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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玉米成了家長

    有慶家的這邊王連方有些日子不來了。時間雖説不長,畢竟是風雲變幻了。王連方中午喝了一頓悶酒,一直喝到下午兩三點鐘。王連方站起來,決定在離家之前再到有慶家的身上疏通一回。別的女人現在還肯不肯,王連方心裏沒底。不過有慶家的是王連方的自留地,他至少還可以享一享有慶的呆福。王連方推開有慶家的門,有慶家的正在偷嘴,嚼蘿蔔乾。有慶家的背過身,已經聞到了王連方一身的酒氣。王連方大聲説:“粉香啊,我現在只有你啦。”話説得雖然淒涼,但在有慶家的這邊還是有幾分的感動人心的,反而有了幾分温暖了。王連方説:“粉香啊,下次回來的時候你就喊我王漆匠吧。”有慶家的轉過臉,王連方的臉上有了七分醉了,特別地頹唐,有慶家的想安慰他幾句,卻不知從哪裏説起。雖説秦紅霞的事傷了她的心,到底還是不忍看見王連方這副落魄的樣子。有慶家的當然知道他來做什麼。如果不是有了身孕,有慶家的肯定會陪他上牀散散心的。但現在不行。絕對不行。有慶家的正色説:“連方,我們不要那樣了——你還是出去吧。”王連方卻沒有聽見,直接走進西廂房,一個人解,一個人脱,一個人鑽進了被窩。等了半天,王連方説:“喂!”又等了半天,王連方説:“——喂!”王連方一直聽不到動靜,只好提着褲子,到堂屋裏找。有慶家的早已經不在了。

    王連方再也沒有料到這樣的結果,兩隻手拎着褲帶,酒也消了,心裏滾過的卻是世態炎涼。王連方想,好,你還在我這裏立牌坊,早不立,晚不立,偏偏在這個時候立,你行。王連方一陣冷笑,自語説:“媽個巴子的!”回到西廂房,再一次扒光了,王連方重新爬進被窩,突然扯開了嗓子。王連方吼起了樣板戲。是《沙家浜》。王連方睡在牀上,一個人扮演起阿慶嫂、胡傳魁和刁德一。他的嗓門那麼大,那麼粗,而他在扮演阿慶嫂的時候嗓子居然捏得那麼尖,那麼細,直到很高的高音,實在爬不上去了,又恢復到胡傳魁的嗓音。王連方的演唱響遍了全村,所有的人都聽到了,但是沒有一個人過來,好像誰都沒有聽見。王連方把《智鬥》這場戲原封不動地搬到了有慶的牀上,一字不差,一句不漏。唱完了,王連方用嘴巴敲了一陣鑼鼓,穿好衣裳,走人。

    其實有慶家的哪裏也沒有去。她進了廚房,站在廚房的門後面。有慶家的再也想不到王連方會來這一手,嚇得魂都掉了。稍稍鎮定下來,有慶家的湧上了一股徹骨的悲傷,只覺得自己這半年的好光景還是讓狗過了。有慶家的手腳一起涼了。她摸着自己的腹部,恨不得用指頭把肚子裏的東西挖出來。可又不忍。有慶家的顫抖了,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肚子,對自己的肚子説:“狗雜種,狗雜種,狗雜種,個狗雜種啊!”

    王連方四十二歲出門遠行,出去學手藝去了。一個家其實就交到了玉米的手上。家長不好做。不做當家人,不知柴米貴,玉米現在算是知道這句話的厲害了。當家難在大處,説起來卻也是難在小處。小處瑣碎,纏人,零打碎敲,雞毛蒜皮,可是你沒有一樣能逃得過去,你必須面對面,屁大的事你都不能拍拍屁股掉過臉去走人。就説玉葉,虛歲才十一歲的小東西,前幾天剛剛在學校裏頭砸爛了一塊玻璃,老師要喊家長;現在又把同學們的墨水瓶給打散了,潑得人家一臉的黑,老師又要喊家長了。玉葉看上去沒什麼動靜,嘴巴慢,手腳卻凌厲,有些嘎小子的特徵。這樣的事要是換了過去,老師們會本着一分為二的精神來看待玉葉的。現在有點不好辦,老師畢竟也有老師的難處。

    玉米是作為“家長”被請到學校裏去的,第一次玉米沒説什麼,只是不停地點頭,回家抓了十個雞蛋放在了老師的辦公桌上。第二次玉米又被老師們請來了,玉米聽完了,把玉葉的耳朵一直拎到辦公室,當着所有老師的面給了玉葉一嘴巴。玉米的出手很重,玉葉對稱的小臉即刻不對稱了。玉米這一次沒有把雞蛋抱到學校,卻把豬圈裏的烏克蘭白豬趕過來了。事情弄大了,校長只好出面。校長是王連方多年的朋友,看了看老師,又看了看玉米,手心手背都不好説什麼。校長只好看着豬,笑起來,説:“玉米呀,這是做什麼,給豬上體育課哪?”撅着嘴讓工友把烏克蘭豬趕回去了。玉米看着校長和藹可親的樣子,也客氣起來,説:“等殺了豬,我請叔叔吃豬肝。”校長慢騰騰地説:“那怎麼行呢。”玉米説:“怎麼不行,老師能吃雞蛋,校長怎麼不能吃豬肝?”話剛剛出口,玉葉老師的眼睛頓時變成了雞蛋,而一張臉卻早已變成豬肝了。

    玉米一到家就攤開了四十克信箋,她要把滿腔的委屈向彭國樑訴説。玉米現在所有的指望都在彭國樑那兒了。玉米沒有把家裏的變故告訴彭國樑,那件事玉米不會向彭國樑吐露半個字的。玉米不能讓彭國樑看扁了這個家。這上頭不能有半點閃失。只要國樑在部隊上出息了,她的家一定能夠從頭再來,玉米對着信箋説:“國樑,你要提幹。”玉米看了看,覺得這樣太露骨,不妥當。玉米把信撕了,千叮嚀、萬囑咐,最後變成了這樣一句話:“國樑,好好聽首長話,要求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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