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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作心中那幢充滿回憶的紅磚醫院早已面目全非。令人懷念的紅磚建築成了全白的鋼筋水泥房子,簡直像一棟高級飯店,而從前綠意盎然的院子大部分已闢為停車場。
勇作繞了一圈,試著找尋遇見早苗、美佐子和瓜生晃彥的地方,卻遍尋不著。
不知是經營方針改變了,還是隻靠腦神經外科無法經營,或者兼而有之,醫院的名稱也從“上原腦神經外科醫院”變為“上原醫院”。
這天早上,勇作一到島津警局,馬上去找西方,要求去調查昨天從須貝家回到警局後,讓西方看的那張照片中的建築。
“我總覺得見過那棟建築,但昨天怎麼也想不起來,就沒表示什麼看法。”
“你現在想起來了?”西方將照片拿在手裡問。由於還不清楚照片和命案之間的聯繫,目前還沒決定如何對這張照片展開調查。
“我想那大概是位於昭和町的上原腦神經外科醫院,在我老家附近,所以我有印象。”
“哦,是家醫院啊。聽你一說,的確像醫院。好,你就去走一遭。”西方目不轉睛地盯著照片。
勇作想,幸好西方沒有囉裡囉唆問一堆問題。
他到醫院前臺報上姓名,表示想見上原院長。
“您跟院長約了嗎?”身穿白袍的前臺小姐一臉詫異地問。
勇作回答:“是的。”
他來這裡之前打過電話,這才知道,當年的上原雅成院長已經去世。接電話的是他女婿、第二代院長上原伸一。
等了一會兒,另一名護士帶勇作到院長室。護士一敲門,室內馬上傳來渾厚的聲音:“請進。”
“和倉先生來了。”
“請他進來。”
勇作踏進院長室,迎接他的是一個肥胖的男人。此人臉色紅潤,頭髮烏黑茂密,但應該已經四五十歲了。
“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前來打擾。我是島津警局的巡查部長,敝姓和倉。”勇作低頭行禮。當他抬起頭時,發現房間中央一組待客的沙發上坐了一個女人,約莫四十五六歲,體態和上原正好相反,苗條修長。勇作也向她低頭行禮,她立即點頭回禮。
“她是內人晴美。”上原向勇作介紹,“你說要詢問從前醫院和我丈人的事,我想光我一個人可能無法詳盡回答,所以找了內人過來,應該沒關係吧?”
“當然沒關係,感謝您想得那麼周到。”勇作再度低頭致意。
“來,請坐。”上原攤開手掌,伸手示意勇作在沙發上落座,自己則坐在夫人晴美身旁,晴美看起來只有他一半大。
勇作和他們相對而坐。皮沙發比想象中的還要柔軟,整個身體幾乎都要陷進去。
“真是嚇了我一跳,沒想到刑警先生竟然會為了那起命案到敝院來。”上原從茶几上的煙盒中拿出一根菸,用臺式打火機點著。這一帶大概無人不知須貝正清遇害一事。
“目前還不知道命案和貴院是否有關,但哪怕可能只有一點關係,也要調查,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嗯。警察也真辛苦。對了,要不要喝點什麼?白蘭地,還是蘇格蘭威士忌?”
晴美立刻從沙發上起身。
勇作連忙揮手阻止。“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執勤的時候不能喝酒。”
“是嗎?可惜我有好酒。”上原的表情有些遺憾,或許是他自己想喝。
“請問,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麼事呢?”晴美問。她大概覺得,如果讓丈夫接待勇作,話題會進行不下去。她的聲音在女性中算低沉的,感覺和她瘦削的體形不太相稱。
“其實,我是想請你們看看這張照片。”勇作取出那張照片,放在兩人面前。
上原用粗胖的手指捻起照片。“這是從前我丈人身體還硬朗時,這裡的建築嘛。”
“當時叫紅磚醫院,對嗎?”
晴美一臉驚訝。“你很清楚嘛。”
“我從前就住在附近,念小學時經常在這邊的院子裡玩。”
“嗅,是這樣啊。”她說話的語調有了變化,似乎很懷念過去般眯起眼睛。她一定很久沒聽人提起這件事了。
“這是一棟頗有古老韻味的漂亮建築。要改建時,好多人都很捨不得。可它實在殘破不堪,不得不改建。”上原的語氣聽起來像在找藉口。
“改建是八年前的事了,對吧?當時前院長還……”
“他老人家還在世,可是罹患了胃癌。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了,所以對我說:‘醫院的事就交給你了。’當時我還在大學的附屬醫院,因為這個緣故而接下了這所醫院,一咬牙來了一番大改造。除了建築,也改造了內部結構。在那之前,這裡脫離不了個人醫院的體制,那樣無法維持下去。身為經營者,我們必須有所察覺,將醫院也視為企業經營。”上原大幅偏離了正題。
晴美大概察覺了勇作的困惑,從丈夫手中接過照片,說:“這張照片好像是很久以前拍的。”
“哪裡不一樣嗎?”
“有的,旁邊這是焚化爐。我想,這應該是在快二十年之前拆掉的。”
“嗯,沒錯。我也依稀記得。”上原也從旁邊過來湊熱鬧,“居然還有這麼舊的照片。”
“是從遇害的須貝社長的遺物中找出來的。”
上原睜大眼睛,哦了一聲。
“今天來倒也不是特別要問什麼,只是想確認一件事——須貝先生為什麼擁有這樣的照片呢?”
