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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當火車東倒西歪地在軌道上刮刺刺地繞過一處彎曲路段時,他們打起了精神。後來,火車像是正直地抖動著自己的車身,在他們底下加快了速度,軌道上的鐵輪子有規律地嚓嚓作響,到了這時,他們重又放鬆起來。

    他們一直在校對一週來在東聖路易斯進行的典型調查。眼下,已近5分鐘休息時間的末尾,他們有的在默默地吸著煙,有的在寫零散的、不連貫的評語,等待著重新開始。

    保羅-拉德福特吱吱地咂著他的直杆菸斗,然後,他意識到煙末已經燃盡,便著手把白煙灰倒進車壁菸灰盒子裡。“您真的認為洛杉磯將會是總結性的嗎?”他問。

    在過道的對面,喬治-G-查普曼博士從在看著的手中的那頁文件上抬起頭來。“我確實不知道,保羅,也許是吧。我們從那個女人那裡收到一份電報——是從瓦特頓夫人那裡——是……是……什麼的主席。”他竭力去回想,這樣的事太多了。

    “布里阿斯婦女聯合會。”霍勒斯-範-杜森博士說。

    查普曼博士點點頭。“不錯,就是它。該主席答應百分之百地全體出席。”

    “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卡斯-米勒乖戾地說。

    查普曼博士皺起了眉頭。“也許會。就按70%的數目吧——我想我們一直接近這個平均數——吶,那也就足夠了。我們可以取消舊金山那個可供選擇的預約。我們就可以停止會見,坐下來搞搞文字工作了。”他勉強笑了一下。“我猜,你們這些孩子們也高興這樣吧?”

    卻沒有人回答。保羅-拉德福特慢慢擦摸著他的熱乎乎的菸斗鍋。霍勒斯-範-杜森摘下他的角質框眼鏡,舉起來對著燈光,然後又戴上。卡斯-米勒很沉著地嚼著口香糖,朝下凝視著破損的地毯。

    查普曼嘆了一口氣。“好吧,”他說,用手在他的平整的、滑溜溜的灰頭髮上梳弄了一下,“好吧,讓我們回到這次簡要的情況上來。”

    又過了較長的一會兒工夫,查普曼的眼睛一直盯著那3個擠在這間灰綠間隔的火車臥室裡的年輕人。這間斗室內散發出來已習慣的油漆和金屬的氣味。從他們的臉上,他看得出厭倦和漫不經心的情緒。不過,他決心不去管它,重又把他的眼睛湊近手中的打字稿上。僅靠頭頂上微弱的黃色燈光,要看清稿上的數字很不容易。

    “哦,現在,我們已經彙集了東聖路易斯抽樣情況。那就是說——按照我手頭上的材料看——到今天為止,我們會見3107位婦女。”像通常那樣,他看了保羅一眼。“對嗎?”

    “對。”保羅重複道,對著手中的黃色底稿查看了一下。在保羅右邊的卡斯和霍斯也目不斜視地看著放在大腿上的記錄稿,很疲倦地點了點頭,表示了他們的同意。

    “那好吧,”查普曼博士說,“現在,讓我們來仔細地檢查一下。當我們趕到家時,就不用再去費大力總結了。”他在椅子裡稍稍挪動了一下,把打字稿朝臉前湊得更近了些,然後開始用緩慢的、不加任何評論的單調口音大聲讀起來。“提問:當你看見男性的生殖器時,有沒有任何的性慾感覺?回答:14%感覺強烈,39%稍有性慾感,6%的婦女說,這取決於那個男子的整個的體格狀況。41%的婦女無任何感覺。”查普曼博士抬起頭,很高興。“很有意義,”他說,“特別當你回憶我們在單身漢的調查中男子回答見到女子裸體時的百分數,就更是如此。保羅對此做過記錄。當我寫這份最後的報告時,我想找出它的類似之處。”

