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現他在她身邊,一隻胳膊摟着她,安慰她,想讓她平靜下來,但她搖搖頭,想讓他相信,她不需要安慰,這非常豐富和美妙,高興的淚水沿臉頰流下來。
“噢,天哪,”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噢,莫爾圖利,這太過份了。”
她摸索着身後的手包,抽出一片克林奈克斯手紙擦眼睛,大笑逐漸成了訕笑。
“怎麼了,雷切爾?”
“很滑稽,就這個。我這個老古板,如此認真地聽你講話,為之高興和擔憂,以為你在談我們——以為你對我也是認真的。”
他看着她滿是淚痕的臉。“我對你是認真的。”他説。“我也是實際的,我知道那不可能。你在家鄉的名望太大,對我這樣一個傻瓜你太聰明瞭。”
“噢,住嘴,莫爾圖利,我只不過是同愛特圖或任何別人一樣的女人,”她鬆了口氣説。然後,更加有節制地補充,“如果你知道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麼事,你為什麼還要帶我去那個沙灘,並且——並且向我示愛?”
“為了樂趣。”他簡單地説。
“為了樂趣?”她重複着,她的嘴在發這兩個字的音時好像是在學習一種新知識。
“做愛還有別的原因嗎?生孩子,那是事後之事,不是首先的和主要的原因。樂趣是生活中的重要事情。它不會使我們變壞,而總是使我們變好。”
立即,輪到雷切爾感覺自己像孩子在成人面前了。“為了樂趣,”她又説了一遍。“是的,我懂了。我想我實在是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好了,以前是多麼單純。我為它投入得太多了。我已經不那麼看重它了。或許我已在自己心目中永遠毀了它。”
“什麼?”他説。
“別在意。”她仰面看着他,看着他的寬闊的年輕大人臉。“莫爾圖利,同我一起真的有樂趣?”
他非常莊嚴地點點頭。“許多樂趣,”他説。“你是一個給予許多樂趣的女人。”他遲疑了一下。“你不覺得有樂趣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簡單的讓她吃驚。“我樂意,你當然知道。”
“我想如此,但——”他聳聳肩,“你不想再見到我,所以,我不敢肯定。”
“我是個複雜的女人,”她説。
“我沒有你們的想法,”他説。“我有我的,像我的同胞一樣的想法,它告訴我當愛情中出現歡樂,就不要阻止它。”
“我開始明白了,”她説。“我很笨,但我在學。原諒我過去的嚴肅,莫爾圖利。事實上——”她舉起雙手,捧着他的臉,在他的臉上吻了一下。“謝謝你。”
一隻有力的胳膊把她摟到他裸着的胸脯上,緊緊地貼着他,他的另一隻手開始解她裙子上的扣子。她低頭看着他的手,沒有制止他。
“不,”她低聲説,“真的,我不能,這是犯規的,決不能那樣,我會被轟出美國精神分析協會。”
“我們會得到快樂,”他説。
至此,她已躺在草墊堆上了,裙子已經不見,剩下尼龍短褲後,迅速地解着罩衫的紐扣。當他愛撫她時,她又一次咯咯地笑了。她是在心中玩一種叫作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遊戲。其中一場是弗洛伊德1905年的一本書,《對性理論的三大貢獻》。她可以用來命名這聲場遊戲,它們是三海妖,然後她便咯咯笑起來。
“怎麼了?”莫爾圖利問道。
“別作聲,別作聲。”