“這個,”上原側首不解,“須貝先生沒來過這裡,我們也不認識他的家人……”
“前院長呢?您有沒有聽他說過什麼?”
“沒有,我幾乎沒有跟丈人聊過從前的事——你曾聽他說過什麼嗎?”上原問晴美。
她也搖頭。“據我所知,父親沒有說過須貝先生的事情。”
“呃……”如果是其他刑警到這裡來,問話可能就此結束了,但勇作手中還握有一張王牌。
“就算不清楚令尊和須貝之間的關係,令尊和前社長瓜生也應該是很親近的朋友。”
乍聞此言,院長夫婦有些驚訝地面面相覷。
“我父親嗎?”晴美問。
“是。二三十年前,這裡曾發生一起患者從窗戶墜樓身亡的意外。”
晴美無法立即反應過來眼前的年輕刑警在說什麼。她迷離的視線在空中游移,雙唇微張。“是不是發生在……南棟的四樓?一名女性患者墜樓……”
“正是。”勇作點頭,“當時那名女性患者的監護人應該就是瓜生直明。”
“嗅,”她在胸前拍了一下手,“我想起來了,確實有那麼一回事。一開始她的監護人是瓜生先生的父親,他父親死後才由他接下這個重擔。”
“正是如此,您記得很清楚。”
“這對我家可是一件大事。當時我在家裡幫忙,經常聽到警察和我父親談話。”
“哦。”
從晴美的年齡來看,她當時可能還住在家裡。
“那件命案,我也略有耳聞。”上原用手搓著下巴,“不過丈人只是草草帶過,我也不方便追問。”
“感覺我父親確實不喜歡聽人提到那件事。命案解決後,他也沒對我們作任何解釋。”
“令堂呢?她知不知道些什麼?”
上原雅成的妻子比他早五年去世。
“這我就不清楚了……”晴美歪著頭,話說到一半,突然驚覺地看著勇作,“那起命案和這次的事件有什麼關係嗎?”
“不是。”勇作緩和了臉頰的線條,“只是因為我對府上和瓜生家的關係感興趣。根據調查,瓜生和晃和上原醫生是老交情,才會帶那名女性患者到這裡治療。我們想知道,他們是在什麼樣的機緣之下變得交情甚密的?”
晴美點頭道:“不愧是警方,調查得真仔細。不過,有必要調查那麼久以前的事情嗎?”
“沒辦法,這就是工作。”勇作將手放在頭上——表面上是工作,實際上是個人的調查。
“事情距今太久,我完全忘了瓜生先生和父親的交情,實在也不清楚他們是怎麼變親近的。”晴美一臉歉然地說,“不過,說不定……”
“怎麼?”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更早以前,我父親有一段時間曾經派駐在某家公司的醫護站。那家公司說不定就是UR電產,當時叫……”
“瓜生工業。”勇作說。
晴美頻頻點頭。“就叫那個名字,說不定就是那家瓜生工業。雖然現在公司裡有醫護站的不在少數,但在當時可是很罕見呢,所以那一定是當時已是大公司的瓜生工業。”
勇作想,這個推論合情合理。“上原先生派駐在瓜生工業的醫護站……可是,他的專長應該是腦外科吧?”
“嗯,沒錯,雖說有些疾病不是他的專長,接診還是可以的吧。”
“當時缺醫生,聽說他什麼病都看。”上原一臉得意地補上一句。
“有沒有人清楚當年的事情?”勇作問。
上原誇張地抱住胳膊。“這個嘛,有誰呢?”
“山上先生怎麼樣?”
晴美一說,上原條件反射般擊掌。“對,他說不定是個適當的人選。他是丈人大學時代的朋友,已退休了。”
上原起身翻了翻辦公桌,從名片夾裡抽出一張名片。勇作接過一看,上面只寫了名字“山上鴻三”,沒有頭銜。
“我只在丈人的葬禮上見過他一面。如果他沒搬家,現在應該還住在這裡。”
勇作一邊抄錄名片上的地址和電話,一邊問:“您剛才說他是上原先生大學時代的朋友,他也是腦外科醫生?”
