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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結識七哥

    第二天,雷小龍扮成個老頭子,跟店家借了一塊布條,寫著「鐵口直斷”,往竹竿上一套,上街給人家相命。雷小龍當初和金洋學看相純為好玩,沒料到今日卻用來餬口。他為人機靈,口才又好,生意倒也不差,一個時辰光景,竟有五、六個人找他看相算命。

    將近正午時分,來了一個彪形大漢,一見面就吼道:“老頭!你給我算算!”正是昨天在酒樓調戲薛湘盈那個姓蘇的無賴。雷小龍見此人面目可憎,玩心大起,存心捉弄他,端詳他的臉,道:“好!真好!”大漢聞言大喜,道:“好什麼?你快說!”雷小龍道:“閣下鼻大、嘴寬,一對招風耳,配上兩隻小眼睛,正是大富大貴之相。”大漢道:“怎麼個大富大貴?”雷小龍道:“閣下四體不須勤,五穀不用分,住有其屋,食有魚肉,一生豔福不淺。”大漢喜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雷小龍笑道:“當然是真的!”言罷,忽然嘆口氣道:“可惜!可惜!”大漢詫異道:“可惜什麼?”雷小龍道:“你雖然一生配種無數,可惜子孫不肖,只能宰了吃。”旁邊圍觀的路人聞言哈哈大笑。

    大漢先是一楞,隨即醒悟雷小龍繞著彎罵他是豬,更可氣的,豔福不淺、配種無數云云,竟是把他比成種豬。大漢大怒,揮拳便要打人,卻被雷小龍抓住手腕。雷小龍臉色一變,道:“不妙!你手心發黑,必遭火劫。”大漢怒道:“劫你個頭,我先讓你──”突然慘叫一聲,圍觀的人紛紛走避,原來大漢背部竟然無端起火。雷小龍道:“不急!不急!待老夫幫你熄火。”雙手在大漢身後畫了個圈,果然立刻熄火。眾人無不驚服,那大漢更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原來這一切都是雷小龍用奇門遁甲術攪的鬼。雷小龍道:“大爺,您撞邪了!”大漢經火一燒,如何還敢耍狠,驚慌道:“怎麼回事?”雷小龍道:“你這兩天是不是有得罪過女人?”大漢點頭稱是。雷小龍道:“你這兩天是不是有時會覺得突然有捱打的感覺,卻又不知道誰打你?”大漢想起昨日在酒樓之事,確實與雷小龍所言一般無異,又連連點頭稱是。雷小龍道:“這就是了!你衝撞的是陰邪之神。治標之道,明日午時陽氣最盛的時候,你頭綁紅布條,到你所得罪的那個女子家,跪在門口,對著屋裡一邊磕頭,一邊說:孩兒知錯,請孃親教誨!一天磕十個頭,連續三天,災厄自解。”大漢遲疑道:“薛姑娘那麼年輕,你要我叫她孃親?”雷小龍道:“不是叫那位姑娘,是叫陰邪之神。還有治本之道,以後只要有人欺負那位姑娘,你必須挺身相救,不可遲疑,這樣一來,陰邪之神就不會再來找你了。”大漢半信半疑道:“是真的?你不是騙我吧?什麼陰邪之神,該不會是你編出來的吧?”雷小龍道:“胡言亂語,不怕得罪陰邪之神嗎?”話剛說完,大漢突然叫道:“唉喲!”手摸右頰,道:“我錯了!陰邪之神饒命啊!”心中再無懷疑,給了雷小龍十兩銀子,匆忙而去。

    雷小龍愚弄了大漢,又得到十兩銀子,得意非凡,卻不明白大漢為什麼突然慘叫。四下環顧,只見身後站著一個極為眼熟的人,正是昨日酒樓裡那青衫漢子,約莫二十步之外則是那對中年夫妻,心中立時明白。雷小龍心想,此時街上人多,那對夫妻縱然武功再高,隔著這麼多人要教訓剛才那個大漢而不殃及無辜,也並不容易,如此說來,出手的人應當是這年輕的青衫漢子。雷小龍見他氣宇不凡,已先有了好感,又見他打抱不平,更加喜歡,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救人卻不肯承認,更好奇那對夫妻為何老是跟著他,便故意搭訕道:“這位公子,要不要看個相?”

    青衫漢子笑道:“怎麼在下也衝撞了陰邪之神嗎?”

    雷小龍聽他言語有趣,更加開心,道:“公子衝撞的不是陰邪之神,是──”看看那對夫妻,又道:“是跟屁之蟲!”

