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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條河從岩石間飛快地穿過,點點處處或掛起小小的瀑布,或積成水潭靜靜歇息。水潭有氣無力地反射着鈍鈍的太陽光。往下游看去,可以看見一座舊鐵橋。説是鐵橋,其實又小又窄,勉強能容一輛汽車通過。黑乎乎呆楞楞的鐵架重重地沉浸在二月冰冷冷的岑寂中。走這座橋的只有去温泉的遊客、旅館員工和森林管理人員。我們過橋時沒碰上任何人,過了橋往後看了幾次,也沒發現過橋人影。進旅館吃罷簡單的午飯,兩人過橋沿河步行。島本筆直地豎起厚厚的海軍呢大衣領,圍巾緊貼鼻端圍了好幾圈。她和平時不同,一身適合穿山越嶺的輕裝。頭髮在腦後束起,鞋也換上了結結實實的野外作業靴,肩上斜挎綠色尼龍包。這副打扮活脱脱成了高中生。河灘這一堆那一塊地點綴着白皚皚硬邦邦的雪。鐵橋頂端蹲着兩隻烏鴉在俯視河面,不時發出一聲生硬而尖鋭的啼叫。像在譴責什麼。叫聲在樹葉脱盡的林中發出冷冷的迴響,繼而穿過河面,鑽入我們耳底。

    狹窄的沙土路沿河邊長長地延伸開去,不知止於何處,不知通向哪裏。杳無人影,闃無聲息。四下裏沒有像人家的房舍,觸目皆是光禿禿的農田。壠溝的積雪勾勒出幾道清晰的白筋。烏鴉到處都有。見我們一路走來,烏鴉們就好像朝同伴們發什麼信號似的短促地叫了幾聲,走到跟前它們也凝然不動,我得以切近地看清其兇器一般尖刺刺的嘴和顏色光鮮的爪。

    “還有時間?”島本問,“再這麼走一會兒能行?”

    我掃一眼手錶,“沒關係,時間還有。可以再待一個小時。”

    “好幽靜的地方啊。”她緩緩環視着四周説道。她每次開口,呼出的氣便整個浮在空中,硬硬的,白白的。

    “這條河可好?”

    她看着我微微笑道:“看來你是真的明白我所尋求的,從裏到外。”

    “從顏色到尺寸。”我説,“過去我看河流的眼光就不同一般。”

    她笑了笑,用戴手套的手握住同樣戴手套的我的手。

    “還好。已經來了,就算你説這條河不好我也沒辦法。”我説。

    “放心,對自己再多些信心,你是不至於有那麼大失誤的。”島本説,“對了,兩個人這麼並肩走起來,不有點兒像過去?時常一塊兒從學校走路回家來着。”

    “你腿沒過去那麼糟了。”

    島本微笑着看我的臉:“聽你這語氣,好像是為我治好腿感到遺憾似的。”

    “或許。”我也笑了。

    “真那麼想?”

    “開玩笑。治好了腿當然是好事。只是有點兒懷念,懷念你腿不好的那段時光。”

    “跟你説,初君,”她接道,“這件事我非常非常感謝你——知道的吧?”

    “沒什麼的,”我説,“無非乘飛機來郊遊罷了。”

    島本目視前方走了一會。“不過你是對太太説了謊出來的吧?”

    “算是吧。”

    “這對你相當不是滋味吧?不願意對太太説謊吧?”

    我不知怎麼回答合適,沒有應聲。附近樹林裏烏鴉又尖利地叫了起來。

    “我肯定擾亂你的生活了,我心裏很清楚。”島本低聲道。

    “好了,別説這個了。”我説,“特意跑來一趟,説點開心的吧!”

    “比如説什麼?”

    “你這身打扮,看上去像高中生。”

    “謝謝。”她説,“真是高中生該有多高興。”

    我們朝上游慢慢走去。接下去一段時間裏,兩人都一言未發,只顧集中注意力走路。她還走不了很快,但慢走看不出不自然。島本緊緊握住我的手。路凍得邦邦硬,我們的膠底鞋幾乎沒踩出動靜。

    的確,假如像島本説的那樣,十幾或二十幾歲時兩人能這樣一塊兒走路,該是何等美妙啊!星期日下午兩人手拉着手,沿着河邊一個人也沒有的小路無休無止地走下去,該是多麼幸福啊!然而我們已不是高中生了。我有妻子和女兒,有工作,而且要向妻説謊才能來這裏。往下要乘車趕去機場,搭乘傍晚六點半飛往東京的航班急匆匆返回有妻等我的家。

    走了一會兒,島本停住腳步,搓着戴手套的雙手緩緩環視四周,看上游,看下游。對岸羣山綿延。左邊,樹葉落盡的雜木林一片接着一片。哪裏也不見人影。我們剛才歇息的旅館也好鐵橋也好,此刻都已隱去山後。太陽不時像想起來似的從雲隙間探一下頭。除了烏鴉的啼叫和河水的流聲,其他一無所聞。眼望如此風景的時間裏,我驀然想道,自己遲早肯定還將在哪裏目睹同樣的風景。這就是所謂既視感的反向——不是覺得自己以往什麼時候見過與此相同的風景,而是預感將來什麼時候仍將在哪裏與此風景相遇。這一預感已伸出長臂死死抓住了自己意識的根。我已能感覺出其握力。而那長臂的前方便是我自身,將來應該還在的、增加了好幾歲的我自身。當然,我無法看見我自身。

