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天剛亮,天壽就跟着布魯克夫人,帶着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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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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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僕役精心佈置客廳:換上美麗的新窗簾,鋪好漂亮的桌布,用插滿鮮花的晶瑩的花瓶裝飾客廳的各個角落,還在艙壁上懸掛了花環和五顏六色的綵帶,把戰爭與狩獵題材的油畫都取下來,換上描繪原野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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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泊溪流以及花卉和孩子一類更美更新的作品,這樣一來,客廳煥然一新,再沒有一絲硝煙味兒,倒充滿喜慶氣氛。連平日沉默寡言的僕役也露出笑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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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説那個隨時跳進跳出的松鼠一樣的小杰克了,他甚至哼着水兵們常唱的倫敦小調,不時還挺胸撅腚,摹仿黑夷跳幾下舞呢!
戰爭結束了,傷亡結束了,可以不缺胳膊不缺腿兒地回家了,遠征軍上上下下的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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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更何況簽訂的和約令他們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
二千一百萬元的鉅額賠償金;
香港割讓給了英國;
開闢了沿海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五大通商口岸;
還有從今以後的平等貿易。
他們終於用炮艦打開了大清帝國多年閉鎖的大門!
他們將成為國家的英雄,將會受到盛大的歡迎,每個人都會因此獲得獎勵和隨之而來的提升。他們和他們的家庭親友,都會為此興高采烈。至於小杰克,眼看就能實現周遊世界、去看紅黑白綠藍各色人的夢想,他能不開心得亂唱亂跳嗎?
天壽看上去也很興奮,收拾花瓶、綁紮花環又快又靈,還在不住嘴地跟她的養母商議今天的晚會她穿什麼好。她的嬌憨的笑容和銀鈴一樣的笑聲,讓布魯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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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不盡,慈愛地答應了她的一切要求。只有天壽自己知道其實她心裏有多麼緊張,她的手好幾次被玫瑰花刺扎傷,她都趕緊把血珠抹掉,照樣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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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絕不讓別人發現她的手在顫抖。
午茶後,布魯克夫人在她的卧室裏,和陳媽一起為可愛的養女梳頭打扮着裝。
上午,在布魯克夫人擺出來的十多套五彩繽紛的衣裙中,天壽獨獨挑了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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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晚禮服。隨後在陳媽的幫助和布魯克夫人的指導下,天壽的頭髮用許多捲髮器捲成小卷兒,用大毛巾整個兒包了起來。現在的第一件事,是得把頭髮收拾好。陳媽已經很在行了,拆卷兒梳理成型,不過半個時辰,隨後又小心地把那套貴重的軟緞和輕紗製成的晚禮服穿到天壽身上。陳媽為天壽束腰的時候笑嘆道:小姐的腰太細,再束緊了就像只蜜蜂了!説得布魯克夫人直笑,還説這會讓晚會上所有的太太小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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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得發瘋的。
穿好晚禮服,天壽站起身,覺得長裙拖地,太長了,要陳媽把裙邊縫回去三寸。布魯克夫人連連搖頭,從櫃子裏拿出許多鞋盒,相度着天壽的腳,挑了一雙白色軟皮面兒的高底小皮靴,那鞋底足有三寸高,陳媽擔心地問天壽:敢穿這樣的鞋走路嗎?天壽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小皮靴,簡直就像小巧玲瓏的鹿蹄子。她堅持要試一試;她要讓自己盡一切可能地光彩照人,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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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雞羣。
