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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節

    當凱思琳放慢邁爾西德斯轎車,行駛在早上越來越擁擠的綠色村莊大道——因為上午婦女們會集在商業區購貨,午餐前交通之繁忙有增無減——然後在羅姆拉宮處的停車信號旁邊把車剎住時,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她的幻想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幻想和希望。

    清早,晨曦灰-時分,她便早早醒了。太陽還未露頭,她仍靜靜地躺在牀上,合著雙眼,腦子已從夢中轉來,把思路調整到即將來臨的一日,她心裏明白,現在已經是白天了。

    昨天,所有報紙上都充滿了有關查普曼博士的到達以及他要作演講的消息(把格雷斯-沃特頓的發佈稿在很大程度進行了擴大),還發了他的巨幅大照片。但是,即使知道查普曼一行的到達消息,凱思琳還是躺在那裏白日夢般地企望最後一分鐘暫緩出現:也許查普曼遇上了什麼無妄之災;或心臟病猝發而跌倒在地死去——不,這樣太不公道——他可以是因車禍致傷,不過倖免於死(需經過很長時間恢復和治療),他的同夥就不得不取消這次的布里阿斯抽樣調查,因為他業已獲得足夠的材料了。或者,出現另一種情形:每一位婦女,各自都感到自己不想去接受這種折磨。個個都回避恰在確信是該她出場,不會換別人時。在這種情況下,會見時間一到,都沒有任何人露面,查普曼就會沮喪不已,決計取消這次演講,接着便帶着他的小分隊到帕薩德納或聖地亞哥去了。

    太陽終於出來,陽光從白色的窗簾中射了進來,而這時她的鬧鐘也尖利地叫起來。她將它關閉。她聽見隔壁卧室裏戴利達麗翻動身體的聲音。她坐起來,幾乎感到絕對不會有什麼演講會的,她感到非常肯定,自己用不着為去參加會而感到不安。不過,在她洗漱完畢、用過早餐,又把戴利達麗簡單地打點之後,她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脱掉早餐的衣服,換上了時髦的米黃色的毛絨衫和裙子。

    他驅車穿越布里阿斯,車越接近綠色村莊她的取消演講會的希望也越接近消失。當她到達羅姆拉地區,朝着左方那條長長的斜坡馬路凝視時,她的希望則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就她的目力所及,即使馬路的拐角外面,路邊上也已經停放了一長串汽車。它們擺放在郵局和樂天派俱樂部的前面,塞滿了高級商會的地盤。她轉臉向着婦女聯合會兩層大樓的入口處望去,只見有三個婦女——她看不真切,不過有一個很像特麗薩-哈尼希——一邊親切地交談着一邊向裏走。又有兩個婦女從相反的方向到達入口處,彼此寒暄了一番。

    有一個車喇叭不耐煩地響起來,凱思琳向上瞅了一下反窺鏡,見後面有一輛牛奶貨車,於是急忙踩了一下油門,向左一打朝着羅姆拉地區駛過去。她緩緩地開着進入右邊的小巷,尋找一處停車的地方——如果她找不到地方,她自然只好放棄這次的演講會——正在這時,她看見高級商會區的那面,一位禿頭的男子在路邊上操縱着一輛卡迪克牌汽車,呼叫着開走了。她不情願地開向那塊空出來的地方。説到底,她還是沒有逃脱查普曼博士的演講會。

    凱思琳向上朝着婦女聯合會的大樓走過去,心思卻又回到戴利達麗那裏。這天早晨又是一個不愉快的早晨。戴利達麗是個小精靈——人人都説她的外貌像凱思琳——但是每逢碰到她早晨鬧彆扭就拿她沒辦法。這天早晨,她一早大哭大鬧,拒絕穿衣服。好歹把衣服穿上去,又把褲子尿濕了,不得不脱下來重換別的衣服。吃早飯時,她又鬧着不吃。當奧利夫-基根來到停車處時,她怎麼説也不到車裏去。凱思琳不勝自怨自艾,用答應給她一盒軟糖和準備給她星期天買一本新書的條件好不容易才算哄住了她。這個早晨才算安靜了下來。

