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布朗太太和她的女兒艾麗斯兩個人一起默默無言地坐在她們自己的住所中。這是暮春季節,黃昏剛剛降臨。董貝先生跟白格斯托克少校說到他用奇怪的方式得到的奇怪的消息也許毫無價值,但也許是真實的,從那時以來,才過去幾天;上流社會仍然沒有得到滿足。
母親和女兒長久地坐在那裡,沒有交談過一句話,幾乎身子也沒有動過。老太婆的臉上露出狡猾的、焦急的與期待的神色;女兒的臉上也露出期待的神色,只是在程度上不那麼強烈,有時彷彿由於逐漸感到失望與懷疑的緣故,臉色陰沉下來。老太婆雖然不時朝她臉上看看,但並沒有注意到她表情上的這些變化,她坐在那裡嘟囔著,大聲咀嚼著,並滿懷信心地傾聽著。
她們的住所雖然簡陋、可憐,但畢竟不像布朗太太獨自居住的時候那樣極端的破舊、骯髒;房間已被稍稍收拾過,雖然收拾得馬虎、潦草,就像吉普賽人那樣,但顯然是想讓它乾淨一些,有條理一些;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這些都是那位年輕女人乾的。當兩人保持著沉默的時候,暮色愈來愈濃,愈來愈深,最後,發黑的牆壁幾乎已隱沒在一片幽暗之中。
這時候,艾麗斯打破了持續長久的沉默,說道:
“你別等他了,媽媽。他不會到這裡來的。”
“我才不死心!”老太婆不耐煩地回答道。“他-會來的。”
“我們瞧吧,”艾麗斯說道。
“我們將會看見-他,”母親回答道。
“在世界末日,”女兒說道。
“我知道,你以為我又成了不懂事的孩子了!”老太婆用哭喪的說道。“這就是我從我親生女兒那裡得到的尊敬與孝順,可是我要比你想的聰明一些。他會來的。那天我在街上碰到他的外衣的時候,他回過頭來看我,彷彿我是隻癩蛤蟆似的。可是我的天主,當我說起他們的名字,問他是不是想查出他們在哪裡的時候,你看他那副臉色呀!”
“是不是很生氣?”她的女兒問道,一下子產生了興趣。
“生氣?你最好還是問他是不是火冒三丈。用這個詞兒來說還差不離。生氣?哈哈!那副臉色還能僅僅說是生氣嗎!”老太婆一拐一拐地走到碗櫃跟前,點了一支蠟燭;當她把它拿到桌子上來的時候,燭光把她嘴巴難看的動作照得清清楚楚。“如果能那樣說的話,那麼我也可以把你想到或說到他們時的臉色說成僅僅是生氣了。”
確實,當艾麗斯像一隻蹲伏著的母老虎那樣安靜地坐在那裡,眼睛裡冒著火星的時候,她的臉色是跟生氣有些不相同的。
“聽!”老太婆得意地說道。“我聽到走來的腳步聲。這不是附近居民或常走這條路的人的步子。我們不是那樣走的。要有這樣的鄰居,我們可真要感到自豪了!你聽到他了嗎?”“我想你是對的,媽媽,”艾麗斯低聲回答道。“別說話了!
去開門。”
當老太婆披上披肩、緊緊地裹住身子的時候,她照她女兒的話去做了;她往門外探望了一下,招了招手,讓董貝先生進來。董貝先生剛把一隻腳伸進門檻,就站住了,並懷疑地向四下裡瞧瞧。
“對像您閣下這樣尊貴的先生來說,這是個可憐的地方,”老太婆行著屈膝禮,嘮嘮叨叨地說道,“這我已告訴過您了,不過這裡沒有任何危險。”
“她是誰?”董貝先生看著她同屋裡的人,問道。
“這是我漂亮的女兒,”老太婆說道。“您閣下不要去管她。
這件事她全都知道。”
他的臉上罩上了一層陰影;如果他大聲哼叫道,“誰還不全知道!”那麼也不會比那層陰影所表露的意思更清楚;但是他凝視著她,她則望著他,沒有向他表示任何問候。
當他的視線從她臉上移開的時候,他臉上的陰影更陰暗了;可是就是在這之後,他還是偷偷地又轉回眼睛去看她,彷彿她的大膽的眼光吸引了他,勾引起他的一些什麼回憶似的。
“女人!”董貝先生對醜老婆子說道,那醜老婆子在他身邊吃吃地笑著,並斜眼看著;當他轉過身子對著她的時候,她偷偷地指著她的女兒,搓著手,又重新指著她。“女人!我相信,我到這裡來是表現了我的軟弱,而且忘掉了我的身份;但是你知道,我是為什麼到這裡來的;還有,你那天在街上攔住我的時候,向我提出了什麼建議。我想要知道的問題,你究竟有什麼要對我說的?當我運用了我的權勢和錢財,卻徒勞無益,依然得不到消息的時候,卻有人自願到這樣一所簡陋的茅屋裡來向我通風報信,這又是怎麼一回事?”他輕蔑地向四周看了一眼,“我想,”他沉默了一會兒,並在這段時間裡嚴厲地觀察了她之後,繼續說道,“你不至於放肆到竟來開我的玩笑,或者想來欺騙我吧。不過如果你有這種意圖的話,那麼你最好一開始就放棄它。我不是個隨便讓人開玩笑的人,我的懲罰將是嚴厲的。”
“啊,多麼高傲、冷酷的先生!”老太婆搖著頭,搓著佈滿皺紋的手,並吃吃地笑著,說道,“啊,冷酷哪,冷酷哪,冷酷哪!可是您閣下將親耳聽到,親眼看到,而不是通過我們的耳朵和眼睛——可是如果向您閣下指出尋找他們的線索的話,那麼您將不會拒絕支付一點兒報酬吧,是不是的,尊敬的先生?”
