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市長徹底繳械投降:"差不多了,還是老領導說吧,有什麼教誨我洗耳恭聽,有什麼指示我認真執行。"
趙老爺子嘿嘿一笑:"你小夏太客氣了,我現在是平頭一草民,萬歲老百姓,哪裡還敢指教,更說不上指示了。我這一回來銀州啊,也沒什麼正經事兒,人老了念舊,離開得久了,總想回來看看,當然了,如果有什麼新鮮經驗,改革發展的創新思路,我還可以義務地替你們宣傳宣傳,幫你們上下溝通溝通,敲敲邊鼓。"言外之意就是,別看我現在退下來了,還是能說上話的,至於吹喇叭還是敲喪鐘就得看你們的表現了。
夏伯虎也是官場這口大鍋炸出來的老油條,哪裡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心說,我也知道你這回來沒什麼正經事兒,現在有正經事也輪不到您老爺子操心了。真要有什麼需要溝通、宣傳的事兒,我的渠道比您老人家暢通得多。心裡這麼想著,臉上卻做出恭敬如斯的樣子說:"老領導,我們銀州市的很多事情還真需要您這樣有經驗、有影響的老領導關心支持啊,比方說吧,最近我們準備搞的祥和高新技術開發區,規劃早就定了,省裡也批了,現在就卡在國土資源部,說我們銀州市山區多,平地少,不太同意我們的高新技術開發區佔用平川農田,您老人家想一想,把高新技術開發區建在山溝溝裡,人家誰會來投資入駐?所以現在這件事情還拖著,如果您老在國土資源部有關係,最好能認識國土資源部的領導,出面幫我們說說話,能把這個項目批下來,我給您老樹碑立傳。"
夏市長這一招挺損,明明知道趙老爺子過去充其量不過是個副省級的地方官,又退下來好幾年了,北京過去跟他有過工作關係或者其他關係的人,如今退的退、走的走,即便沒退沒走的,也不會把他這一個退休老人的話太當回事兒。夏市長三言兩語就把一個大鐵球送給了老爺子,還騙他說這就是足球讓他踢,說完了,心裡暗暗好笑。
趙老爺子也不是善茬,心說好你個瞎白話,別想用這一套忽悠我,馬上表態:"小夏啊,對了,你現在是市長了,我再叫你小夏你不會不高興吧?"夏市長連連搖頭:"沒關係,你這麼叫我更覺得親。"趙老爺子並沒有管他親不親,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既然你對我說了這件事,我就表個態,你也瞭解我說話從來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對了錯了僅供參考。我認為國土資源部說得有道理,銀州市本來就是山區,就那麼點平川地,相當一部分還是解放以來我們歷任歷屆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帶領人民群眾戰天鬥地,移山造田平整出來的,這項工作經歷了幾代人,"文化大革命"那麼混亂都沒有停止過,我們這些人辛辛苦苦經歷幾代人也就是為銀州市人民做了這麼一點好事,你一個開發區就把我們和銀州市人民辛辛苦苦十幾年攢下來的那麼點家底給賤賣了,我就不贊成。說實話,國土資源部的一個副部長還真是我的老部下,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你這一說啊,我還得專門給他打個電話,讓他不但要卡住你們,還得徹底否定。"
這一說夏市長頓時大急,這件事情他們花了很大力氣,不斷在北京做工作,現在已經有了很大進展,萬一趙老爺子真有那麼一個老部下在國土資源部當副部長,他一鬧一嚷,不說前功盡棄,起碼這件事得辦夾生了,要想通過國土資源部這一關那就不知道得費多大力氣了。實踐再次證明,薑還是老的辣,夏市長一腳踢到了鐵板上,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子,沒事幹給他說這件事幹嗎?連忙繳械投降反攻為守:"別,我的老領導,你可千萬別,靠那麼點農田,一個農民一年到頭掙不來個菸酒錢,如果真的建成了高新技術開發區,光是農田補償金就夠每戶農民豐衣足食過半輩子,如果再能進廠當工人,生活一下子就能從溫飽跨越到小康啊,多好的事情。再說了,現在人多地少,再過幾年,即便我們不徵用農田,農民也沒地可種了,推進城鎮化,引導農村富餘勞動力開闢新的就業途徑,這是中央的大政策,也是我們銀州市發展富民的唯一途徑啊。老領導,你要是心疼那幾塊地,給上面打招呼,那我這個市長可就有大麻煩了……"
看著夏市長驚慌失措的樣兒,趙老爺子也暗暗好笑,其實,他哪有什麼老部下在國土資源部當副部長,那是蒙人的,反正誰也沒辦法證實。他是把當官從政的人心理摸透徹了,只要一提上面,一亮自己跟上面有關係的底牌,現任官員一般都會犯"兩患官能症",既怕對方利用這種關係損害自己政治利益,又希冀對方這種關係能為己所用,在這種心理下患得患失,趙老爺子將其歸結為兩患官能症,兩患就是患得患失,官能症就是隻有當官才能得上的病。
