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爾。啊,不是嗎?那就是說,您到底還在,萊斯納爾?那我馬上就可以告訴您,在我的工作中我經歷過各種各樣的事情,可是您的行為打破了所有的紀錄。”
“原來如此,”他只是這樣說。
這“原來如此”似乎使這大老闆不高興。短暫的停頓。
“現在請聽我說,迪特……”林德爾又開始說。
“不,雅可布,現在您聽我說。”迪待說,“要是您不開心,您儘可以把電話掛上。可是聽聽我要對您說的話,這也許很有趣。”
“您究竟怎麼啦?怎麼這樣對我說話?”
“哦,沒有什麼特別的。這事我早就反覆考慮過了。只是今天我又把它想起了。我想問一問您……”
“您提問題?向我提問題?當然可以,但您是不是瘋了?”
“您怎麼這樣說?難道向您提問題就是瘋了嗎?這使我感到驚訝……”
這時,電話線的另一端,林德爾氣得呼哧呼哧地喘氣。
“雅可布,您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您現在的所作所為?例如,關閉薩克森鋼鐵廠的事,您有沒有完全徹底地思考過?也許,您所說的和所做的,只不過是監理會的先生們所決定的東西。是的,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您當然不會提這樣的問題。您怎麼會想到提這樣的問題呢?您根本不需要提,因為像您這樣的膽小鬼,就像監理會一樣,始終對自己的事情有把握。對嗎?我指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倒黴的,始終只會是其他的人。”
“您這是什麼意思,怎敢這樣對我說話……”
“始終只會是其他的人——反正是其他的人!”迪特簡直叫喊起來,他覺察到這點,馬上又壓低他的聲音。“由此可見,您自己有過錯,對嗎?雅可布,雅可布,現在是您從您的高位上退下來的時候了。您早就不知道現在發生的事情。您壓根兒沒有看到本質!您早就失去了責任,您這狂妄自大的軟骨頭!所以,您不久就會成為不中用的老馬,這我可以向您保證。您遲早會下臺的……是的,您說呢?您畢竟不再靈巧了。您有自己的原則,對嗎?”
“萊斯納爾,我曾使您在職業上平步青雲。我一直同您患難與共。現在,我知道這是一個錯誤。”
“我能想象得到。”
“是的,我現在知道您病了。”
“猜對了,雅可布,是的,我病了……非常感謝您沒有馬上把電話掛上。這樣,我能有機會——總之,您是對的,我們共事已經很久了——我畢竟有機會向您提個好的建議。我現在所措的,不是您在公司裡引起的整個不遂心的事情。那兒一直有些傻瓜願意聽您講述這件倒黴的事。在他們最終被趕出公司之前,他們也會同意您的看法的。可是現在,我關心的不是他們,雅可布,我關心的的確是您。不管您覺得我的建議是討厭還是可笑,這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萊斯納爾!”
“現在聽我說。要是您讓我把話講完,這也許有好處。對您,雅可布,對您那該死的、愚蠢的腦袋也許有好處。您一直還在聽我講嗎?”