“好像是,不過聽說他沒有自行開業。”
“他非常欣賞我父親。”夫人說,“他好像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學者。但因為戰爭,再加上環境不允許,他說很遺憾沒有機會好好作研究。”
“畢竟,光靠作研究度日,是很不容易的。”這句話大概反映出了上原伸一自身的處境,充滿過來人的心聲。
勇作假裝在看記錄,目光落在手錶上。他覺得從這裡已經打聽不到任何消息了。
“非常感謝你們今天抽空接受詢問,我想今後可能還會有事請教,到時還得麻煩兩位。”勇作一面致謝,一面起身。
“真不好意思,一點忙也沒幫上。”
“不,哪裡的話。”勇作和進來時一樣,頻頻低頭致意,離開了院長室。雖然沒有突破,但打聽到上原雅成曾經派駐在UR電產的前身瓜生工業的醫護站,以及山上鴻三這號人物,還算令人滿意。
勇作正要走出醫院玄關,從身後傳來“和倉先生、和倉先生”的叫喊聲。他回頭一看,上原伸一搖晃著臃腫的身軀朝自己跑來。
勇作探了探衣服口袋,心想是不是忘了什麼。
“還好趕上了。”上原來到面前,胸口劇烈地起伏,一道汗水流過太陽穴。
“您想起什麼了嗎?”等到他調勻呼吸,勇作才開口問。
“不知道這件事情有沒有幫助。說不定是我記錯了,就算沒記錯,也可能毫無關聯。”
“願聞其詳。”
勇作和上原並肩坐在候診室的長椅上。候診室裡人聲鼎沸,上原醫院的經營情形應該還不錯。
“聽完你剛才說的話,有件事情一直在我腦中盤桓不去。”上原稍稍壓低音量,“就是瓜生這個姓氏。我和UR電產毫無關係,但對這個姓氏有印象。應該是因為這個姓氏很特殊。”
“您想得起來在哪裡聽過嗎?”勇作想,既然他和UR電產無關,說了也是白說,但還是姑且一問。
“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我還待在大學附屬醫院,經常到這裡來。已經決定要由我繼承這裡,所以先來學習醫院的運作.好為未來作準備。當時,有個感覺像是高中生或大學生的青年來見院長。”
“十多年前……像是高中生或大學生……”勇作的心情開始翻騰。
“他好像來了兩三次。每當那個青年來,我就會被趕出院長室。於是我向前臺打聽那名訪客的名字。記得她回答我,是瓜生先生。”
勇作找不到適當的話回應,茫然地盯著上原的臉。上原也變得侷促不安,靦腆地笑著說:“果然沒什麼聯繫吧?”
“不,那個……”勇作吞了一口口水,“我想應該無關,但我會記在心上。真是謝謝您,特地趕來告訴我。”
言罷,勇作站起來,對上原深鞠一躬,然後邁開腳步往玄關而去。他膝頭微微發顫,難以前進。
勇作出了建築,在小花壇旁一張椅子上坐下。從前和美佐子並肩而坐時,四周全是綠色植物,現在卻只看得見混凝土和柏油路。
為什麼以前不覺得奇怪呢?勇作腦中數度浮現出這個疑問。瓜生晃彥為什麼要放棄當一家大企業的接班人,選擇當醫生這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剛才上原伸一提到的青年應該就是瓜生晃彥。從時間來看,晃彥當時是統和醫科大學的學生。他去見上原院長時,說不定是剛考上大學,或入學後不久。
發生在紅磚醫院的早苗命案和瓜生家有關。紅磚醫院是一家腦神經外科醫院,早苗是這間醫院的患者,而瓜生晃彥拒絕前程似錦的康莊大道,改走醫學之路,而且還是腦醫學這條鮮有人走的羊腸小道。
是不是該從晃彥學醫時,曾以某種形式與紅磚醫院扯上關係的角度思考?而且他和紅磚醫院之間的關係,應該不像勇作那樣,僅止於對紅磚醫院的醫生感到憧憬。
勇作的腦海中浮現出高中時代的記憶。他最先想起高二時發生在隔壁班的事。
“瓜生那傢伙好像升上三年級後要出國留學。”當時一個親近的朋友告訴勇作。
“去哪裡?”
“好像是英國。去一家聚集著闊少爺、不知叫什麼的著名高中。說是要待在那裡兩年,說不定大學也會念那邊的學校。精英做的事情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樣。”
“就是啊。”勇作心裡五味雜陳,出聲應和。他對晃彥留學一事沒什麼感覺。瓜生家的財力足以供晃彥出國留學,也必須讓他受那種教育。而勇作家既沒錢,也沒那個必要。然而,這只是兩人家庭環境的差異,並不是兩人本身的差異。勇作不會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
令勇作遺憾的,是很可能自己連一次都沒贏他,他就要離自己而去。勇作一直不斷努力,想一雪前恥,但若對方不見了,從前的恥辱將永無洗雪的機會。
但他同時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似乎終於拔除了眼中釘:只要晃彥不在,在成績方面奪冠並非難事,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充分發揮自己的領袖特質。
這兩種心情在勇作心中糾纏,他自己也無法明白真正的想法。
撇開這個不談,當時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晃彥果然要繼承乃父的產業。
勇作不太清楚晃彥在那之前的升學方向,因為他們兩人從小學到高中都念同樣的學校,晃彥顯然不想進入所謂的私立明星學校。在勇作看來,有錢人家的公子千金自然會就讀能夠直升至大學的私立學校。然而,晃彥卻和大家一樣為升學考試努力唸書,考上了當地公認的最好的公立高中。據說當有人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努力,他這麼回答:“我討厭讓自己的人生掌握在別人手中。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不會對父母唯命是從。
勇作曾想,那麼,他就不會繼承那家公司了,真是可惜。
聽到留學一事,勇作認為晃彥還是要繼承家業。從個性來看,晃彥不可能讓父母為了他自己喜歡的事多花一毛錢。
然而,晃彥最終沒有出國留學。到了二年級第三學期,這個計劃突然宣告終止。
“聽說是英國的學校不讓他入學。”先前那個朋友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小道消息,“今年冬天,他不是惹了麻煩嗎?好像就是因為那件事。”
所謂的麻煩是指晃彥無故曠課。寒假結束、開學後不久,他有一個星期沒來上課。大家事後才知道,那段時間他也不在家——他完全失去了行蹤。
謠傳留學計劃終止,就是因為原本要收他的學校為此事而拒絕他入學。
但,這也不過是個無憑無據的謠言。沒多久大家就知道,晃彥返校上課的第一天,便告訴老師他不想出國留學。
為什麼晃彥會放棄留學計劃?他到底為什麼要曠課?