天壽把腳伸進靴子裏,大小寬窄都合適,但一站起來,就覺得直不起腰,總想朝前跌倒,走了兩步,腿都伸不直,招得陳媽和布魯克夫人不住地笑。但她們的笑容還沒有收盡,天壽已經在跌跌撞撞中站穩了,腿直了,腰挺了,在房中的地毯上走着走着,不但漸漸平穩,漸漸輕快,而且漸漸搖曳多姿,竟十分婀娜起來。陳媽瞪大眼睛驚奇地看着,布魯克夫人雙手一拍,驚喜地説,太不可思議了,你真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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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
天壽心裏卻很明白,她從小練蹺功,踩着蹺滿場飛跑,可比穿這麼雙高底鞋難多了。如果今天能夠成功,她真得感謝父親的戒尺、鞭子和大片刀。
面對夫人卧室裏這張和人一樣高的穿衣鏡,天壽簡直不認識自己了。
她多麼美麗,修長,飄逸!烏黑的鬈髮環繞着她嬌美的面龐,長長垂下的髮捲兒把柔嫩的頸和胸襯托得更是白潤如玉。領口開得並不很低,但雙肩裸露,周圍綴了一圈白軟緞制的玫瑰花。長長的、由裙撐從內撐起的寬大裙裾上,也斜斜地綴着白緞玫瑰和編織得十分美麗的白色花邊,一直延續到裙邊。她左右前後地打量自己,欣賞自己,説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突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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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的那次相似經歷,想起當時圍繞在身旁的天祿、亨利和他的姐妹,恍若隔世如今天祿同姐姐一家慘死,大仇未報;亨利與自己恩恩怨怨,眼看就要成為路人,天壽不由得心頭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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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裏的影像頓時模糊了她趕緊告誡自己,絕不要再想這件事,絕不要讓亨利留在心裏來擾亂自己的大志和壯烈情懷!
只聽得布魯克夫人和陳媽都連聲贊好,望着天壽喜笑顏開,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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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驕傲之色,好像她是她們親手製作的一件藝術展品。
布魯克夫人不住地上下打量天壽,説可惜天壽剛剛開始學跳舞,不然,要選舞會皇后的話,天壽一定當選;後來又遺憾地説,還少兩樣東西。説着她從隔壁小屋找來一個絹花制的花環戴在天壽頭上,滿意地看了看,説晚上把絹花都換成鮮花,換成白玫瑰,就是一位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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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了;又用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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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項鍊圍在天壽的脖子上,説這才像是上流社會的高貴小姐。
天壽表示對花環和珍珠項鍊都很喜歡。但她的心在説,她當然不會戴這項鍊,她有自己的項鍊,雖然是銀的,但她已戴了十多年,如果她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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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如果她還願意活着,她就要永遠戴下去
落日接近江面的時候,霞光萬道,水上如金蛇飛舞,景象十分壯觀。
天壽倚在窗口,痴痴地望着籠罩在紅雲中的一色江天,不知明天還能不能看到江水、看到藍天,能不能與江上自由自在的鷗鷺打招呼,能不能和着江濤和岸邊蘆葦的低語輕輕吟唱心愛的曲子當她覺得眼睛又將濕潤的時候,趕緊狠狠一咬舌尖,疼得差點兒叫出聲來。她不能再想這些叫自己心軟的事,她必須鐵下一條心,比三九天的寒冰更冷!
舷梯上客人絡繹不絕,陸續上船,天壽趕忙去找布魯克夫人,她應該同夫人一道在客廳迎候他們。
主客同聚在客廳裏,一面喝着正式晚餐前的開胃酒,一面興奮地談論着新簽訂的《南京和約》是多麼出乎意料的成功。天壽出現在賓客中間,又掀起一陣驚奇的小浪潮。所有上次見過她的賓客,幾乎都認不出她了,驚異之後,便是各種各樣的讚美,當然都是對着布魯克夫婦説的,天壽還不能聽得很明白。
夫人小姐們卻圍住了她,比男人們更大膽也更直截了當地欣賞着她,好像她是一幅新完成的油畫,年輕的小姐甚至親熱地拉住她的手,為她整理被花環壓住的小發卷兒。如果説上次她們對她多的是好奇和隔膜,這次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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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兒式的裝束穿在她身上,便增加了她們的親切感和認同感。這讓天壽覺得自己選擇了這一套晚禮服很對頭,她注重的倒不是太太小姐們,而是那個可恨的威廉!