呼吸聲。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萊斯納爾把話筒拿到嘴前:“雅可布,我是認真的。努力找一下您為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因吧!想一想您到目前為止的生活吧!想一想您還剩下的生命吧!您所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像您現在的所作所為,到底值不值得,因為有一點我可以明確地告訴您:最後付出代價的,始終是我們自己……”
然後,他輕輕地把聽筒掛回到電話機上。這時他想:可是對你來說,這一切已經為時太晚了。有這麼多的打算,這麼多的計劃,這麼多的夢想,可是,這一切將永遠看不到了,永遠經歷不到了……這麼多的工作,可是無法把它們完成了……
這麼多的工作!可是什麼也不明白。
最重要的是不明白。
當他離開這家酒店的時候,汽車上的前燈已經打開了。暮色吞沒了整座城市。他穿過狹窄的小街,朝他的汽車走去。在那些花園裡還長著美麗的老樹。透過那些手工業工場的窗玻璃,可以看到手工業者正在工作。孩子們朝他迎面走來,三個年輕的姑娘手拉著手走,一邊發出格格的笑聲。
他用鑰匙打開了車門,掉轉車頭,朝格律瓦爾特開去。他駛過哈爾拉辛,看也不看那暗黑的、只有幾盞燈亮著的別墅區。那兒有他的家。他周圍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黑暗,他繼續向前開去,心裡茫然不知所措,越來越失去方向感和時間感。
他只知道一點:他的時間不多了。
在以後的幾小時裡,迪特-萊斯納爾精神恍惚。在他的記憶裡只留下少許的東西。他只記得,他在巴特-托爾茨地區一家加油站附近的小酒店裡喝了一杯啤酒和兩杯伏特加,然後叫了一點飯菜。當服務員把一盤香腸色拉朝他推過去的時候,他幾乎要嘔吐。在酒店外他的車子旁邊,站著一個凍得發抖的年輕人,兩手深深地插進他的派克大衣的口袋裡。迪特也想起自己的臉:瘦削、年輕、渴望得到同情。這年輕人間迪特,可否讓他搭車,他要到慕尼黑。要是在過去,他會說可以。可是現在:“我還有急事,我勸你不要搭我的車……”
這年輕人盯了他一眼,然後不自覺地退後一步。
當萊斯納爾掉轉車頭朝慕尼黑開去的時候,他想,也許這年輕人認出他是兇手。也許你看上去像個兇手?
在車子裡他老是看錶。也許漢娜還一直醒著,等他等到午夜。然後,她服她的藥片,去睡覺了。
而你還得熬過這段時間。
當他到達慕尼黑的時候,已經是夜裡1點多鐘了。萊斯納爾駕車穿過哈爾拉辛的寂靜的街道。白色的牆壁,樹木,青銅大門,樹枝後面燈光閃爍。然後是那家糕點甜食店已經降下的金屬百葉窗,它們在燈光下發出微光。
陶伯爾大街到了。
他沒有把車子開進車房,而是讓它停在外面,也沒有把它鎖上。幹嗎要把它鎖上呢?接著,他反躬自問,要不要吞服總是放在放手套的抽屜裡的漢娜的鎮靜藥片。然而,這有什麼用呢?他已經不再感到害怕。他的大腦已經克服了最後的疑慮。他已經想得夠多的了……
他抬頭看了看那兩棵長在陶伯爾大街的圓形花壇裡的古老的栗樹。不存在經久不變的東西,沒有永恆的東西……使我們苦惱的是,我們無法清楚地認識到結局。它是無法預測的,它隱藏著。它可能是壞的,也可能是富有成果的。漢娜興許等得不耐煩了,他非常瞭解她。厄爾菲呢?厄爾菲對剛才發生的事也許壓根兒不理解。
結論呢?死亡是必要的。死亡是愛。是的,死亡是愛的唯一形式,這愛我現在還能給予她們。
他現在知道這點。
家籠罩在黑暗之中。他打開了花園的小門,走過寬闊的用瓷磚鋪就的汽車引道。向右看去,網球場的高高的圍欄在灰白色的霧氣中閃閃發光。這球場他也不再需要了,的確,他幾乎從來也沒有使用過它。他聽到自己的鞋跟敲擊石子路面的聲音。這裡,盜竊者很容易闖進來。儘管這樣,他還是沒有讓人安裝上警報器,因為房主法恩霍爾德,這個可恥的守財奴,不願分擔費用。他想讓你把整個這筆費用加在租金上。這簡直是荒誕不經。
銀行家們!