“我知道,金錢會創造奇蹟,”董貝先生回答道,他顯然由於她提出這個問題而感到寬慰和放心,“它能把像這樣一些出乎意料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希望的手段也利用起來。好的。對於我所收到的任何可靠的情報,我都將支付報酬。但是,我必須首先得到情報,然後再由我來判斷它的價值。”
“您不知道有比金錢更有力量的東西嗎?”年輕的女人問道;她沒有站起身來,也沒有改變她的姿勢。
“我想這裡沒有,”董貝先生說道。
“照我看來,您應當知道在別的地方有更有力量的東西,”
她回答道,“您知道女人的憤怒嗎?”
“你的嘴不懂禮貌,輕佻的女人,”董貝先生說道。
“不是經常這樣,”她不動任何感情地回答道,“我現在對您說,是為了使您能更好地瞭解我們,更加信任我們。一個女人的憤怒在這裡就跟在您豪華的公館裡一樣。我憤怒。我已經憤怒了好多年。我的憤怒就像您的憤怒一樣,具有充足的理由。我們兩人憤怒的對象是同一個人。”
他不由自主地吃了一驚,詫異地看著她。
“是的,”她冷笑了一下,說道。“雖然我們之間的距離很大,然而實際情況卻就是這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這是無關緊要的;這涉及我的經歷,我不打算去談它。我將願意把您和他帶到一起,因為我痛恨他。我的母親是貪婪和窮苦的;為了錢,她會出賣她能探聽到的任何消息,她會出賣任何東西,任何人。如果她能幫助您知道您想要知道的消息,您就給她一點報酬,這也許是很公平合理的。但這不是我的動機、我已經告訴您,我的動機是什麼;對我來說,這個動機是強烈的,本身就已足夠的;即使您跟她為了六便士討價還價,爭執不休,我也不會放棄。我已說完了我想說的一切。我這不懂禮貌的嘴不再說什麼了,哪怕您在這裡等到明天太陽昇起我也不說了。”
老太婆在她女兒講話的時候,表露出極大的不安,因為它有使她期望得到的利益貶值的趨向。她輕輕地拉著董貝先生的袖子,低聲對他說,別去理會她。他形容憔悴,輪流地看著她們兩人,並用一種比平時更深沉的說道:
“繼續說下去吧,你們知道什麼?”
“哦,沒有這麼快,閣下!我們必須等一個人來,”老太婆回答道。“必須從另一個人那裡得到這消息——從他那裡慢慢探聽出來——用厲害的手段逼他說出來和繞著彎兒把他的話哄騙出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董貝先生問道。
“耐心一點!”她用烏鴉般哭喪的說道,一邊把一隻手像爪子似地擱在他的胳膊上。“耐心一點!我會得到它的。我知道我能得到的!如果他想瞞住我的話,”善良的布朗太太彎起十隻手指,說道,“那麼我將把它從他嘴巴里掏出來!”
她一拐一拐地走到門口,又向外面看看,董貝先生的眼光一直跟隨著她,然後他的眼光轉向她的女兒;但是她仍舊冷淡、沉默,不理會他。
“女人,你是不是想跟我說,”當彎腰曲背的布朗太太搖著頭,一邊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著走回來的時候,他說道,“還有一個人要到這裡來,我們正等著他?”
“是的,”老太婆仰起頭來望著他的臉,點點頭,說道。
“你打算從他那裡探聽出對我有用的消息嗎?”