開胃酒喝的時間不短了,因為還有幾位應邀的客人沒到。天壽一直暗暗注視着客廳的大門,威廉始終沒有露面--昨天他説得斬釘截鐵,一定要來的。這令天壽焦急;但亨利也沒出現,這又讓天壽心裏略感輕鬆--他不在側,自己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後來,胖胖的隨軍商人維克説,今天有好幾處慶祝晚會,他們也許被別人拉走了。亨利醫生是救命天使,誰都想請他的,不用再等了。布魯克船長聳聳肩,説,那也該派人來這裏通知一下。維克笑道,很可能是來這裏的路上被別人劫持去了,哪裏來得及通知哦,明天他們自然會來親自向你道歉,説還是你這裏的小姐太太最美麗!眾人鬨笑着,隨主人到餐廳用餐。
面對着豐盛的晚宴,天壽沒有一點食慾。但她得做出用餐並很滿意的樣子,她得應付左右兩鄰男士對她獻殷勤,她得和賓客們一起舉杯表示慶賀,她得隨時注意對向她表示好意的女賓送去親切的微笑,特別是,她還抱有希望,抓住每一點空隙儘快地朝餐廳門口掃一眼,也許那該死的威廉會突然出現在那裏?本來,她應該讓威廉坐在自己身邊,她應該為威廉因戰功即將得到提升向他頻頻敬酒,不敬葡萄酒,不敬金酒和杜松子酒,要敬他最喜歡的也是最烈的威士忌,而且是連身為蘇格蘭人的布魯克船長也只能喝兩杯的蘇格蘭威士忌--烏斯奎波酒!而她自己,必須滴酒不沾,只飲果汁
這頓正式的晚餐,她吃得很累,很緊張,很失望,卻依然精神百倍,談笑自如,前支後應,隨心所欲,連她都對自己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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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感到驚異。
晚餐後的舞會比上次更加歡快熱鬧,勝利的喜悦充溢在每個人的臉上。聲稱不會跳舞的天壽坐在旁邊觀看,以為可以落得清閒,可還是不斷有男士過來陪她,打着手勢,加上幾句半通不通的中國話,試圖跟她交談,甚至願意教她跳舞,她都嬌憨地笑着謝絕了本來,教她跳舞的人應該是威廉,這是昨天就説好了的。按她的計劃,在餐桌上一定要威廉空腹喝盡量多的威士忌,這樣,餐後的舞會上他就更難抵抗一個跟他學跳舞的漂亮姑娘的佯嬌假媚、巧語花言,她就很容易找藉口把這個半醉的傢伙帶到甲板上透透風,帶進自己的那位於船尾又在下層的小艙房裏去了
難道這傢伙有什麼預感不成?天壽不甘心地一次次望着客廳的大門,失望的陰影也越來越大
小杰克穿了一套紅色的僕歐制服,神氣活現地託着盤子給賓客送飲料。天壽從他的托盤上取了一杯蘋果汁,輕聲地問道:小杰克,你知道亨利醫生今天到哪裏去了?為什麼沒有來參加晚會?
哦,我聽説運兵船上馬得拉斯土著兵團又有好些人上吐下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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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得不輕,醫療船緊急派人去了,會不會也有亨利醫生?
那麼,威廉呢?他怎麼也沒有來呢?
小杰克竟不滿地斜了天壽一眼:他來有什麼好?你想他來?
天壽想起小杰克説過討厭威廉、不願為威廉做翻譯的話,不由得問道:怎麼啦?你那麼不喜歡他?他不是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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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的嗎?
誰希罕他的糖果!他不是好人!他也想欺負你!我看得出,瞧瞧他看你那樣子,恨不得把你給吃了!你明明恨他,幹嗎又要跟他搭掛?
天壽吃了一驚,不料小杰克眼睛這麼尖鋭。她一時竟有些慌張,藉着喝果汁遮掩過去,然後平淡地説:我也不是喜歡他,可他是我養父母的朋友,怎麼好開罪他呢?本來約在今晚,他給我送幾張好畫的,到現在也沒來,你給我打聽打聽有什麼難的?我又不像你可以隨隨便便,到哪條船人都認識!