    這樣的鬧騰法,每個月有一週,氣得凱思琳打哆嗦,心裏有一股可怕的孤單感。她告訴霍蘭德大夫好幾次,可他這人總是那樣急急乎乎、惶惶不安的樣子,總是重複老一套,提醒凱思琳,説四歲的孩子們需要不間斷的照料(“……他們要明瞭行為的界限,他們想要得到准許,想知道他們可以走多遠算正確”),凱思琳離開時更加怨恨博伊恩頓,怨他丟下這一攤子離開了人世,然而心下也明明知道,即使他還在也不會幫多少忙的。不過,也許這事全在她本人。如果她停止這種隱居生活——與更多的男人來來往往,接觸男子的鬆散悠閒氣氛,還有男低音的談話聲——那情景將是大不一樣。倒是有一個特德-戴桑,但他只對她本人感興趣,而不是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也許不在於男人;或者是因為戴利達麗想從她那裏得到温暖而沒有得到——温暖,不是有人説她沒有温暖嗎?

    “凱思琳!”

    她正來到入口處,聞聲回身去看,見是內奧米-希爾茲穿過街道向她走過來,一邊向她招着手。凱思琳停下了腳步等她。一輛篷車飛快地駛過來。

    “當心,內奧米!”凱思琳喊道。

    內奧米停在路當中,然後向這輛車瞅去,微笑着,等它開過去。車上的司機是一位黑皮膚的年輕人,穿着泡泡紗茄克猛力剎住閥門,車一跳停住了。內奧米仍然微笑着,向司機微微傾了一下頭,然後大模大樣地慢慢地穿過一輛又一輛汽車,走到路邊未。凱思琳看那司機,此人正在用欣賞的目光注視着內奧米。最後,似乎是遺憾地嘆了口氣。是因為他的老婆?抑或是因為他的職業,還是為了他的缺乏勇氣?他換了一下檔,開走了。

    凱思琳把注視的目光從司機移向內奧米,她試着用那位青年的目光去觀察內奧米。她立即弄明白了,內奧米在車輛來往道路穿過時總是會平安無事的。內奧米那嬌小緊湊的身段發出一種明顯的撩人心煩的性感氣質。她眼下穿着的針織服裝更強化了這種效果。凱思琳想,女人中極少有人能穿針織服裝增加風姿的——這裏指進入30歲的那些女人——而內奧米竟是這極少中的一個。她那張娃娃臉,加之那特別大Rx房,照凱思琳想來,確實能把男人們招惹得發瘋。他們會不會?存不存在這種男人?吶,幾天之後查普曼博士自會知道的。

    內奧米來到她身旁。“我很高興遇上你,我痛恨孤單一人去那裏。”

    凱思琳朝下看了看她,感到香水味中有一股威士忌的酒氣。“很高興你能參加。”她説。她用這樣一句俗套搪塞了一下。

    “我幾乎來不了了,一醒來時頭像裂開的一樣痛。不過現在好多了。”她審視了一下凱思琳。“你看上去總是這樣利利索索,早上都忙些什麼?”

    “打掃一下房子啦什麼的。”凱思琳回答,她只是順口一説,並沒有去想。接着她感到有點惋惜,因為記起了有關內奧米的那些謠傳。

    不過,看那神態,內奧米倒像是沒聽説似的。她正在注視着入口處。“請想象一下早上10點30分作性演講會是什麼樣子?”