    青衫漢子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喜道:“前輩果然神機妙算!想必定有消災解難之法。”

    雷小龍玩心又起,故做神秘道:“辦法是有,不過現在不能告訴你。”

    青衫漢子道:“為什麼現在不能告訴我?”

    雷小龍正色道:“山人雖然神機妙算,然而天機不可洩漏,特別是飢腸轆轆之時,更是不可說!不可說!”

    青衫漢子一聽雷小龍兜了大圈子,原來只是肚子餓了,心想這位老先生倒也有趣,有心與他結交,便道:“那麼就讓晚輩做個東道,前輩意下如何?”

    雷小龍拍手笑道:“好極了!就這麼辦!”

    二人找了家館子吃飯,剛坐定,就看見那對夫妻跟進來。雷小龍道:“跟屁跟到如此如影隨形,倒也不輸給海畔逐臭之夫。”

    青衫漢子卻視若不見,道:“前輩喝酒嗎?”

    雷小龍道:“酒喝得多,菜就吃得少。你是請我喝酒,還是請我吃菜?”

    青衫漢子道:“家師常常告誡我貪杯誤事,所以在下平日並無喝酒的習慣。

    只是不知前輩──”

    雷小龍原也不愛喝酒,聽青衫漢子這麼說,正中下懷,便打斷他的話道:“那就把酒錢省了,多叫點菜吧。”

    青衫漢子點頭說好,果然點了許多菜。雷小龍從小錦衣玉食,並不覺得這些菜有什麼稀罕,只是青衫漢子如此爽快,與他武林世家子弟的習性頗為吻合,心中又多了一層好感。二人以茶代酒,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雷小龍心想有那對夫妻在場,談話總是不便,餐畢便邀青衫漢子上他投宿的客棧去,青衫漢子欣然答應。雷小龍在紹興城多日,早已把街道摸熟,東繞西轉,三兩下就把那對夫妻甩開了。雖然明知只要還沒離開紹興,那對夫妻總會再找上來,能暫時避開他們,總是比較方便談話。

    回到客棧,雷小龍問道:“那對夫妻你可認得?”

    青衫漢子搖頭道:“素昧平生。”

    雷小龍道:“那他們為什麼跟著你?”

    青衫漢子道:“前些時候,晚輩打山中走過,見山賊搶劫路人,就出手相救。那些山賊不會武功,所以晚輩也不過用一些普通的招式就把他們打發了。誰知道正巧被那兩位前輩看見了,硬說晚輩的身手很像某位相識之人,定要晚輩說出家師的名諱。晚輩不肯說,他們就一路跟著晚輩到這裡來。”

    雷小龍道:“你告訴他們不就結了嗎?”

    青衫漢子道:“晚輩這次乃是奉家師之命,去查探一件攸關本門興衰的重大事情。臨出門前家師一再交代,千萬不可另生枝節,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一定要隱瞞身分。”

    雷小龍心想,武林中恩恩怨怨糾纏不清,這番顧慮倒也不無道理,自己這次溜出來,即使碰到武林同道,也不敢表明身分,否則憑著雷霆山莊的名號,何愁沒有飯吃,又何必替人看相!當下點頭道:“那麼你的姓名也不能告訴我了?”

    青衫漢子笑道:“不知道為什麼,晚輩對前輩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只要前輩不強問在下師承,姓名嗎?應當無妨。”說著,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歐陽七”三個字。

    雷小龍明白歐陽七之所以用寫的,自然是怕隔牆有耳,而他卻肯對自己實話實說,則“一見如故”云云,當不是客套話,心中大為受用。如此一來,自己再不以真面目相見,未免說不過去,便道:“既然這樣,我也不能再瞞你了。”說著,扯下鬍子,卸去了易容。

    歐陽七大吃一驚道:“你不是──”

    雷小龍道:“我不是老頭子,你那幾聲前輩可白叫了!”

    歐陽七卻不生氣,笑道:“你的易容術這麼高明,單就這一點,那幾聲前輩就不算白叫了!”

    雷小龍見歐陽七並不生氣,很是歡喜,道:“先別忙著說好話,等明天幫你甩開那兩個人,還要你給我打躬作揖呢!”

    歐陽七拱手為禮道:“那就有勞前輩了。”

    雷小龍見歐陽七仍是“前輩”、“前輩”呼個不休,問道:“貴庚?”

    歐陽七道:“二十二。但不知前輩?”