法恩霍爾德可以為自己找到另外一個傻瓜了。
此刻,他站在了家宅的門口,可是他猶豫了一下,然後繞著西廂房走,拿出了那把較小的鑰匙,以便打開露臺的門。他走進了客廳,看到了傢俱的輪廓。此時,月亮終於從一直遮蓋著它的雲後露了出來,照亮了傢俱和花園。他甚至能夠認出他自己的影子。幾乎就像在電影裡一樣:兇手來了……
他伸手欲打開開關。可是這有什麼用呢?他不需要燈光。他的四肢也不再感到沉重,相反,他現在感到輕鬆,輕鬆而自由。
在從主室通向二樓的浴室和樓梯的走廊的盡頭,豎放著一隻五斗櫥。這是一隻異常漂亮的五斗櫥。貼面板是櫻桃木的。18世紀末的產品。漢娜的姨媽把它作為結婚禮物送給了漢娜。當漢娜把最上面的抽屜打開的時候,發現裡面有一封信。萊斯納爾永遠忘不了上面的文字:“願你還能長時間地為一個幸福的、由成功和健康陪伴的家庭服務。”
非常高尚。像姨媽一樣高尚。的確,這五斗櫥至今還在服務。它上面的那些黃銅燈微微閃爍。
五斗櫥的上空有一扇首宿葉狀的小窗。它通向花園。在月光中他看到了那暗黑的長方形的游泳池。在它的邊上放著厄爾菲的那輛極小的兒童三輪車。然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因為眼淚奪眶而出,頃刻間把一切都沖走了。
萊斯納爾現在要做的事,並沒有計劃,而且是荒唐的。儘管這樣,他還是做了。他回頭朝門走去,走到外面的花園裡,幾乎在草裡的耙上絆了一下。漢娜似乎在這裡勞動過。
漢娜……
他拾起三輪車和耙,把它們高高舉起,仔細地察看,彷彿他還從未看到過類似的東西,然後把它們抬到屋牆旁邊擱下。
然後他轉身走進屋內,在廚房裡倒滿了一杯水,吞服了三顆鎮靜藥片。這也是荒唐的,至少在以後的幾分鐘裡,藥物不會產生作用,而他再也不能等待!
他回過頭朝五斗櫥走去。多年以前,他就讓人用一把特殊的鎖把最上面的抽屜鎖住。這把鎖的鑰匙始終掛在他的鑰匙串上。他打開了這個抽屜,打開了裡邊的那個盒子,從中取出手槍,隨後裝上子彈。然後他把手槍鬆鬆地握在右手裡,緊張地走上樓去。
低沉的叩擊聲。是不是他的心在跳動?不管怎麼樣,這低沉的叩擊聲比他腳下的輕微的啪啦聲還要響。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緩慢地走,從未像現在這樣把一切再冷靜地考慮一遍。可是他的心有它自己的語言。他的心在喊叫……
然後,一切也都過去了。
走廊。
右邊的第三道門。漢娜的房間。這是去年漢娜為自己佈置的,當時,他們決定分居,因為他不按時回家,總把她從夢中驚醒。
他把手放到門把上。
漢娜,自從我認識你以來,我從未愛上另一個女人……我向你發誓!
漢娜,在我的一生中,我從未愛過一個人像愛你一樣。
漢娜,相信我吧,我不得不這樣做……
他把門把向下壓,走了進去。可是他馬上又停住,吸入她香水的香味。他看到了床的輪廓,看到了那把沙發椅,在它的上方,模糊地掛著幾件衣服。藉助從窗外射進來的黯淡的月光,他能辨認出漢娜側身而睡。他為此感到非常高興。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過。她手裡抱著一個枕頭。她的頭髮飄垂在白色的亞麻布上。
他跪到床褥上。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始終一動不動地躺著。
事情很簡單。
那麼,下手吧!