而且別思想,別思想,她告誡自己,其實這是多此一舉,因為一會兒她就無法思想了。她是個女人,現在沒有問題。她是個初次有了樂趣的女人,比她一生中所獲得的樂趣還要多。後來,有好大一會兒,肉慾的樂趣和熱烈的痛楚混在一起,打破了平靜,她捕捉住一個飄忽的念頭,是喬-摩根,好,好一個喬——這個念頭就是這樣,喬,噢,喬,你該感謝他,就這個人——喬,你永遠不會明白,但你該感謝他……
事情過後,她平靜地躺着,又想咯咯地笑一次。她的心思已經到以弗洛伊德命名的遊戲上了。是他1926年出版的一本書的名字。她喜愛這個名字。它叫做《外行精神分析的問題》
夜幕在7點半和8點之間降臨三海妖。
在土著男孩們點燃場地溪流兩旁的火炬時,薩姆-卡普維茨邁着沉重的步伐,順着小路,經過“共濟社”走進村子。
他整個下午在他先前未到過的小山上,其間發生過什麼他難以清楚地斷定。這好像他年輕時讀過的《新約》中的福音中的一節——是偷偷地、秘密地讀的,想知道後半生如何獲得永生(他的父母可能也不明白)其中寫着耶穌獨自走進荒原,齋戒,走進深山,被魔鬼誘惑,終於説出,站到我後面去,撒旦。這一下午他多次迷了路,走了不少路,但在最後他找到了正路,向加里裏返去。
無須爭辯,愛絲苔爾是對的,薩姆-卡普維茨終於明白了這一點。他作為父親的職責,就是根據自己的最大智慧和最好直覺把女兒拉扯成人,給她指導和支持,使她堅強、聰慧、自立。他的職責不是去壓制他自己的思想開放原則來庇護她,自私地擁有她。但現在很清楚,他要做的是去告訴她他的自我發現。但是,他還沒找到她,他也不知道別人是否找到她了,如果她出了什麼事,他會自殺的。
一進村子,他感到了自己身體狀況的可憐。脖頸生痛,胳膊和小腿不聽使喚,腳疼得厲害,嗓子發乾,難以下嚥。也許他呼喊她許多次,走到那兒喊到那兒,已經啞了嗓子。在第一支火炬光下,他發現自己從頭到腳一派狼狽,襯衣上全是污垢,褲子撕到了膝蓋,鞋上沾滿了泥土。
他得快見愛絲苔爾,看着有沒有瑪麗的消息。隨即,他窺見湯姆-考特尼的熟悉身影,在溪流對面,穿着乾淨的襯衫和褲子,同他朝一個方向走着。
“湯姆!”他喊道。
考特尼停住腳步。薩姆-卡普維茨一瘸一拐地跨過第一座橋去會他。
“湯姆,有我女兒的消息嗎?”
考特尼的外貌流露出同情。“抱歉,薩姆,半小時以前還沒有。”
“搜尋組仍然在外面嗎?”
“據我所知,是的。他們不會放棄,並且他們會找到她,早晚會找到她。”
“她只是個孩子——16歲——她從來沒有這樣孤獨過,我非常擔心,她可能出事。”
考特尼把一隻手放到薩姆肩上。“不會發生什麼壞事,我絕對相信這一點,你也必須相信。你為什麼不回到你屋裏去等待?這會兒——”
薩姆突然傾了傾身子。“湯姆,你認識一個土著男孩,同瑪麗同歲,叫尼赫?他是她的同學。”
“我當然認識尼赫。”
“我——我想見見他,我有事對他説,他住在哪兒?”
考特尼指向左面。“他父母的草房正在那條路旁。當然,他和他的父親正在外面搜尋,但——噢,見鬼,薩姆,我帶你去他們哪兒。來。”
考特尼領先半步,兩人離開場地,走進草房中問。在突出的巖壁下光線更暗了,但暗淡的燭光透過薄薄的窗紙,部分地照亮了他們的路。
他們到了一棟相當大的草房前,考特尼説。“這就是。”
薩姆取下眼鏡,接着又放回鼻子上。“湯姆,你能把我介紹給他們?”
“當然。”
考特尼敲門,他們等待着。考特尼又敲了一次。一個男人用波利尼西亞語喊了句什麼,考特尼便對薩姆説,“他告訴我們進去。”
考特尼打開門,走進去,薩姆-卡普維茨緊隨其後。前屋比薩姆的大些,一個石偶像佔了一角,大量燭光照得屋子很亮。屋子裏面,一大幫客人圍坐在那兒,忙着吃喝。空氣中瀰漫着椰肉、熱火腿和熟水果的香味。
尼赫從人圈中跳了起來,喊道:“是卡普維茨博士!”