    保羅點點頭,非常盡職地在記錄紙的邊上草草寫了一句話,儘管在上月已經有兩次查普曼吩咐他記錄了這相同的註釋。他一邊這樣做,一邊心裡猜想,查普曼博士是否也像他,還有霍勒斯和卡斯那樣感到絮煩。他過去不是這樣健忘和好重複。也許,幾乎毫無間斷的14個月的旅行、會見、記錄、整理簡況耗盡了他們的精力。

    查普曼博士無聲地朝前讀下去。“有意思,”他若有所思地說,“東聖路易斯的數字是多麼接近全國的平均數呵。”

    “我想,很顯然,每個地方的婦女都一樣。”卡斯說。

    霍勒斯轉向卡斯。“那你如何解釋康涅狄格和賓夕法尼亞州的不平衡百分比?”

    “這並不是地區性的差異,”卡斯說,“那些婦女追逐得更多,是因為她們的丈夫來回上下班——她們手頭錢太多又無事可做的緣故,其原因是社會和經濟方面的。”

    “好啦,孩子們,”查普曼博士趕急說,“我們先不要開始分析原因——”

    “我見過布里阿斯的工資增長報表,”卡斯繼續說,“有這樣的收入水平,我敢肯定,我們正在接近一片圓腳跟的地盤。”

    霍勒斯舉起手假裝投降的樣子。“好,好,希皮頓大媽①。”

    ①傳說為15世紀末的一位女巫,曾預言過倫敦的一場大火和其它重大事件。

    “我不喜歡這種談話,”查普曼堅決地對卡斯說,“我們是科學家不是小學生。”

    卡斯咬著自己的嘴唇,不再吱聲。

    查普曼默默地瞧了他一會,然後稍稍有點溫和地說:“我們都過分疲勞,這我知道。精疲力盡使人不耐煩,不耐煩就會毀滅客觀性。我們必須當心這一點。我們決不可讓自己急急忙忙下結論並接受未經證明的共性。我們追求的是事實——事實,而且僅此而已——我要你們在下兩週內記住這一點。”

    保羅很想知道卡斯如何接受這番訓教。他瞥了卡斯一眼。卡斯的嘴捲成微笑的樣子,但沒有笑出來。“對不起,導師。”他最終說。

    查普曼博士哼了一聲,接著又轉回到他面前的數字上去。“我們談到哪兒啦?”

    保羅忙不迭地回道:“提問:當你看見男子的生殖器時,有沒有任何性慾感覺?回答:等等,等等。”

    “我們的數字在這點上一致嗎?”查普曼博士問。

    “與我的完全一致。”保羅說。他看了看其他倆人,霍勒斯和卡斯也點了點頭。

    “我們繼續討論。”查普曼博士說。他那粗短的手指放在面前的記錄稿上。他大聲讀道:“問題:當你觀看裸體野營中不穿衣服的男子照片時激不激起你的情緒?回答:10%反應強烈,27%稍有點兒,63%毫無感覺。”他抬起頭對著保羅。“正確不?”

    “正確。”保羅回答。

    霍勒斯直起身,向後拉了拉肩,放鬆自己僵直的肌肉。“您知道,”他對查普曼博士說,“那個類型範圍一直使我比任何其它的範圍感到不安。其中的回答常常未經過核清。”

    “你這是什麼意思?”查普曼博士說。

    “我們上月在芝加哥時,我問過一個婦女,我讓她看的裸體男子的藝術照片或繪畫有沒有激發起她的情慾。吶,這個女人——她定有35歲左右的年紀——她說,無論什麼樣式的裸體藝術,都不會激發她的情感。但是藝術學院裡有一座塑像——一座古代希臘的裸體像卻屬例外。每當她觀看它,她說,她不得不趕回家中並且要她丈夫有一次。”

    “我想到,那充分表示出她的興奮反應。你怎樣記錄她的回答?”