他用指尖碰了一下她的頭髮,可是這時卻沒有感覺,他的指尖早已壞死了。
現在……
他鎮定地拿住手槍,用槍口挑起她的一束髮辮,他全神貫注,不讓手槍觸及她的頭皮。他閉上眼睛——然後扣動扳機。
太簡單了……
那可怕、刺耳和響亮的爆炸聲就像是用拳頭敲擊桌子一樣。這爆炸聲使他猛地抬起頭來,這爆炸聲在他的耳朵裡鳴響。房間裡只有這短促清脆的爆炸聲。
他決心不再往那兒看。起來,離開……
他站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朝門走去的,可是他並沒有向後看。
厄爾菲的兒童寢室在三樓上。可是這槍聲很響——厄爾菲想必已經聽到了它。
他又站在了過道上。他把耳朵貼近通向兒童寢室的木門。
萬籟俱寂。沒有啜泣聲,沒有“媽咪”。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他的鼓膜還一直在痛。
他把手放到門把上,把門把壓低,然後走進了他小女兒的房間……
女傭人伊里斯看了看錶:已經過了8點半了……可不是嗎,博士駕車呼嘯著上班之前,吃早餐的時候反正只喝咖啡。跟萊斯納爾太太她總是合得來。
她把她的小車停在陶伯爾大街起點處的一家麵包房的前面,向裡面奔去,取來了厄爾菲非常喜歡吃的小麵包和灑上佐料的長形白麵包,然後費力地把這部馬達轟鳴的小車開過最後的幾百公尺,迅速抓起在大門入口處的《南德意志報》和《晚報》,然後沿著汽車引道奔跑。
然後,她突然停了下來。鳥兒不停地啾啾叫,露珠,周圍一片寂靜。住宅和平常一樣,只是樓房底層的百葉窗還沒有升起來。沒關係,這種情況她也早已見慣了。
儘管這樣,這裡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
伊里斯打開了家宅的門,走進了大廳,然後從那兒走進那間大的住室,然後又停了下來。她的心急遽地跳起來,彷彿她感到一隻手正在按她的脖子。
豈止是發生了某種變化——一切都發生變化了!還有這令人感到害怕的寂靜。
一股冷風掠過她的脊背。
“萊斯納爾太太在家嗎?”她喊道。
沒有人回答。唯一的響聲,是她的聲音和腳步聲。
“萊斯納爾太太!”同樣沒有人回答。要是他們乘車走了,你肯定會知道的……他們會通知你的。可是既沒有紙條,也沒有信,什麼也沒有留下。
伊里斯踏進走廊。她垂著頭,察看了一下瓷磚地面的黑白圖案,她自稱是一隻歇斯底里的山羊,往前再走了一步……她飛快地用手矇住嘴。她忍不住叫了起來,這可怕的叫聲非常響亮和刺耳,連她自己也被它嚇住了。
那兒!
一個人。一個人。一個死人……
他半躺在樓梯上,頭朝下,右腿彎曲,左腿伸直,以致夠到第三個梯級。右肩落在瓷磚地板上。它們不再是黑白的,而是紅的,深紅色的,上面覆蓋著一大攤血!
這人……難道會是博士嗎?!
他已經不再像是博士了。這張模糊不清的、被一種可怕的傷口撕裂的面孔,已經不是人的面孔了。
伊里斯轉過身。她想奔跑,可是畢竟只能踉踉蹌蹌地走。她用左手扶著五斗櫥,繼續搖搖晃晃地走,終於到達了家宅的門,看到了花園裡的鳥兒和花卉。
一切照常。不,不,我的天哪!——不!
她嗚咽起來。然後她強迫自己冷靜地思考。兩腿又起作用了。她慢慢地走。她在考慮。你不會再走進這所房子裡去了。一所死神住的房子。一所兇手的房子。厄爾菲,可憐的萊斯納爾太太……現在怎麼辦?
她用力打開了花園門。那兒停著她的車子。警察,她想……電話……
“……請聽我說,伊里斯……現在請聽我說!到底出了什麼事啦?”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地搖它。這人有一雙黑眼睛和一張憂慮的老年人的面孔。
“警察……”,她低聲地說。“請……”
“可是到底為什麼?你怎麼啦?你快跌倒了。”
“警察……”
她現在知道,這是隔壁別墅的主人。這位……對啦,這位馬萊恩教授。可是他為何什麼也不幹?他為何目瞪口呆地凝視著我?為什麼這兒沒有人出來幫忙?