趙老爺子對夏市長的話不置可否,這又是他的高明之處,達默克里斯利劍之所以讓人心驚膽戰,就是因為它懸著,如果直接砍下來,那麼它就失去了任何威懾力。他要把剛剛造成的達默克里斯效應保留下來,這樣他就能以一個退休老頭的身份在這位現任市長面前保持戰略優勢。趙老爺子哈哈一笑,轉了話題:"小夏啊,你不會就跟我在這個飯廳討論你的高新技術開發區吧?既然吃好了,我們就撤退,讓人家小孩子趕緊收拾了休息,別讓人家跟著我們受罪。"邊說邊起身:"我們出去散散步,散步是最好的休息也是最好的鍛鍊。"
夏市長連忙趨前開門,畢恭畢敬地陪著趙老爺子離開了獨立餐廳,來到了外面。餐廳外面就是花園,可以嗅到花草幽幽的芬芳。天早已經黑透,遠處墨黑的山嵐上有斑斑點點的燈光,近處的天空卻讓都市的霓虹燈、照明燈汙染得活像一塊壓在人腦袋上面的生鏽的鐵皮。趙老爺子對著夜色抒情:"小夏啊,銀州市可是一塊風水寶地啊,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算起來我在這兒工作了整整十年,有感情啊。"
夏市長心裡還在忐忑不安,不知道這個老上級會不會那麼不消停,真給那個在國土資源部當副部長的老部下打電話破壞他們的好事,隨即想到老爺子這一回來銀州說透了不就是想替他女婿說說情,讓他當那個公安局局長嗎?近期以來,關於公安局局長的人選問題已經鬧得夏市長對這個話題有些膩歪了,就像天天頓頓吃紅燒肉的那種感覺。話說回來,不就是那麼一個公安局局長的位置嗎?至於這麼餓狗搶食似的蜂擁而上不擇手段嗎?他卻忘了當初自己為了能順順當當成為市長,或者轉彎抹角,或者直截了當找了多少老領導做工作,其中就包括眼前這位趙老爺子。其間又動用了多少關係和手段,有些事情至今讓他回想起來自己都面熱臉紅。人們在乎的是結果,忽略的是過程,夏伯虎也一樣,成功了就把過程忘掉了。這時候他想,反正那麼多人都想當那個公安局局長,誰當也是當,既然老爺子屬意自己的女婿,那就讓他女婿當好了,自己真沒必要跟老爺子這樣貓捉老鼠似的打啞謎。不管最終結果怎麼樣,現在先答應下來,應付過去,肯定能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趙老爺子即便不會主動跑到國土資源部幫說話,起碼不會唱反調做反面工作。想通了這一點夏市長覺得心胸豁然開朗,便主動開始把話題朝那方面引:"老領導啊,還有一件事情我正想向您請教呢。"
趙老爺子背了手沿著花徑池塘慢慢溜達,沒有接夏市長的話頭,反而催促他:"小夏啊,你現在是一市之長,工作千頭萬緒,很忙很累,這我都知道,別浪費時間陪我這個老頭子了,有事就忙你的事,沒事也早點回去休息,我散散步也就回去睡覺了。"他這玩的是欲擒故縱的手法,他明白剛才那一招已經讓夏市長的兩患官能症急性發作,現在他如果正式提出姚開放的提升問題,他敢保證夏市長一定會滿口答應,只要他答應了,他就一定會盡力去辦,對此姚老岳父有充足的信心,他知道夏市長自己心裡也明白,只要他當面答應了趙老爺子的要求,如果背過臉再反悔,趙老爺子一定會知道,也一定會饒不了他,他倆半輩子的交情也就徹底結束了,那樣做還不如現在就別答應。
夏市長今天晚上真讓這趙老爺子折騰得夠嗆,剛開始還想著忽悠人家,現在讓人家忽悠進去了,由不得苦笑,按說這就叫強中更有強中手,到底是師傅,薑還是老的辣,不能不服。夏市長挺尷尬,欲走不能,不走又有點話不投機的味道。就在夏市長進退為難的時候,趙老爺子卻又主動給他解套了,做忽然想起來的樣子說:"差點忘了,我還專門給你帶來了正宗的武夷山大紅袍,上一次省委宋書記到我家來慰問老幹部我都沒捨得拆封給他喝。如果你今天晚上確實沒有需要緊急處理的公務,那咱們就到我的房間好好聊聊,順便把給你帶的茶葉拿回去。"
夏市長懷疑他說的是真是假,把現任省委書記駕臨他家都捨不得拿出來的茶葉專門帶來送給自己,太讓人難以置信了。不過不管怎麼說,老爺子還算是能給他留足面子的人,不管是真是假,也只能姑妄聽之姑妄信之了:"好好好,老爺子,老領導,今天晚上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不管了,專心陪您聊個夠,這麼長時間沒見,想起當年在您手下當兵的時候,還真的非常懷念那個時光啊。"
趙老爺子說:"你還在省團工委當幹事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那一幫娃娃裡頭,將來最有出息的就是你,怎麼樣?我沒看錯吧?當時跟你一起當幹事的人裡,現在你擔負的責任不是最重嗎?那個時候啊,我才四十歲,你也才二十來歲,剛剛大學畢業,真好啊,那時候我雖然比你們年紀大了一些,可是我們也都是意氣風發啊。"
夏市長連忙捧場:"我們那一撥團幹部後來幹得都不錯,那都是在您老領導的培養下才有了今天這一點點小進步啊。"
趙老爺子:"哪裡哪裡,不能這麼說,你們都是組織上培養選拔出來的,我可不敢把這種功勞往自己的功勞簿上記。對了,你們這裡前段時間鬧野豬,公安局範局長還為此殉職了,現在豬害情況怎麼樣了?"