他衝向薩姆,伸出手,擊了一下薩姆的手,高興地説,“她平安無事——我們找到她了——看——看那兒——”
他指過去,開始薩姆沒看到,隨即看到了。瑪麗一直背向門口,現在轉過來了,手裏仍端着半貝殼椰奶。她的黑眼睛和甜甜的瓜子臉,薩姆是多麼熟悉和喜愛,現在顯出懼怕的神情。他吃驚沒有立即認出她來,因為她穿着一件美國連衣裙,一件薄薄的桔色條紋連衣裙使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小。
尼赫在説話,“我們在一小時前才找到她,爬在樹上。她坐在那兒,沒受到傷害。我們領她回來,可她要先到這兒。她餓了,所以我們請她和搜尋者吃飯——”
最後幾句只是講給考特尼聽,薩姆-卡普維茨已經離開尼赫了。他朝人堆走去,瑪麗心神不定地站了起來。
“瑪麗,我——”他笨拙地站住腳,盯住坐成一圈的這些土著男女。“謝謝你們大夥,平平安安地帶她回來。”
吃飯的人們有禮貌地朝他點頭致意。
薩姆再次面對他的女兒,他摘下眼鏡。“瑪麗,我總是認為我知道什麼對你最好,”薩姆説,“可這次我錯了,完全錯了,我在學校裏的行為,我向你道歉。”他講話時有些生硬和不自然,但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上帝,瑪麗,你回來我真高興。”
立刻,她一下子解除了緊張,喊道,“噢,爸,我愛你!”她在他的懷抱裏,頭髮佈滿他的胸膛,他擁着她,撫着她的頭,眼睛濕濕地掃了考特尼一眼。
在分手的時候,他對她説,“我得回家告訴你母親,你有空回來——”
“我現在就和你一起走,”她説。“首先讓我感謝尼赫和大夥。”
她走向尼赫和他胖胖的父親,薩姆-卡普維茨走向門口的考特尼。“湯姆,我讚賞這一切,也許你願意同我們一家三口好好吃一頓,美國風味。”
考特尼微笑了。“謝謝,但如果你有延期再補的票帶到島上來,我就拿一張。克萊爾和馬克-海登在等我,莫德也將在那兒,是雞尾酒。之後,我們就去鮑迪-賴特家,參加今年節日的閉幕宴會。我得馬上開跑了。”他朝瑪麗點點頭。“很高興問題解決了。”
“解決得比你想象的還多,”薩姆説。
考特尼走後,薩姆仍在等待着,有禮貌地謝絕敬給他的果酒。瑪麗來到他身邊後,他説,“我想我省着肚子是為了喝奶和吃餅乾。”
“我希望也有足夠我吃的,爸,”她説。然後她挽住他的胳膊,一起走了出來,回家了。
在馬克-海登草房,自從他同妻子脱離關係(起碼在精神上),他喜歡這樣稱呼他的住處,馬克迅速地向頭上抹着髮乳。在這沒有理髮師的荒蠻之地,他的平頭只好成了披頭髮——不一般但沒有引人之處,這是他彎腰看牆上鏡子裏的影像時相信這一點的——接着,開始迅速用梳子把頭髮梳得光亮。
他很匆忙,15分鐘前,克萊爾正在後屋換衣服,一個土小子出現在門口,帶來一個給海登博士的口信。是海登博士嗎?因為它必須捎給海登博士。是的,他是海登博士。是特呼拉捎來的口信。在1個小時後,在他去頭人的草房前,她必須在她的住處見他一見。
開始,這個口信使馬克為之振奮,因為它意味着某件事情終於發生了。隨即,它這麼神秘兮兮又使他擔憂,因為或許特呼拉想變心,或者同樣糟糕,在安排帶他們離開這兒的人員上面遇到了挫折。那個土小子在等待迴音時,馬克猜測着這一切。最後,馬克低聲對他説,“告訴特呼拉,我就來。”
此後,他匆忙地梳妝打扮,同時回想着在過去的這平靜的一週中的焦慮不安。他繼續每天去見特呼拉。他們的會面是公開的,因為在別人眼裏,他們仍然是人類學家和知情人。然而,他們的訪談是簡短的。特呼拉太心煩意亂並且沒有空好好談淡。每次會面,他都要問有沒有消息,而每次她都説還沒有,但正在想辦法,他得有耐心。
每次會面,特呼拉至少帶來一個問題,有時幾個問題,都是關於在那遙遠、遼闊的大陸,那兒是他的祖國,也是考特尼的,她的生活、他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她不斷地堅持要求知道克萊爾在那兒的日常狀況,並且從他冷靜的沉默中聽出了他那熱烈的報告。