    “哦,我想弄確實,有什麼個人組織造這樣一件很例外的塑像。像我們通常做的那樣,我結合其它問題反覆核對,最後,我終於搞清楚了。原來在她16歲時——我想——她好在抽斗內、在衣服裡面,保存了一份雜誌剪頁,一幅穿著縮短了的運動褲的奧林匹克男游泳運動員像。每當她取出觀看它時,接著便伴以手淫。除了這和這個塑像外,再沒有任何其它照片或藝術品使她興奮過。這就使得人們要想做出結論是困難……”

    “我寧願把她歸屬到強烈興奮型裡去。”

    “不錯,我也這樣做了。不過事情總是很難——”

    “毫不足怪,”查普曼博士說,“我們和白人、黑人及有色人種的人打過不少交道,人類的感情似乎不能用數學的方法來衡量——但是,如果接見人動用經驗和智慧,它們倒是能夠的。”他若有所思地拉了一下右耳垂。“我們並不是一貫正確。評論家和門外漢要求我們做到一貫正確,但是我們辦不到。只要婦女們由於自衛性的誇大,不自覺的感情障礙或假裝正經的欺騙而歪曲了事實,那麼錯誤就會乘虛而入。儘管存在著這種情況,霍勒斯,我堅信我們這種反覆核對的提問系列,特別是心理方面所提的問題——並且顧及到被調查人的整個態度和反應,那些足以確保無誤了。就是嚴肅地持懷疑態度,你仍然可以引用‘兩次投票’,畢竟,我們能從‘兩次投票’中得到有用的東西,這是朱利安-格里德博士獻身40年單個分析夫婦雙方所獲得的成果,為我們制定出可能出現錯誤的差異和百分比的統計數字基礎。他的文字是一座金礦。我們常常忽視它們。無論怎樣,到現在,霍勒斯,我堅信你知道什麼時候一個會見是徹底無望和必須摒棄的。”

    “那當然。”霍勒斯立即說道。

    “那末,這就足夠了。偶爾對所記錄的一個問題拿不準將不會影響整體。”

    保羅注意到,每當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對所使用的方法提出疑問時(最近幾個月,他們比過去越來越頻繁地發出疑問),查普曼博士總是來這麼一段小小似吃定心丸子般的說教。令人奇怪的是,它總是見效。查普曼博士身上有那麼一種神態、一種氣質、一種救世主似的權威。使得他們正在進行的工作看上去既正確又重要。保羅猜想,穆罕默德①定是使自己也具有這種特點用以保衛《古蘭經》;而約瑟夫用以贈送《摩門經》②。對於這所有的考驗和問題,保羅知道,他對他們的使命,對查普曼博士的方法的信任,從來沒有動搖過。他知道霍勒斯也有同感,獨有卡斯有可能是唯一的潛在背叛者。任何人都說不準在卡斯複雜的神經系統中搏動著的真正感情是什麼。

    ①伊斯蘭教創立人。

    ②《摩門經》,信仰一夫多妻制。

    查普曼博士又恢復了他的情況彙總工作。保羅將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紙上。查普曼博士低著頭看著打印稿,單調低沉地念著問題、回答、百分比。觀看從最近的電影和正統的戲劇中所選出的這三張靜止的浪漫場面的照片,會不會激起或燃起你的想象?是,很強烈,6%;稍有一點,24%;毫無感覺,70%。觀看你剛才翻閱著的男子人體文化雜誌,會不會使你希望你的丈夫屬於另一種類型的男人?是,絕對是另一種,15%;某些方面,32%;一點也不,53%。那些回答希望你的丈夫在某些方面是不同類型的婦女,請你具體表明在哪些方面你希望他不同?略高一點、更加強壯,47%;更加有知識和理解力,24%;更加文雅,15%;更加具有威嚴性和肌肉發達,13%。你剛才讀過D-H-勞倫斯所作的未刪過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的性場面,在“濃密的樅樹林”中那一段,有沒有引起你任何程度的性慾?回答有,很強烈,佔30%;稍微有點的佔21%;一點也不起性慾的佔49%。

