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默特到案發地,首先拜訪了瑪波小姐。
“我想我也不必多此一舉問你來這裡的目的,”瑪波小姐說。“我們這裡發生的兇殺案已引起蘇格蘭警探的注意。”
“他們把這案子移給我們,”德默特說,“因此,當我來時我立刻趕來‘本部’。”
“你意思是——”瑪波小姐有些張皇失措。
“是的,”德默特說,“我指的是你。”
“恐怕,”瑪波小姐遺憾地說,“現在我老糊塗了,也不太出去了。”
“你不但出去還摔倒,被一位婦人扶起來,這婦人十天後被謀殺了。”德默特說。
瑪波小姐發出“嘖,嘖”的難言。
“我不知道你從那裡聽到這些事。”她說。
他補充說,“你看到她時有沒有想到她就快要被殺了?”
“當然沒有,當然沒有,”瑪波小姐大聲說道。“這話怎麼說?”
“她丈夫的眼神有沒有使你想起幾年前認識的黑利-辛布森、大維-瓊斯或其他人,他們曾經傷害自己的太太。”
“不,沒有!”瑪波小姐說。“我相信貝寇克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她想一想又說。“我幾乎可以確信。”
“可是人性是多麼——”德默特咕噥地說。
“沒錯,”瑪波小姐說。“我敢說起先悲傷一陣子後,他不會多想她……他會再婚,也許再過不久,可能會再和同一類的女人結婚。”
“已經找到了嗎?”德默特問道。
“這我不知道,”瑪波小姐說,“我想,你應該去看看邦翠太太。”
“邦翠太太?她是誰?電影界人土?”
“不,”瑪波小姐說,“她住在高上丁莊的東房。她那天也參加茶會,高士丁有一陣子屬於她和她丈夫邦翠上校所有。”
“她參加了茶會,發現了什麼是不是?”
“我想她會告訴你她看到什麼。告訴她,是我叫你去的——喔,你最好只提起夏爾特女郎。”
德默特微微傾著頭注視她:“夏爾特女郎,這是暗號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一定要用這種方式,”瑪波小姐說,“不過她會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德默特站起身來。“我會再回來的。”
他告辭出門,不久,到了邦翠太太家。
“喔,你好!”當德默特介紹自己時,邦翠太太倒退了幾步招呼著說:“例行調查?”
“差不多。”德默特鄭重其事地說。
“是珍-瑪波叫你來的?”邦翠太太說。
“對。你認為那是謀殺案?”
“我想是件意外,”邦翠太太說。“沒有任何證據顯示誰下了毒藥或是怎麼下的。”
“你認為沒人想謀殺希特-貝寇克?”
“哦,坦白說,”邦翠太太說,“我想不通有誰想謀殺希特-貝寇克。發現她是那種令人討厭的女人,對每樣事情都想插一手,說什麼總是加油添醋,而且動不動就感動不已。”
“你意思是一般人見到她就痛苦,因此很想避開她,可是又沒有勇氣直接拒絕她。”
“沒錯。”邦翠太太點點頭贊同道。
“她生前沒有提過錢的事,”德默特沉思地說,“因此也沒有人在她死後得到金錢上的利益,似乎沒有人討厭到憎恨她的地步。我想她不會勒索什麼人吧?”
“我相信她不可能做這種事。”
“她的丈夫沒有和別人發生過什麼桃色事件?”
“我不認為這樣,”邦翠太太說。“我只在茶會里看過他。他像一條被嚼過的線,雖很好用卻溼點點的。”
“不要說得太遠了,”德默特提醒道。“我們假設她知道某些事情。”
邦翠太太搖搖頭。“我懷疑,我覺得她是那種知道什麼人什麼事就要全部講出來的女人。”
“哦,還是不談這個,”德默特說,“先說我來看你的理由。瑪波小姐告訴我要我跟你提起夏爾特女郎。”
“喔,那個!”邦翠太太說,“今天人們已不太讀但尼生的詩了。”
“我聽到了一些詩歌的回聲,”德默特說,“她望出肯梅特宮,不是嗎?
破鏡邊緣:
詛咒已降臨我身上;
夏爾特女郎哭道。”
“沒錯,她是這樣子的。”邦翠太太說。
“我請你原諒我。到底誰下手的?怎麼下手?”
“看來那個女郎相似。”邦翠太太說。
“誰和什麼相似?”
“瑪麗娜-格雷。”
“喔,瑪麗挪-格雷。什麼時候?請告訴我吧。”德默特說。
“哦,那是在茶會中,就在樓上,瑪麗娜和她的丈夫在那裡,他們請我們一些人進去。他們請我是因為那房子有一陣子是我的,他們請希特-貝寇克和她丈夫是因為她負責安排茶會的事情。我們那時剛好上樓,我正站在那裡,因此看到了。”
“你看到什麼?”