兩個人一路聊著,一直到了趙老爺子的門前趙老爺子才把話頭繞回到了公安局長身上。這一回夏市長不敢再有意逃避這個話題,連忙說:"唉,範局長是個好同志,出了這種事情簡直太意外了,誰也沒有想到。死者已矣,關鍵是我們活著的人要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生活,我們這些擔任領導責任的人更應該盡心盡力為老百姓多做一些好事。"
趙老爺子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活著的人是應該更加珍惜……"邊說邊把夏市長讓進了豪華套間。套間的大床已經鋪好了臥具,顯然服務員已經進來做過晚床了,"來,坐,現在銀州市的招待所條件真比我們那個時候好多了。"
夏市長說:"現在可不是招待所了,是銀龍賓館,五星級啊。"
趙老爺子打趣:"吹吧,還五星級呢,欺負我老頭子土,沒見過五星級是吧?不管幾星級,對我來說也就是個出差吃飯睡覺的地方,叫招待所已經習慣了。給,這是我專門給你帶的茶葉。"說著從放在櫃子上的包裡掏出一罐包裝精美的茶葉扔給了夏市長。
夏市長連忙道謝:"謝謝老領導了,知道我的嗜好。"見趙老爺子一個人住在套間裡,連個陪同人員也沒有,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您來改革和開放知道不?怎麼也不來陪陪您。"
趙老爺子坐定之後,才對夏市長說:"我這個人向來喜歡獨往獨來,過去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你應該知道嘛。改革和開放都是你們銀州市的工作骨幹,特別是開放,在公安局擔任領導職務,一把手又出了意外,事情多,工作忙,我也就不麻煩他們了。對了,範局長走了,新局長什麼時候到位啊?"
夏市長讓他磨了這麼久,明明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自己不能主動說,他又繞來繞去就是不往這個題目上走,就像陰天不下雨,悶得人幾乎透不上氣來,又像在人堆裡憋了一個屁,提心吊膽不敢放,生怕一旦放了是個響屁讓別人發現。這時候好容易才聽到他的正題,忍不住就想長出一口透氣,反倒恨不得主動把他想要的東西奉送過去,不求他領情,起碼也討個輕鬆,連忙說:"這件事情正在抓緊做,公安局局長是一個重要崗位,所以在人選的配備上比較慎重,現在組織部門正在對後備幹部進行考核。"
趙老爺子接著就問:"開放現在還在公安局擔任副職吧?他提副職也有五六年了吧?表現怎麼樣?還行吧?"
夏市長只能說:"好,表現很不錯,有責任感,善於團結同志,能夠認真學習業務知識,在思想上跟黨中央國務院保持高度一致,對個人分管的工作認真負責,較好地完成了組織上交給的各項任務。"實際上,夏市長對姚開放的印象很一般,公安局的人都說,姚副局長論講話中央電視臺的播音員也比不過他,那是"文化大革命"念批判稿練出來的,論寫文章市委書記的秘書也比不過他,那是"文化大革命"寫大字報練出來的,論實際工作能力,姚副局長也就是跟著治安隊到舞廳抓小姐,或者跟著派出所查查戶口的水平。當了趙老爺子的面自然不能實話實說,只好像背姚開放的個人鑑定一樣說了一些泛泛的表揚話。
趙老爺子來精神了:"嗯,開放那孩子確實不錯,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品質好,別人都說他有點隨風倒,其實他心裡是非常有數的,’文化大革命’期間,只有他對我這個被打翻在地還要踏上一萬隻腳的走資派最好了,改革那個孩子當時有我這樣一個走資派的爸爸,划進了黑五類,開放就是堅持跟她好,保護她,關心她,這不僅僅是個感情問題,最重要的是一個人品問題。那個時候,多少親骨肉都因為政治原因跟自己的老子劃清界線、反目為仇,開放能做到這一點,說明他的人品非常好。我們常說,不管做什麼,首先要做人,當領導就更要先做人,別的我不敢說,開放在做人上是過關的。做人過關,做官就肯定會是個好官,你可不準說我替他跑官說情啊,不過你們要是徵求我的意見啊,我就得說開放確實是擔任公安局局長最合適的人選。"
夏市長連連點頭:"我哪能那麼想老領導呢,老領導也是為了銀州市的工作嘛,老領導這是內舉不避親,難能可貴,難能可貴啊。"
趙老爺子接著說:"你能這麼理解我就非常欣慰,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古時候的封建官吏能做到的我們這些黨的幹部就更應該能做到,而且要比他們做得還好,只要是出以公心,那有什麼?該舉薦就是要舉薦,這也是我們對黨和人民負責任嘛。你說呢?"
後面這句"你說呢"既可以理解成對他這段話的看法,也能理解成對讓姚開放擔任銀州市公安局局長的態度。夏市長到了這個份上,唯一的渴望就是趕緊回家躺到床上休息,恢復一下被這位老領導折磨得幾近崩潰的神經,連忙說:"老領導說得太好了,就是,只要是出以公心,該舉薦的就要舉薦,我也覺得開放很適合,他在公安局工作也有將近三十年了,論資歷也夠了,在老領導面前我表個態,我投開放一票。"
趙老爺子得到這個承諾非常高興,湊過來隔著茶几拍拍夏市長的肩膀頭,感慨萬分地說:"好,好,還是老下級、老同事理解我啊,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只有一句話:理解萬歲,友誼萬歲,革命感情萬萬歲啊。"這原本一句話說出來就變成了三句,越往後越動感情,趙老爺子的眼圈也被自己感動得發紅。
夏市長沒有注意到趙老爺子的情感活動,他忽然想到,現在幹部體制改革了,就算不改革,提誰當公安局長他一個人說了也不算,如果他的提議到了市委常委或者是人大被否決了,他個人權威受到傷害倒是小事,趙老爺子如果誤解他說空話不辦實事那就麻煩了,於是連忙打預防針:"老領導,我表態,我支持開放,給開放投一票,可不等於開放就真的能上,選拔幹部可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啊。關鍵的一票還在吳書記那裡,你跟吳書記熟悉嗎?"