就為幾張畫呀!值當的嗎?小杰克嘟囔着,天壽只作沒聽見,眼看他噘着嘴走開了,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賓客離去,天壽又懂事地把布魯克夫人扶回她的卧室,道了晚安,才回到自己的小艙房,把門一關,就猛地撲倒在牀上,心裏亂紛紛的,好半天理不出個頭緒。
她已經準備好了一切,今天她決心要做一回雪豔娘、費貞娥!
她從她們的事蹟中知道,要動武,女人絕不是男人的對手,威廉這種夷人更是強壯得如同一頭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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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和雪豔娘、費貞娥一樣,她也要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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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色和美酒做盟友。
她覺得她已經把威廉迷住,有把握叫他跟到自己的小艙房裏來。
她從布魯克夫人的小酒窖裏偷了三瓶最烈的威士忌,還把亨利給的安眠藥劑放進另一個酒瓶,準備到時候當做香料攙進酒裏,她相信那足以把大象和猛虎醉倒。
她從廚房偷來了一把極其鋒利的剔骨刀,藏在壁櫥深處,她就要用這把刀為天祿、為姐姐一家復仇!
姐姐把匕首插進自己的咽喉,天祿被他們從咽喉處釘死在牆頭,她也要把鋼刀刺進仇人的同一個地方!讓他也嘗一嘗咽喉挨刀而死是什麼滋味!
但她不想如她的榜樣們那樣,刺死仇人之後便自殺。她要到天祿和姐姐一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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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上去祭奠他們,用仇人的血!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舒心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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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把小杰克的水兵服留在身邊,小杰克幾次來討她都藉故拖延,為的就是裝成水兵趁夜逃跑
這麼周密的計劃,今天不但沒有成功,根本就沒能開始,這太令人沮喪了。
天壽翻了個身,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繼續想。
沒有成功,但也不能算是失敗。是威廉沒有來,而不是計劃出了紕漏。應該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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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機會還有。
等待,就意味着還要跟威廉繼續周旋。可想到他那着了火一樣充滿慾念的目光、熱烘烘的野獸似的喘息聲,還有他隨時隨地總想摸她捏她抓她的粗魯動作,天壽就不寒而慄,很怕自己還沒能殺他之前,就被他迫不及待地強暴了。
怎麼辦?她一面脱去晚禮服、換上睡袍,一面籌劃着:要是明天動手,少了晚餐舞會這樣的好機會,危險就會大得多,逃走的可能也就少得多了當她終於拉上被單、躺到枕上的時候,竟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她忽然發現,由於今天沒能行動,她竟感到一絲輕鬆。
原來,她等待這一時刻的到來,可又害怕這一時刻的到來。
她雖然已經到過戰場、見過死亡,但她畢竟沒有殺過人,連雞也沒有殺過。
她一直怕自己氣力不夠,從見到三卷字畫那日起,就每天用很多時間練功,劈叉下腰拿大頂,練力氣也練靈活。事到臨頭才發現,怕的不是氣力不濟,怕的是自己下不去手,因為這是一個平日一起説説笑笑的熟人,還是亨利的朋友!而動手殺人,用欺騙的手段殺一個同類,在具有好生之德的老天爺眼裏,怎麼説也是罪過吧?
不!不能心軟!只要想想六月十七,想想他是怎樣殘害自己的親人的!血要用血還,命要用命抵!不然,天壽就對不起死去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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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人!
天壽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輕輕的叩門聲,使她悚然驚起,急忙問:誰?
是我,小杰克,快開門!
門一開,那男孩子直跳進小屋,並立刻回手把門掩上,神情驚慌,還微微喘着氣,急急地低聲説:不好了!他們要決鬥了!
天壽完全不明白:決鬥?決鬥是什麼?他們是誰?
小杰克趕忙把他所知道的、歐洲騎士和紳士為維護自己榮譽而採取的獨特解決方式説給天壽聽,並急巴巴地告訴她,決鬥的雙方是亨利醫生和威廉中校!
天壽大吃一驚,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氣息不暢地仰頭望着小杰克,問:
是,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哎呀!小杰克不管不顧地指點着天壽,説,為了你呀!
