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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松

    新聞媒體早就把第二十九屆奧運會稱為寂靜的奧運會,辛妮看到,開幕式時廣闊而空曠的體育場現在已被由十萬人組成的人海所覆蓋,但寂靜依舊。這人海中的寂靜是最沉重的寂靜,辛妮之所以沒有在精神上被壓垮,是因為埃瑪的出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西亞共和國在模擬戰爭中的徹底失敗已成定局,薩里的離去使西亞人在精神上也徹底垮掉了,西亞體育代表團已先於他們的國家四分五裂了。代表團中的一些有錢或有關係的官員已經不知去向,哪裡也去不了的運動員們則把自己關在奧運村公寓的房間裡,等待著命運的發落。沒有人還有精神去觀看最後一場比賽和參加閉幕式。當辛妮走向起跑點時,只有克雷爾陪著她,在十萬人的注視下,她顯得那麼孤單弱小,像飄落在廣闊運動場中的一片小枯葉,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與她那可憐的對手相反,弗朗西絲.埃瑪是被前呼後擁著走向起跑點的,她的教練班子有五個人,包括一位著名的運動生理學家,醫療保健組由六個醫生和營養專家組成,僅負責她跑鞋和服裝的就有三個人。埃瑪現在確實已成為半人半神的名星。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就有人根據世界女子馬拉松最好成績的增長速度預言,除去射擊和棋類等非體力競賽,馬拉松將是女子超過男子的第一個運動項目。這個預言在三年前的芝加哥國際馬拉松大賽上變為現實:埃瑪創造了超過男子的世界最好成績。對此,一些男性體育評論員酸溜溜地認為,這是男女分賽所至,在那次女子比賽的過程中風速條件明顯比男子好,如果當時斯科特(男子冠軍)與她們一同跑,一定能超過埃瑪的。這個自我安慰的神話在2004年雅典奧運會上被打破了,男女混合跑完全程,埃瑪到達終點時把斯科特拉下了五百多米,並首次使馬拉松的世界最好成績降到兩小時以下,她由此成為本世紀初最為耀眼的運動明星,被稱為地球神鹿。

    這個叫埃瑪的黑人女孩兒一直是辛妮心中的太陽,在自己那幾件可憐的財產中,她最珍愛的是一本破舊的剪貼薄,裡面收集著她從舊報紙和雜誌上剪下來的上百張埃瑪的照片,她在難民營的窄小的上鋪旁邊,貼著一張大大的埃瑪的彩色運動照,那是一本掛曆中的一張。辛妮去年在貨攤上看到了那本掛曆,但她買不起,就等著別人買,她跟蹤了一個買主,看著那個雜貨店主把新掛曆掛到櫃檯邊的牆上。埃瑪的照片在三月那張,辛妮就渴望地等了三個月,她常常跑到雜貨店去,趁人不注意掀開前面的畫頁看一眼埃瑪那張,在四月一日清晨,她終於從店主那裡得到了那張已成為廢頁的掛曆,那是她最高興的一天。現在,在起跑點上,辛妮偷偷打量著距自己幾米遠處的對手,這時體育場和人海都已在辛妮的眼中隱去,只有埃瑪在那裡,辛妮覺得她周圍有一個無形的光暈,她在光暈中呼吸著世外的空氣,沐浴著世外的陽光,塵世的灰塵一粒都落不到她身上。

    這時,克雷爾輕輕一推使辛妮警醒過來,他低聲說:“別被她嚇住,她沒你想象的那麼可怕,我觀察過,她的心理素質很差。”聽到這話,辛妮轉過臉瞪大眼睛看著他,克雷爾讀懂了她的意思:“是的,她曾和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男人競賽並戰勝了他們,但這又怎麼樣?那一次她沒有任何壓力,但這次不同,這是一次她絕對不能失敗的比賽!”他斜著瞟了埃瑪一眼,聲音又壓低了些,“她肯定要採取先發制人的戰術,起跑後達到最高速度,企圖在前十公里甩開你,記住,一開始就咬住她,讓她在領跑中消耗,只要在前二十公里跟住她,她的精神就會崩潰!”

    辛妮恐慌地搖搖頭。

    “孩子,你能做到的!那片藥會幫助你!那是一種任何藥檢都檢測不出的藥,像核燃料一樣強有力,難道你沒有感覺出來嗎?你已經是世界冠軍了孩子!”