    “我的想法晚上作肯定會更合適些。”

    “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認為早上性行為也不壞——在你刷過牙之後。”突然,她大笑出聲。“話又説回來,有誰想聽那些過了時的陳詞濫調?”她挽起了凱思琳的胳膊。“好啦,讓我們到光線暗淡的大廳中去吧,湊合着聽完它。”

    在那灰色的大廳裏,一行擺着四張桌子,相互間隔開約幾碼遠。每張有一塊小牌子,上寫着“從A號到G號”、“從H號到M號”、“從N號到S號”、“從T號到Z號”。在那些桌子的後面,有三個難於形容的姑娘,樣子像速記生,口裏的牙齒長得歪歪扭扭。另有一位高個子、外表像患結核病的姑娘,長着一頭缺乏光澤的淡黃色頭髮,低身穿過其中的一張桌子,小聲説着話。

    “招收中心。”凱思琳説。

    “你是説招兵站。”內奧米接上説,聲音太大。

    很明顯,那位高個子姑娘聽到了她們的話,難怪她轉過了身,臉上掛着不甚明確的笑意,頗為尷尬地走向前來。

    “我是塞爾比小姐,查普曼博士的秘書。”她説,“你們是來聽演講的吧。”

    “有人説是關於偵探電影的什麼事情。”內奧米打趣地説。

    塞爾比小姐面露窘色。最後,她強作笑容,“別人告訴你的話是不正確的。”她説。

    “我希望我們沒有遲到。”凱思琳説。

    “沒有,還有五分鐘呢!”塞爾比小姐説,“大廳內人都快滿了。”

    凱思琳隨內奧米走進過道,之後又隨着她進入大廳,廳內一邊牆上有一個大窗户,對過掛着一面旗,空間能容下300人。眼下好像是一片參差不齊的人頭和五光十色的帽子的海洋。不少人轉過臉來朝着門口看,凱思琳對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淡淡地微笑着。

    “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內奧米説。

    “我答應過厄蘇拉-帕爾默,厄蘇拉説她會給我佔一個座位。”凱思琳向四周張望着,不知在哪兒。

    在靠近前面的一行裏,一隻手在揮舞着一本拍紙簿。凱思琳踮起了腳,見是厄蘇拉在揮手。這時厄蘇拉把拍紙簿放下,伸出了兩個手指。

    “我想她給你也佔了一個座位。”凱思琳説。

    “或許是,也或許是她想到更衣室去。”內奧米説。

    她倆順着中間的通道走過去。內奧米走起路來腰板挺得很直,讓兩個大Rx房高高地聳立着,帶着一種狡黠的優越感掃視着她的同齡人,而凱思琳則顯得十分温和、靦腆。

    厄蘇拉-帕爾默坐在第五排靠通道的座位上。她旁邊空着兩個位子,她站起身讓內奧米和凱思琳擠過去。

    “你好,內奧米、凱思琳。”

    他倆也向她致以問候,然後坐下來。

    “薩拉-戈德史密斯也讓我給她留一個座,”厄蘇拉説,低身坐進她的座位裏。她朝通道上瞅了一眼。“我猜她趕不上了。”

    “她也許讓孩子纏得脱不開身。”凱思琳説,又想起了戴利達麗。

    “小鬼。”厄蘇拉這樣説道,因為她常常忘記她是個母親。

    內奧米用手指戳了一下厄蘇拉手裏的拍紙簿和鉛筆。“隨身帶的提示嗎?”她開玩笑地問。

    “我打算寫篇文章。”厄蘇拉説,有點生氣。

    凱思琳感到肩上有一隻手,於是轉過臉去。原來瑪麗-麥克馬納斯就坐在她身後,朝她笑了笑。“感不感到興奮?”她的那雙小眼睛長臉蛋閃閃發光。

    “哦,好奇。”凱思琳説。

    “嘿,瑪麗,”內奧米大聲説,“克拉倫斯-達羅情況怎麼樣?”

    “你是説諾曼嗎?呵,好極了。下週爸爸要交給他一件業務讓他辦理。”

    “妙啊!”內奧米説。後來又補充道,“午餐怎麼安排的?”

    “兩點前我無事,你呢?”