為了我?天壽只動了動嘴唇,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小杰克趕緊説起他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事情經過--
他跑到醫療船上亨利的住處,還沒有進屋,便聽到亨利醫生和威廉中校在大聲説話。他想亨利醫生從不高聲叫嚷,會是什麼事呢?也就不敢進屋,縮在門外聽。聽了一會兒,明白了,亨利醫生今天到馬德拉斯土著兵團給病人看病,一個土著士兵臨死向亨利醫生説了一件搶劫殺人的事情,其中牽涉到威廉中校,亨利醫生要求威廉中校去自首,接受軍事法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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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
威廉中校起先矢口抵賴,後來又滿不在乎地説,就算是真的也沒什麼了不起!他的功勞足以抵消這點罪過。並説這種事情是戰爭過程中大量存在、毫不足怪的現象,亨利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吹毛求疵。他還反擊説,亨利此舉別有用心,完全是出於嫉妒!
聽到這裏,小杰克覺得太驚奇了,亨利這樣高貴、善良、醫術高明的醫生,怎麼會去嫉妒那樣一個壞蛋!他忍不住伸頭去看,屋裏竟有五六個軍官在,除了當事的亨利和威廉,其他人都在竭力勸解,沒有人注意門外的小男孩。小杰克看到,亨利醫生臉都氣白了,卻還強壓怒火,清晰地問:
我為什麼要嫉妒你?
威廉手裏照例拿着酒杯,高高一舉,笑道:我們原是同學,我成了強者,你卻一直默默無聞地當醫生,你當然嫉妒我,恨我!不是嗎?我可憐你的處境,多次對你表示好意,你都不理睬,那不是嫉妒是什麼?為了我卓著的戰功你嫉妒,為了我迅速提升你嫉妒,當然,還為了那個中國小養女!她愛上我而拋棄了你!
亨利冷冷地説:完全是胡説八道!
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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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意地怪笑着,説:你真要是喜歡吃別人啃過的蘋果,我讓給你!
亨利大怒,臉上五官都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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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上前一把揪住威廉的脖領子,喝道:你卑鄙!
威廉從亨利手中掙扎出來,把酒杯朝身後一扔,哈哈大笑,説:你當她是什麼?天使?仙女?呸!她是個婊子!她的姐姐是婊子,她的侄女是婊子,她當然也是
威廉話沒説完,亨利一掄手臂,啪!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威廉的臉上。眾人一齊驚呆,誰也沒想到平日温文爾雅、從不發脾氣的亨利醫生竟會動手,打的還是他自幼結交的朋友。更想不到的是,這之後,亨利竟用手套用力擦着打人的那隻手,隨後把手套狠狠地摔到威廉的臉上,冷冷地説:
你也找一個證人,我們決鬥!
一個軍官打破沉寂,勸解地説道:亨利,你瘋了嗎?
亨利高傲地笑笑,説:她是我的未婚妻!她的榮譽就是我的榮譽!
眾人很是驚訝,有人啊!了一聲。
亨利卻繼續説:我現在全都明白了!我非常非常敬慕她,非常非常愛她!我願意為她去死!先生們,你們誰願意做我的證人?
威廉這半天才從驚愕中醒來,故作毫不在乎、懶洋洋地笑道:可以,我接受挑戰!不過,你要清楚,我是正規皇家海軍軍官,擊劍家和神槍手,你,只不過是個醫生!
亨利醫生掉頭走到窗口,不再理睬任何人的勸告
小杰克對天壽敍述這一切的時候,最擔心的也是這個:亨利醫生無論如何也不是威廉中校的對手!
天壽則完全呆住了,心裏苦辣酸甜,縈迴激盪,整個身體從頭到腳都在簌簌發抖,一時間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
緊急的情勢容不得天壽品味自己的感受,她和小杰克商量了許多辦法,可一個也行不通。按小杰克説的英夷軍官們自己的那一套規矩,任何人也管不了。沒有人能夠制止這場決鬥,就連璞鼎查爵士也不能公然干預。怎麼辦?難道就眼看着亨利被威廉殺死?
天快要亮了,小杰克急得要命,催天壽拿出個主意來,因為決鬥要在黎明時分進行,地點在江邊的某處小樹林。他説,要是老天爺有眼,就該讓威廉中校喝水嗆死、走路摔死,也不該讓亨利醫生傷一根毫毛!