“是的,”老太婆又點點頭,說道。
“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咄!”老太婆尖聲地大笑了一聲,說道。“這有什麼關係呢!唔,唔,不是您不認識的人。可是他將不跟您見面。要是見了您,他將會害怕,不肯說出來。您將站在門後面,由您自己來判斷他講的話,我們並不要求您不加考察地就相信我們。怎麼!您閣下對門後面的房間懷疑嗎?啊!你們這些有錢的先生真是多疑呀!那就請去看看它吧。”
她的敏銳的眼睛已經覺察出他在臉上無意間表露出來的這種神情,在當前的情況下這也是很自然的。為了消除他的懷疑,讓他放心,她就拿著蠟燭走到她所說的門口。董貝先生往裡看了看,看清那是個空空的、破爛的房間,於是做了個手勢,要她把蠟燭拿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這個人多久才來?”他問道。
“不會多久,”她回答道。“您閣下是不是請坐幾分鐘?”
他沒有回答;但開始以猶豫不決的神態在房間裡來回踱起步子來,彷彿他打不定主意,究竟是留在這裡呢還是離開這裡,又彷彿他在心中責怪自己,根本不該到這裡來。但是不久他的步子愈來愈慢,愈來愈重,他的臉上愈來愈顯出嚴峻的、沉思的神色,因為他來到這裡的目的又重新佔據他的心頭,並在那裡擴展開來。
當他低垂著眼睛,這樣走來走去的時候,布朗太太又坐到剛才她站起來去迎接他的那張椅子中,重新傾聽著。他那單調的腳步聲,或者是她那無法說準的年齡,使她的聽覺變得十分遲鈍,因此門外的腳步聲幾秒鐘以前就已傳入她的女兒的耳朵裡,她已急忙抬起頭來提醒她母親注意它已臨近了,老太婆這才被它驚醒過來;但在這之後她立即從坐位中跳了起來,低聲說了句“他來了!”,就急急忙忙把他的客人推到他的觀察哨位上去,然後手腳十分麻利地在桌子上擺了一瓶酒和一隻杯子,因此當磨工羅布一在門口出現的時候,她就能立刻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子。
“我的好孩子終於來啦!”布朗太太喊道,“哦嗬,哦嗬!
你就像我親生的兒子一樣,羅貝!”
“啊,布朗太太!”磨工抗議道。“別這樣!您喜歡一個小夥子,難道就非得把他抱得這麼緊,並掐住他的脖子不成?請您留心我手裡的鳥籠子,好不好?”
“他心裡就只想著鳥籠子,而沒有想到我!”老太婆對著天花板喊道。“而我比他的親媽媽還疼他!”
“唔,說真的,我很感謝您,布朗太太,”不幸的年輕人十分惱火地說道;“可是您對一個小夥子太妒嫉了!當然我是很喜歡您的,可是我並沒有掐過您的脖子,讓您透不過氣來呀,是不是,布朗太太?”
他講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露出的神色卻彷彿是,如果真有這樣一個有利的機會的話,那麼他是決不會反對這樣做的。
“您也談到了鳥籠子!”磨工嗚咽著說道,“彷彿這是樁罪惡似的!喂,您看這裡!您知道這是屬於誰的?”
“屬於您的主人,是不是,親愛的?”老太婆咧開嘴笑著說道。
“是的,”磨工回答道,一邊把一隻用包袱牢牢包紮起來的大鳥籠子提到桌子上,用牙齒和手去解開它。“這是我們的鸚鵡。”
“卡克先生的鸚鵡嗎,羅布?”
“您住嘴好不好,布朗太太?”被惹得生氣的磨工回答道。
“您為什麼要指名道姓?”羅布說道,他在惱怒之中用雙手拽著他的頭髮,“她非把一個小夥子逼瘋不可!”
“什麼!你責罵起我來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孩子!”老太婆立即發怒地喊道。
“哎呀,布朗太太,別這樣!”磨工眼中含著淚水,回答道。“誰在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我不是非常喜歡您嗎,布朗太太?”
“是嗎,親愛的羅布?真是這樣嗎?我的小寶貝?”布朗太太一邊說,一邊又親熱地擁抱他,直到他用腿作了好多次激烈的、無效的掙扎、頭髮都一根根豎立起來以後,她才放開了他。
“哎呀!”磨工哼叫著,“真糟糕,心裡喜愛,就這麼使勁。
我真但願她——您這一向好嗎,布朗太太?”