    “約定了。”內奧米説。

    厄蘇拉拿起拍紙簿,對外點劃了一下。“我想幕要拉開了。”

    她們都轉過臉去,用期待的心情面對着那空蕩蕩的講台。格雷斯-沃特頓手裏拿着一把銀色的大水罐和玻璃杯穿過講台,小心地把它們放在架子上。房內發出了噓聲。格雷斯退回到講台邊上去,停了一下。然後走下講台。她向着中心通道走過來,這時候特麗薩-哈尼希——她的珊瑚色的束髮帶高聳於前排之上——向她打着招呼。格雷斯朝特麗薩走過來,她倆簡單地交換了一下意見。

    “要是由她們談論性的話,”內奧米説,“那真是盲人給盲人領路。”

    格雷斯朝中間通道走過來。她的頭髮看上去是新燙過的,顯出紫灰色。她那短小的身架看上去像是向前一啄一啄地移動。她看見了厄蘇拉和凱思琳,向她們招了招手。“馬上開始了,”她説,“他正要結束他的記者招待會。”

    當格雷斯繼續朝前走時,厄蘇拉皺了皺眉頭。“我不知道他還要舉行記者招待會,”她咕噥着説,“要不我會出席的。”

    “你什麼也失掉不了,”凱思琳對她説,“他對他們能談出什麼新鮮東西來?”

    凱思琳又向空蕩蕩的講台望了一眼,不安地注視着放講稿的台架,那把水壺,那個玻璃杯,那個閃閃發光的講話用的麥克風頭,她端詳周圍的一張張瞼。嘁嘁喳喳的聲音停止了。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企盼地等待着它,或者説——難道不令人奇怪嗎?——都在可怕地等待着它,緊張像一塊你既不能伸手也不能觸摸的固體。

    她又收回神到自己的問題上來,他能談出什麼新鮮東西呢?

    在那間寬敞的化妝室內天鵝絨幕布後面,查普曼博士繫着一條暗灰色領帶,穿着白色的襯衫和木炭色的外套,坐在長條凳上,雙臂向後支撐在玻璃嵌面的桌子上。他告訴記者,這將他安排的這次長期而又成功的巡迴調查中最後一次露面,藉此機會,可以告訴他們一些新的東西。

    他的話在這間冷屋內立即有了反響。保羅-拉德福特坐在靠近查普曼博士幾英尺遠的一把椅子上,從每張出席者的臉上看得出這種反響。在場的有五位記者,四男一女,是從當地的日報社和無線電服務中心來的,另外還有兩位攝影師。他們在查普曼博士面前或坐或站,圍成半圓形。他們一聽此言,似乎一齊向他探近了身子。在他們身後,埃米爾-阿克曼安在胖身架上的那張笑嘻嘻、油膩膩的臉蛋,伸出在摺疊椅上面。他本來雙臂交叉,打着二郎腿,此時也放開手臂,將腿放下來。他摸索了一下他那棕褐色絲上衣的翻領,然後從上兜一個金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卷,可他的眼睛卻一直未離開查普曼博士。

    查普曼博士在凳子上直了下身子,握着雙手,把手指紋在一起。他對着他們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仰起目光向上看。

    “我每到一處,”他説,“總有人要求我談一下對美國已婚婦女性史的調查梗概,某些動向。但我都一一回絕了。”

    保羅在椅子裏動一下,瞅着那栗色的地毯。他心裏清楚,查普曼博士對報界説的話並不十分準確。這個調查項目開始實施還不到六個月,為了把所去過的每個大城市的記者招待會推向高xdx潮,查普曼博士早就開始披露他的女性調查中所蒐集到的新鮮而頗具刺激性的簡要情況。他猜想,而且也確實想對了,這些無關緊要的瑣碎片斷,竟被渴望轟動一時的事件的報界加以渲染,並用大幅黑體標題加以擴大。通過這一招,使這個調查在公眾眼中始終顯得有活力,顯得十分重要,始終把公眾的胃口吊得高高的,盼著有關調查的這本書早日面世。查普曼博士從來不討論這些偶爾出現的細微末節。純粹的科學是不去迎合大眾口味的。也許,他事先甚至都沒有去這樣設計和打算過。話又説回來,他對這個項目的生存和發展出於本能的關注是如此強烈,不時地流入點宣揚的內容,也許是出於下意識,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如此毫不含糊地在開場時就談到某些新穎的具有新聞價值的信息。