    儘管保羅的手繼續在紙上移動著鉛筆,但是卻心不在焉,早已像出了神。他注視著查普曼的頭頂,像以前無數次所做的那樣,漫不經心地去想象有關查普曼博士的個人性生活是什麼樣。通常,他竭力不去想。這是一種大不敬行為。他告訴自己,“女王沒有腿”①便是恰切的說明。話雖如此,可那惱人的好奇心卻去不了。保羅當然知道,在某處,在神父馬奎特國家銀行所租用的儲存保險櫃中成千上萬廢棄的問題單上,有一張洩露出查普曼博士性史的資料。誰調查過查普曼博士?誰?到底有誰?誰創造了上帝?誰分析弗洛伊德?起初,總有一個創造者。上帝創造了上帝,弗洛伊德分析弗洛伊德,查普曼博士調查過他自己。

    該方案有它自己的《聖約全書》和《啟示錄》,甚至有它的《創世紀》②。現在,保羅可以背得出來。6年前,確切講6年零兩個月前,那時喬治-G-查普曼博士51歲,是威斯康星州南部里爾頓學院的一位靈長目生物教授。除了寫了篇狐猴和狨的配偶習慣外,他是學術界的一個默默無聞的人。他的收入足以維持小康生活,每年為11440美元。他在校外有房子,有一個小妹,很敬畏他;還有小妹子的丈夫,當沒有被牙科事務和高爾夫球搞得十分睏乏的時候,與他搭伴下下棋;還有三個小外甥,對待查普曼像是他們的共同的父親。

    ①比喻人們不能窺探大人物的私事。

    ②聖經中的第一章。

    有一次,曾依稀記得,似乎有過查普曼夫人。喬治-G-查普曼當時是西北大學的四年級學生,他在一次大學生聯誼舞會上遇上她並與她結了婚。她是芝加哥一位生意興隆的出版商的女兒,受過很好的教育。婚禮之後,這一對夫婦在基韋斯特和哈瓦那度過了他們的短短的蜜月。保羅所見到的唯一的照片,是他們在哈瓦那度假時所照的。這張照片經常在雜誌上刊登,是一張放大的快照,鑲在褐色皮製框內玻璃後面的盒子中,放在查普曼博士的辦公桌上。看上去她是一位高身材的姑娘,穿著時興的不定型的長及膝部的衣服。她寬眉毛,高骨腮,窄鼻子,大嘴巴,給人一種好脾氣令人感到有趣的印象。照像機把她眯著眼的形象攝入鏡頭,因為炎熱、耀眼的古巴陽光正射在她臉上。越過她的大腿處,有過去她寫過的已經褪色的像蜘蛛網似的潦草字跡:“致家庭中的智囊,愛-露西。”那張遮蓋照片的玻璃上,在保羅最後一次見到它時,已經沾滿了灰塵。

    結婚4年之後——查普曼博士在奧爾良得到了他的第一個教職。這之後,又轉到薪水更高的北卡羅來納——他的妻子遭受著難以置信的癱瘓性中風的折磨。她在半昏迷狀態下躺了6周。後來,在一個冷颼颼的春天的破曉,她死去了。其後不到一年,里爾頓學院聘他擔任靈長目生物學教授,查普曼博士又返回可愛的威斯康裡故鄉,他在這片風景區裡度過了童年和學校生活。幾年之後,因考慮到金融上有所接濟,他便勸他的新妹夫在里爾頓城建一處牙科診所,那裡離學校有一英里遠。後來,他又幫助他的妹夫、妹妹買了一所房子,他也在那裡安頓下來。