“啊!你已有一個星期沒有到這裡來過了!”老太婆用責備的眼光看著他,說道。
“哎呀,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一個星期以前的晚上我對您說過,我今天晚上將到這裡來,我是不是這樣說過?現在我在這裡了。您怎麼還糾纏不休!我希望您稍稍講道理一些,布朗太太。我為了給自己辯護,嗓子都講嘶啞了,我的臉也被您抱得發出亮光來了。”他用袖子使勁地擦著臉,彷彿想把他講到的亮光給擦去似的。
“喝一點兒,安慰安慰你自己吧,我的羅賓,”老太婆從瓶裡倒出一杯,遞給他,說道:
“謝謝您,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祝您健康!祝您長壽!等等。”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這並不是他最好的祝願。
“現在祝她健康,”磨工向艾麗斯看了一眼,說道;他覺得,她的眼睛正凝視著他身後的牆壁,但實際上卻是凝視著站在門後的董貝先生的臉,“並同樣祝她長壽,以及許多其他等等的好事。”
他致了這兩次祝酒詞以後,把酒喝乾了,然後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唔,我說,布朗太太!”他繼續說道。“現在您得稍稍講道理一些。您是鳥兒的行家,懂得它們的生活習慣,而我是付出了代價才懂得的。”
“代價!”布朗太太重複道。
“我是想說,使自己稱心滿意,”磨工回答道。“您為什麼要打斷一個小夥子的話頭呢,布朗太太!您已經使一切東西都從我腦子裡跑走了。”
“你剛才說到我是鳥兒的行家,羅貝,”老太婆提示道。
“啊,對了!”磨工說道。“我現在得照料這隻鸚鵡——現在有些東西正在賣掉,有些產業不經營了,我現在沒工夫去照料這鸚鵡,我希望您能照料它一個星期左右,餵養它,給它一個住處,您願意嗎?如果我必須來來回回到這裡來的話,”羅布垂頭喪氣地沉思著,說道,“那麼我也許是為了什麼目的到這裡來的。”
“為了什麼目的到這裡來?”老太婆高聲叫道。
“我是想說,不光是為了來看您,布朗太太,”膽怯的羅布回答道,“其實,這並不是說,除了您本人以外,我還需要有到這裡來的其他動機,布朗太太。請行行好,別再開始談這了。”
“他不關心我!他不像我關心他那樣關心我!”布朗太太舉起皮包骨頭的手,喊道,“但是我卻要關心他的鳥。”
“您知道,您得好好地關心它才是,布朗太太,”羅布搖搖頭,說道,“如果您弄傷了它的羽毛,哪怕弄傷了一次,我相信都是會被發覺的。”
“啊,他的眼睛那麼敏銳嗎,羅布!”布朗太太迅速地說道。
“敏銳,布朗太太,”羅布重複說道。“但是不能談這一點。”
羅布突然停住不說,膽戰心驚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又把杯子倒滿了,慢慢地把它喝乾以後,搖搖頭,開始用指頭在鸚鵡籠子的金屬絲上划著,想從剛剛提到的危險的話題上轉開。
老太婆狡猾地注視著他,把她的椅子向他的椅子拉近一些,往籠子裡看著鸚鵡(它聽了她的呼喚,從鍍金的圓形籠頂中走了下來),問道:
“你現在失業了嗎,羅布?”
“這不關您的事,布朗太太,”羅布簡短地回答道。
“也許你現在只領只夠吃飯住宿的工資吧,羅布?”布朗太太問道。
“漂亮的鸚鵡!”磨工說道。
老太婆向他飛快地看了一眼,這本來可以警告他,他的耳朵已處於危險中了。可是現在輪到他往籠子裡看著鸚鵡。雖然他可能生動地想象出她的怒容,但是他的肉眼卻沒有看見它。
“我覺得奇怪,你的主人竟沒有帶你跟他一起走,羅布,”老太婆用甜言蜜語的問道,但是她的臉色卻變得更加怨恨了。
羅布專心一意地注視著鸚鵡,並用指頭撥弄著金屬絲,所以什麼也沒有回答。
他向桌子彎著身子,老太婆的手幾乎就要抓到他蓬亂的頭髮了,可是她抑制住自己的手指,用一種由於想盡力討取歡心而竟說不出話來的,說道:
“羅貝,我的孩子。”
“唔,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
“我說,我覺得奇怪,你的主人竟沒有帶你跟他一起走,親愛的。”
“這不關您的事,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
布朗太太立即用右手揪住他的頭髮,左手卡住他的喉嚨,勃然大怒地抓住了她寵愛的對象,使得他的臉色一下子發青了。
“布朗太太!”磨工高聲喊道,“放開我,聽見沒有?您在幹什麼?幫幫我,年輕的女人!布朗太——布——!”
可是年輕的女人聽到他向她直接發出的呼籲和他發音不清的話語,跟先前一樣不動聲色,繼續保持完全中立,直到羅布跟他的對手掙扎搏鬥之後,退到一個角落裡,才脫了身,站在那裡,喘著氣,用胳膊肘防護著自己;老太婆也喘著氣,又氣又急地跺著腳,看來正在積蓄精力,以便重新向他猛撲過去。在這緊急關頭,艾麗斯插進來說話,但卻不是對磨工有利的。
“幹得好,媽媽。把他撕得粉碎!”