    雷小龍強忍著笑道:“前輩高壽一十八!”歐陽七聞言,忍俊不住。雷小龍也再憋不住。二人笑了一陣,雷小龍又道:“我年輕輕的,都讓你叫老了!這樣吧,你既然不想讓別人知道你的來歷,我就直呼你為七哥,你呢──”雷小龍知道雷霆山莊雖是名門正派,但樹大招風,仇敵不少,歐陽七雖然頗得自己好感,終究來路不明,不知是敵是友,便也沾了茶水,將名做姓寫下“龍小雷”三個字,道:“你就叫我小龍吧!”

    歐陽七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歐陽七雖未明言,雷小龍生性機靈,已然猜到歐陽七必是因著「小龍”二字想到長蟲,只是他為人厚道,故爾沒說出口。雷小龍卻是開玩笑慣了,不饒過歐陽七,笑吟吟道:“看來天生是個禍害!要不然怎麼會跟七大俠一見如故呢?”歐陽七沒料到雷小龍竟能看穿他的心思,先是一楞,再一想,不禁對雷小龍的機智大為佩服,釋懷而笑。雷小龍又道:“明天我們先到城東看完熱鬧再走。”歐陽七也想知道那大漢究竟會不會真的到薛湘盈家磕頭,連聲稱好。

    第二天午時,二人來到城東,很快就打聽到薛湘盈住處。到那兒一看,早已擠滿人潮。只見那大漢果真頭綁紅布,跪在薛湘盈家門口,執意要拜,薛湘盈攔著不給拜,終究是女人力氣小,那大漢終於掙脫薛湘盈,一面磕頭,一面嚷道:“孩兒知錯,請孃親教誨!”薛湘盈又羞又急,只得邁出門檻,走到屋外,讓那大漢對著空屋子拜。圍觀之人,有的暗暗叫好,想是曾被這大漢欺負過;有的嘖嘖稱奇,當這大漢吃錯藥了。歐陽七道:“這才真叫大快人心呢!”雷小龍道:“薛姑娘是這大漢的娘,他爹卻又不知道是誰?”說著,看看歐陽七,又道:“嗯!郎才女貌,待會兒你們就送入洞房吧!”歐陽七道:“那我可要感謝你這個大媒人了。”話雖這麼說,雙頰卻不由自主的泛紅,雷小龍故作驚訝道:“咦?誰打了你兩耳光?”歐陽七知道說不過雷小龍,乾脆裝做沒聽到。

    那大漢磕完十個頭,起身對薛湘盈道:“薛姑娘,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只管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薛湘盈道:“多謝蘇大爺,小女子心領了。”

    雷小龍見目的已達到,拍拍歐陽七的肩膀道:“戲看完了,咱們走吧!”歐陽七“啊”了一聲,隨即道:“喔!好!走吧!”卻似戀戀不捨,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

    二人走出紹興城不久,就發現那對夫妻又跟來。雷小龍道:“這兩個人若不是你師父多年不見的生死至交,就是和你師父誓不兩立的大仇人。你三番兩次在他們面前出手救人,可也夠大膽的。”言下之意,倘若這兩人是敵非友,一旦讓他們看出歐陽七的武功路數確屬仇人一派,必定會和歐陽七拚個你死我活。歐陽七道:“幸虧沒讓他們看出來。”雷小龍道:“是啊!七前輩武功高深莫測,我連誰出手都看不出來呢!”歐陽七道:“武功高深莫測有什麼用?這會兒還不是得靠龍前輩替我消災解難!”雷小龍道:“好吧!你去撿三十根樹枝來,要直的。”歐陽七道:“要樹枝做什麼?”雷小龍道:“做法事啊!替你消災解難。還不快去撿樹枝!”

    歐陽七雖然不明白樹枝的用途,心想雷小龍古靈精怪,既能耍得那欺負薛湘盈的大漢團團轉,要三十根樹枝必有用意,立刻去撿了來。雷小龍將樹枝一根一根插在地上,三十根插完便道:“我們走吧!”歐陽七問道:“這就行了?”雷小龍道:“你還想怎麼樣?想把樹枝燒了嗎?”兩人走了不多遠,歐陽七忍不住停下來回頭看,卻見那對夫妻站在樹枝間左顧右盼,就是不走。歐陽七奇道:“他們怎麼不跟來?”雷小龍道:“他們怕了你七大俠,不敢來了。不過你要是再不走,等他們想通了,毀了這些樹枝,我可就不敢保證他們會不會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又來跟蹤你七大俠。”歐陽七這才明白雷小龍用樹枝佈陣,困住那對夫妻。沒想到雷小龍年紀不大,卻有這樣的好本事,笑道:“多謝龍大師!等到離他們遠點,晚輩給您打躬作揖,一天十次,連打三天。”雷小龍聽他語帶雙關,笑道:“你武功那麼好,別說三天,一天我就讓你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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