    在他的外甥來到前,查普曼博士默默無聞地湮沒在書的世界裡,教員的妻子們認為他有點避世和呆笨。但是當他發表過那篇有關狐猴和狨的論文之後,在人群中對他產生過一陣短暫的疾風般的興趣。然而,因為他在聚會上仍然是那樣的呆滯和笨拙,那股興趣也便漸漸消失了。不過時間不長,他那視如己出的漸漸長大的外甥,便成了他與現實和活生生的社會之間一條聯繫紐帶。他越來越經常地盡父輩的職責,問及有關上學的情況,並且和斯波科博士混熟了,有時甚至很有風趣地在教職員中的女孩子中間為他的外甥將來找個新娘的事情開幾句小小的玩笑。漸漸地,有幾家接受他進入他們的朋友圈子,發現他很好相處,為人隨和。最後,出現了一個事件——一直到現在常被新聞界比做富蘭克林放風箏、牛頓看見蘋果落地一般的事件——當時正是查普曼博士一步登天,被一下子從一個老教書匠抬高成全國的知名人士,躋身於最著名的政治家、棒球運動員、日間戲中的偶像、詐騙者之列。正是那個最大的名叫喬納森的外甥,成了查普曼博士轉化的催化劑。

    喬納森是年13歲,即將升入中學學習。有一天下午,他無意中聽到鄰居的幾個男人(他僅比他們小一點)在討論愛的動作和如何生育,用的語言他感到莫名其妙。他過去曾經聽過類似的談話,因為他是個不好打聽的幼稚的孩子,只當耳旁風過去了。他的興趣是運動和業餘打牌。不過現在,突然之間,他發現異性的出現竟像軟皮球一樣地令人感到愉快。他由此產生了好奇,想把男女之間似乎能夠在同齡人中引起興奮反映的奇異的化學弄得更清楚。他與母親說話很少害羞,喬納森便把此事告訴了他母親,求他母親給說個明白。她把他交給他的父親。他父親,因為正忙於想法找出阻生智齒的最好辦法,而且感到一位靈長目生物學權威也許能把這個極為困難的解釋處理得比較好,又把他打發給查普曼博士。

    他對任何提問都不含糊其詞——因為,他把性交看做比馬達的運動沒有什麼更大不同的一種現象——查普曼博士立即著手用乾巴巴的科學術語解釋性交的行動,15分鐘後他便講完了。喬納森知道不少有關猴子和類人猿的知識,可對於人類的愛的行為,仍然是漆黑一團。他結結巴巴地把他的困惑告訴了他的舅舅,這倒使查普曼大吃一驚,他直盯盯地對著他的外甥,最後,他把他外甥作為男孩子來看了。令他感到榮耀的是,他立即覺察到他在這個題目上不可能傳達得更簡單了。他意識到這是一件最好由從事語言工作的同事來處理的問題。查普曼博士建議喬納森節制自己幾天,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抑制進一步的提問,趁這個機會,盡力查閱幾本有關這個題目的好書。

    喬納森急不可待地等待著。查普曼急不可待地查閱著。盧西德的書敘述了性的結合,但簡明得遠遠不足。還有幾本如何做的書,但是早已過時,內容也很差。還有幾本學術性研究和調查的著作,諸如戴維斯、漢密爾頓、迪肯森和金西所著的那些書,不過它們要麼有侷限性、專業性強,年輕的外行很難理解,除非加以大眾化地解釋;要麼無所不包,泛泛而論,對具體問題,毫無用處。還有些文學小說,但又浪漫不切實際,簡述失當,而且常常過分淫蕩。哪裡也找不到一本大眾化的為普通青少年所寫的書,一本包括對未成年人類的實際性生活做正確徹底的研究而不是純粹推測的書。

    對查普曼來說,作為具有日常半個父親任務的他,現在開始的是一項擺脫不了的科學上的挑戰。狐猴和狨被拋在腦後了。人這個哺乳動物才是研究的對象。幾年以後,世界在傾聽他的講話時,查普曼博士將會解釋在那異常艱辛的幾天裡自己的情感:“正像哥倫布一樣,我發現自己處在無海圖的海上。幾乎每一條人類為之奮鬥的道路都被照亮了,然而人類的性關係依然處在可怕的未知領域內,由於被忽視依然處在無知中。某些才華卓絕的學者曾經開發過這個領域,這是不待言的。達爾文、弗洛伊德、迪肯森、哈夫洛克-艾利斯,都曾做過英雄的開拓工作,還有其他一些性史學家和研究員。不過,我感到真正的實際數據,使廣大群眾能夠理解、對廣大群眾有價值的數據,並沒有出現過。就是存在過的,又常常被作者的道德觀和社會偏見所歪曲。在我對青少年的愛情生活首次做過細心探索之後,我預見到,必須從事旨在列出性行為類目的進一步的一系列艱鉅的工作——只有這樣,毫無經驗的年輕人,以及他們的不得而知的長者們,才可以把性知識應用到他們自己的生活中去。所以,首先虧得我那點可憐的儲存;其次多虧朋友們的捐贈;再其次多虧其他領域進行商業性民意測驗所掙得的一筆錢,最後是由於里爾頓學院的全力以赴的援助,我開始了我的調查工作。我最後獲得了國傢俬人基金會的支持。”