“怎麼,年輕的女人!”羅布哇哇地哭著說道;“您也反對我嗎?我做了什麼事啦?我想知道,為什麼要把我撕得粉碎?一個小夥子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兩人當中任何一位,你們為什麼要把他掐得氣都透不過來?你們還有臉稱自己是婦女呢!”恐懼與苦惱的磨工用袖口擦著眼睛,說道,“你們真叫我吃驚!你們婦女的溫柔到哪裡去了?”
“你這條忘恩負義的狗!”布朗太太氣喘吁吁地說道。“你這條不要臉的、無禮的狗!”
“我幹了什麼事,冒犯了您什麼啦,布朗太太?”害怕的羅布反駁道。“一分鐘以前您還很喜歡我呢。”
“三言兩語、愛理不理的回答,繃著面孔、很不高興的講話,你想用這來頂撞我,堵住我的嘴,”老太婆說道。“我!就因為我對他主人和那位夫人的一些傳聞感到好奇,他竟膽敢對我耍滑頭!可是我不打算跟你再談什麼了,我的孩子。現在走吧!”
“說實在的,布朗太太,”悲慘可憐的磨工回答道,“我從沒有暗示過我想走。布朗太太,請別那麼說吧。”
“我什麼話都不說了,”布朗太太說道,一邊把她彎曲的手指動了動,使得他在角落裡蜷縮得只及原先體積的一半大小。“我不再跟他講一個字。他是一條忘恩負義的狗。我跟他斷絕關係。現在讓他走吧!我將唆使那些能說會道、能痛罵他的人,那些他沒法子擺脫的人,那些像螞蟥一般叮住他不放的人,那些像狐狸一般悄悄跟隨在他後面的人來對付他。可不!他知道他們。他明白他過去的把戲和他過去的生活方式。如果他已經把它們忘掉了的話,那麼他們很快就會使他記起來。現在讓他走吧,有這樣一群夥伴來來回回地一直跟著他,看他將怎樣去為他的主人效勞,怎樣去保守他主人的秘密吧。哈,哈,哈!艾麗,雖然他對你和我把嘴巴封得嚴嚴的,滴水不漏,可是他將會發現,他們是跟你和我完全不同的一類人。現在讓他走吧,現在讓他走吧!”
彎腰曲背的老太婆開始繞著直徑為四英尺左右的圈子,一圈一圈地踱起步來,一邊不斷重複說著這些話,同時在她頭頂揮動著拳頭,嘴巴在咀嚼著;磨工看到這種情形,感到無法形容的驚愕。
“布朗太太,”羅布從角落裡稍稍走出一點,哀求著,“我相信,您平心靜氣地再想一想以後,是不會傷害一位小夥子的吧,是不是?”
“別跟我說話,”布朗太太繼續怒氣衝衝地繞著圈子走著,說道,“現在讓他走吧,現在讓他走吧!”
“布朗太太,”苦惱的磨工苦苦哀求道,“我並不是故意要——啊,何必要讓一個小夥子遭受這樣的苦難!——我只不過是說話小心謹慎罷了,布朗太太,就像我平時總是小心謹慎的一樣,因為他是什麼都能查問出來的。說實在的,布朗太太,我是很樂意聊聊天的,可是我必須要知道,它不會從這房間裡再傳出去才行。”他神色可憐地說道,“請別繼續這樣說。唉,難道您就不能行個好,給一位小夥子說一句好話嗎?”磨工在絕望中向女兒呼籲道。
“喂,媽媽,你聽到他的話了吧,”她不耐煩地晃了晃腦袋,用嚴厲的說道,“再試他一次;如果你跟他再鬧翻的話,那麼如果你願意的話,就毀了他,跟他斷絕關係。”
布朗太太似乎被這個十分親切的勸告所打動,立刻開始嚎哭起來,然後逐漸平息下來,用胳膊摟著賠禮道歉的磨工,磨工露出一副難以形容的愁眉苦臉,擁抱了她,然後像一個受害者一樣(實際情況也正是這樣),重新坐到原先的位子上,緊緊地挨在他的尊敬的朋友的身旁,極為勉強地裝出一副親熱的面容,但卻十分明顯地流露出絕然相反的感情;他聽憑她把他的胳膊拉到她的胳膊裡,不再放開。
“主人好嗎,親愛的寶貝?”當他們這樣親睦地坐在一起,已相互祝酒乾杯之後,布朗太太問道。
“噓!請您說得輕一點好不好,布朗太太?”羅布懇求道。
“唔,我想,他很好,謝謝您。”
“這麼說你沒有失業,羅布?”布朗太太用甜言蜜語的聲調問道。
“唔,我不能完全說是失業,也不能說是就業,”羅布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仍舊拿工資呢,布朗太太。”
“沒有什麼事情做吧,羅布?”