趙老爺子連連點頭:"沒有跟你這麼熟,可是也認識,不管怎麼說,你的一票就是關鍵的一票,不管結果怎麼樣,你小夏的這份情意我一定不會忘記。"
夏市長抬腕看看手錶,起身說:"跟老領導一聊起來就忘了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十點多,老領導白天坐了一天車,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還有個會,讓秘書長陪你到處走走看看,老領導對我們的工作可得大力支持啊。對的就肯定,有了您老的肯定我們幹起工作就更有方向更有底氣了。錯的您就批評,我們一定虛心改進,從某種意義上說,批評更是一種愛護。"
趙老爺子目的達到,也不再糾纏,起身送客:"好好好,耽誤夏市長的時間了,明天你就不用管我了,到了銀州不就是回家了嗎?明天我抽空再去看看吳書記他們。"
夏市長明白,他還要找書記、人大主任這些關鍵人物做工作,也不說破,起身告辭,臨出門帶了些許可憐巴巴的口氣說:"老領導啊,那件事情你可不能踩我的剎車啊,一定要支持我們啊。"
趙老爺子一時有些蒙:"什麼事情?踩什麼剎車?"
夏市長說:"就是高新技術開發區徵地的事啊。"
趙老爺子忍不住就想笑出來,於是給他寬心:"小夏啊,我這個人一生就是四個字:光明磊落,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揹著你們做任何反面工作,即便我要說我的意見,也一定會事先把我的意見交給你們,這一點你放心。再說了,聽你說了你們搞高新技術開發區的意圖和前景,我倒覺得你們的思路也有道理,這件事情我回去好好想想,回頭我們抽個時間好好交流交流。"
有了這個承諾,夏伯虎大大鬆了一口氣,好賴總算暫時堵住了趙老爺子這張嘴。隨即想到自己給趙老爺子的承諾,忍不住搖頭苦笑,這陣兒倒真希望吳修治、關原還有市人大的曾聰明他們在這個問題上聯起手來跟自己對著幹才好,那樣他的承諾就不必兌現了,即便他想兌現也兌現不了。
3、
莊揚在公安局幾個局級領導裡排位最後,所以說他繼任局長的幾率比起其他排在前面的人差了許多。這跟他到公安局的時間短有關係,他原來是檢察院審判監督處的副處長,法院判決了一個債務糾紛案,終審維持了一審判決,敗訴方不服,告到檢察院審判監督處,莊揚認真研究了案情,認為此案確實判決不公,決定抗訴。當時有人勸他不要管這個案子,他少壯氣盛,堅持抗訴,迫使法院重新審理此案,並且改判。事情沒有到此為止,他還循線查出這個案子背後有徇私枉法行為,移交給了反貪局,這個案子的審判員受到了黨紀政紀處分,被從法院清理出去。後來才知道這個案子的審判員是市人大主任曾聰明的小舅子,如果他事先知道這個審判員是市人大主任的小舅子,他也許不會堅持抗訴。然而,人家卻認為他不可能不知道對方是市人大主任的小舅子,這就是明知故犯,明明知道人家是領導的親屬,還故意冒犯,這是一種不可原諒的過失。
過了不久,市法院主動提出要調莊揚到法院當民事二庭的庭長,當庭長比在檢察院當副處長提了半級,在這半級的誘惑下,他忽略了可能存在的政治風險,匆匆忙忙辦了調轉手續。結果,人大把他擔任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二庭庭長的提案一巴掌拍死了。他的人事關係已經到了法院,再回檢察院也沒他的位置了,原來的副處長職務已經被人佔領。這時候他才明白,自己鑽了圈套,鬧了個雞飛蛋打,兩頭沒著落。這一招很毒辣,搞得他非常狼狽,把他晾在那裡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悽惶了多半年,四處申訴了多半年,司法系統根本沒人搭理他。他沒辦法跑到組織部要工作,向組織部原原本本陳述了自己被人家耍弄的經過。組織部門煮了個夾生飯也挺惱火,聽了他的陳述才明白堂堂組織部也讓人家耍了,自然更加惱火,部長關原在組織部內部會議上說出了:"不蒸包子蒸口氣"的重話,取得了市委書記吳修治和市長夏伯虎的支持,硬性安排他到市公安局當了副局長。
莊揚在官場上經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挫折,在檢察院、法院、公安局這些司法機關單位轉了一圈之後,好容易在公安局找了個安身之處,對公安工作又不熟悉,只能分管後勤、培訓這些二線工作,所以就處處保持低調,堅持多種花少栽刺,由過去意氣風發、作風硬朗的少壯派變得謹言慎行,有意無意地磨練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很多人都說莊揚到了公安局以後成熟了很多。