    他想把這次巡迴調查搞成高格調,保羅心下想。或者,這也許是在佐爾曼基金會陪審團面前與喬納斯發起對抗運動的開始。直到眼下,保羅一直盡力推遲擺在他面前的這一不愉快的使命,他不願意採用明顯的賄賂手段去造訪喬納斯。不過,不容置疑的是,這個項目的前途確係處在千鈞一髮之中,這説明他必須要做的事情以及眼下查普曼博士正在做的事情是正確的。

    “……我之所以回絕了,”查普曼博士接着上面講起來,一邊把煙捲的煙蒂去掉。“是因為,我們還沒有蒐集到足夠的一批典型材料來説明任何確鑿的趨勢,即便我們手頭掌握了這樣的證據,我也不會完全披露出來,因為我要與我的全體成員對全部情況進行審查和研究。儘管如此,我們既然已經來到洛杉磯進行最後的典型調查——這之前我們已經詳細接談了3000名已婚的美國婦女。離婚的、寡婦等——我感到,向公共泄露我們的抽樣調查中的某個方面,一個我認為總起來講是準確的方面,一個在全國的已婚婦女中會立即發揮重要作用的方面,這樣做將是公正的。”

    保羅觀察着記者們那一張張急切的想得知下文的臉,心裏幻想出越來越擴大的頭條標題的景像,那些大號字體,活像是用查普曼博士所吐露出的語言所吹圓的龐大的氣球。

    “對我們小隊的成員來講非常明確的一點,這為期已經很早了,最大的——”查普曼博士停頓了一下,重新考慮並修飾一下措辭——“存在於兩性之間最大誤解之一,是相信男人和女人具有相似或相近的激情和感情。儘管就生理學的觀點來説,在生殖器的反應,在性慾區的位置方面相似,這倒是事實,但這種相似並不轉換成需要和慾望。公眾似乎相信,地球上的每個男人都需要性交往,那麼也會存在一個女人有她完全相同的感覺。長話短説,即兩性有相等的性釋放要求。然而,我要重複一遍,我不準備在這重要的一點上向你們提供統計數字的證明材料,我倒完全準備就這提供一個總的概念。到目前為止,我們的發現表明,性分享對美國女性來説不如對美國男性顯得重要。”

    他停頓了一下。當記者們俯身用鉛筆記錄時,他臉上掠過一絲笑容。他瞥了一下保羅,保羅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又瞅了一下阿克曼,阿克曼舉起了一隻胖乎乎的手,略表了一下敬意。

    那位戴灰色氈帽的又高又瘦的記者,從椅子後站起來,抬頭看了看手中摺疊的記錄紙。“查普曼博士,我想弄明白我記的是否對。你剛才是不是説,在與3000婦女交談之後,您相信婦女對性不如男人那樣感興趣?”

    “我説的有那麼點意思,在調查的基礎上得出的。”查普曼博士表示贊同地説。接着他又馬上補充説:“當然啦,我指的是美國的已婚婦女,我不能去談英國的或者法國的——”

    “我來談談她們!”阿克曼突然穿過房間冒出一句來。“我去年在巴黎時——”他頓了一下,齜牙笑了一笑。“我還是不説為好,房內有一位女郎。她以後定會到下面酒吧間裏找你們的夥計。”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來。那位女記者佯裝扮了一下鬼臉。“嘿,得啦!”她對阿克曼説。阿克曼搖了搖頭。

    “我們的抽樣調查僅僅包括美國的已婚婦女。”查普曼博士重複説。

    “您能談得更詳細一點嗎?”那位女記者問道。保羅注意到,儘管她的頭髮是那種豪放不羈的蓬亂樣子,她的大腿長而勻稱。但她的臉上表情確是一本正經。不過她的雙腿實在好看,兩隻眼睛明亮有神。保羅自己打賭,她是一位記者,而不是觀淫狂,只對情節感興趣,對性並不太注意。