馬克的打算一直是熾熱的,因為在某種意義上講,它們是認真的,產生於他內心的一種新的信念,即通過加里蒂,他們的前途將崇高輝煌。那是一個沒有任何失敗的世界,一片只有幸福的土地,在那兒,他呼吸的空氣、使用的語言、享受的舒適,都是“成功”二字。他是那麼強烈地想把自己置於這種前景中,以至於認為他能令人信服地將它嫁接到他的過去、克萊爾的過去和美國生活的現實之上。這種認真已經使特呼拉成了一個堅定的同盟者。然而,在他們的會面中,她對此,對這個仙境,沒有過多的要求。她的半野蠻意識一次只能接受真正文明的半景。她已經把自己裝滿了,因而儘可能逃避會面。每次交談後,他總是擔心她如何把他們的共同抱負變成實現它的實際行動。可是今晚,話已傳過來:她必須在一小時後見他。
照完鏡子,馬克意識到,他還有一項任務要完成。他必須告訴克萊爾,讓她自己去參加頭人宴會。他得讓她知道,他有事要做,可能晚一點去。什麼事?他要先去哪兒?去拜訪他的土著知情人,有關瑪蒂工作的一件重要事情?可能是。這會很好地掩飾過去,然而,在這種嚴重時刻,把特呼拉説得過於重要了,這很危險。他必須創造出更好一些藉口。還沒來得及去造,他就感覺到克萊爾已在房間裏了。
他轉過身想告訴她,他可能遲到,但看到她的樣子不對勁,就改變了主意。他以很大的興趣盯着她。克萊爾貓着身子,有時甚至跪着,在地面草墊上找什麼,檢查着地面上的每一道縫隙和皺褶。
“你究竟在幹什麼?”馬克説。
“我的寶石,”她頭也沒抬,回答説,“我找不到它。”
他沒有十分注意,所以重複了一遍,“寶石?什麼寶石?”
她瞟了他一眼,站了起來。“我只有一顆,馬克,除了耳環。我的寶石墜項鍊。我想戴上參加宴會。”她搖搖頭。“我就是不知道它在哪兒?”馬克思掩蓋他的反應,可心怦怦亂跳。這好辦,他對自己説。“也許在你那些破爛中。不找了。你有十幾樣別的東西可以戴。”
“我要寶石項鍊,”她堅持説。“明知道有的東西而又找不到,就更加氣人。我就是受不了丟東西。就像電話鈴一響就得馬上去接電話。這種事情讓我發瘋。”
“你找過我們的行李了嗎?”
“我仔仔細細找了。不但首飾盒,而且每樣東西都翻遍了。我以為可能掉到這兒地上了……”她又用眼掃了一遍地面。“沒有,它不在——”
“顯然是有問題,”馬克説。“某個土著小孩偷去了。”
“噢,馬克,真的——多麼荒唐的説法。”
她輕而易舉地駁回他的建議使他大為光火。“我的意見有什麼荒唐?我比你更加了解這些人——我一直在研究他們——我一點也不相信他們的任何人,顯然,他們有人偷了。”
“馬克,天知道一個禁錮在這個島子上的土人要寶石項鍊幹什麼?他要它幹什麼?”
他想説這個土人可能把它送給他的女人,當作飾物和禮物,但他憋了回去。他仔細地説,“拿走它的土人可能在我們走後有一天會賣掉它,賣給那個土匪拉斯馬森。”
“好了,我仍然拒絕相信這種事情。”她盯着他。“你為什麼總把別人看得那麼壞?”
他用厭惡的目光同她對視着,心裏想着他是多麼鄙視她。在她知道他已經離開她的那一天,他多麼想看看她那帶着高傲神態的臉是什麼樣子。這使他想起了他必須馬上做的事情,於是決定結束這場無謂的爭論。“知道人們有壞的一面也不是壞事,”他説,“這比你那樣總是輕易上一幫野蠻人的當,聽信某個來自芝加哥的流浪漢騙子要好些。”她正想反駁,他急忙又補充説,“見鬼,我們別爭了。好啦,沒人偷你的寶貝鑽石,那麼它在這兒,找吧,我得走了。”他朝門口走去,又想起她還不知道他另有約會,他停下來。“順便説一下,我忘了告訴你,我得先去辦點事再去參加宴會。”
“邀請的是我們兩人,不是我自己,”她冷冷地説。
“別説了,克萊爾。我們會一起在那兒,在你穿衣服的時候,我得知奧維爾有——有點問題,需要我的意見。我答應在去鮑迪宮殿前同他談幾分鐘。你在意嗎?”