“哦,貝寇克太太象一般人看到名人一樣長篇大論地談著,說他們如何想看到他們,她幾年前怎樣認識她,多令人興奮等。我心裡想這多煩人,這些可憐的名人竟要說一大堆客套話,後來我注意到瑪麗娜-格雷沒有在說話,她只是瞧著。”
“瞧著——貝寇克太太?”
“不——不,好象她已忘記貝寇克太太的存在,她注視的那種表情就象我說的夏爾特女郎的表情,好象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
“那詛咒已降臨到她身上?”德默特忙著提醒說。
“是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叫它是夏爾特女郎的表情。”
“邦翠太太,她到底在看什麼東西?”
“喔,真希望我知道。”邦翠太太說。
“你說她在樓梯頂上?”
“她瞧著貝寇克太太的頭頂後——不,我想是肩後。”
“就在樓梯的中央?”
“不剛好是中央,而偏一點點。”
“那時有人正要上樓?”
“哦,是的。我想五、六個吧。”
“她有沒有特別看那一個人?”
“我不清楚,當時我正在看她,背向樓梯,我想也許她正在看某一張圖片。”
“不過假如她住在那房子裡一定對那些圖片很清楚。”
“是的,她一定在看某個人,只是我不清楚是哪個人?”
“我們要設法找出來。”德默特說。“你記不得哪裡有那些人?”
“哦,我知道其中有市長和市長夫人。有一個我想是記者,他滿頭紅髮,賈柏斯——什麼的。後來又來了一個高個子的黑人,我意思不是黑種人——而是很黑、線條粗壯的人,有個金髮的明星陪著他。還有一位來自馬奇賓漢的老將軍蒙斯脫,現在已變成又蠢又幼稚的老人了,喔!還有農場的葛雷思。”
“你認為其中有一個是造成瑪麗娜-格雷表情的人?”
“我沒有這麼想。”邦翠太太坦白地說。“我只猜想到底什麼東西讓她有那種表情,當然,也許她突然齒痛或腹痛,象這類的事你雖想隱瞞,但臉色卻無法隱藏。”
德默特笑一笑,德默特告別邦翠太太,不久與同時進行的助手見了面。
“你已經在當地蒐集到一些消息了?”他取出香菸遞給法蘭克-可尼思時問道。
“猜對了,”可尼思說。“沒有敵意,沒有爭吵,和她丈夫的關係良好。”
“沒有男女關係介入?”
對方搖頭。“沒有這回事,沒有一點桃色糾紛。她不是那種你所謂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參加了各種委員會或這類的組織,可能在當地樹立了一些敵人,此外有什麼。”
“她丈夫有沒有想另娶女人?他辦公室裡是否另有女人?”
“他在‘彼德-羅素土地債券公司’工作,有個佛羅莉-衛斯德的女人得了甲狀腺腫,另有一個葛朗蒂至少五十歲了,看來象乾草一樣乏味,這一點引不起男人的興趣。”
德默特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有一位他的鄰居,”可尼思解釋道。“一位寡婦。我和他從調查局回來時,她已在裡面,還幫他泡茶,對他溫柔體貼,他似乎受寵若驚的樣子,假如你問我的話,我敢說她已決定嫁給他。”
“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長得很好看,不年輕了,不過有吉卜賽人的美,叫瑪麗-邦尼,是個寡婦。”
“她丈夫幹什麼的?”
“不清楚,有個兒子在附近工作,她和他住一起。她似乎是個安靜、儼然令人尊敬的女人,我覺得好象在什麼地方看過她。”他看看手上的表。“十一點五十分了。我替你安排了個約會,地點在高士丁莊,時間是十二點。我們最好走了。”
說罷,兩人起身,來到高士丁莊。可尼思帶他來這裡見一位年輕人海利-普列斯頓之後,自己很有技巧地溜走了。當德默特傾聽普列斯頓談話時,他猜想海利-普列斯頓對傑遜-路德來說,是公共關係、私人助理或秘書之類。這是個愉快的年輕人,有好幾次他不斷地說這有多丟人,瑪麗娜是多麼的沮喪,路德先生的優傷實在令人難以形容。後來他又從另一個角度談,說沒有人不急切地想提供協助,同時他還熱切的表示從攝影棚到這裡有多遠,還有傑遜-路德、瑪麗娜-格雷和其他參加的人都會想盡辦法幫忙。德默特利用海利停下來的空檔說:“非常感謝你。”
他口氣裡含著打算結束的意味,因此海利-普列斯頓先生立刻站起身來。他說,“怎麼樣——?”
