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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豆 這扇門還不錯

    在那之後的兩週,除了週二下午來的沉默的補給員之外,沒有人到訪青豆的房間。自稱是NHK收費員的人留下“還會再來”的話。聲音裡能聽到頑固的意志。多少在青豆的耳朵裡迴響。可是在那之後沒有敲門聲。也許在忙著別的收費線路吧。

    表面上安靜平穩的日子。什麼也沒發生,誰也不來,電話鈴也沒響。Tamaru為了安全起見,儘可能的注意電話的聯絡次數。青豆總是拉著房間裡的窗簾,屏息靜氣,不引起別人注意地悄然度日。即使太陽下山,也只點亮最小限度的燈。

    小心地不發出聲響地做高負荷的運動。每天用抹布擦地板,花時間做飯。用磁帶學西班牙語,(從拜託Tamaru的補給品中得到的)做發聲會話練習。長時間不說話的話,嘴周的肌肉會退化的。必須有意識地張大嘴活動。為此外語會話的練習很有作用。而且從以前開始,青豆就對南美抱著羅曼蒂克的幻想。如果能自由選擇去處的話,想在南美某個和平的小國生活。比如哥斯達黎加。在海邊租個小別墅,不時遊游泳看看書。她的包裡裝著的現金,不太奢侈的話能維持十年左右。恐怕他們也不會追去哥斯達黎加。

    青豆一面練習西班牙語的日常會話,一面想象著哥斯達黎加海岸安靜舒適的生活。生活裡包括天吾麼?閉上眼睛,在加勒比海的沙灘上和天吾兩人享受日光浴的情景浮現。她穿著嬌小的黑色比基尼戴著太陽鏡,握著身邊的天吾的手。可是這裡缺少著震撼心靈的現實感。看著像某處平凡的觀光宣傳照片。

    想不到該幹什麼的時候,就清理手槍。按照手冊的說明把Heckler&Koch分解成幾個部件,用布和小刷子清理,上油,重新組裝。確認每個功能都能圓滑地實現。她對這項作業很熟練。感到手槍現在已經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大概十點時上床讀幾頁書,然後睡覺。青豆生來就沒有為入睡發愁過。眼睛瀏覽著活字自然而然睏意就來了。關上床頭的燈,臉靠上枕頭閉上眼睛,幾步沒過多久,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她幾乎不怎麼做夢,即使做了,醒來的時候也幾乎什麼也不記得。無數微笑的夢的碎片,撞在了意識的牆壁上。夢的故事情節不清晰,留下的只有脈絡不明的短小片段。她睡眠很深,夢裡也盡是深邃的場所。那樣的夢同住在深海里的魚一般,不能浮到靠近水面的地方。如果浮上去,因為水壓的不同而會失去原本的形態。

    可是躲在這個家裡開始生活之後每天晚上都做夢。都是清晰又現實的夢。做著夢,在夢境醒來。自己所在的是現實世界還是夢的世界,暫時已然無法判別。這是青豆從未有過的體驗。看枕邊的數字式時鐘。這個數字有時是1時15分,有時是2時37分,有時是4時07分。閉上眼睛想要再睡著。睡眠卻不會那麼簡單到來。

    沒有辦法,青豆想。住在這空中浮著兩個月亮的世界裡的事情本身,是否是本來的現實就很可疑。在這樣的世界裡睡著之後做夢,其本身是夢還是現實也已無法辨別。不可思議吧?何況我的這雙手還殺過好幾個男人,被狂熱的教徒殘酷地追蹤著,藏身在這個隱秘之處。毫無疑問這其中有緊張,也有怯弱。這隻手現在,還殘留著殺過人的觸感。也許我再也不能安穩地在夜裡睡上一覺。這是我理應揹負的責任,或許也是不得不支付的代價。

    大致而言她做的夢分為三種。多少她能想起的夢,都在這三種類型中。

    一個是響著雷聲的夢,被黑暗包圍的房間裡,雷聲一直響個不停。可是沒有閃電。和殺害領袖的那個夜晚一樣。房間裡有什麼。青豆赤裸著躺在床上,周圍有什麼東西在徘徊。緩慢的謹慎的動作。毛毯的毛很長,空氣重重地沉澱著。窗戶玻璃因為雷聲細細地震動不止。她很害怕。不明白那裡的是什麼東西。也許是人,也許是動物,也許既不是人也不是動物。終於那個什麼東西離開了房間。不是從門出去的。也不是從窗戶。可是那個氣息終於徐徐遠去,終於消失不見了。房間裡除了她再沒有別人。