勇作和同學們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地升入三年級。
勇作就讀的高中規定,學生在升入三年級之前必須決定念文科還是理科,然後再依照每個人的決定加以排班。
勇作唸的當然是理科。當時,他已經抱定非統和醫科大學不念的想法。
勇作在指定的教室裡等候,同樣以醫學系為目標的同學和想讀工科的同學陸續進來。他們的學校採取男女合班制,這個班級的女生只佔了一成,而文科班正好相反。一想到從前的同學被一大群女生團團包圍,勇作就覺得他們既令人羨慕,又顯得可笑。
有人來到勇作身旁。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嚇了一跳。竟是瓜生晃彥!勇作本以為他會進入女生雲集的班級。
不曉得晃彥知不知道勇作心裡的詫異,他瞥了勇作一眼,然後用冰冷的聲音說:“請多指教。”
“這裡是理科班。”勇作試探著說。
“我知道。”晃彥側臉道。
“你不是念文科嗎?”
晃彥衝著著勇作那邊的臉頰抽動了一下。“我希望你別擅自決定別人的升學方向。”
“你不是要繼承父親的事業嗎?”
“我說你,”晃彥一臉不耐地看著勇作,“可不可以別管別人的閒事?跟你無關吧?”
兩人互瞪了一會兒。這種場景到底出現過多少次呢?
“當然無關。”勇作移開了視線,“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兩人又沉默了很久。
勇作嘴上雖說無關,心裡卻不可能不在意:為什麼晃彥要選理科呢?
勇作試著不動聲色地詢問老師,晃彥想讀的大學是哪所,但老師回答:他好像還沒有決定。入秋之後,大部分學生都陸續決定了志願。唯有晃彥的升學方向無人知曉,似乎連老師都摸不著頭緒。
“因為他大概哪裡都進得去。”勇作的朋友們說。顯然,瓜生晃彥不管報考哪所大學的哪個科系,都一定會被錄取。
新年後又過了很久,瓜生晃彥才決定志願。這件事有如強風過境,飛快地在學生之間傳開。除了因為這事眾所矚目,其內容也令大家跌破眼鏡。
他好像要報考統和醫科大學——聽到這件事,最驚訝的人大概就是勇作了。瓜生晃彥要當醫生?還和自己報考同一所大學?
考試當天,勇作在考場遇見晃彥,原本打算碰到他也要假裝沒看見,雙腳卻不聽使喚,朝他走去。而晃彥也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口
“考得怎樣?”勇作問。當時考完了語文和數學,當天還剩下社會一科,次日是自然和英文。
“還可以。”晃彥轉動脖子,模稜兩可地回答,然後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想當醫生的?”
“大約初中時。”
“真早啊。”
“你呢?”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一陣冷風吹來,弄亂了晃彥的劉海。他邊撥頭髮邊說:“人的命運,冥冥之中都已註定。”
“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搖頭,“考試加油!”說完,他就回考場了。
這是勇作和晃彥在學生時代的最後一次對話。
當時,瓜生晃彥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而那件事情改變了他的命運。到底是什麼呢?
勇作從椅子上起身。柏油路反射的陽光非常刺眼。他又在院內兜了一圈,然後離開了從前稱為紅磚醫院的建築物。
回到島津警局,以西方為首的專案組主要成員正要離開會議室,四周充滿了既緊張又亢奮的氣氛。勇作的直覺告訴他,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們要去哪裡?”一發現織田的身影,勇作便抓住他的衣袖問。
織田一臉不耐,粗魯地回答:“瓜生家!”
“發現什麼了?”
織田甩開勇作的手,臉上浮現出一抹討厭的笑容。“白色保時捷和白色花瓣,我們要去抓瓜生弘昌。”
2
“為什麼?!”
從玄關的方向傳來亞耶子近乎慘叫的聲音。在客廳的美佐子和園子聞聲一同起身,女傭澄江也從廚房衝了出來。
她們跑到玄關,只見亞耶子將弘昌藏在身後。與她對峙的是以西方警部為首的數名刑警,勇作也在其中。美佐子看到他時,他也瞄了她一眼。
“請你們告訴我,為什麼要抓這個孩子?他什麼也沒做啊!”亞耶子微微張開雙臂護著弘昌,向後退了一步。
美佐子見狀便明白了,原來西方他們是來帶弘昌走的。
“他是不是什麼也沒做,我們警方自會判斷。總之,我希望他能跟我們去一趟警局。”西方的語調雖然溫和,卻有一股不容抗辯的意味。他看著弘昌,而不是亞耶子。
“我不答應。如果有事的話,就請你們在這裡講。”亞耶子激動地搖頭。弘昌不發一語地低著頭。
“嘿!”西方故意嘆了一口氣,“那我就告訴你理由。”
“好,我倒想聽聽你怎麼說。”亞耶子瞪著西方。
西方依舊不讓自己的眼神和她對上,只問弘昌:“你平常都是開那輛白色保時捷去大學上課,嗯?”
弘昌像是吞了一口口水,喉結動了一下,含糊地應道:“是的。”
“那天,命案發生那天也是?”