“我有權力在意你做的任何事情嗎?”
你説的非常正確你沒有,他想這樣説,但他又想擺脱她,所以他説,“瑪蒂馬上會來,還有你的朋友考特尼先生,所以你會很像樣地被護送去。我隨後就到,沒有人會覺察到。回頭見。”
他走出來,轉向特呼拉的草房,走了幾步,又放慢了腳步。他的能預測一切的前腦葉對他採取的每一個行動都異常敏鋭,現在發出神經脈衝來制止的行動。他回想着,在他喜愛的故事中,偉大的陰謀和計劃往往因為主人公忽略了某個瑣碎的細節,出現瞬間的疏忽而遭到失敗。對馬克來説,被一個毫不重要的謊言喪送的危險太多了。他告訴妻子他是去看奧維爾-彭斯。如果她碰上奧維爾,問他這件事怎麼辦?
馬克立即改變了方向,匆匆越過他的草房和德京的草房,來到奧維爾門前。他敲敲門,然後輕輕把門打開。奧維爾坐在前屋中央,一隻手握一杯威士忌,另一隻手從一摞撲克上摸牌。
“奧維爾,抱歉闖進——”
“進來,進來,老夥計,”奧維爾,比以往更加隨便、和藹。他擺弄着撲克牌。“算算命。已經3次了。堅持幹下去,下到出現正確的結果。如果你能等下去,我也可以為你算算。”
“多謝,奧維爾,但我有急事,我要你幫個小忙。”
“行,行。”
“沒有問題,但請聽着。我得去見個人,私人事情,妻子們對丈夫不得不去會見人這種事總是不那麼寬容的,所以,我離開克萊爾時説是你有急事要同我談談。”
“事實上,我真有,”奧維爾説。“我今天也許做了一件傻事,我相信我做了,但個人感覺不錯。我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如果你有個小空兒,我就同你談——”
“奧維爾,我沒有一點時間,明天談行嗎?”
“怎麼,當然了。”
“記住,如果碰到克萊爾,就説我今晚同你在一起。”
“好了,你是在這兒,”奧維爾當真地説。
“好,我走了,”他動身離去,並且朝奧維爾喊。“讓我知道結果如何。”
奧維爾看來有點摸不着頭腦。“什麼結果。你是説你——”
“你的命,夥計。讓我知道撲克牌説了啥。”
馬克帶上門,轉身走進場地,看到他的母親,身後緊跟着考特尼,正進他的草房。他站進陰影裏,直到他們完全進到裏面。一旦安全了,他便匆匆過橋,到場地的另一端,迅速朝特呼拉草房的方向前進。
不到5分鐘,他就到了目的地。他用指關節輕輕地敲門。他聽到門後她的動靜,聽到她講了句波利尼西亞語,一會兒門開了條几英寸寬的縫。他還沒來得及進去,她已經溜了出來。
“有人在我這兒,”她悄悄地説。“我不想讓她知道是你。來。”
她拉住他的胳膊,領他到住房中間的過道里,離開她的住處一段距離。
“誰在那兒?”他想知道。
“波瑪,”她壓低聲音説。“正要幫助我們的那個人。她是再次來討論那事的,可我不想讓她見到你。”
“你相信她嗎?”
“是的,”特呼拉坦白地説。“我快點説,然後你就離開。”
馬克不安地等待着他們的命運,祈禱會像他要求的那樣,然而不敢肯定是否有了眉目。
“找個人,找個合適的人,很不容易,”特呼拉説。“如果我找錯人,對我們兩人都不好。終於,我想到了波瑪。她是個年輕寡婦,非常美麗。她愛上了華特洛。他則愛上我。因為我,她得不到他。她自願要求同他一起到學校教室裏表演,但他現在因為我而對她很冷淡。因此,她知道,如果我不在這兒,她就可以得到他作丈夫。並且,我想,找波瑪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有個兄弟。”特呼拉理了理頭。“少心眼,你懂嗎?他叫馬塔羅——是水手——因為他只會幹這個,只喜歡幹這個,像個孩子。”
“可他是個低能兒,怎麼——?”