“現在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做,布朗太太,只不過是——
張開眼睛看看罷了,”磨工可憐地轉了轉眼睛。
“主人到國外去了嗎,羅布?”
“哎呀,請做做好事吧,布朗太太,難道您跟一位小夥子不能聊點兒別的嗎?”磨工突然絕望地喊道。
急躁的布朗太太立刻站起身來;被折磨的磨工攔住她,結結巴巴地說道,“是的,是的,布朗太太,我想他是在國外。她瞪著眼睛在看什麼呀?”他最後一句話是指布朗太太的女兒說的;她的眼睛正凝視著站在他背後、現在又往外看的那張臉孔。
“別管她,孩子,”老太婆說道,一邊把他往身邊拉得更近一些,以防他轉過頭去看。“那是她的習慣——她的習慣。
告訴我,羅布。你看見過那位夫人嗎,親愛的?”
“哎呀,布朗太太,哪位夫人呀?”羅布用一種乞求憐憫的聲調喊道。
“哪位夫人?”她反問道。“那位夫人;董貝夫人。”
“看見過,我想我看見過她一次,”羅布回答道。
“她是在那天夜裡走的,是不是,羅布?”老太婆湊近他的耳朵,說道,同時密切注視著他臉上的各種變化。“哎嘿!
我知道是在那天夜裡。”
“唔,如果您知道是在那天夜裡,布朗太太,”羅布回答道,“那又何必要用鉗子桶進一個小夥子的嘴巴里,逼著他說出這些話來呢?”
“那天夜裡他們往哪裡去了,羅布?直接去國外了?他們怎樣去的?你在哪裡看到她的?她笑了嗎?她哭了嗎?把一切都告訴我。”醜老婆子喊道,一邊把他往身邊拉得更近一些,同時把她伸進他胳膊裡的那隻手輕輕拍打著她另一隻手,並用模糊的眼睛注視著他臉上的每一個特徵。“喂,開始講吧。我要求你把一切統統告訴我。羅布,我的孩子!你和我能共同保守秘密的,是不是?以前我們就這樣保守過。他們首先往哪裡去了,羅布?”
可憐的磨工喘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
“你是啞巴嗎?”老太婆發怒地說道。
“我的天主,布朗太太,我不是啞巴!您指望一個小夥子能像閃電一樣迅速。我真巴不得我自己是電流,”左右為難的磨工嘟囔道,“這樣我就可以往什麼人身上衝擊一下,使他們立刻完蛋。”
“你說什麼?”老太婆咧開嘴巴笑著,問道。
“我正在向您祝願:我愛您,布朗太太,”虛偽的羅布回答道,一邊從酒杯中尋求安慰,“您問他們首先往哪裡去,是不是?您是說他和她?”
“是的!”老太婆急切地說道,“他們兩人。”
“唔,他們沒有往哪裡去——我是說,他們不是一起走的,”羅布回答道。
老太婆看著他,彷彿她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再緊緊抓住他的頭與喉嚨似的,但由於看到他臉上露出一種固執的神秘的神色,她就剋制著自己。
“這是策略,”很不願意的磨工說道,“所以沒有什麼人看到他們走,也沒有什麼人能說出他們是怎樣走的。我跟您說,他們是從不同的路線走的,布朗太太。”
“是的,是的,是的!這麼說,是要到一個約定的地點去相會,”老太婆把他的臉孔默默地、敏銳地觀察了一會兒之後,吃吃地笑道。
“可不,如果他們不是到什麼地方去相會的話,我想他們乾脆就待在家裡得了,是不是,布朗太太?”羅布不樂意地回答道。
“唔,後來呢,羅布?後來怎麼了?”老太婆把他的胳膊往她自己的胳膊里拉得更緊了一些,彷彿由於心急,她怕他會溜走似的。
“怎麼,難道我們還沒有談夠嗎,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他由於受委屈的感覺,由於酒的感覺,由於精神上受到難以忍受的折磨的感覺,變得很愛哭;幾乎每回答一次話,他都要用衣袖擦擦這隻眼睛或那隻眼睛,並且低聲哭泣著,表示抗議。“您問我她那天夜裡笑了沒有,是不是,布朗太太?”