“嗯……”
“好。”西方點頭,看著亞耶子的臉說,“從案發至今,我們一直傾全力打聽線索,結果找到了一個當天白天在真仙寺附近看到一輛白色保時捷的人。”
“不會吧……”亞耶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因為那種小事,就懷疑我家弘昌,你們真可笑。白色保時捷路上到處都是。”
“沒那回事。”西方立即予以否定,“那種車沒有便宜到到處都是的地步,但這是主觀的問題……不過,如果聽到這個,夫人應該也能明白吧:那名目擊者連保時捷座套是紅色的都記得。這和弘昌先生的車相吻合。”
亞耶子頓時語塞,將臉微微轉向躲在身後的兒子。聽到警部這麼說,她心中肯定升起了不安。當事人弘昌蒼白的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說到這裡,你應該明白了吧?來,請你讓一步。”
當西方擊敗對方,昂然自得地這麼說時,園子突然丟出一句:“他有不在場證明。”
四周的空氣彷彿因她那銳利的語氣而顫動,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
“弘昌哥有不在場證明,不是嗎?”她又說了一次。
西方一臉莫名其妙地說:“不在場證明?很遺憾,弘昌先生沒有。從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之間的一個小時,他行蹤不明。”
“一個小時是不夠的。”園子頂回去,“要犯罪的話,就必須先回一趟家拿十字弓,不是嗎?要是先回家再去真仙寺的話,一小時根本來不及。”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自信。美佐子不知道,這能否增加她這番話的可信度。
但西方警部盯著她的雙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接著微微搖頭。“我很清楚,你為什麼那麼自信地一口斷定。不過很可惜,我們早就拆掉了防火牆。”
“防火牆?”
發問的人是亞耶子。所以西方看著她。“當我們開始懷疑弘昌先生時,不在場證明自然成了問題。誠如園子小姐所說,只有一小時並不可能犯案,所以其中可能有陷阱。經過一陣令人頭痛的思索,才發現我們從一開始就被騙了。箭的確插在被害者的背上,而且那支箭與那把十字弓是配套的。不過,那支箭也不見得一定是由那把十字弓射出的。”
美佐子吃驚地張開嘴巴,亞耶子也做出相同的動作。但弘昌和園子卻不見這種變化。
“仔細一想,其實很簡單。只要這樣握住箭……”西方一個握拳,用力揮出拳頭,“或者就像用刀一樣從背後刺下,根本不需要用什麼十字弓。弘昌先生那天只帶了一支箭出門。當然,他事先製造了十字弓放在書房裡的假象,這是一個單純的陷阱。”
“須貝先生遇害的現場附近,有沒有發現十字弓呢?”站在美佐子背後的澄江隔著她的肩膀發問。
美佐子回頭一看,澄江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
“有。就在距命案現場不遠的地方。只不過,”西方說,“案發次日才發現。兇手可能是在犯案當晚才丟棄的。”
澄江低喃道:“怎麼會這樣……”她的聲音中帶著深沉的悲愴。美佐子不禁再度盯著她的臉。
“可是……可是,這樣一來不是很奇怪嗎?屍體一發現,警方馬上就趕到這裡來看十字弓在不在。當時,十字弓確實不見了。”亞耶子拼死抵抗。
但西方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著,聽她說到一半,就閉上眼睛開始搖頭。“那也很簡單。只要有人在警方來之前,事先將十字弓藏好就行了。”
“誰會那麼做?根本不會有人……”亞耶子話說到一半,回頭看園子,“是你嗎?你那天從學校早退回家,就是為了這個?”
“不是。你別亂說!”園子泫然欲泣地叫喊,“你們有什麼證據?這不過是你們胡猜的。”
西方的臉上出人意料地露出微笑。他彷彿打出王牌似的,從西裝內袋拿出一個塑料袋。
“你們知道這裡頭裝的是什麼?這是命案發生次日,在這個玄關發現的白色菊花花瓣。我們充分調查過相關人等的鞋子,命案當天地上並沒有這種東西。所以我認為,在我們收隊之後,回到這個家的人,去過某個有白色菊花的地方,花瓣粘在鞋子上被帶了回來。符合這點的只有晃彥先生和弘昌先生兩人。什麼地方有白色菊花呢?”