“這不重要。是個好水手。另外,他還有條18英尺長的帶帆獨木舟,帆是厚厚的露兜葉製成的。上面有隻大水桶。他靠鼻子航行,晚上則靠天上的星星。他一直羨慕拉斯馬森船長的羅盤。人人都拿這個取笑他。他非要也有一個大羅盤不可。這是我的想法,所以我就利用這個機會,我今上午同波瑪談了。”
聽到他們的秘密被一個局外人知道了,馬克深感不安。“你告訴她什麼了?”
“我説,‘波瑪,只能你我知道,我想離開海妖島,到塔希提,像來這兒的美國婦女那樣生活。’她説,‘你做不到,沒有哪個海妖島的女人離開過。’我説,‘波瑪,如果你能幫我,我就是第一個。’我提醒她,華特洛愛我們兩個,但最愛我。然後我告訴她,我不愛他。我提醒她,如果我一去不返,她就會得到華特洛。如果我留下來,她永遠也得不到他。當然,這讓她高興。她很愛他。她説,‘我會盡力幫助你,我該做什麼?’我説,‘你兄弟馬塔羅曾幾次成功地駕着他的帶帆獨木舟到別的島。我要他帶我做一次這樣的旅行。作為回報,他將獲得購買羅盤的錢財。’她説,‘你怎麼付給他買羅盤的錢財?’我説,‘一個美國人給了我一顆寶石,在外面值好多錢。我們從這兒離開後,我將賣掉它,用這筆錢為馬塔羅買羅盤,剩下的錢足夠我去塔希提用。’她説,‘被發現後,鮑迪會生我兄弟的氣。’我説,‘對,但鮑迫不會懲罰他,因為他知道你兄弟缺心眼,很傻。’這就是我們的談話。”
“她同意幫忙了嗎?”
“是的,馬克,她將幫忙。下午,她叫我去説一切沒有問題。今晚,她來找我,為了她兄弟,她要親自看看那顆寶石,證實我沒撒謊。你來叫門時,我正在讓她看寶石。”
“好,很好。特呼拉,太妙啦,”馬克抓住她的手,想控制住他輕鬆和狂喜的心情。“我愛你,特呼拉。”
“嘶。”她一隻手指壓到嘴唇上。“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做一切。”
“波瑪和她兄弟知道我的事嗎?”
她搖搖頭。“沒有,一點也不知道。這樣會好些。”
“對。當我和你一起出現在船邊時,她兄弟會説什麼?”“沒事兒。有人帶着這麼多錢財一起走,或許能給他第二個羅盤,甚至還有個六分儀,他會很高興的。”
“還有事嗎?”
特呼拉微笑了。“商定明天晚上走。”
他從她那兒抽回手,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防止顫抖。“這麼快?”
“你要快,不是嗎?”
“對,絕對沒錯。”
“明天晚上,”她又説一遍。“晚上10點,帶上你需要的一切,到我草房來。我們靜候到全村都睡着了。然後,我們就走。我們到你來時上岸的那個遠海灘。馬塔羅和他的獨木舟及一應物品在那兒,我們就在那兒離開。到最近島嶼的航程將用兩天一夜。據説,那兒的法國殖民者有一些大汽艇。我們僱一隻把我們送到有人擁有拉斯馬森船長那樣的水上飛機的島上去,那會飛到塔希提,剩下的事情都是你的了。”
“我從美國來的朋友加里蒂先生會等在那兒,”馬克説。“我們3人一起回到我的國家。”
“你高興嗎,馬克?”
他擁抱了她。“我高興極了。”
“我也很高興。”她推開他。“現在走吧。”
“明天晚上?”