“或者哭了沒有?”老太婆點點頭,補充了一句。
“既沒有笑,也沒有哭,”磨工說道,“她保持著鎮靜,當她和我——啊,我看您要把一切都從我這裡掏出去了,布朗太太!可是您現在莊嚴地發個誓吧,您決不會把這告訴任何人。”
布朗太太生性狡猾,所以毫不為難地立刻照辦;她唯一的目的只是讓她的隱藏著的客人能親自聽到全部情況。
“當她跟我前往南安普敦①的時候,她保持著鎮靜,就像一座塑像一樣。”磨工說道,“早上她完全是這樣。布朗太太。當她在天亮之前獨自搭乘郵船離開的時候,也完全是這樣。我那時裝扮成她的僕人送她平安地上了船。現在,您稱心滿意了吧,布朗太太?”——
①南安普敦(Southampton):英國港市。
“沒有,羅布,還沒有,”布朗太太斬釘截鐵地說道。
“唉,真難對付的女人!”不幸的羅布喊道,對他自己束手無策的處境稍稍表示悲傷。“您還希望知道什麼呢,布朗太太?”
“主人怎麼樣了?他往哪裡去了?”她問道,一邊依舊緊緊地抓住他,並用敏銳的眼光仔細地注意著他的臉孔。
“我敢發誓,我不知道,布朗太太,”羅布回答道。“我敢發誓,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事,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他的任何事情。我只知道當我們離別的時候,他警告我,我必須守口如瓶,決不許洩露任何情況。我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告訴您,布朗太太,如果您把我們現在所談的話哪怕只重複說出去一個字,那麼您還不如開槍打死自己,或者把您自己關在這間房子裡,放火燒了它,因為他要對您報復,什麼事情都是幹得出來的。您不像我那麼瞭解他,一半也沒有,布朗太太。我告訴您,您休想從他手下安全無恙地逃走。”
“我不是已經發過誓,而且要遵守誓言的嗎?”老太婆反駁道。
“唔,我確實希望您會遵守誓言,布朗太太,”羅布有幾分懷疑地答道,在他的態度中不是沒有暗含著幾分威脅,“既為了我,也為了您自己。”
當他向她提出這個友好的誓告的時候,他看著她,又點下頭來加強它的分量。可是他緊挨著她,看著她那張發黃的臉孔和它的奇怪的動作,看著她那鼬鼠般的眼睛和它的敏銳的、蒼老的、冷冰冰的眼光,心中覺得很不舒服,因此他就不自在地低垂著眼睛,坐在椅子上把腳在地上滑來滑去,彷彿他正想繃著臉宣佈,他不再回答任何問題了。老太婆依舊抓住他不放,並趁著這個有利的時機,在空中舉起她右手的食指,向隱藏著的客人悄悄地發出個信號,要他特別注意即將發生的事情。
“羅布,”她用極為用心哄騙的語氣說道。
“我的天,布朗太太,現在您還想說什麼?”惱怒的磨工回答道。
“羅布,夫人和主人約定在哪裡相會?”
羅布把腳在地上更多次地滑來滑去,抬起眼睛又低垂下去,咬咬大姆指,又在背心上把它擦乾,最後斜著眼睛看著折磨他的人,說道,“我怎麼知道呢,布朗太太?”
老太婆又像先前一樣,舉起指頭,回答道,“得了吧,我的孩子!你已經跟我說了這麼多。現在想半途停止是沒有用的。我想要知道這一點。”——然後就等待著他的回答。
羅布惶惑不安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叫嚷道,“我怎麼能讀得出外國的地名呢,布朗太太?您是個多麼不講道理的女人啊!”
“可是你聽到過,羅貝,”她堅定地反駁道,“你知道它的發音大致是怎麼樣的。說吧!”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
“這麼說,”老太婆迅速地回答道,“你看到它寫出來過,你能拼寫出來。”
羅布暴躁地大叫了一聲,既不像笑,又不像哭,因為他雖然經受了這樣的拷問,但對布朗太太狡黠的頭腦卻深深地欽佩。他在背心口袋中不樂意地摸索了一會之後,從裡面掏出一小支粉筆。當老太婆看到他用大姆指與食指緊握著它的時候,她高興得眼睛炯炯有神,急忙在松木板的桌子上擦乾淨一小塊地方,好讓他把那個地名寫在那裡,並又一次用顫抖的手發出了信號。
“現在我得事先跟您說,布朗太太,”羅布說道,“您用不著再問我其他問題。我不會再回答其他問題,因為我不能回答。他們要多久才能相會,或者他們各自單獨前往是誰出的主意,我都不比您知道得更多。我對這些事情完全不知道。如果我告訴您我是怎麼發現這個地名的話,那麼您就會相信這一點的。我是不是告訴您,布朗太太?”