他又將手伸進西裝口袋,拿出一張照片。“這裡是須貝先生遇害的現場,仔細看就會發現照片中拍到了腳邊的白色花瓣,因為當時供奉在墓前的白色菊花散落一地。於是,我們將在這裡撿到的花瓣和命案現場的花瓣進行比對,結果發現,兩者是在相同條件下生長的同一種花。由此證明,晃彥先生和弘昌先生兩人之一,曾經到過命案現場。”
西方脫下鞋子,走進屋子,站到低著頭躲在亞耶子背後的弘昌面前。“我們也調查了晃彥先生的不在場證明。但不管怎麼想,他都不可能有充分的時間作案。因此可能涉案的人就只剩下你了。好了,請你說實話。事到如今,再怎麼抵賴,也只是白費力氣。”
警部的聲音響徹屋內。
在眾人屏息注視之下,弘昌緩緩轉頭。他看著西方,如人偶般沒有任何表情,只張開嘴巴。
“你們猜錯了。”他低聲道。
“猜錯?猜錯了什麼?”西方焦躁地提高音量。
弘昌舔了舔嘴唇,用真摯的眼神看著警部。“我的確去過墓地,但兇手不是我。我到達時他已經被殺了。”
3
回到島津警局,西方警部親自對弘昌重新展開偵訊,之後再根據他的口供,向園子等人問話。
勇作在會議室裡待命,按照自己的方式整理陸續傳來的信息。有同事樂觀地認定弘昌就是兇手,但勇作相信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
如果相信弘昌的口供,則事情的經過如下:
七七那天晚上,弘昌首次看見父親的十字弓。當時,他心中尚未萌生任何殺人念頭,只不過認為,那或許是一件用來殺人的簡便武器。
對他而言,次日才是重頭戲。
那天,他打算下午再去學校,早上便在自己房間裡看書。
當他從二樓洗手間出來要回房間時,玄關傳來聲音。弘昌馬上意識到,發出聲音的人是父親從前的秘書尾藤高久。
不久,弘昌聽見亞耶子的聲音,那和她平常的語調不同,好像有點激動、亢奮。尾藤問:“只有你在家嗎?”她回答:“嗯,園子和弘昌都去上學了。”
弘昌站在樓梯上想,她一定是搞錯了。吃完早餐後,母子倆一直都沒碰面,她才認為弘昌也去上學了。
兩人好像走上二樓,弘昌躡手躡腳地回到房間,然後隱忍聲息,感覺亞耶子和尾藤從他房前經過,好像進了亞耶子的臥室。
他並非全沒察覺母親和父親前秘書之間的關係,但不願去想自己深愛的母親和野男人沉溺於愛慾一事,所以故意視而不見。
弘昌想象那間臥室裡正在上演的好戲。每個房間都有相當完備的隔音設備,整個家裡鴉雀無聲。即便如此,弘昌似乎仍能聽見母親將慾望表露無遺的喘息聲和床鋪咿咿呀呀的搖晃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走出房間,潛行至母親的臥室門口,跪在地上,右耳貼在門上。
“……不行啦。”
他先聽到了亞耶子的聲音。那聲音太過清晰,弘昌霎時還以為她是在對自己說話。
尾藤說了些什麼,但聽不見。
“因為,那不屬於我嘛。”又是亞耶子的聲音。
接著是尾藤的聲音,但很低沉,從門的那一邊傳過來,更加模糊。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傳進弘昌耳中的都是出乎意料之事。他們可能是完事之後在談天。弘昌和剛才一樣,悄悄回到房間。
又過了一會兒,隔壁傳來亞耶子和尾藤走出房間的聲音。弘昌將門打開一條細縫,偷看外面的情形。家裡似乎又來了一個客人——須貝正清。
正清和尾藤的聲音越來越近,弘昌只好關上門。亞耶子好像不見了。
兩個男人在弘昌房前停下腳步,但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對面直明的書庫。
“那女人搞定了吧?”正清說。
弘昌不喜歡“那女人”這種說法,他指的女人肯定是亞耶子。不過,“搞定了”又是怎麼回事呢?
“可拿走不太好吧?”這次聽見的是尾藤的聲音。
“無所謂,拿走就是我的了。”
“可是——”
“少噦唆,你只要去抱那女人就行了。那種笨女人只要有人抱,不管什麼事情都會唯命是從。”
尾藤沒再回嘴,不知道是同意還是無法反駁。
但隔著一扇門聽他們對話的弘昌,卻對正清大為光火。從兩人說話的口吻聽起來,尾藤和亞耶子發生關係,似乎是為了讓她乖乖聽話,而從他們的談話內容來看,是正清在幕後操縱這些。
不久,亞耶子來到二樓,三人走進書庫。十多分鐘後,弘昌又聽見他們的聲音。
“你真的會馬上還我吧?我不想再做出對不起這個家的事了。”
“你放心,社長不會食言。好了,太太,請你到樓下休息吧。”
在尾藤的催促之下,亞耶子好像下了樓。沒過多久,傳來開門的聲音。
“我說得沒錯吧,她還不是乖乖聽話?”正清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可是社長,還是馬上還回去——”
“沒關係,你不用在意這個。我說過了,你要做的就是和那個慾求不滿的寡婦上床,那女人便願意為你赴湯蹈火。實際上,她也是這樣背叛先夫和孩子的。”
“所以,我心裡……很不好受,真的很不好受。”
正清低聲笑了。“你沒有什麼好內疚的。她是上了點年紀,你就忍耐著點,撫慰她寂寞的芳心吧。”
那一瞬間,弘昌心中湧起了殺人的念頭。自己最依賴的母親紅杏出牆的確令人反感,但一個巴掌拍不響,男女之事兩人都有責任,所以弘昌不曾想過要殺死尾藤。但他不能原諒正清利用兩人的關係,將亞耶子的心靈玩弄於股掌之間。再加上正清將亞耶子稱作蕩婦,使得弘昌胸中的怒火燃燒得更加熾烈。
弘昌下定決心,要殺死正清。
入夜後,弘昌先從陽臺來到屋外,再佯裝從大學放學,從玄關進屋。亞耶子笑著對他說:“你回來啦。”弘昌覺得她的笑容非常骯髒。
次日就要將直明的藝術品分給親戚,這個晚上必須著手準備。搬移完畫作後,弘昌把園子叫到自己的房間。
“爸爸病死,媽媽變成那樣,都要怪那個男人。”
弘昌告訴園子早上發生的事。她似乎和哥哥一樣,深受打擊。
“我要報仇,我要殺掉那個渾蛋!”
“可是,要怎麼做?”