    您儘可推測到,喬納森外甥別無它法,只好去找他自己的路——去等《307位青少年的性方式》的出版,以及幾年後才出版的《美國單身漢的性研究》。

    調查工作剛上手,在他還沒有接受公眾的建議以前,查普曼博士遇到了巨大的阻力。要想定好一個會見和選擇典型的基礎,測定他的問題價值,他就需要進行實驗的人。教職員以及他們的妻子們,大多數都聞之震驚,絕不贊同。最後,查普曼博士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施出了行賄的一手;從城區中的學生和遊手好閒的人當中收買調查人(以及青少年時代的飄忽不定的記憶)。有幾次,當地牧師造訪了他,措詞異常巧妙地警告他,說他對青少年的這種調查是罪過,不只毫無用途,而且是道德敗壞。查普曼博士在絕望之中,便迫使他的至親好友參與其事——他調查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夫,還有其他幾個親友,是趁他們的休假時間把他們勾引到這座聲名狼藉的房子來的。最後,他調查了他自己,(包括他個人的表白,不只是他的青春期,而是他的整個的性史)。他把首次的發現,在他的一個會見助手的幫助下,整理成書的形式,他從中贏得了一些現金和幾封向他表示崇拜的文理不通的信件,但遠遠不是全國性聲譽。只有當他把他的下一次調查結果侷限在專業性雜誌上發表之後,才在他的同行、在廣大公眾之中激起了巨大的好奇心,使他們興奮不已,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這時候,他很快便獨樹一幟,成了一股力量。

    不過保羅很想知道,當他調查他本人時,查普曼博士的答案是什麼?

    火車轉彎時傾斜起來,保羅歪依在霍勒斯身上,鉛筆掉在地上。他頗含歉意地很快撿起來。

    “你有最後的數字嗎?”查普曼博士問。

    “我想,您最好重念一下。”保羅說。

    查普曼博士點點頭。“這是對那些聲稱參與過私通的已婚婦女所提的輔助問題。”

    “是。”保羅說。

    查普曼博士大聲讀起來:“問題:我們希望瞭解自結婚以來,除你丈夫外,你與之發生性交關係的男人有幾個?回答:58%,有一個男相好;22%,有2至10個情夫;14%,有11至25個情夫;6%,有26至50個情夫。”他頭也未抬地回道:

    “對不對?”

    “對。”保羅說。

    “而我想,東聖路易斯是一座土裡土氣的城鎮。”卡斯說。

    查普曼博士厭煩地朝他瞪了一眼。

    卡斯聳了聳肩。“請原諒,我被搞得暈頭轉向。”

    “這點我倒看得出來,”查普曼博士說,“我們再過10或15分鐘就完事了。”

    他又用執著的、毫無抑揚頓挫的口音讀起來。有時候,他的話語被淹沒在火車輪子發出的毫不留情面的吱吱咯咯的響聲中。保羅傾聽著查普曼和金屬的催人入睡的二重唱聲音,他很希望,查普曼博士能讓他乘飛機旅行。不過,既然只有他們4人曉得這種問題系列中的複雜的符號語言,查普曼博士感到坐飛機對這項計劃來說太危險。然而,他也不讓他們單獨行動,以確保該項計劃的生存。因為他發現,臥車的路途對他們彙總情況很有用。情況彙總,保羅感到,是這項計劃中的最枯燥乏味的大部分。每會見過一批典型調查人,為了精確起見,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小分隊隊員,要分別將問題製成表格,對每項具體內容列出百分比,這樣,對照全國總的比率,計算出地區性的差異來。一週又一週,他們在所有的提問和答案上都對比出城市與城市之間的總百分比。