    “我這就要講,”查普曼博士對那位姑娘講,“我們這些對已婚女性的研究中的發現,現在具有更大的價值。因為,我們手中有未婚男子的詳細記錄,這些材料可作為進行比較的標準用。我們各自的抽樣典型表明,就平均惰況看,一般男子比女子對性更加關切,甚至着迷。通常情況下,一個男子要結婚的基本因由是他希望從性行為上擁有一個女人。之後,假如他對自己的老婆感到厭倦的話——我是指對性而言——他可能和她離婚,或者有外遇,或者轉向精神病學或狂飲。另一方面女性要結婚,主要不是希望被一個男子所佔有——這裏,還是從性行為上講。當然,這也是動機之一,但不是基本方面。她對性愛的態度,是一個比較被動的夥伴。她結婚是為了有保障,得到社會認可,為了舒適,為了生兒育女,為了有個伴侶。她希望正常的性發泄。如這些方面使她感到失望,在通常情況下她不同意離婚這一極端手段,或去找一位情人,一位分析學家,去酗酒。如果性愛不令她滿意,她也會忍下它,承受苦惱,熬過感情上的折磨,同是把她的需要轉化到其它同樣重要的安慰上面,比如照料孩子啦,整理家務啦,參予社會生活啦,如此等等。”

    查普曼博士停了一下,記者們在忙於記錄。等到他們差不多都跟上時,他繼續講下去。

    “按照我們的發現,我懷疑,男人們創造了一個小説上的女人世界——在當今的美國並不存在女人世界。這是在《美國已婚婦女性史》一書中我想指出的許多重要方面的其中一點,也是我希望用證據加以説明的一點。上面提到的這本書,將在下年春天同廣大讀者見面。請想一想那些娛樂的和逃避現實的媒介——我特別指小説、戲劇、電影、電視。寫這些東西的男人們,通常把他筆下的女主人公描繪成渴望接受性交的人,説她們不能得到滿足,説她們幹起來淫蕩無度。她們是虛構的美國婦女。而我們的會見表明,她們不是現實中的婦女。這些經男人之手虛構的婦女,按照男人認為婦女應該——或者希望她們應該的那個樣子去行動。然而,我和我的同事所遇到的這些婦女,則與此截然不同。她們是真實的,她們中的許多人——大多數——對性既可獲取,也可不予理睬。她們對性並不做白日幻想,不像男人那樣去使自己得到興奮。她們見到全裸或半裸的男子不會引起刺激。她們見到那些漂亮雄健的男子不會丟魂失魄。她們在小説裏,在電影裏是魂不守舍的樣子。男人臆想她們是這個樣子。但情況並非如此,事實總是事實,這不是真實的。”

    他們都在記錄着。那個女記者的眉頭皺了起來。她舉起一隻手,查普曼博士點了點頭。

    “就女人而論,”她説,“如果您説的是真的,查普曼博士,為什麼眾多的婦女喜歡性小説——我是指那些意在出售的,還有些出租書籍處的小説——難道這不説明婦女們對此感興趣嗎?”