    探出手去打開枕邊的燈。赤身裸體地下床,觀察房間。對著床的牆壁上有一個洞。一個人能通過的洞。可是並不是一個固定的洞。形狀不停變化的洞。顫抖,移動,忽大忽小。那個什麼就是從這個洞出去的。她凝視著這個洞。它似乎延伸向哪裡。可是裡面只能見到黑暗。彷彿能握在手裡的黑暗。她對這個洞有著好奇心。可同時也感到害怕。心臟發出乾巴巴冷冰冰的聲音。夢在這裡結束了。

    另一個是在高速路路邊的夢。而且她也是全裸的。堵塞的車流中人們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這個裸體。幾乎全是男人。但也有幾個女人。人們凝視著她那對不豐滿的Rx房,還有xx毛奇妙的生長方式,好像在仔細地批評一般。皺著眉,苦笑,或是打著哈欠,或是用缺乏表情的目光這麼看著。她想用什麼遮住身體,至少想把Rx房和xx毛遮住。布片也好,報紙也好,可是周圍沒有找到任何能到手的東西。而且不知因為某種情況(怎樣的情況不清楚)她的兩手不能自由活動。不時像回憶般吹起一陣風,刺激著乳頭,xx毛也隨之搖動。

    而且——不合時宜的是——現在想要來月經。腰又累又重,小腹有熱熱的感覺,在這麼多人看著的情況下流血的話,到底怎麼辦才好呢。

    這個時候銀色的梅賽德斯房車打開了駕駛座的門。一位氣質良好的中年女性走下車來。穿著亮色的高跟鞋,戴著太陽鏡,佩著銀耳環。很瘦,身材大概和青豆差不多。她從堵塞的車流的間隙中抽出身來到這裡,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青豆的身上。那是到膝蓋的杏色的春季風衣。如同羽毛一般輕柔。簡潔的設計,卻顯得很高檔。尺寸也像定做的一般貼合青豆的身材。那位女性將風衣的扣子一一扣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奉還給您。而且恐怕經血會弄髒風衣。”青豆說。

    女人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搖頭。然後穿過混亂的車流,回到梅賽德斯的房車上。可以看見她在駕駛座上向青豆小小地舉起手。但也許這只是眼睛的錯覺。青豆被輕柔的風衣包裹著,感到現在的自己被保護著。她的身體再也不會暴露在誰的眼前。然後簡直像是等待著這個時刻一般,大腿上落下一道血痕。溫暖的,粘糊糊的厚重的血。可是仔細一看那並不是血。沒有顏色。

    第三個夢很難用言語表達。沒有要領,沒有主幹,也沒有情景的一個夢。那裡有的只是移動的感覺。她在不絕的時間裡來來往往,在場所中來來往往。什麼時間,身在何處並不是重要的問題。在這之間往來才是重要的。一切都是流動的,流動之中生出意義。可是置身在這流動中時,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手心通透,變得彷彿能看穿一般。身體內的骨骼內臟和子宮也變得能一一辨別。那時自我已經消失不見了也未可知。自己也不能看清楚自己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麼呢,青豆想著。沒有答案。

    午後兩點電話鈴響了,正在沙發上午睡的青豆跳起身。

    “有什麼變化麼。”Tamaru問。

    “沒有什麼特別的”青豆說。

    “NHK的收費員呢。”

    “那之後再也沒來。說是要再來,也許只是威脅罷了。”

    “或許。”Tamaru說。“NHK的信號費都是存入銀行直接划走的。門口也貼著這個收據。收費員的話肯定會留意的。問了NHK,那邊也是這麼說的。大概是哪裡搞錯了吧。”

    “只要不搭理對方就好了吧。”

    “不,不管怎麼樣都不想引起周圍的注意。而且我也是很在意究竟什麼地方搞錯了的性格。”

    “世上充滿了不知不覺犯的小錯誤。”

    “世上是世上,我是我。”Tamaru說。“不管是多麼瑣碎的事都好,有什麼在意的都可以告訴說出來。”

    “先驅有什麼動靜麼?”