    但是,就是通過這種乏味的折磨人的文字工作,才能形成一份轟動一時的報告。查普曼博士的第一份調查,意在給那些廣大的外行人看的。除了在《時代》週刊和《新聞週刊》上登了一篇小短文,在《溫切爾》和《學校教練》月刊的評論上發了一段文字外,它被當作為一件轉瞬即逝的怪譎之事,遠非什麼具有科學權威的創見,充其量不過是通過報業辛迪加在多家報紙對孤寂之心所發表的應答文章。儘管因受到如此的冷遇而感到沮喪,查普曼倒從辛酸中振作了起來,長了見識。如果你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公眾,你不要到他們那裡去,你要設法讓他們到你這兒來。

    有一個時候,情況看起來他不會有機會來應用他長的這個見識。怪他流年不利,只好待以靜觀。他那受過刺激的和挑戰的腦子,這時雖說在構思新的行動計劃——特別有一項是關於美國成年單身漢的調查計劃——但手頭缺錢,難於起步。他的第一項工作,說來是真的,給他贏得了里爾頓社會科學部的不大的補助,還有學院中用瓦楞件構成的小屋裡一塊不用花錢的辦公空間,還贏得了一項在信箋上端可印上學校名字的榮譽。不過,假若從什麼私人或政府部門得不到更大的補助的話,那將是遠遠不夠的。而個人基金和聯邦政府部門又是那樣地遠不可及。

    後來,一夜之間,金融資助從一處未料到的部門送來了。一位重要的麥迪遜大街廣告總經理讀過查普曼博士對青少年的調查報告,對他的發現和會見方法讚賞備至。很快,有了這家廣告總經理代理處的帶頭,其他人也慷慨解囊。查普曼便開始用全部時間來進行這項調查。這筆錢是從三項商業性調查中獲得的——一是給菸草公司,瞭解人們為什麼選擇他們所吸的那種牌號的香菸;第二是給某政黨的,瞭解選民喜歡具有什麼樣品格的人作為他們的大會候選人;第三是給化妝品公司,瞭解男人對婦女們的化妝品的顏色和香型的反應情況——這三筆錢為查普曼博士的第二次嚴肅的調查項目提供了開始階段的可靠保障。

    到這時,查普曼博士已經把他本人和他的助手組成了一個非贏利小組,起名為“調查研究中心”,這個小組便從此以至永遠,具有了兩副面孔:一副是科學麵孔,可愛而又公開的;一副是商業面孔,不被人注意,不大事宣揚,而後者使得前者成為可能。里爾頓學校和查普曼博士都把他們的名字借給“調查研究中心”的商業一面,像其它大學為大型橄欖球賽作保那樣為這項參與作保,不過,在公開場合下,他們的心是屬於科學的一面的。正當“調查研究中心”把它們的商業事務留給一個立足俱樂部、長著甲狀腺失調的凸眼的學者管理後,查普曼博士便把可觀的精力集中在第二項性調查的工作上去了。到這時,他終於能夠從他上次失敗的教訓中所獲得的見識裡面得到收益了。這第二次針對美國成年單身漢的性行為的調查,特別小心地使其面對研究人員、調查人員、教師中的一定範圍的聽眾——清一色的科學家;寫出的文章用的全是技術性語言,不過,百分比是用帶色的混排圖表劃出的,正如查普曼博士所精明地領悟出的那樣,是非技術性的。轉眼之間,這些數表,被報紙和雜誌所採用,被重新編寫,使其通俗、簡明,朝著那些感到驚訝和興奮的大眾噴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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