“我還在想。”弘昌打算在正清慢跑著去掃墓時,用那把十字弓的箭從背後襲擊他。只要用箭往他背上一刺,警察肯定會認為是用那把十字弓射出的,進而認定無法偷到十字弓的人不可能犯罪。
“那麼,我該做什麼呢?”園子問。
“我希望你中午之前從學校早退回家,把書房裡的十字弓藏起來。這樣,警方應該會產生錯覺,認為被偷走的十字弓就是兇器。”
“知道了。”她簡短地回應,眼神中閃爍著一種異樣的神采。
次日早上,弘昌用紙將箭包起來,再放入袋中,準備去上學。遇見園子時,他問:“你下定決心了嗎?”
“是的。”她答道。
其實,上午根本不該去上課。弘昌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仍不時感到害怕。他告訴自己:“別猶豫!”再說,課堂上心不在焉是很危險的。
“瓜生弘昌那天的情況怎麼樣?”“聽你這麼一說,他好像一直在沉思。”——他必須避免刑警與朋友之間有這樣的對話。
弘昌佯裝平靜,等待中午的來臨,確定大家都出去吃飯後才溜出大學。他沒吃午飯,反正也沒食慾。
開車到真仙寺約花了二十五分鐘。弘昌將車停在不引人注目的馬路邊,由那裡步行至墓地。被人看見也就罷了,但要是有人記得他就糟了,於是他一臉若無其事地走著。
幸好,抵達墓地前,沒有遇到任何人。他想,真是走運。沒問題,這個計劃一定會順利達成。
墓地並不很大。弘昌打開紙包,取出箭,握在手裡,慎重地舉步前進。正清可能已經來了。
弘昌邊觀察四周的情形邊前進。當他從一座墳墓旁穿過時,差點驚叫失聲。
他看到了一幕異樣的景象——一個男人緊抱著一座墓碑。他馬上意識到那人死了,而且那還是一個他非常熟悉的人。
他提心吊膽地接近屍體。沒錯,正是自己想手刃的須貝正清。
弘昌往後退了一步。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更令他驚愕的是插在正清背上的東西。那正是他選來作為兇器的東西,和他此刻拿在手裡的箭一模一樣。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弘昌拔腿狂奔。他想,不管怎樣,必須先離開這裡,其他的以後再想。
他再度用紙將箭包起來,夾在腋下,從來路返回。必須趕快離開這裡,而且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沒想到,距離自己停車之處竟如此遙遠。
弘昌偷偷摸摸地回到大學,到學生餐廳喝了一杯茶。當時午休時間正好結束,應該沒人注意到自己。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心頭很不是滋味。居然有人搶先一步,做了自己打算做的事,而且用的也是十字弓箭。
無論如何,當務之急就是處理掉箭。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帶著這種東西,可就百口莫辯了。於是,他用石頭敲打箭柄,將箭折成一團,丟進了不可燃的垃圾筒。
對了,園子……不知園子那邊的情形怎樣了?
弘昌假裝不知情地回到家。家中果然已亂成一團。弘昌等到和園子兩人獨處時,才將事情和盤托出。
“啊?其實我今天進入爸爸的書房時,十字弓就已經不見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就在我心浮氣躁、一頭霧水的時候,警察打來電話。我還以為是你下的手呢。”園子說。
“不是我,是有人搶先一步,偷走了十字弓,再用那個殺了須貝正清。”
聽到哥哥的解釋,園子用手託著額頭。“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可不。”弘昌搖搖頭,“不過仔細想想,說不定這樣反倒好。”
“嗯……”園子彷彿察覺了哥哥的心情,點點頭,“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我在學校的時候就想,有沒有辦法停止這個計劃。畢竟殺人還是不對的,即使是要為爸爸報仇。”
“我也那麼認為。”弘昌說。
但對他們而言,並非一切都事不關己。就算須貝正清是別人殺的,他們曾計劃殺人的事實也未改變,必須隱瞞這件事。於是,他們決定按原計劃準備各自的不在場證明。實際上,他的確沒時間回家拿十字弓。
勇作認為這份口供沒有說謊,他也希望弘昌說的是實情。勇作相信,在這起命案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更重大的謎,能夠一窺瓜生家不為人知的秘密。要是以少男少女一時感情用事而草草了結這起命案,他可不甘心。
此時,警方已經對尾藤和亞耶子兩人錄完證詞。根據他們的口供,兩人是在直明倒下一段時間後才開始變得親近。似乎是因為尾藤負責與公司聯絡,往返於瓜生家和公司之間,兩人漸漸地彼此吸引。
“我們真的只是單純地喜歡彼此,沒有什麼不良意圖。我雖然對瓜生社長感到抱歉,卻無法壓抑心中對夫人的愛慕。”尾藤對負責聽取證詞的刑警這麼說。
另外,關於弘昌偷聽到的內容,尾藤的說法如下:
“須貝社長髮現了我和夫人之間的事,想加以利用。瓜生家應該有第一任社長傳下來的舊資料夾,須貝社長命令我設法弄到手。我問過夫人,可是她告訴我沒見過那樣的東西。不過,前幾天晃彥先生在處理藏書的時候,我發現書庫裡有一箇舊保險箱,我想,東西一定就在那裡面。我一向須貝社長報告,他馬上表示要一探究竟。得知我們要擅自開啟保險箱,夫人面露難色,但我還是說服她為我們打開了。裡面果然放著須貝社長說的舊資料夾。我沒看到裡面的資料,不過瞄了一眼,好像看到了‘電腦’這兩個字。”