天壽不解地看看孩子激憤的樣子,不由得説,沒想到你也這麼恨那個傢伙。小杰克瞥了天壽一眼,驟然紅了臉,狠狠地説:他不是人!久在梨園的天壽一下子就明白了,安慰地撫摸着小男孩的頭和麪頰,滿含同情和憐愛地看着他,眼圈都紅了,嘴裏輕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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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息着説:可憐的孩子!
小杰克從未經受過這樣温柔的母性的愛撫,臉色由通紅轉而慘白,嘴唇顫抖得説話也斷斷續續:他用衣裳塞住我的嘴,不讓我喊叫,我我整整兩天走不了路!傷心和恥辱,逼得他撲進天壽懷中,蒙臉痛哭。
天壽緊緊摟住孩子瘦小的肩膀,眼睛燒得火紅,咬牙切齒地低聲説道:等着吧,你這個畜生!決饒不了你!
勸慰住小杰克,天壽説:不管怎樣,我們得去幫亨利一把,不能明着幫也要暗着幫!説着,她趕緊換上了便於行動的男人衣服,纏了腰帶,把那把鋒利的尖刀包好了帶在身邊,小杰克看她拿刀,興奮得眼睛放光,好像有了刀亨利就能夠得到完全的保護,那個畜生就能受到懲罰。他們倆悄悄離船,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慶祝戰爭結束,各船都在放假,各船都燈火通明,徹夜不眠,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黎明降臨了。
曙光照耀着滾滾東流的大江,也照耀着江邊一叢接一叢的綠色蘆葦,蘆葦隨着江濤的衝擊和江風的勁吹在柔和地起伏擺動。一片小樹林緊接着蘆葦叢向南岸延伸展開,林中空地上站着五名身穿紅制服的大英帝國的軍官。其中一個年長者看看另外四人,説:
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如果你們兩人誰願意道歉的話,決鬥可以取消!
亨利堅決地説:不!
威廉怪笑着,説:我奉陪到底!
年長的軍官又説: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説嗎?
亨利看着威廉,眯了眯眼睛,説:無論強者多強,弱者多弱,他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對嗎?
威廉驀地拉下臉,陰沉沉地説:事實勝於雄辯!
在一名中人、兩名證人的陪同下,決鬥雙方背靠背站定。
一切準備好之後,亨利和威廉各自握着手槍,背向對方一步步走遠,數到第十二步時,同時轉身,舉槍,開槍!
嘭!嘭!隨着震耳的槍響,林間空地上騰起兩團濃濃的煙霧。
煙霧立刻被江風吹散,決鬥雙方竟都倒地不動了。
隨着一聲刺耳的尖叫,不知從何處躥上來一條暗藍色的人影,直撲威廉,聲嘶力竭地尖叫着:你殺了亨利!你殺了亨利!那人閃電般掏出一把尖刀,雙手緊緊攥着刀把,對準威廉的咽喉狠狠扎進去。威廉慘叫一聲,似乎把那人嚇了一跳,但那人又毫不猶豫地拔出刀,不管鮮血噴了一臉一身,朝着威廉的身體狠狠地戳了一下又一下,全身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一面刺一面咬牙切齒地哭喊:
這一刀是為了二哥哥!這一刀是為了英蘭姐姐!這一刀是為了小青兒!還有這一刀,是為了可憐的小杰克!
驚呆了的中人和證人們這才想起應該跑過去制止。但有人搶在了他們前面:已經倒下的亨利,按着血流如注的肩窩,強撐着坐起,用盡渾身的力氣高喊:
天壽!小四弟,趕快逃走哇!
這喊聲,令中人和證人們又吃了一驚,他們聽不懂中國話,自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腳下也不由得慢了一步。而突然聽到呼喊自己的名字,天壽不由得一愣,朝亨利那邊看了一眼,彷彿如夢方醒,極快地收起刀,轉身飛跑,很快就穿過小樹林,鑽進密密的蘆葦叢,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