“我可以提出一些問題嗎?”
“當然,當然。儘管問吧。”
“這就是她死的地方嗎?”
“是的,就是這個地方。我還可以帶你去看那把椅子。”
他們站在那大房間,海利-普列斯頓沿著走廊走一小段距離,指著一把類似橡木的扶手椅。
“她就是坐在這裡,過不久她就死了,最近不知道她是否看過醫生?假如醫生警告過她心臟有問題——”
“她的心臟沒什麼問題,”德默特說。“她一向很健康,那種藥她吃下了六倍的劑量。我不想拼出它的學名,不過一般稱它為Calmo。”
“我知道,”海利-斯頓說。“有時我自己也會服用。”
“真的,這真有趣。你覺得效果很好?”
“太好了,它讓你覺得精神抖擻,而且飄飄然,當然,你必須服適當的藥量。”
“這房子內放有這種東西?”
他明知答案,卻假裝不知道的樣子。海利-普列斯頓答得很坦白:“很多,我敢這麼說。大概有一瓶放在浴室的櫃子裡。你確信就是這種藥?”
“喔,是的,那是一種很毒的藥,貝寇克太太自己不會吃這類藥。”
海利-普列斯頓搖搖頭說,“這確實給我們一個大問號。確實如此。”
“路德先生和格雷小姐在什麼地方接待客人?”
“就在這裡。”海利-普列斯頓走到樓梯口。
德默特站在他旁邊瞧著對面的牆上,牆上中間掛著一幅聖母、聖嬰的畫像,是張名畫的複製品,頭包藍中的聖母面露微笑,旁邊站著一群人,雙眼含著讚美,這是一張愉悅的聖母畫像,畫像的兩旁是窗戶,看上去非常可愛迷人,絕不可能造成一個女人的那種表情。
“當時有人正上樓嗎?”他問道。
“是的,少部分人。我帶一些人上去,路德先生的秘書伊拉-傑林斯基也帶一些人。我們都想把氣氛弄得親切、愉快。”
“貝寇克太太上樓時你有沒有在那裡?”
“真不好意思,我不記得了。我手上有份名單,我出去請他們進來,介紹他們,請他們喝東西,再出去帶另一批人進來。這時我不知道貝寇克太太是否在場。”
“是不是有一位叫邦翠太太的?”
“是的,有。她是這幢房子的前一位主人,市長過一會兒也上來了,他帶了一批人來,我沒有替他們倒飲料,因為我還要下樓帶另一批人。”
“誰替他們倒的?”
“這我不太清楚,那時有三、四個人在幫忙。”
“你是否記得你要下樓時還有誰在樓梯上?”
“吉姆-葛菜畢斯,一位新聞工作人員,正要採訪這次的新聞,另有三、四個人我不認識。還有兩位攝影人員,一位是本地人,另一位是倫敦來的女孩子,她對於特殊角度的取材很專門,她的照相機就放在角落裡。以便隨時可以獵取格雷小姐接見客人的鏡頭。喔,讓我想一想,當阿達韋克-費因到達時我待別感到高興。”
“誰是阿達韋克-費因?”
海利-普列斯頓看起來有些驚訝。“他是個大人物,是影視界的臺柱。我們事先都不知道他要來這裡。”
“他來參加令大家吃了一驚。”
“沒錯。”普列斯頓說。“他來參加太好了,也出乎大家預料之外。”
“他是格雷小姐和路德先生的老朋友嗎?”
“好幾年前瑪麗娜嫁給她第二任丈夫時,他就是她的密友。我不知道傑遜瞭解他多少。”
“總之他到達之後給大家一陣驚喜。”
“當然啦!我們都很高興。”
德默特點點頭,又談到其他問題上,他仔細地問有關飲料的事,它們的成分、怎麼調製的、誰在端飲料、請誰或僱用誰來幫忙。雖然在場的三十個客人都有可能在希特-貝寇克的飲料中下毒,但同樣的三十個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發現這種陰謀。德默特心想從這方面下手是個大好機會。
“謝謝你,”最後他說,“假如可以的話,我想和瑪麗挪-格雷小姐談一談。”
海利-普列斯頓搖搖頭。“很抱歉,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她很沮喪,非常沮喪,還請醫師來照顧她。這是有醫生的證明,我可以給你看看。”
德默特拿過來看了看,那年輕人走開了。德默特-克列達站在樓梯沉思了一會兒。這時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立刻轉身。海利-普列斯頓回來了,身邊還跟著摩里斯-吉爾克思醫生。吉爾克思醫生外表沒有矯飾,似乎是個實事求是、古道熱腸的人。他穿著斜條紋軟呢布的衣服,一頭棕色頭髮,雙眼敏銳而黝黑。
“吉爾克思醫生嗎?我是德默特-克列達總督察。”
醫生點點頭,推開一扇門,邀請德默特進去,顯然那是醫生自己的臥室,一間很舒適的房間。
德默特說,“瑪麗娜-格雷小姐說是不能會客,醫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吉爾克思微微聳聳肩:“神經問題,假如你去問她問題,她一定陷入歇斯底里狀態,同樣的她不能參加案件調查。”
“這種情況,要繼續多久呢?”