局長死後,當局長的接班人也曾經是莊揚心萌起的小小渴望,可是,莊揚是一個理智的人,冷靜分析,自己連當個法庭庭長都讓人大否了,如果再提任局長,人大更不可能通過,即便挖空心思通過活動得到市長的提名,到人大還得給封殺,再次受辱,所以也就沒有痴心妄想去當局長。然而,樹欲靜風不止,去不去努力當局長已經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問題,因為他手下分管的那一攤還有很多人等著他騰位置呢。其中最為積極、動作頻頻的就是後勤處的處長司光榮。公安局局長一般都兼任市政法委的副書記,屬於副地級,所以公安局比起其他局稍為高出了半截兒,相應地就有了處的設置,其實處長就是副處級,副處長其實就是正科級而已。司光榮想當副局長,當然,不光司光榮有這個想法,哪個處長不想當副局長甚至局長呢?可是要實現這個理想,必須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必須有空位才行。這就像打高爾夫,有洞才能進球,沒洞球藝再高也沒用。司光榮目前的野心就是想當副局長,實現這個小小野心的現實障礙就是莊揚必須走,騰出現在的位置才能使司光榮當副局長的美夢有成真的可能。如果莊揚能繼任局長,司光榮作為莊揚的手下也就成了最可能繼任副局長的人選。誰都知道這個道理,升上去的官員總喜歡從自己的老部下里提拔幾個體己人兒。莊揚當了局長,很難想象他從別的部門提拔一個人來充填自己空出來的位置。
司光榮的外號很不雅:私處。外號的原委跟範局成為飯局相似:現在的人太懶,懶得多說一個字,某處長就簡稱為某處,司處長的簡稱就是司處,聽著就是私處。公安局的工作人員打字大都用簡拼輸入法,打到"司處"的時候,首先出現的都是"私處"而不是"司處"。私處是陰部的書面語,於是公安局裡例如刑警隊老牛之類的人物就開始琢磨他,每次叫他"私處"之後都要嘿嘿嬉笑兩聲,笑得他汗毛直豎,追問人家笑什麼,老牛說:"笑你怎麼露出來了。"把他叫"私處"還有另一層意思,說這個人的性子比較陰,話雖不多,只要一說出來都是有目的的。心裡比誰都有數,別人的底細他摸得清清楚楚,他自己的底細誰也摸不透徹。看到別人都在心急火燎地搶局長,莊揚這位頂頭上司卻穩坐釣魚臺,司光榮心內大急,莊揚放棄了這次機會,就等於剝奪了他的機會。皇帝不急太監急,可是太監終究做不了皇帝的主,司光榮只有說動莊揚積極投入到這場激烈的競爭中去,他自己也才有希望。
司光榮拿了幾份接待單子,又從接待煙裡拿了兩條中華來找司光榮簽字,司光榮正趴在電腦桌前面上網,司光榮喊了一聲報告,把莊揚嚇了一跳,連忙關掉了正在瀏覽的窗口,在窗口關閉之前,司光榮偷覷到屏幕上有一些光屁股女人,心裡暗笑的同時,又有些微微發冷,莊揚在上班的時候偷偷瀏覽這種網站,說明他已經非常頹廢,一個積極向上,把事業放在第一位的人是不會浪費可貴的工作時間看這種黃色網站的。他頓時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他要像牧師挽救一個墮落的靈魂那樣,激發莊揚的昂揚鬥志,把心思轉到正事上去。
莊揚放下手裡的鼠標,轉過身來問道:"老司,有事啊?別站那兒,像受審似的,坐下說。"
司光榮坐到了莊揚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說:"這是上個禮拜省廳來人吃飯的發票,你籤一下,我好去報銷。"
莊揚接過單子,看也不看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司光榮把煙放到莊揚的桌上,看著簽過名的單子自言自語:"還是要當領導啊,什麼叫領導?你簽了單子能報銷,我簽了單子不能報銷,這就是領導。"
莊揚看看桌上的中華煙問道:"又來賄賂我了,想幹嗎?直說。"
司光榮說:"這可不是賄賂啊,這是這個月的接待煙,範局的那一份沒人領了,多出來一份,我就給你拿來了,你應酬多。"
莊揚隨手拿起一條扔給司光榮:"見一面分一半。"
司光榮嘻嘻一笑:"謝謝莊局,那我就不客氣了。"
莊揚又問:"你剛才嘀咕啥呢?什麼簽單權啊,領導的。"
司光榮就又把自己剛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莊揚說:"你想要這個簽單權我給你不就完了?下次局務會上我就提出來。"
司光榮誇張地搖頭擺手拒絕:"可別,名不正言不順,有了那份權力更難受。"
莊揚取笑他:"你的意思說非得正式當了副局長才名正言順地用這份簽單權?"
司光榮說:"開玩笑呢吧?你不當局長我哪能當什麼副局長。"說完了這話偷偷觀察莊揚的神態表情,見莊揚沒有什麼負面反應,這才又往深裡說了一句:"莊局啊,別人都在上天入地、爭分奪秒地活動,爭取當局長的機會,您老人家怎麼還能坐得住?"