    “很安靜。簡直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水面下暗流湧動。不管有怎樣的動靜,從外表都是看不見的。”

    “聽說教團內部有情報員。”

    “是得到一些情報。不過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周邊情況。不管怎樣內部的組織是很嚴格的。閥門被緊緊地關閉著。”

    “可是無疑他們在搜索我的去向。”

    “毫無疑問領袖的死讓教團中生出很大的空白。誰來做後繼者,實行怎樣的方針推動教團,都是懸而未決的事。可是即使這樣,在追捕你的這點上,他們的看法毫不動搖的一致。掌握的就是這個程度的事實。”

    “不是什麼溫暖的事實。”

    “對於事實來說,重要的要素是重要程度和精確度。溫度是次要的。”

    “總之,”青豆說。“如果我被捕,解開真相,他們才不會有麻煩。”

    “所以哪怕一刻也好,我們都想著把你送到組織不能觸及的地方去。”

    “我明白這一點。可是請再等一會。”

    “她說今年都可以待在那裡。所以當然我也會等。”

    “謝謝。”

    “不用對我說什麼感謝。”

    “不管怎麼樣”青豆說。“然後,下次的補給品清單裡有一個想加進去的東西。可是對男人有點難以開口。”

    “我可是像石頭牆壁一樣的男人。”Tamaru說,“何況還是個職業聯盟級別的GAY。”

    “想要驗孕試紙。”

    沉默。之後Tamaru說道,“你認為有做這樣測試的必要性。”

    這不是提問,所以青豆沒有回答。

    “是有什麼懷孕的反映麼。”

    “並不是那樣。”

    Tamaru的腦中有什麼在高速回轉。仔細聽的話就能聽見。

    “沒有任何懷孕的反映,卻有做測試的必要性。”

    “是的。”

    “我聽起來像是謎語。”

    “對不住,可是現在沒有辦法說得更清楚。普通藥店賣的簡單的東西就行。然後如果能有關於女性身體和生理機能的手冊就更好了。”

    Tamaru再一次沉默。被硬實壓縮著的沉默。

    “總之再打電話去吧。”他說。“沒關係吧。”

    “當然。”

    他的喉嚨微動。然後掛斷了電話。

    電話十五分鐘後打來。是很久沒聽見的麻布的老婦人的聲音。心情就像是重回那間溫室一般。珍稀的蝴蝶飛舞,時間靜靜流淌。在那個溫暖鮮活的空間裡。

    “怎麼樣,還精神麼?”

    青豆說有規律地生活著。因為老婦人想知道,所以她大致說了每天的功課,運動還有飲食。

    老婦人說道。“不能到屋外很痛苦吧。你是個意志頑強的人,我很偏愛你,也不擔心。你的話一定能很好地克服的。雖然想著儘早從那裡出來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可是如果不管怎樣你都想留在那裡的話,雖然不知道理由,還是想著儘可能地尊重你的意思。”

    “很感謝您。”

    “不,該感謝的是我這邊。不管怎樣你都替我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短暫的沉默,老婦人說,“話說,說是需要驗孕試紙。”

    “月經差不多遲了三週。”

    “月經一直都很規律的來嗎?”

    “十歲的時候開始,二十九天一次。幾乎沒有一天不準過。像月亮的陰晴圓缺一樣規律。也沒有一次不來的。”

    “你現在身處的情況,並不正常。在這樣的情況下精神的平衡,身體的節奏都會打亂。月經停止,或者很不規律也不是沒有的事。”

    “這種事情一次也沒有過,但我也明白有那樣的可能性。”

    “而且從Tamaru的話來看,你說完全沒有懷孕的反映。”

    “我最後一次和男性有著性的關係是六月過半,在那之後完全沒有類似的事。”

    “那樣你還是認為也許懷孕了。並沒有根據之類的。除了月經沒來。”

    “我只是這麼感覺。”

    “只是這麼感覺?”

    “自己的裡面有這樣的感受。”

    “受孕這樣的感受,是怎麼樣的呢?”

    青豆說,“有一次,說過卵子的話題。去看望小翼時的那個傍晚。女性從出生開始就有著一定數目的卵子。”

    “我記得。一個女性總共有大約四百個的卵子。然後每個月從體內排出一個。確實是這樣的談話。”

    “那其中的一個受孕了,我確實有著那樣的反映。反映可能不是正確的表達方式,雖然沒有自信。”

    老婦人就此想了一會。“我生過兩個孩子。所以你說的反映我也能理解。可是你說在那段時間裡,和男性並沒有性的關係受精懷孕。多少有些難以接受呢。”

    “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冒昧地問,有沒有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和誰發生了性的關係呢?”