    這時,辛妮感到了一種莫名的亢奮,一種通過奔跑來釋放某種東西的強烈慾望。她又看了一眼埃瑪,後者已做完了辛妮從未見過的冗長而專業的準備活動,與她並肩站在起跑線後面,埃瑪一直高傲地昂著頭,從未向辛妮這邊看過一眼,彷彿她並不存在一樣。

    發令槍終於響了,辛妮和埃瑪並排跑了出去,開始以穩定的速度繞場一週。她們所到之處,觀眾都站了起來,在看臺上形成一道洶湧的人浪,人群站起的聲音像遠方沉悶的滾雷,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人們默默地看著她們跑過。

    在以往的訓練中,每次起跑后辛妮總是感到一種安寧,彷彿她跑起來後就暫時離開了這個冷酷的世界,進入了自己的時空,那裡是她的樂園。但這次,她的心中卻充滿了焦慮,她渴望儘快跑完這一圈,進入體育場外的世界,她渴望儘快到達一個地方,那裡有她想要的東西,一種叫GMH—6的藥。

    她奔跑在醫院昏暗的走廊中,空氣中有剌鼻的藥味,但她知道,醫院裡已經沒有多少藥能給病人了,走廊邊靠牆坐著和躺著許多無助的病人,他們的呻吟聲在她耳中轉瞬即逝。媽媽躺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同樣昏暗的病房中,在病床骯髒的床單上她的皮膚白得剌眼,這是一種瀕死的白色,就在這白皮膚上正有點點血珠滲出,護士已懶得去擦,媽媽周圍的床單溼了殷紅的一圈。這是最近有很多人患上的怪病,據說是由於最近那次轟炸中一種含鈾的炸彈引起的。剛才,醫生對辛妮說媽媽沒救了,即使醫院有那種藥,也只是再維持幾天而已。辛妮在醫生面前拚命地比劃著,問現在哪裡還有那種藥,醫生費了很大勁兒才搞懂了她的意思。那是一種聯合國救援機構的醫生們最近帶來的藥,也許在市郊的救援基地有。辛妮從自己的書包中抓出一張紙和一支鉛筆,一起伸到醫生面前,她那雙大眼睛中透出的燃燒的焦慮和渴望讓醫生嘆了口氣,那是西歐的新藥,連正式名字都沒有,只有一個代號。算了吧孩子,那藥不是給你們這樣的窮人用的,其實,餓死和病死有什麼區別?好好,我給你寫……

    辛妮跑出了醫院的大門,好高好宏偉的大門啊,門的上方燃著聖火,像天國的明燈。她記得三天前自己曾跟隨著國旗通過這道大門,現在,祖國的運動員方陣在哪兒?現在引導她的不是國旗,是埃瑪,她心中的神。正如克雷爾所料,一出大門,埃瑪開始迅速加速,她像一片輕盈的黑羽毛,被辛妮感覺不到的強風吹送著,她那雙修長的腿彷彿不是在推動自己奔跑,而只是抓住地面避免自己飛到空中。辛妮努力地跟上埃瑪,她必須跟上,她自己的兩腳在驅動著媽媽的生命之輪。這是首都的大街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寬闊了?旁邊有華麗的高樓和綠色的草坪,但卻沒有彈坑。路的兩邊人山人海,那些人整潔白淨,顯然都是些能吃飽飯的人。她想搭上一輛車,但這一天戒嚴,說是有空襲,路上幾乎沒有車,好象只有那輛在埃瑪前面時隱時現的引導車,可以看到上面對著她們的幾臺攝像機。辛妮的意識深處知道自己不能搭那輛車,原因……很清楚,她已經到過那裡了,她已經跑到聯合國救援基地了,在一幢白房子裡,她給那些醫生們看那張寫著藥名的紙,噢,不,一名會講西亞語的醫生對她說,不,這種藥不屬於救援品,你需要買的,哦,你當然買不起,我都買不起。那麼,埃瑪你還跑什麼?我得不到那藥了,媽媽……當然,我們要跑下去的,要快些回到媽媽那裡,讓她再最後看我一眼,讓我再最後看她一眼。想到這裡辛妮心裡焦慮的火又燒了起來,她下意識地加速了,趕上了埃瑪,幾乎要超過她了——讓她在領跑中消耗!辛妮想起了克雷爾的囑附,又減速跟到埃瑪身後。埃瑪覺察到辛妮的舉動,立刻開始了第二輪加速,她們已經跑出了五公里,這個西亞毛孩子還沒有被甩掉,埃瑪有些惱怒了,地球神鹿顯示出瘋狂的一面,像一團黑色的火焰在辛妮前面燃燒。辛妮也跟著加速,她必須跟上埃瑪,她希望埃瑪再快些,她想媽媽……啊,不對,路不對,埃瑪這是要去哪裡?前方遠處那根剌入天空的巨針是什麼?電視塔?首都的電視塔好象早就被炸塌了。但不管去哪裡,她要跟著埃瑪,跟著她心中的神……她知道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渾身泥土和汗水的辛妮推開病房的門,看到媽媽已經沒有生命的軀體被蓋在一張白布下,有兩個人正想移走遺體,但辛妮像發狂的小野獸似地阻撓著,他們只好作罷。那個給她寫藥名的醫生說:“好吧,孩子,你可以陪媽媽在這裡呆一晚上,明天我們為你料理母親的後事,然後你就得離開了,我知道你沒地方可去,但這裡是醫院,孩子,現在誰都不容易。”於是辛妮靜靜地坐在媽媽的遺體旁,看著白布上有幾點血漬出現,後來慘白的月光從窗中照進來,血漬在月光中變成了黑色。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月光已移到了牆上,有人進門開了燈,辛妮沒有看那人,只覺得他過來抓住了自己的手,那雙粗糙的手按著她的手腕一動不動地過了一會兒,她聽那人說:“五十二下。”她的手被輕輕放下,那人又說:“天黑前我在樓上遠遠看著你跑過來,他們說你到救援基地去了,今天沒有車的,那你就是跑去的?再跑回來,二十公里左右,才用了一小時十幾分鍾,這還要算上你在救援基地裡耽誤的時間,而你的心跳現在已恢復到每分鐘五十二下。辛妮,其實我早注意到你了,現在更證實了你的天賦。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斯特姆.奧卡,體育教師,帶過你們班的體育課。你這個學期沒來上學,是因為媽媽的病?哦,就在你媽媽去世時,我的孫子在樓上出生了,辛妮,人生就是這樣,來去匆匆。你真想像媽媽這樣,在貧窮中掙扎一輩子,最後就這麼悽慘地離開人世?”