勇作對以上這段話非常感興趣。這裡出現的_舊資料夾_,肯定就是正清的妻子行惠看到的東西。
與此同時,織田和勇作負責聽取亞耶子的證詞。她得知弘昌是因為自己而被捕後,始終哭個不停。對於兩人的詢問,她回答得較為乾脆。
“很久以前,我偶然知道了那個保險箱的開法。”她用手帕捂著眼睛,“有一次我有事進書庫,看到保險箱上面放了一本備忘錄,好像是轉盤鎖的密碼。我想,大概是外子忘了收起來,於是抱著半開玩笑的心情試著打開保險箱。裡面只放了一本舊資料夾。我不喜歡家裡有我打不開的東西,就將那本備忘錄藏在梳妝檯後面。”
至於她和尾藤之間的關係,她則消極地承認了。尾藤拜託她打開保險箱,她雖然猶豫,但還是答應了,整個過程也和尾藤的口供一致。
“尾藤先生說他想看外子留下來的資料,但似乎也不知道是怎樣的資料。我遲疑了一陣子,但心想反正也不是什麼壞事,就打開了保險箱。當他說要帶走資料的時候,也說了會馬上還回來,我才會答應。”
說到底,亞耶子都是因為喜歡尾藤,才對他言聽計從。這完全在正清的算計之中。正清不惜大費周章玩弄這種手段,也要從瓜生家弄到手的資料到底是什麼呢?勇作確信那就是引發這起命案的導火線。
電腦……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尾藤說他記得那本資料夾的封面寫著“電腦”的字樣。電腦指的是computer,這種說法最近也在日本流行起來;但考慮到那本資料夾的年代,它指的應該不是那個。
勇作突然想到這件事,出了會議室,走下樓梯。一樓的會客室裡有部公共電話。他掏出電話卡,拿起話筒,一面注意四周,一面按下數字。不知道是否因為緊張,握住話筒的手微微冒汗。
響了三聲之後,話筒裡傳來聲音:“您好,這裡是瓜生公館。”聲音很沉穩。
勇作報上姓名,頓了頓才說:“上次不好意思打擾了。只有你在家?”
“嗯,是的。”美佐子回答。原來勇作是打電話到別館。
“他……瓜生回來了嗎?”
“剛回來,在主屋。”
勇作想,這個電話打得正是時候。
“我有事要問你,是有關瓜生的事。”
“什麼事呢?”
“他為什麼不繼承父業,跑去當醫生?而且還專攻什麼腦醫學,這是為什麼?”
對方沉默良久,勇作眼前彷彿浮現出美佐子困惑的表情。
“你的問題還真怪,”她說,“那和這次的案子有什麼關係嗎?”
“細節我現在還不能說,但可能有關係。”
美佐子再度沉默了。或許她正在想,會有什麼關係呢?
“弘昌呢?”
“跟他無關。這起命案背後潛藏著更深的秘密。當然,等真相大白了,我會告訴你。”
美佐子還是沒有回應,勇作耳邊只聽得見她的呼吸聲。
“很遺憾,”隔了好一會兒,她總算開口了,“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完全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她的口吻聽來有點自暴自棄。勇作將話筒緊緊壓在耳朵上。
“那麼,他的工作和這次的事情有沒有以某種形式產生關聯呢?比如,須貝正清對醫學提到過什麼。”
“我想應該沒有……”美佐子似乎沒什麼回答的意願。但沒隔多久,勇作聽見她嘟囔了一聲。
“怎麼?”他立即問道。
“嗯,雖然這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想起了七七那天晚上,須貝先生和外子的對話。他們講的內容很奇怪。須貝先生好像說他希望外子在工作上助他一臂之力。外子問他:‘為什麼想讓醫生幫忙呢?’結果須貝先生回答:‘你並不是普通的醫生。”
“哦?”
這段對話的確很奇怪。如果晃彥不是普通的醫生,那會是什麼呢?
“此外他們還說了什麼?”
“什麼也……”_
他感覺美佐子好像在歪著頭思索。過了將近一分鐘,她才說:“對了,他們聊到須貝先生去見了某所大學的教授。我記得是一所有名的私立大學。我想想,是哪一所呢?”
勇作舉出好幾所大學的名字。當他說到修學大學時,美佐子有了反應。“沒錯,就是修學大學。他去見了那裡的前田教授。”
“須貝去見他……”勇作低喃道。他向美佐子道謝,掛上電話,然後又打到查號臺詢問修學大學的電話號碼,接著按下按鍵。
“您好,修學大學。”
一箇中年男子渾厚的聲音響起,大概是警衛。仔細一想,此時並不是女接線員接聽電話的時間。
勇作報上姓名後,男人回話的語氣有了些許變化。“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請問幾件事情,不知貴校有沒有一位前田教授?”
“我找找,請您稍等……啊,前田教授是嗎?他今天已經回去了。”
“沒關係。他是什麼系的老師?”
“嗯……醫學系。”
勇作感覺手心微微冒汗,果然沒錯。
“請問,你知道他從事哪方面研究嗎?像是癌細胞或病毒之類……”
勇作話說到一半,聽到對方的苦笑聲。
“很遺憾,我不清楚。啊,不過,如果要問他上些什麼課,我查課表說不定會知道。”
“麻煩了。”勇作看著電話卡的餘額,還有一點時間。
“我只找到一節課的名稱。”對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快,“內容不清楚,課名是神經心理學。”
“神經心理學?”勇作握著話筒,在心中複誦這個陌生的詞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