    “沒有。意識一直都很清醒。”

    老婦人慎重地選擇措辭。“我從以前開始,一直認為你是冷靜,理智思考的人。”

    “我也想多少保持那樣。”青豆說。

    “可是不管怎樣,你現在認為沒有性關係卻懷孕。”

    “我認為有這樣的可能性,正確地說。”青豆說道。“當然思考那樣的可能性本身,也許是件說不通的事。”

    “明白了。”老婦人說。“總之先等著結果吧。驗孕試紙明天送去。就以每次補給的方式,在明天的同一個時間收下。以防萬一會準備幾個不同的種類。”

    “非常感謝。”青豆說。

    “然後,假如說懷孕的話,你認為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大概是那個晚上。我到酒店的套房裡去,暴風雨的那個晚上。”

    老婦人嘆口短氣。“你連那樣的事都能肯定?”

    “是的。試著計算了一下,那個日子雖然是巧合,卻原本也是我最容易懷孕的日子。”

    “這樣的話,大概懷孕兩個月了呢。”

    “是這樣的。”青豆說。

    “妊娠反應呢?一般來說現在是最厲害的時候。”

    “那個完全沒有。不知道為什麼。”

    老婦人花時間慎重地選擇措辭道。“做了測試,如果知道真是懷孕了的話,你最先會是什麼感覺呢。”

    “首先會考慮生物學上孩子的父親是誰吧。當然這對我也是個有很大意義的問題。”

    “現在是誰,你並沒有能想到的線索。”

    “現在這個時候還不能。”

    “明白了。”老婦人穩重的聲音說道。“不管怎樣,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為保護你而不遺餘力。請你好好的記住這點。”

    “這種時候提出這麼麻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青豆說。

    “不,不是什麼麻煩的事。這對女性而言是比什麼都重要的問題。知道了測試的結果後,再一起考慮那時該怎麼辦吧。”老婦人說道。

    然後平靜地掛斷了電話。

    有誰在敲門。青豆在臥室的床上做瑜伽,馬上停下動作仔細聽著。敲門聲很硬,帶著固執。對這個聲音有聽過的印象。

    青豆從櫥櫃的抽屜裡取出自動手槍,撥開安全裝置。打開撥片快速地往槍膛裡裝進子彈。將手槍插進居家褲的後袋,悄聲地走去廚房,兩手握著金屬壘球棒,從正面盯著大門。

    “高井先生。”粗聲粗氣的聲音說道。“高井先生,您在嗎。這裡是大家的NHK。是來收取信號費的。”

    為了防止金屬手柄的部分滑動,特別纏上了膠帶。

    “那個,高井先生。雖然是老話了,我是明白您在裡面的。所以,別再想個膽小鬼一樣躲躲藏藏了,停止這種無聊的事吧。高井先生,您在那裡,能聽見我的這個聲音吧。”

    這個男人幾乎在重複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話。簡直像播放磁帶一樣。

    “我說過還會再來擺脫的話,您覺得只是威脅吧。不不,一旦說出口的話我一定會做到的。而且如果有該收的費用,一定會去收。高井先生,您在那裡,豎著耳朵聽著呢吧。一定是這麼想的。只要在那裡躲著不動,這樣這個收費員一定會放棄然後去別的地方。”

    又是重重的叩門。二十或二十五回。這個男人長著什麼樣的手啊,青豆想。為什麼不按門鈴呢。

    “您一定又在想了”這個收費員好像能讀出她的內心似的。“真是有著頑固雙手的男人。這麼用力地敲這麼多次門,手不會疼嗎。而且一定這麼想著,為什麼要敲門呢,不是有門鈴在嗎,按門鈴不久好了嗎。”

    青豆的臉立刻扭曲了。

    收費員繼續道。“不不,作為我來說,不想按什麼門鈴。即使按了那樣的東西,也只是傳遞過去頑固的聲音罷了。無論是誰按的,一律,都只是對人畜無害的聲音。在這一點上敲門可有個性多了。人靠身體實實在在地叩門,有著活生生的感情。當然手也會疼。畢竟我也不是鐵人28號。可是沒有辦法,這是我的職業。而且說到職業的話,不管是什麼都應該沒有貴賤之分得到尊重。難道不是這樣的麼,高井先生。”

    敲門聲再次響起。總共二十七下。均等的間隔同樣的力度。握著金屬球棒的手心漸漸滲出汗水。

    “高井先生,收到信號的人都必須支付NHK的費用,是法律規定的。沒有辦法的事。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不能心情愉快地支付一次嗎?我也不是喜歡才這麼敲門敲個不停的。高井先生您也,不想一直遇到這麼不愉快的事不是嗎。您一定想,為什麼只有我碰到這樣的事呢。所以您還是乖乖地交信號費吧。這樣就能回到原本平靜的生活。”