吉爾克思醫生看著他笑一笑,“假如你想知道我的看法,我可以從人的觀點來告訴你,而不是醫學的觀點。在四十八個小時內格雷小姐不但願意,而且還要求見你。她會接受訪問並回答你的問題,就是這樣!”
“這真有趣,”德默特說。“有趣極了。”
“我想辦法讓你瞭解瑪麗娜-格雷,”摩里斯-吉爾克思醫生說。“你一定看過她的照片。”
“她是個了不起的明星。”德默特說,“很了不起,有個性、漂亮、有同情心。”
“是的,”吉爾克思說,“她擁有這些,她拼命想求好,每條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何況她身體也不好,情緒總在失望、興奮之間搖擺不定。她自己沒有辦法控制,這使她受了不少苦。除了最近一次的婚姻外,她沒有一次是快樂的。她現在嫁的這個人非常愛她,她認為她終於找到一個穩定快樂的家。離開這種感覺她就會覺得自己掉入痛苦的深淵,她一生的幸福被毀壞了,愛與幸福遠離她而去,世界也會因此失掉一個好演員。”
他停止說下去,德默特也沉默不語,他猜想著為什麼摩里斯-吉爾克思要說這些,他於是緩緩地說:“這件可悲的事情發生在這裡她是不是感到很難過?”
“是的。”吉爾克思說,“她是這樣子的。”
德默特說,“你能告訴我你真正的看法嗎?”
吉爾克思醫生停了一下說:“你知道我有職業上的道德,這是醫生和病人間的關係。”
“她向你吐露了一些事情?”
“我想我不能說這麼多。”
“瑪麗娜-格雷認識希特-貝寇克這個女人嗎?以前見過她嗎?”
“我想她不是從亞當那裡認識的,”吉爾克思醫生說。“不,不是這個問題。假如你問我的話,我敢說那和希特-貝寇克沒有什麼關係。”
德默特說,“那東西,Galmo,瑪麗娜-格雷自己用過嗎?”
“靠它度日子。”吉爾克思醫生說,“這圈子的其他人都是。”
“那東西真的改變了一切?”
“哦,”吉爾克思說,“那確實改變了,它發揮了它的功效,讓你冷靜或精神振奮,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我希望知道,”德默特說,“你到底要告訴我些什麼。”
“我要決定,”吉爾克思說,“什麼是我的職責。我的職責有兩點,一是醫生對病人的責任,無論病人對他說些什麼他都得保密;不過另一方面,你必須推測這對病人是否有危險,假如有危險就必須採取步驟避免。”
他停止說下去。德默特瞧著他等待著。
“聽,”吉爾克思醫生說。“你如果願意聽,我告訴你一些她對我說的話,當然,它們也許一點意義也沒有。”
“她說些什麼?”德默特問道。
“這件事情發生後她神經崩潰了,她來看我,我給她鎮靜劑,告訴她冷靜下來,她在還沒有失去神智時說,‘醫師,那陰謀是針對著我的。’”
德默特吃了一驚。“她真的這麼說?以後——第二天?”
“她沒有再提到這件事。我曾經提起一次,她迴避了。”
“你認為她真的是那個意思?”
“她是那個意思沒錯,”吉爾克思說,“但這不是說事情一定如此,”他提醒道,“有人企圖毒死她或想毒死希特-貝寇克這我不知道,可能你比我更清楚。我要說的是瑪麗挪-格雷真的相信那毒藥是下給她吃的。”
德默特沉默了一陣子,然後才說,“謝謝你,我很感激你對我說的,我也瞭解你的動機,假如瑪麗娜-格雷所說的是有事實根據(也許沒有),那危險對她仍存在嗎?”
“這是個問題,”吉爾克思說,“而且是整個問題所在。”
德默特站起身來。“醫生,再問個問題。你知不知道她是否也對她先生說同樣的這些話?”
吉爾克思慢慢地搖搖頭。“沒有,”他說。“我非常清楚,她沒有告訴她太夫。”
他的目光和德默特的眼光相遇,過了一會兒他點點頭離開,德默特留在原地,噘起嘴巴低聲地吹起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