電話鈴響了,電話一小時又一小時地增多了。瘋子們從他們的洞穴裡爬出來,而智力正常的人們卻變瘋了:週末已經開始了……
“您在說什麼?”瓦爾特-勒卜曼,兇殺案處的探長和臨時負責人,向前俯身,彷彿這樣他就能夠確定什麼。“家庭兇殺?——是嗎?哎呀,天哪!怎麼又發生這樣的事呢?請到處裡談談吧,這樣您也許會談得更清楚些,是不是?——您說什麼?就在陶伯爾大街……肯定是在哈爾拉辛?這人是ACS康采恩的經理?還有妻子和孩子也……到底誰在外面?是伯麥嗎?好,好,我已經知道了。謝謝。”
他掛上了聽筒。哈爾拉辛?還有ACS的部門經理?還有——這白痴剛才是怎麼說的——家庭兇殺……總之,要是在哈爾拉辛發生什麼事情,總是爆炸性的,高度爆炸性的。
這個該死的達官貴人區,總是惹出駭人聽聞的事。哈爾拉辛,這就是說,你使記者們,更確切地說,整個記者協會,忙得暈頭轉向,使刑偵處的處長又發生了陣發性痙攣。太可怕了!可是——星期六是他的休息日,他要去打網球……可是伯麥呢?最好是你親自開車去……不,這不行,會議還沒有結束呢。現在怎麼辦?
探長重新拿起電話機的聽筒,按了按電話鍵。“諾沃提尼,”然後他說,“您現在不要向我講述您辦公桌上的那一大堆東西,也不要講述其他的事情。您現在開車到哈爾拉辛去。”
一輛藍色的巴伐利亞生產的轎車,不顧一切地劈開中等環形公路上的堵塞的車隊。警長保爾-諾沃提尼命令他的司機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他自己開著車子,利用每個機會,看準每個空隙,不顧一切地加大油門。坐在他旁邊的這位年輕的警官聽天由命地閉上眼睛。
對付瘋狂開車的上司,年輕的司機感到毫無辦法。你能做些什麼呢?可是,至少他會開車……用不了20分鐘,他們就到哈爾拉辛。
“在那兒!”司機說,一邊向前指了指。
那輛負責保護現場的運貨棚車停在一座雅緻的花園別墅前面。花園的大門敞開著,由兩個巡邏官員守衛。
諾沃提尼把他的車子開到花園的門口,車吱的一聲停住了。他從車裡跳了出來,向守衛著住宅大門的那位官員點了點頭,然後遇見了負責週末值班的伯麥的助手,此人站在一間大的住室開著的門前。
“怎麼樣?”
這人只是舉起手臂,向左指了指走廊。這走廊通向一個樓梯,在底下的梯級上躺著一具男屍。負責拍照的那位警察,正在拆卸他的三角架。兩個偵探蹲在樓梯上,正在進行調查,諾沃提尼從他的位置上無法看清他們在調查什麼。
“一個女人——妻子——和一個三歲的小孩,”助手說,“他在那兒。這女人是被近距離開槍打死的。”
“還有什麼?”