“說吧,羅布。”
“好吧,布朗太太。事情是這樣的——您知道嗎,不要再向我提問題了?”羅布望著她,說道;他的眼睛現在很快就變得昏昏欲睡,遲鈍無神了。
“一個字也不問了,”布朗太太說道。
“那好吧,事情是這樣的:當某個人離開夫人和我的時候,他把上面寫著地點的一片紙塞到她手裡,說唯恐她會把它忘記。她並不擔心會忘記,因為他剛一轉身,她就把它撕了。當我把馬車階蹬翻折回去的時候,我抖落了一小張她撕碎的紙片——其餘撕碎的紙片我想她都撒到窗子外面去了,因為後來我想找它們,卻什麼也沒找到。在這一小片紙上只寫著一個詞兒,如果您非要知道它不可,我就把它寫出來。可是記住!您得遵守您的誓言,布朗太太!”
布朗太太說,她知道這一點;羅布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就開始用粉筆在桌子上慢吞吞地、費勁地寫起來。
“D,”當他寫完這個字母的時候,老太婆大聲地念出來。
“您住嘴好不好,布朗太太?”他用手遮住字母,並不耐煩地轉向她,喊道。“我不願意把它念出來。安安靜靜的,好不好?”
“那就寫得大一些,羅布,”她回答道,一邊又重複著發出她的信號;“因為我的眼睛不好,哪怕是印刷的字體,我也辨別不清。”
羅布自言自語地嘟囔了幾句,很不高興地轉回去工作,繼續寫出那個詞兒。當他低下頭去的時候,那位他向他提供情報、而他卻一無所知的人,慢慢地從他後面的門中走出來,和他的肩膀只隔開一步距離,並急切地注視著他的手在桌子上徐徐蠕動。在這同時,艾麗斯從對面椅子上密切注視著他寫下的字母,不發出大聲地把它一個個念出來。當每一個字母寫完的時候,她的眼光都要和董貝先生的眼光相遇,彷彿他們兩人都想要相互驗證似的。就這樣,他們兩人都拼得了D.I.J.O.N.(第戎)①——
①第戎出(Dijon):法國城市。
“寫完了!”磨工說道,一邊急忙在手掌中吐了一口唾沫,以便把這個寫下的詞兒抹去;他把它塗得模糊不清還不滿足,還用衣袖去擦它的一切痕跡,直到粉筆的顏色都從桌子上消失為止。“現在我希望您心滿意足了吧,布朗太太!”
老太婆為了表示滿意,放鬆了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背;磨工因為剛才受到屈辱、盤問,又喝了酒,這時精疲力竭,就在桌子上合抱著胳膊,並把頭枕在胳膊上,睡著了。
等到他已睡得很熟,併發出很響的鼾聲時,老太婆才轉向董貝先生暗藏在那裡的門,向他打個招呼,要他穿過房間,走出去。甚至在這時候,她還繼續在羅布周圍打轉,並做好了準備,如果董貝先生向門口悄然走去的時候,羅布抬起頭來的話,那麼她就用手矇住他的眼睛或把他的頭猛打下去。不過她的眼睛雖然敏銳地注視著睡著的人,但卻也同樣敏銳地注視著醒著的人。董貝先生雖然小心謹慎,但是當他的手碰到她的手時,卻仍然發出了金子的叮噹響聲,這時候她的眼光就像一個大烏鴉的眼光一樣明亮和貪婪。
女兒的陰沉的眼光伴送他到門口,清楚地注意到他的臉色十分蒼白;他的急促的步伐表明,最短暫的耽擱他都難以忍受;他急煎煎地要離開這裡去採取行動。當他把他後面的門關上的時候,她回過頭來看著她的母親。老太婆小步跑向她的身邊,伸開手掌讓她看看裡面是什麼,然後又戒備地、貪婪地把它緊緊地握在手心,低聲問道:
“他將會做什麼呢,艾麗?”
“兇惡的行為,”女兒回答道。
“暗殺嗎?”老太婆問道。
“他的高傲受到了傷害,現在已成了個瘋子;我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來。”
她的眼光比她母親的眼光更明亮;在她眼中燃燒的火焰也更猛烈;可是她的臉孔、甚至她的嘴唇,卻毫無血色。
她們不再說什麼;但卻隔開坐著;母親在細細玩賞著她的錢;女兒則在沉思著;她們兩人的眼光都在這光線微弱的房間的昏暗中閃耀著。羅布睡著,並打著鼾。只有無人理睬的鸚鵡在動作。它用鉤形的嘴把籠子的金屬絲扭彎並拽著它,然後爬到圓形的籠頂裡,像一隻蒼蠅一樣沿著籠頂爬著,然後又下來,頭衝著前面,搖晃著和咬著每根細長的金屬絲,發出格格的響聲,彷彿它知道它的主人正處在危險之中,因此它急切地想要打開一條出路,飛出去,警告他注意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