“對。”
他轉過身,在草房之間走開了。一到場地邊上,他回頭看了看。他看到特呼拉在開門。燭光映出了她的身影,他能看出她那赤裸Rx房的高高的曲線。他在心裏作了一個簡單的備忘錄:提醒她帶上某種胸罩,我們要去加利福尼亞、紐約和穿緊身衣者的新世界。
明天!他在心裏歡呼,他想向全世界大喊,歌頌他的挑戰、勝利和獎賞。他要打破赤道附近熱帶夜晚的寂靜,燃亮場地上的重重黑暗,爬上前面椰子樹稍,搖動樹葉,給加里蒂發信號,他上路了,終於上路了。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被可能發生和行將實現的東西燒得如醉如痴。這就是衣着襤褸的被壓迫者衝出巴士底獄時的那種感覺吧?是的,是的。這也是後來他們一排一排地坐在德法哥夫人後面看着吉勒汀醫生的同姓他們幹他們的工作時的感覺嗎?
於是,樂趣最終轉到了德法哥夫人的樂趣上。他一一標出斷頭台上的人頭:永遠勾去父親艾德萊那可怕的頭,母親瑪蒂那奴隸主的頭,妻子克萊爾那可恥的頭。斷頭台上也該有小一點的頭,海妖島上每一個可笑的野人,還有那個趾高氣揚的雜種考特尼同他們一起,因為,當他和加里蒂完全暴露了這個地方後,這些島子就會被發現,變成人們常去的那種汽車旅館、飯店,上面的每個母狗將成為侍者,靠從主人那兒掙小費過生活。
斷頭台上的這些人頭曾經小看了他,多年來對他耍陰謀,直到最近這幾個星期,使他得不到一個男人應有的地位。然而,最終他比他們中的任何人都聰明和偉大,他將名利雙收。他對自己唸叨着:名和利,名和利。另外,他還有一個額外收穫,那個波利尼西亞丫頭片子特呼拉,只不過是他想怎麼辦就怎麼辦的一個發泄對象。
想到特呼拉又讓他再一次想到克萊爾,克萊爾形象中的某種東西使他難以得到圓滿的勝利。通過另尋新歡,他已經侮辱了她。他了解她作為一個女人的沒有主見。這定會使她垮台。然而,令他煩惱的是,這不會徹底侮辱和毀掉她。她肯定會堅持相信,在他們的關係中,她所起到的女人的作用比他所起的男人的作用要大。沒有什麼能使她在這一點上屈服,沒有逃跑就沒有成功。只有當他有一天取回她的遺骸時,他才能完全抹掉她,否則,對她的存在的瞭解將像今晚一樣永遠噬齧着他。
或許後來他不得不拋棄特呼拉,他想。她穿上衣服、短襪、高跟鞋後,可能相當難看。土著女孩總是發胖,未老先衰,這是事實,儘管不是一個人類學事實。離開土著環境,她也許更多地是一個社會累贅,而不是財富。一旦他睡了她,在講台上用完她,在電視上用了幾年,她就會讓人厭煩。一個男人對這樣一個女人能説什麼?他該把她弄到什麼地方去——拉魯和蔡森公司?去廣場賓館和21賓館?不,沒有地方去。除了作一件展品,她沒有任何用處。到適當時機,他得送她回島上去。她可以同她的朋友波瑪一道在三海妖希爾頓飯店當服務員。
無論怎麼説,她早晚要給克萊爾讓路。他對克萊爾沒有多少疑問。離婚也好,不離也好,只要他一招手,她就會跑過來。再次接待她,讓她坐第二把交椅,應該有條件,她必須聽話,必須照他的命令去做。她不能有要求,不許有要求。他讓她做丟面子的事,她也得樂於去做,就像她應該做一樣。是的,見鬼,她要使他快樂,而不是通過取笑他讓她快樂。爬吧,克萊爾,你這條母狗,因為你不得不爬行。
突然,馬克發覺他已經到達鮑迪皇家草房的入口。他趕緊停住腳,聽到裏面的音樂和歡笑聲。
他暗自笑了笑。洪水馬上就要到來,他們就要成為囊中之物。他自己,明天晚上差不多這個時間,新的生活就會開始。今天,世上有多少人可以説明天將給他們帶來新生活?世上又有多少人擁有他的秘密魔法呢?
他值得為自己乾一杯,他現在就去喝。他挺起胸脯,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向這些行將滅亡的人們投去最後憐憫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