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與人類的關係終於惡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秋生家與上帝關係的徹底破裂,是因為方便麵那事。這天午飯前,玉蓮就搬著一個紙箱子從廚房出來,問他昨天剛買的一整箱方便麵怎麼一下子少了一半。
“是我拿的,我給河那邊兒送過去了,他們快斷糧了,”上帝低著頭小聲回答說。
他說的河那邊,是指村裡那些高家出走的上帝的聚集點。近日來,村裡虐待上帝的事屢有發生,其中最刁蠻的一戶人家,對本家的上帝又打又罵,還不給飯吃,逼得那個上帝跳到村前的河裡尋短見,幸虧讓人救起。這事驚動面很大,來處理的不是鄉和縣裡的人,而是市公安局的刑警,還跟著CCTV和省電視臺的一幫記者,把那兩口子一下子都銬走了。按照《上帝贍養法》,他們犯了虐待上帝罪,最少要判十年的,而這部法律是惟一一個在世界各國都通用並且統一量刑的法律。這以後村裡的各家收斂了許多,至少在明裡不敢對上帝太過分了,但同時,也更加劇了襯裡人和上帝之間的隔閡。開始有上帝離家出走,其他的上帝紛紛效仿,到目前為止,西岑村近三分之一的上帝離開了收留他們的家庭。這些出走的上帝在河對岸的田野上搭起帳篷,過起了艱苦的原始生活。
在國內和世界的其他地方,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城市中的街道上再次出現了成群的上帝,且數量還在急劇增加,重演了三年前那噩夢般的一幕。這個常人和上帝共同生活的世界面臨著巨大的危機。
“好啊,你倒是大方!你個吃裡扒外的老不死的!”玉蓮大罵起來。
“我說老傢伙,”秋生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給我滾!你不是惦記著河那邊的嗎?滾到那裡去和他們一起過吧!”
上帝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到樓上自己的小房間去,默默地把屬於他自己的不多的幾件東西裝到一個小包袱裡,拄著那根竹柺杖緩緩出了門,向河的方向走去。
秋生沒有和家裡人一起吃飯,一個人低頭蹲在牆角默不作聲。
“死鬼,過來吃啊,下午還要去鎮裡買飼料呢!”玉蓮衝他喊,見他沒動,就過去揪他的耳朵。
“放開。”秋生說,聲音不高,但玉蓮還是觸電似的放開了,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男人有這種陰沉的表情。
“甭管他,愛吃不吃,傻小子一個。”秋生爹不以為然地說。
“呵,你惦記老不死上帝了是不是?那你也滾到河那邊野地裡跟他們過去吧!”玉蓮用一根手指捅著秋生的腦袋說。
秋生站起身,上樓到臥室裡。像剛才上帝那樣整理了不多的幾件東西,裝到以前進城打工用過的那個旅行包中,揹著下了樓,大步向外走去。
“死鬼你去哪兒啊?!”玉蓮喊道,秋生不理會只是向外走,她又喊,聲音有些膽怯了,“多會兒回來?!”
“不回來了。”秋生頭也不回地說。
“什麼?!回來!你小子是不是吃大糞了?回來!”秋生爹跟著兒子出了屋,“你咋的?就算不要老婆孩子,爹你也不管了?”
秋生站住了,頭也不回地說:“憑什麼要我管你?”
“咳,這話說的?我是你老子!我養大了你!你娘死得那麼早,我把你姐弟倆拉扯大容易嗎?你混了你!”
秋生回頭看了他爹一眼說:“要是創造出咱們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人都讓你一腳踢出了家門,我不養你的老也算不得什麼大罪過。”說完自顧自走去,留下他爹和媳婦在門邊目瞪口呆地站著。
秋生從那座古老的石拱橋上過了河,向上帝們的帳篷走去。他看到,在撒滿金色秋葉的草地上,幾個上帝正支著一口鍋煮著什麼,他們的大白鬍子和鍋裡冒出的蒸汽都散映著正午的陽光,很像一幅上古神話中的畫面。秋生找到自家的上帝,憨憨地說:“上帝爺子,咱們走吧。”
“我不回那個家了。”上帝擺擺手說。
“我也不回了,咱們先去鎮裡我姐家住一陣兒,然後我去城裡打工,咱們租房子住,我會養活您一輩子的。”
“你是個好孩子啊——”上帝拍拍秋生的肩膀說,“可我們要走了。”他指指自己手腕上的表,秋生這才發現,他和所有上帝的手錶都發出閃動的紅光。
“走?去哪兒?”
“回飛船上去。”上帝指了指天空,秋生抬頭一看,發現空中已經有了兩艘外星飛船,反射著銀色的陽光,在藍天上格外醒目。其中一艘已經呈現出很大的輪廓和清晰的形狀,另一艘則處在後面深空的遠處,看上去小了很多。最令秋生震驚的是。從第一艘飛船上垂下了一根纖細的蛛絲,從太空直垂到遠方的地面!隨著蛛絲緩慢地擺動,耀眼的陽光在蛛絲不同的區段上竄動,看上去像藍色晴空中細長的閃電。
“太空電梯,現在在各個大陸上已經建起了一百多條,我們要乘它離開地球回到飛船上去。”上帝解釋說,秋生後來知道,飛船在同步軌道上放下電梯的同時,向著太空的另一側也要有相同的質量來平衡,後面那艘深空中的飛船就是作為平衡配重的。當秋生的眼睛適應了天空的光亮後,發現更遠的深空中佈滿了銀色的星星,那些星星分佈均勻整齊,構成一個巨大的矩陣。秋生知道,那是從小行星帶正在飛向地球的其餘兩萬多艘上帝文明的飛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