莊揚問他:"你看我像當局長的樣兒嗎?我可沒那份野心。"
司光榮說:"這怎麼能叫野心呢?毛主席都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這叫事業心、上進心。"
莊揚笑問:"這句話毛主席語錄上有嗎?我怎麼沒看到過。"
司光榮說:"毛主席語錄上沒有,可能在毛選四捲上,等有時間我去給你找找,不管這句話在哪裡,都是說一個人要有進取心,不能以己昏昏使人昭昭。"
莊揚說:"看樣子我就是以己昏昏使你昭昭了。"
司光榮看看莊揚的臉,莊揚現在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已經練到了七成火候,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緒,司光榮便壯了膽說:"真的,我認為您最有當局長的資格,您雖然到公安局的時間短一些,可是一直在司法戰線從事領導工作,學的又是法律專業,年輕有為,如果您當了局長,"說到這兒,嘿嘿一笑半真半假地說:"您當了局長,我不就也有機會了嘛。"
莊揚說:"你就說你自己想升官,別拿我說事兒,你以為我當了局長你就能當副局長嗎?天真。另外我給你糾正一個小錯誤,不想當元帥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是拿破崙說的,不是毛主席說的。這句話純粹是胡說八道,如果哪支軍隊的士兵整天光想著當元帥,這支軍隊肯定屢戰屢敗。你知道為什麼嗎?就是因為死了就不能當元帥了,士兵要想當元帥首先不能死,你說這樣的士兵到了戰場上還能捨生忘死衝鋒陷陣嗎?這種話純粹是拿破崙那種人說的風涼話,別當真。也許拿破崙根本就沒說過這句話,是別人胡編出來的。"司光榮不好意思地笑笑,順竿往上爬:"要不您怎麼能當局長我只能當處長呢?就是因為您比我的水平高嘛。不過我覺得不管這句話是誰說的,還是有道理的。關鍵看怎麼理解,如果理解成一個人應該有遠大的志向,有強烈的進取心,那還是有正面意義的。"
莊揚難得地露了一個笑模樣:"你倒還真有點想法啊。"
司光榮說:"現在誰心裡沒有想法?我就不相信莊局您心裡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
莊揚說:"老司啊,我們共事也有幾年了,你對我也應該有所瞭解,如果放在幾年前,我可能還會爭取一下,現在,你別在我身上寄託什麼希望了,你難道不知道市人大已經把老莊封殺了嗎?"
司光榮說:"不就是庭長沒當成嗎?全市人民都知道。那算什麼,你現在不照樣是正處級副局長嗎?怎麼了?人大那幫人有什麼辦法?再說了,你往深裡想想,如果你自己就是人大主任,或者你根本就管著人大主任,還用得著受這個窩囊氣嗎?還是你的官小分量輕,人家才敢那麼涮你。再說了,如果你當上了局長,不就等於扇了人大的曾聰明一個大嘴巴子,他乾乾捱了還沒法還手,這才叫高明。"
莊揚拆開他送來的中華煙抽出一支扔給他說:"沒看出來,你老司還是個富有想象力的人啊,人大不同意,你說我這個局長怎麼才能當上?"
司光榮說:"事在人為啊,起碼你要努力,不努力沒人把餡餅往你嘴邊送。"
莊揚冷冷地看著司光榮:"努力?你給我說說,怎麼努力?"
司光榮湊近莊揚神秘兮兮地說:"找人啊,你沒聽現在人家都說,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動,不跑不送,留你沒用。"
莊揚呵呵冷笑,問他:"你跑過送過?"
司光榮涎皮涎臉地說:"當著莊局這樣的真人我不敢說假話,範局那把克虜伯獵槍就是我送的。"
莊揚罵道:"你老司真行,把範局送到天堂去了。"
司光榮做無辜狀,捶胸頓足地說:"我的老天爺啊,莊局你可不敢這麼說,你這麼說我怎麼擔當得起啊?讓別人知道了,非說是我害死了範局不成。讓我說啊,啥都是命,這就叫富貴在天,生死有命啊。"
莊揚說:"既然你說都是命,那我就認命了,何必勞心費神地爭什麼局長呢?"
司光榮有些著急了:"千萬別輕易認命啊,有一首歌你會唱的,我記得上一次陪省廳的劉處長到歌廳你唱過,其中有一句最適用你了:三分命註定,七分靠打拼,這是什麼歌來著,對了,愛拼才能贏,現在就是你拼的時候了。"
莊揚故意問他:"拼?我跟誰拼?跟市人大拼?我能拼得過嗎?你這是看我死得還不徹底,讓我再重新死一回啊。"
司光榮胸有成竹地說:"這話你莊局還真就說錯了,我可不會給你送獵槍,你也不好那個道道,我送你一張競爭局長的入場券。你聽我的,市人大的曾聰明還就聰明不起來。"
他說話的口氣和神態讓莊揚暗暗吃驚,想起了那句老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說不準這傢伙還真有什麼能拿得住曾聰明的絕活兒,不起眼的私處突然鑽出來一棵能夠結果的大樹呢。其實,這種活教材就在身邊擺著,銀州市翟副市長的司機,看上去毫不起眼,按點上班給領導開車,按點下班回家,夏天別的司機在領導下班前早早就把車發動著打開空調生怕領導出汗,他卻從來都是等領導上車以後才發動車開空調,就這一點沒做到位就讓翟副市長夏天多出不少汗。翟副市長嫌他死板,不會來事兒,向辦公室提出要換一個司機,辦公室還沒找到合適的替換人選,翟副市長就讓人家給抽調到西北山區扶貧去了。後來才知道,這個司機的叔父竟然是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這個司機過去是給省委主管人事幹部的副書記開車的,從省城調到他們市開車,就是為了就近照顧副部長的老母親,他的老奶奶。翟副市長後悔莫及,專門跑去找這位司機溝通交流活思想,人家只說了一句話:我老老實實做人你都不容,我還給你留了一條繼續做官的路,比你寬容多了。這個帶有一點傳奇色彩的故事在銀州的官場上傳誦一時,嚇得那些領導紛紛開始調查自己司機的來路和社會背景,很長一段時間領導們對司機都格外客氣,誰也不敢隨隨便便對司機頤指氣使。
想到這件事情,莊揚不能不對眼前這位給前任局長送過昂貴的克虜伯雙筒獵槍號稱私處的司光榮另眼相看了。他試探著問:"看樣子你老司還挺有門道啊。"
司光榮故作謙虛,實則不無幾分炫耀地說:"我有什麼門道啊?不過,如今在官場上混,走仕途的人,有幾個沒有幾條路子?"