    最後一句話觸動了辛妮,她終於從恍惚狀態中醒來,看了奧卡一眼,認出了這個清瘦的中年人,她緩緩地搖搖頭。“很好,孩子,你可以過另一種生活,你可以站在宏偉的奧運賽場中央的領獎臺上,全世界的人都用崇敬的眼光看著你,我們苦難的祖國的國旗也會因你而升起。”辛妮的眼中並沒有放出光來,但她很注意地聽著,“關鍵在於,你打算吃苦嗎?”辛妮點點頭,“我知道你一直在吃苦,但我說的苦不一樣,孩子,那是常人無法忍受的,你肯定能忍受嗎?”辛妮站了起來,更堅定地點點頭,“好,辛妮,跟我走吧。”

    埃瑪保持著恆定的高速度,她的動作精確劃一,像一道進入死循環的程序,像一架奔馳的機器。辛妮也想把自己變成機器,但是不可能。她在尋找著下一個目的地,而目的地消失了,這讓她恐懼。但她竟然支撐下來了,她竟然跟上了地球神鹿,她知道那神奇的藥起了作用,她能感覺到它在自己的血管中燃燒,給她無盡的能量。路線轉向九十度,她們跑到了這條叫長安街的世界上最寬的大街。應該更寬的,因為路的兩側應該是無際的沙漠。在延續幾年的每天不少於20公里的訓練中,辛妮最喜歡的就是城外的這條路。每天,遼遠的沙漠在清晨的暗色中顯得平滑而柔軟,那條青色的公路筆直在伸向天邊,世界顯得極其簡單,而且只有她一個人,那輪在公路盡頭升起的太陽也像是屬於她一人的。那段日子,雖然訓練是嚴酷的,辛妮仍生活得很愉快。與她擦肩而過的男人和女人都不由回頭看她一眼,他們驚奇地發現,這個啞女孩兒的臉色居然是紅潤的。與其它女孩一色兒的菜色面容相比,並不漂亮的她顯得動人了許多。辛妮自己也很驚奇,在這個飢餓國度裡她竟然能吃飽!奧卡把辛妮安置在學校的一間空閒的教工宿舍中,每天吃的飯奧卡都親自給她送來,麵包土豆之類的主食管夠,這已經相當不錯了,還不時有奶酪、牛羊肉和雞旦之類的營養,這類東西只能在黑市上買到,且貴得像黃金,辛妮不知道奧卡哪兒來的那麼多錢,做為教師,他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自己吃一個星期的飽飯。辛妮問過好幾次,但他總是假裝不懂她的啞語……