    查普曼閉上了嘴唇,端詳着天花板。“我很高興你問到這個問題,”他終於説道,“我沒有這方面的事實。那些書真的賣得出去嗎?是不是主要是由婦女去閲讀它們?這我不知道。不過,讓我們假定是這樣的情況,也可能是這種情況。從我的觀點看,答案是——儘管聽起來與我所説的有矛盾——事情並非如此。許多婦女迷於性,但與其丈夫或愛人,其情況大相徑庭。婦女專注於浪漫小説,還不至於為了滿足興奮的好奇而進行驗證和追求刺激。其一,因為男人們把性吸引標出了那樣的高獎賞,在我們社會獲得這種性吸引的報酬又是如此之大,婦女們發現,不管你感興趣還是不感興趣,你必須獻身於它。其二,大多數美國女性都上了男人們宣傳的當。她們每天從男人們那裏聽説的是,她們應該按男人們想要她們行動和感覺的那樣去行動、去感覺,儘管她們知道,她們並不如此行動,並沒有這樣的感覺。這使她們深感煩惱,它讓她們感到擔憂,這使她們處於下等地位。因此,這個問題。與我們文化中全部的缺陷聯結在一起——我是指大多數婦女在她們的婚姻中所走過的毫無目的、毫無意義的人生道路,不過這是另一個領域的問題,我不再展開來談——它使得婦女們感到像是未得到滿足一般。她們到底有什麼毛病?她們這樣問自己,她們很想知道。於是,她們便花時間去看書,看戲,看電影,對那些她們讀到的、她們不可能成為的、世上並不真正存在的婦女妒羨不已。這些婦女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認為她們不正常,性慾低弱、古怪。她們壓根兒不是這麼回事。她們是些平常人。她們屬於婦女中25%至75%的範圍內。我認為我們的調查——”他意識到格雷斯-沃特頓出現在門口,向保羅打手勢。他又把視線轉過來對着這些記者們——“我們的調查將會富有戲劇性地證明這一點。我堅信,它會在緩和美國婦女的緊張心理方面起到很大的作用。”

    “就我個人而言,”那位女記者説,“有一件事不清楚——”

    在查普曼博士身旁的保羅站了起來,彎下腰對着他。“請原諒,博士,”他打斷了談話。“他們都集合好了;她們在等着——”

    查普曼博士點點頭,輕鬆地站了起來。“對不起,”他對那位女記者和其他人説,“不過,我説過演講開始時,我要中止記者招待會,還記得嗎?這些婦女十分友好地前來參加這一次會,我不想讓她們久等下去。”他一副勝利的微笑。“當然-,她們是應邀來聽我這次小小的演講的。不過,為了節省你們的時間——我知道你們想要把稿子發出去——保羅-拉德福特這裏有發行前的樣本。”

    “多謝你為我們做的這一切,查普曼博士。”那位又高又瘦的記者在他離開時説。

    “這是一種快樂,”查普曼博士走到門口時説。他在等阿克曼,之後把手放在那位胖男子身上。“你為什麼不找個座位,埃米爾?情況介紹不要超過一個小時以上,會後我們可以一起吃午飯。”

    他們一起走了出來。保羅把那夾油印稿從帶玻璃蓋的化妝室的桌子上拿走,開始越過他們走出去。

    查普曼博士用他那種輕鬆的,非常隨便的語調一直講了10分鐘,大廳裏的那種不安的情緒明顯地減少了。這些婦女們發現,到現在為止,沒有什麼隱私的侵犯,沒有大吃一驚的事情,一點可以害怕的地方也沒有。這像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好人在與她們嘮家常。他的品格就像坐在牀邊的年長的醫生那樣令人感到可靠。

    凱思琳-鮑拉德一直挺着身子坐在她的位子上,她對他的忿恨和排斥情緒是那樣的專一,幾乎沒去聽他在開場白時説了些什麼話。不過現在,她的牴觸情緒漸漸地被他那友好、親切的話語所消融了。從他開始講話以來,她第一次把背向後靠在椅子上,試圖去理解他所説的話。

    查普曼博士將一隻肘放在講桌上,他的頭在講話時微微探向麥克風。“曾經有過這麼個日子,就在不久以前,那些假道學還是一種時髦——你不能直接提鋼琴腿這個字,你想吃雞胸脯時你必須要雞腹。婦女除了説肝有病痛外,從肩到大腿跟之間的部位都不能提及有什麼毛病。這一切都改變了。性被公開了,並且得到了認認真真的討論。承擔此項革命的蘇珊-B、安東尼、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安德魯-J-沃爾斯台德和託喬將軍。説到這,我是指女性解放,裏比多的精神病學的發表,對十八修正案的過分反應,以及兩次大戰將美國的男女送往國外去吸收其它文化及性的道德觀和習俗,從而為摧毀這種假道學作了很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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