需要這麼多錢。
“但是,調查‘有明’經營狀況的刑警認為他們應該不需要如此大筆的金額,也應該不會拖欠銀行貸款。”
“應該不是正當手段的借款吧。”
“高利貸?”
“這點也要考慮進去。不過可能更糟。‘有明’的店主喜歡賭博,我擔心不會和這有關吧。”
“喜歡賭博?”萩村有些意外,這點他們並沒調查到。
“以前在店裏偶爾聽到的。自行車競賽、賽馬、麻將,好像什麼都賭。不知這裏有沒有線索。”
“這件事告訴過搜查一課了?”
“説了。”柏原晃着肩膀笑着,“他們儘可能讓我們多繞彎路。像查傘的來源這種工作,就扔給我們這些鄉下刑警了,嘛~徹查這個也只是時間問題。他們只是不喜歡我們參與調查罷了。”
“為還賭債借錢而被殺嗎?”
“有可能。”
“但是債主沒理由殺了借錢的人吧。”
“常理來説沒錯啦。但我們也不能一口咬定,興許談不攏就殺人了。”
“話也沒錯。”
萩村還是覺得有些説不通,這時,柏原的胸前傳來了BB機的聲音。
“哎呀哎呀,催什麼。”柏原邊環顧四周邊從把手伸進上衣內側。大約在20米處有一個電話亭。
遠眺着打電話的柏原,萩村點了根煙。望着前輩的背影,他心想:這次前輩格外認真啊。大概是因為接觸過受害者的孩子們吧。柏原現在獨身一人,但幾年前家中有妻兒。兒子由媽媽領養着,現在應該上小學了吧。
“我從來沒有盡到過爸爸的責任。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才三歲,現在也許連我長什麼樣都忘了吧。嘛,或許對他而言這樣更好吧。”以前,柏原曾苦笑着説起這些。
可能柏原把有明家三兄妹的身影和兒子的身影重疊起來了吧。萩村想象着。
走出電話亭,柏原的臉比先前嚴肅了幾分。
“攔輛出租車吧,去汐入的旅館。”
“旅館?孩子們怎麼了?”
“次男好像開口説話了,説了相當了不起的話,他看到兇手了。”
“誒?”
“長男的班主任打給警局的。他説找比較熟悉的刑警來問話比較好,長男指名讓我過去。真是謝天謝地。”
遠處有空車駛來,萩村和柏原同時招了招手。
“鼻子比較高。但是,看的不太清楚,也許會説錯……”泰輔的音量越來越小了,最後垂着頭,用求救的眼神望着功一。
“加油。”功一小聲鼓勵道。
“臉的大小呢?大嗎?”身着西裝的男子手持速寫本問道,與其説是個警察,更像一個認真的公司職員。
泰輔苦思冥想後説:“沒這麼大,瘦一些。”
西裝男子點點頭,筆端唰唰作響。
功一望着桌上,上面擺放着十來個千紙鶴,都是靜奈折的。她現在躺在隔壁。哭聲停了,應該是哭累了睡着了吧。
白天的時候,知道父母去世的消息後,被嚇傻的靜奈哭喊了起來,泰輔也和陪着一起嚎啕大哭了。明明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功一的耳畔仍殘留着兩個人哭喊的聲音。也許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身體炙熱不堪。
雖然大人們指責功一跟靜奈説了這些,他並沒感到後悔。他打算從今開始他們的事情由他們自己做主,因為只剩下他們三人相依為命了。
泰輔開口説話是在嚎啕大哭之後。發泄完對奪走父母性命的兇手的強烈恨意後,他突如其然地盯着功一這樣説。
“哥哥,我看到了。殺死爸爸他們的那個傢伙,我看到了。”
據泰輔説,昨晚功一揹着靜奈從店門口進去的時候,有個男子從後門走出。
功一嚇了一跳,轉告了野口老師。老師立刻聯絡了刑警,不久後,柏原他們就趕到了。現在坐在泰輔跟前的那個男子也是其中一個,他説他想盡快畫出肖像。
柏原他們在門外等着,擔心太多人圍着會讓泰輔緊張得説不出話。同時,他們讓功一陪在一旁。
“是不是長這樣?”西裝男子把速寫本遞給泰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