“還有——那孩子。”
然後,諾沃提尼悄悄地從女屍和這兩位偵探身邊走掉,爬上了二樓。在這兒,他和伯麥簡短地交換了意見,然後走回了大廳。
他坐到那兒停放著的大號皮革沙發椅當中的一隻沙發椅裡,幾乎陷到裡面。然後,他神經質地把手伸進運動式上衣的口袋。由於動身時忙亂不堪,他把自己的香菸忘在了他的寫字檯上。
助手把自己的那包香菸遞給了他。諾沃提尼點頭表示謝意。透過縷縷煙霧,他仔細看了看這個房間:照片,傢俱,既漂亮又耐用,而且貴重,非常貴重。ACS康采恩的經理?——正是,那兒有許多經理,可是這裡的這個,想必爬得很高。萊斯納爾?迪特-萊斯納爾……他從來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
“博士在幹什麼?”他問。
“他已經走了。可是他還會回來。他不願表態,不過他估計兇殺大約發生在午夜。”
兇殺。對妻子和孩子行兇。然後自己飲彈身亡。
“你們有沒有檢查了手槍的指紋?”
“同事們正在進行檢查。在外面的車子裡……可是這裡誰也進不來,怎麼會幹掉這幾個人呢?這一切顯然是他自己預謀的。”然後,他又朝樓梯的方面移動了一下。
“有人打電話告訴我,門並沒有鎖上。”
“哎呀,諾沃提尼先生,您看見了嗎?鑰匙串掛在他的褲子上。”
另一個名叫沃爾特斯的偵探從通向戶外的接待室裡走出來。“你瞧!你瞧!”他咧嘴笑著瞅諾沃提尼,“已經弄清楚是大口徑手槍了。”
“別胡說八道,沃爾特斯。你已經檢查了這件武器了?發現什麼?”
“檢查過了。異常美的指紋。”
“還有什麼?”
沃爾特斯朝樓梯看了看。“槍上的指紋和他自己的指紋完全吻合……”
“好吧,先生們!”林德爾清了清嗓子,環視了一下聚集在他會議桌旁邊的一夥人。“繼續討論失職行為——尤其是萊斯納爾博士先生的失職行為——這不會有什麼結果。萊斯納爾已經是成人了,他自己會明白失職的後果的。所以我建議討論第二點:有關這些社會福利計劃的撥款問題。”
“林德爾先生!”女秘書喊道。
他不耐煩地把頭轉向門。“到底又有什麼事情?”
“來了一位先生,林德爾先生。事情關係到萊斯納爾博士。”
“弗拉姆太太,我剛才已經對在座的先生們說了,萊斯納爾的事不談了,您也不用說什麼了。”
“林德爾先生,這位先生可是從警察局來的。”
所有的人一下子把臉轉向門。
林德爾把雙手放到桌面板上。“這是什麼意思?”
“他想親自和您談談,林德爾先生。事情是……事情是……萊斯納爾先生已經死了。”
“什麼?”
他們面面相覷,然後朝弗拉姆太太望過去,她站在門口,臉上泛起圓圓的紅斑。大家注視著林德爾,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激動地說:“請稍等一會兒,諸位女士們,先生們。”
“林德爾先生嗎?我的名字叫諾沃提尼。我來自兇殺案偵察委員會。弗拉姆太太也許向您……”
“是的。她已經向我說了。難以置信!真是不可理解。可是請吧……諾沃提尼先生。警長,人們可是這樣稱呼的,對嗎?請到我的辦公室裡去吧。”
林德爾走在前面,挺著腰,繃著肩,用力打開了一扇裝有皮軟墊的門,把諾沃提尼引進了一個大的燈火輝煌的房間。
“請坐。”
他迅速坐到自己的沙發椅裡,伸手去抓那支銀質的活動鉛筆,可是又抽回手。“那麼,出了什麼事?請講吧,我什麼也不知道,的確什麼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發生了不幸事故?”
“不是事故,林德爾先生。兇殺,還有自殺。”
“您說什麼?”
“萊斯納爾先生槍殺了他的妻子,然後殺死了他的孩子,最後是自殺。”
林德爾長時間地閉上眼睛,然後十指交叉思考了一會兒。最後他抬起頭:“這我知道了!這人有病——我的意思是……在最近。”
“您怎樣會想到這點呢?”
“不是身體上的毛病……主要是他精神錯亂。”
“您這樣斷言,有沒有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