莊揚說:"你還別那麼說,我就沒有路子,別說幾條路子,一條路子都走不通。"
司光榮說:"那是您莊局不在這方面動心思,您跟我不同,您是正牌大學生,靠的是真本事,用的是真功夫,走的是正路子,像我這種人,要本事沒什麼本事,用幹部考核的幾項標準一卡,啥也不是,只好光腳過河,能的水就得啊。實話實說,莊局,如果這一次你真的不努力一下,不但我要替你惋惜,我敢肯定的是,將來你要後悔後半輩子。"
莊揚問他:"你說了半天說得也挺熱鬧,我看不出我即便想當局長又有多大的可能性。"
司光榮伸出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八成把握。"
莊揚吃驚地問:"憑什麼?"
司光榮:"憑我啊。"
莊揚說:"你是市委書記還是市長?就算你是市委書記或者市長,人大也能把你的人選卡住。還是那句話,人大曾主任絕對不會讓我過關的。"
司光榮看到莊揚已經蠢蠢欲動,便索性給他送上了一顆定心丸:"那不一定,我給您老人家透個底吧,你說省人大主任能不能管得住市人大主任?曾聰明敢不敢不聽省委組織部長的話?"
莊揚大驚:"你跟他們有關係?"
司光榮故作謙虛:"關係倒是有,不過也就是能說上話的關係而已,真正能有多大作用我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莊揚半信半疑地打趣:"吹牛吧?如果你真的有那麼野的路子,還用得著給範局送獵槍?反倒是範局應該給你送獵槍差不多。"
司光榮不好意思了:"莊局,求求你別再提送獵槍的事好不?這件事情過去只有我和範局兩個人知道,範局死了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也怪我見了你就覺得親,啥話都留不住,告訴你了你就別再拿這件事情泡我了,傳出去人家要是說就是因為我送了獵槍才把範局害死了,雖然不能把我怎麼樣,可是豬尿泡打人傷不著臭味難當啊。"
莊揚來了興致,起身把司光榮拉到了沙發上,給他沏了杯茶,然後自己也坐到了沙發上說:"好了,我不提那件事了,你真不經逗,範局的死跟你送獵槍根本就沒有關係,你不送獵槍他也有槍,會水的魚浪打死,常走夜路遲早碰鬼,他出事是遲早的。好了,你還是說吧,到底你跟上面是怎麼回事?"
司光榮說:"人跟人除了血緣關係是天生的,別的關係全靠自己去建立,現在的時髦話叫經營。其實,人這一輩子就是經營兩個字,經營好了,就像做生意賺大錢,不會經營,就只能受窮受苦。老天爺造了蜘蛛,可是網卻得蜘蛛自己去織,如果哪個蜘蛛覺得自己既然是蜘蛛,天生就會擁有那麼一張網,它就大錯特錯,剩下的路只有一條:死。莊局你說對不對?"
莊揚若有所思,深深點頭:"這話說得很有哲理,過去沒看出來,老司還是很有思想的啊。"
司光榮受到鼓勵,話說得更順暢了:"我跟省委組織部劉副部長還有省人大張主任沒有任何天生的親戚關係,關係都是逐步建立起來的。他們那些大領導沒有生活在真空裡,上下左右有親朋好友,也都有每個人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慾,只要想接近他們,跟他們交朋友,稍微用點心思也沒什麼困難。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就說說我跟省人大張主任的交情,你說像我這樣一個基層小警察能跟人家沾什麼邊?其實我也沒想跟他有什麼交情,可是緣分到了想躲都躲不掉。張主任有一個從小在一起長大的鄰居,把他叫張哥,跟他關係挺好,這個鄰居跟我老婆又是同學,我跟我老婆的這個同學又挺好,有一次我們一起到省城玩,晚上唱歌,他那天也是玩得高興了,跟我吹牛,說是他能一個電話把省人大張主任請出來唱歌。我根本不相信,他就跟我打賭,誰輸了誰買單。結果人家一個電話過去,張主任還真的來了。我一看心想這可是了不得的關係,扔下挨宰的擔心,敞開了花銷,上了外國酒,叫了小姐陪唱,那天晚上大家玩得高興,這不就認識了嗎?"