    在亞洲大陸的另一端,西亞共和國已處於分裂的邊緣,政府已經癱瘓,已被宣佈為戰犯的人都開始潛逃,普通公民則麻木地等待著。少數還在看奧運馬拉松直播的人開始把消息傳開來,越來越多的人回到電視機和收音機前。

    路更寬了,寬得辛妮不敢相信,她知道自己奔跑在世界最大的廣場上,左邊是一座金碧輝煌的東方古代建築,她知道那後面是一個古代大帝國的宏偉王宮;右邊的廣場上是這個古老又年輕的廣闊國家的國旗,辛妮最初以為這是一個王國,但人們告訴她這也是一個共和國,而且遭受過比她自己的共和國更大的苦難。這時她看到了紅色的標誌牌從身邊移過,上書“二十一公里”,馬拉松半程已過,辛妮仍緊跟著埃瑪。埃瑪回頭看了辛妮一眼,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對手。辛妮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很是震驚:眼中的傲慢已蕩然無存,辛妮從中看到了——恐懼。辛妮在心裡大喊:埃瑪,我的神,你怕什麼?我必須跟上你!雖是沒有目的地的路,可辛妮有東西要逃避,她要逃開奧卡老師家的那些人,他們正在學校等著她呢!他們推著奧卡來到她的住處,來的有奧卡的抱著嬰兒的妻子,有他的三個兄弟,還有其他幾個辛妮不認識的親戚。他們指著辛妮憤怒地質問奧卡,這個野孩子你是從哪兒弄來的?奧卡說她是馬拉松天才!他們說奧卡是混旦,在這每天都有人餓死的時代,誰還會想起馬拉松?我們都知道你是個不可救藥的夢想家,可你不該把那本老版古蘭經買掉,那上面的字用金粉寫成,很值錢,可那是祖傳的寶物,全家捱餓這麼長時間都沒捨得賣。而你竟用那些錢供這個小啞巴過起公主一樣的日子來,你自己的孫子還沒奶吃呢!你沒有聽到他整夜哭嗎?你看看他瘦成了什麼樣子……後來有傳言說,辛妮是奧卡和威伊娜(辛妮的母親)的私生子。開始,這種說法似乎不成立,因為在辛妮出生的前後幾年,威伊娜一直居住在一座北方的城市中,這是有據可查的,而那段時間,奧卡做為一名陸軍少尉正在南方參加第一次西亞戰爭,還負過傷。但又有傳言說,奧卡的戰爭經歷是他自己撒的一個彌天大謊,他根本沒有參加過戰爭,也沒有去過南方戰線,在第一次戰爭時期,他實際上是和威伊娜在北方渡過的。

    三十公里,辛妮仍然緊跟著埃瑪。賽況傳出,舉世關注,空中出現了兩架攝像直升機。在西亞共和國,所有人都聚集在電視機和收音機前,屏住呼吸注視著這最後的馬拉松。

    這時,缺氧造成的貧血已使世界在辛妮的眼中已變成了一團黑霧,她感覺到心跳如連續的爆炸,每一次都使胸腔劇疼,大地如同綿花,踏上去沒有著落。她知道,那片藥的作用已經過去。黑霧中冒出金星,金星合為一團,那是奧運聖火。我的火要滅了,辛妮想,要滅了。韋斯特將軍舉著火炬,露著父親般的微笑,辛妮,要想讓火不滅,你得把自己點燃,你想燃燒自己嗎?點燃我吧!辛妮大喊,將軍伸過火炬,辛妮感覺自己轟地燃燒起來……

    那天夜裡,辛妮收拾好自己簡單的行李到教工宿舍奧卡的房間去,他幾天前就從家裡搬出來住了。辛妮用啞語說:我要走了,老師回家吧,讓小孫子有奶吃。奧卡搖搖頭,他的頭髮這幾天變得花白,辛妮,你知道,這是我們共同的事業……你非走不可嗎?你還是覺得我為你所做的這些沒理由?那好吧,我給你一個理由:他們說的是真的,我是你父親,我只是在贖罪而已。辛妮本來對那些傳言半信半疑,聽到奧卡這話她全信了,她並沒有撲到父親懷裡哭,他欠她們母女的太多了,這使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那仍然是辛妮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刻,她畢竟有爸爸了。

    這時,有一個女孩子的哭聲隱隱傳來,是埃瑪,竟是埃瑪,她邊跑邊哭,斷續地說著什麼,那幾個詞很簡單,只有初一文化程度的辛妮幾乎都能聽懂:“上帝……我該怎麼辦……告訴我……我該怎麼辦……”辛妮這時幾乎要可憐她了,我的神,你要跑下去,沒有你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目的地。埃瑪得到了回答,那聲音是從她右耳中的微型耳機傳出的,不是上帝,是她的主教練。“別怕,我們能肯定她已經耗盡體力了,她現在是在拚命,而你的潛力還很大,需要的只是冷靜一下。聽著,埃瑪,慢下來,讓她領跑。”