    男人的聲音在走廊裡大大地響著。青豆覺得這個男人好像很享受自己的饒舌本事。嘲諷,耍弄不交信號費的人,享受著辱罵的過程。可以感覺到扭曲了的喜悅的迴響。

    “高井先生。可是您真是厲害呢。就像深海海底的貝殼一樣。不管在哪都保持沉默。可是我知道您就在那裡。現在您就在那裡,透過門這麼一直盯著吧。緊張地腋下都出汗了。怎麼樣,不是那樣的嗎?”

    敲門聲持續了十三下。然後停止了。青豆注意到自己的腋下出汗了。

    “好吧。今天就到這裡,可是近期還會再來的。不知怎麼的我可是對這扇門越來越中意了。門也有很多種呢。這扇門還不錯。敲起來心情舒暢。不時來這敲敲門似乎就能心情平和。那麼高井先生,再會。”

    沉默之後到來。似乎收費員已經離開了。青豆兩手更為用力地握著球棒。就這麼等了兩分鐘。

    “我還在喲。”收費員開口了。“哈哈哈。您認為我已經走了吧。可是還在喲。撒謊啦。真對不起,高井先生,我就是這樣的人呢。”

    能聽見咳嗽聲,做作刺耳的乾咳。

    “我長期幹著這份工作。已經變得能看見門後的人的模樣。不是吹牛。人們躲在門裡,想逃過NHK的信號費。我可是幾十年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是吧,高井先生。”

    他又敲了三次門,不是那麼的重。

    “那個,高井先生,您真是像海底砂裡的比目魚一樣,真是躲藏的高手呢。這是比喻的說法。不過就算這樣,最後您也一定躲不掉的。一定會有誰來把這扇門打開的。真的喲。作為大家的NHK收費員老手的我向您保證。不管您怎麼巧妙地躲藏,也不過是耍小聰明罷了。沒關係。這回不撒謊。真的要走了。不過最近還會再來的。敲門的話,那就是我。就這樣吧高井先生。您多保重。”

    終於聽不見腳步聲了。她靜等了五分鐘。然後走在大門前去,豎起耳朵。然後從貓眼向外望。走廊裡沒有人。收費員真的離開了。

    青豆將金屬球棒擱回到廚房的櫃子裡。從手槍的槍膛裡取出子彈,上上安全裝置,裹著厚襪子放回抽屜。然後橫躺在沙發上閉起眼睛。男人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

    【不過就算這樣,最後您也一定躲不掉的。一定會有誰來把這扇門打開的。真的喲。】

    至少這個男人不會是先驅的人。他們總是安靜地採取最短距離行動。不會在公寓的走廊裡大聲吵鬧,說些故弄玄虛的話,讓對方提高警惕。這不是他們的行事。青豆想起光頭男和馬尾男的樣子。他們會無聲無息地靠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站在了身後。

    青豆搖搖頭,然後平靜呼吸。

    也許是真的NHK的收費員。可是沒有注意到貼著銀行自動劃費的單據實在很可疑。青豆確認過,就貼在門邊上。也許是精神病。不過那個男人說的話有著不可思議的現實感。那個男人真的,能越過門感覺到我的氣息。就像敏感地嗅到了我的秘密,或是這其中的一部分一樣。可是卻不能自己打開這扇門,進到房間裡來。門是不會從裡面打開的。而且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我都不會打開這扇門的。

    不,現在還不能下斷言。也許我會從裡側打開這扇門也說不定。如果再一次見到天吾出現在兒童公園,我會毫不猶豫地打開這扇門,飛奔到公園去。不管哪裡有什麼等著我。

    青豆將身體縮進陽臺的庭院椅,和往常一樣透過柵欄的縫隙眺望著兒童公園。櫸樹下的長椅做著身穿制服的高中生情侶,一副嚴肅的表情不知在說著什麼。兩個年輕的母親陪著還沒上幼兒園的孩子在砂地上玩。隨處可見的午後公園的光景。青豆長長的時間裡,注視著無人的滑梯的頂端。

    然後青豆將手按在下腹部。垂下眼瞼聽著。那裡毫無疑問有什麼存在著。活著的小小的什麼。她明白的。

    子體。她輕輕地出口說道。

    母體,什麼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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