莊揚有點不相信:"省人大張主任真的會跟你一起泡小姐?我懷疑。"
司光榮說:"當然人家不會幹那種事情,也不能叫泡小姐,不過有了小姐陪著唱歌跳舞,沒有什麼官場上的應酬味道,完全是朋友之間的私人聚會,放得開,身心鬆弛,即便摟摟抱抱有點小越軌也都是逢場作戲而已,誰也不會笑話誰。那一次我買單,連給小姐的小費,一晚上花了五千多。就是這五千多讓我跟張主任算是認識了,認識了,就不能放鬆,要臉皮厚點,經常走動,禮尚往來,感情不斷加深才行,其中的具體情節我就不多說了。說來也好笑,現在我跟張主任的關係反而比他跟那個老鄰居的關係近了。建立這些關係也不一定就是要求人家辦什麼事,心裡就把他當成單純的朋友,千萬別老想著今天讓人家幫忙辦這個事,明天讓人家幫忙辦那個事,太急著利用人家就只能煮出夾生飯來,這就像燉肉熬老湯,燉得越久味道越濃,關係到了那一步,萬一有什麼事兒,求人家辦,人家才會盡力幫忙。"
莊揚問:"你提拔處長難道是張主任幫了忙?"
司光榮正色否認:"不是,那絕對不是,這種小事情用不著他出面,別的人出面打個招呼,我再給範局送一把獵槍就搞定了。"
莊揚問他:"看來你為了能讓我當局長,準備動用你的戰略儲備了。"
司光榮說:"莊局,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只要你有這個需求,我一定全力以赴,這不是關鍵時候還有什麼是關鍵時候。"
莊揚沉思了片刻,問他:"你這麼費心賣力,就是為了當副局長?"
司光榮說:"對你來說不過就是一個副局長而已,對我來說可是一條通天大路啊。莊局,你想想,如果我在公安局能當上副局長,那可就是正縣團級,調到別的局,或者乾脆下到哪個區縣,那就是百分之百的一把手啊。"
司光榮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是那種極端的渴望,表情是那種極端的認真,話語是那種極端的誠懇。莊揚被感動了,更準確地說是被蠱惑了,忍不住躍躍欲試,對司光榮說:"那我們就試試?你說,需要我做什麼?"
司光榮說:"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跟我到省城跑一趟,認識幾個人。其他的什麼也不用你做。"
莊揚又問:"你剛才說又跑又送才能提拔重用,認識人是不是得準備點東西?"
司光榮說:"東西是需要準備,你不用管,我準備,你準備了也對不上口味,人家也不敢收。我知道他們好什麼,我給他們送他們也敢收。"
莊揚嘿嘿一笑說:"是啊,這方面你是比我老到,那你就準備吧,需要花錢可別悶著,儘管說話。多了沒有,十萬八萬沒問題。"
司光榮說:"莊局你說這話可就太見外了,這不是幫你辦事,是幫我自己辦事,你只要跟著我去一趟省城就行,別的事情你一概別管。"
莊揚還是有點半信半疑:"你真有那麼大的把握?可別偷雞不成反倒蝕了一把米。"
司光榮說:"這種事情誰也不敢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是誰也不能不去做,該蝕的米就得蝕,還有一句話你怎麼忘了?捨不得孩子套不來狼。就算是最後沒弄成,我們的人情不是還在那裡放著嗎?這一回不成,下一回就有基礎了。只要你上去了別把我扔下就行。"
莊揚終於認可了他的道理:"你說這叫什麼話?怎麼可能?我上去了你跟著上這是順理成章的事,也用不著我花多大力氣,我推薦,你自己又有關係撐著,把握比我更大。"
司光榮開始亢奮,好像已經當上了正縣級副局長,拍了莊揚大腿一把說:"好,就這樣說定了,明後天莊局跟我跑一趟省城,我也不再耽誤你的時間了,我現在就去做些準備工作。"說著起身告辭。
莊揚好奇地問:"你要準備什麼?"
司光榮神秘地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嘛,保密。"說完興沖沖地跑了,出了門想起來莊揚還給他提成了一條中華煙,又跑回來拿走了。
莊揚在沙發上怔怔地坐著,覺得大腦熱烘烘地活像剛剛從蒸鍋裡撈出來,他實在沒有想到,不起眼的司光榮居然會有那麼足的上進心,那麼衝的關係戶,如此充足的活動能力,如此精明的經營頭腦。他苦笑一聲,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唉,真是時勢造英雄,關係出幹部啊。"
公安局局長的任命問題成了市委書記吳修治最近一段時間最為關注的事情,他希望儘快解決這個問題。公安局長的人選日益緊迫,如果再拖而不決,很可能會影響到公安局的正常工作。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也促使他不得不催促組織部儘快完成後備幹部考核程序。前幾天省公安廳廳長來電話問他,銀州市公安局局長什麼時候能任命下來:“吳書記啊,如果你實在沒有合適的人,我們從省廳給你們選一個最好的幹部輸送過去怎麼樣?現有的人隨你挑也行。”省廳廳長的提議讓吳修治心裡很不愉快,也很緊張,任何一個地方的首長都希望能從自己的視野出幹部,知根知底,用起來得心應手。對空降來的幹部都有一種本能的距離感,真的要形成和諧的工作關係,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煮不熟,燉不爛。所以吳修治也擔心拖得久了省公安廳真的捅咕省委從省公安廳直接給他們派一個公安局長下來。當然,即便上面要從外面派人下來,也得徵求銀州市領導班子的意見,可是說到底那也不過就是個徵求意見的程序,如果上級定了,銀州市還得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