    當埃瑪慢下來時,辛妮曾有過短暫的興奮感,但當她覺察到埃瑪緊跟在自己身後時,才意識到已遇到了致命的一招。辛妮目前只有三個選擇:一是隨對手慢下來,形成兩人慢速並行的局面,這將使埃瑪在體力和心理上都得到恢復;二是以現有速度領跑,這樣埃瑪將有機會在心理上得到恢復(這也是目前她最需要的)。以上任何一種選擇,都將使埃瑪恢復她做為馬拉松巨星的超一流戰鬥力,在最後一段距離的決鬥中辛妮必敗無疑。唯一取勝的希望是第三種選擇:迅速加速,甩開對手。以辛妮目前已經耗盡的體力,這幾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但她還是做出了這個選擇,開始加速。即使對於經驗豐富的長跑運動員,領跑也是一個沉重的心理負擔,正因為如此,在馬拉松比賽的大部分賽程中,參賽者都是分成若干個集團以一種約定速度並行前進,每個集團中如有人發起挑釁開始加速,除非他(她)有把握最後甩開對手,否則只能做為領跑者,成為其跟隨者通向勝利的墊腳石。而辛妮的比賽經驗幾乎為零,當前面的道路無遮擋地展現在她面前,夏天的熱風迎面撲來時,她像一名跟著一艘小艇在大洋中游泳的人,那小艇突然消失,只有她漂浮在無際的波濤之中。她爭需一個心理上的依託,一個目的地,或一個目的,她找到了,她要去父親那裡。

    奧卡把辛妮送到郊區的一名失業的田徑教練那裡,讓教練對她的訓練進行一段時間的指導。五天後,辛妮就得到了父親去世的消息,她立刻趕回去,只拿到了斯特姆.奧卡的骨灰盒。辛妮在最後那段日子裡看著父親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但她不知道,她這一段的訓練是靠他賣血支撐的。辛妮走後,奧卡在一次上體育課時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沒有站起來。同媽媽去世的那天晚上一樣,辛妮靜坐在學校的那個小房間裡,慘白的月光透過窗子照在父親的骨灰上。但時間不長,門被撞開了,奧卡的妻子和那群親戚闖了進來,逼問辛妮奧卡給她留下了什麼東西,同時在屋裡亂翻起來。學校的老校長跟了進來,斥責他們不要胡來,這時有人在辛妮的枕頭下找到了奧卡留給辛妮的一件新運動衫,裡面縫了一個口袋,撕開那個口袋拿出一個信封,上面註明是給辛妮的遺產。看來奧卡早就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支持不了多久了。老校長一把搶過了信封,說辛妮是奧卡老師的女兒,有權得到它!雙方正在爭執中,奧卡的妻子端著骨灰盒貼著耳朵不停地晃,說裡面好像有個金屬東西,肯定是結婚戒指!話音未落骨灰盒就被搶去,白色的骨灰被倒了一桌子,一群人在裡面翻找著。辛妮慘叫一聲撲過去,被推倒在地,她爬起來又撲過去時,有人已經在骨灰裡找到了那塊金屬,但他立刻把它扔在地上,他的手被劃破了,血在沾滿了骨灰的手掌上流出了醒目的一道。老校長小心地把那東西從地上拾起來,那是一塊小小的菱形金屬片,尖角鋒利異常,他告訴大家,這是一塊手榴彈的彈片。天啊,這麼說奧卡真的在南方打過仗?!有人驚呼道。一陣沉默後,他們看出了這事的含義:辛妮,奧卡不是你父親,你也不是他女兒,你沒權繼承他的遺產!校長撕開了信封,說讓我們看看奧卡老師留下了什麼吧,他從信封中抽出了一張白紙,在一群人的注視下,他盯著白紙看了足足有三分鐘,然後莊重地說:“一筆豐厚的遺產,”奧卡的妻子一把從他手中搶去了那張紙,老校長接著說出了後半句話:“可惜只有辛妮能得到它。”一群人盯著紙片也看了好長時間,最後,奧卡的妻子困惑地看看辛妮,把紙片遞給她,辛妮看到紙片上只有幾個字,那是她的老師、教練、雖不是父親但她願意成為其女兒的人,用盡生命的最後力氣寫下的,筆跡力透紙背:

    光榮與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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