    “這地方合適。”她説。

    “合適幹什麼?”我問。

    島本浮起一如平日的一絲笑意看着我,“想幹我想幹的事。”

    隨後,我們從堤壩下到河邊,這裏有個小小的水潭,表面結了層薄冰,潭底靜靜躺着幾片一如扁扁的死魚的落葉。我拾起河灘上的一粒圓石子,在手心裏轉動了一會兒。島本摘下兩隻手套揣進大衣袋,繼而拉開挎包鏈,取出一個用厚厚的上等布料做的小口袋樣的東西,袋裏有個小壺。她解開壺繩,輕輕打開壺蓋,目不轉睛地往裏窺視良久。

    我一聲不響地凝目注視。

    壺裏裝的是白灰。島本慢慢往左手心倒灰,倒得十分小心,不讓灰落到地上。倒到最後灰只有正好盛滿她手心那麼一點點。是什麼灰,又是誰燒的呢?這是一個無風的寧靜下午,白灰因而久久停在她手心不動。之後,島本將空壺裝回挎包,用食指尖沾一點灰,遞到唇邊輕輕舔了一下,繼而看我的臉,想笑,但沒能笑出。手指仍停在唇上。

    她蹲在河邊將灰放入水中的時間裏,我站在旁邊盯視其一舉一動。她手中那一點點灰轉眼間被水沖走了。我和島本站在河邊定睛注視水的行蹤。她細看了一會兒手心,然後在水面上衝去餘灰,戴上手套。

    “真能流去大海?”島本問。

    “大概。”但我無法確信那點灰一定流到大海。到海還有相當遠的距離,有可能沉入某處的水潭,就勢滯留那裏。當然,其中的些許恐怕還是會抵達大海的。

    接下去,她開始用落在那裏的一塊木片挖掘發軟的地面,我也幫忙。小坑挖出後,島本將布袋裏的壺埋在裏面。烏鴉的叫聲從哪裏傳來。估計它們自始至終在靜靜地目睹我們的作業。無所謂,想看就看好了,又不是幹什麼壞事,不過是把燒的什麼灰放進河流而已。

    “會下雨?”島本邊用鞋尖撫平地面邊問。

    我抬頭看天,“得一會兒。”我説。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説那孩子的灰會不會流到大海,混在海水裏蒸發,再變雲變雨落回地面?”

    我再次望天,又朝水流看去。

    “有可能那樣。”我説。

    我們駕駛租來的小汽車趕往機場。天氣風雲突變,頭上彤雲密佈,剛才還點點現出的天空已經全然不見。眼看就要下雪了。

    “那是我小孩的灰,我生的惟一嬰兒的骨灰。”島本自言自語似地説。

    我看她的臉,又往前看。卡車老是濺起融雪的泥水,我不得不一次次開動雨刷。

    “生下第二天就死了。”她説,“僅僅活了一天、抱了兩三回。極好看的嬰兒,軟乎乎的……原因不大清楚,呼吸不順暢,死時臉色都變了。”

    我説不出什麼,伸出左手放在她手上。

    “女孩兒,名字還沒有呢。”

    “什麼時候死的?”

    “正好去年這個時候。”島本説,“二月。”

    “可憐。”

    “哪裏也不想埋,不想放在黑乎乎的地方。想在自己手上保管一段時間,然後順着河放流大海,乘雲化雨。”

    島本沉默下來,沉默了許久。我也什麼都沒説,默默地驅車趕路。想必她有難言之隱,就讓她安靜一會兒好了。但這時間裏,我發覺島本的情形有點反常。她開始以古怪的聲音喘息,要拿什麼作比較的話,那聲音有些像機器的響動,以至最初我還以為引擎出了故障。然而聲音毫無疑問來自旁邊座位。並非嗚咽。聽起來就好像支氣管開了個洞,每次呼吸都從洞裏漏氣。

    等信號燈時,我看了一眼島本的側臉。面如白紙。而且整張臉像塗了一層什麼似的,硬橛橛的很不自然。她把頭靠在椅背上,直視前方,全身一動不動,只是時而半義務性地微微眨一下眼皮。我往前開了一會兒,找合適地方把車停下。這裏是已經停業的保齡球館的停車場,儼然飛機庫一般的空蕩蕩的頂蓋下,豎着一塊巨大的保齡球瓶招牌,荒涼得簡直像來到世界盡頭。偌大的停車場只停了我們這一輛車。

    “島本,”我招呼道,“喂,島本,不要緊嗎?”

    她未回答。只是靠着椅背,以那古怪的聲音喘息不止。我把手貼在她臉頰上。臉頰冷得就像受了這周圍的淒涼光景感染似的,沒有血色,額頭也沒有暖意。我緊張得透不過氣:莫非她要這麼死去不成?她眼睛裏已全然沒了神采。仔細窺看眸子,同樣一無所見,深處僵冷黯淡,如死本身。

    “島本!”我再次大聲叫她。沒有反應,極細微的反應都沒有。眼睛哪兒也沒看,連有無意識都看不出。我想還是領去醫院為好。而若去醫院,恐怕很難趕上飛機,但情況已不容我考慮這些。島本可能就這樣死去,無論會發生什麼,都不能讓她死去!

    但我正要發動引擎時,卻發覺島本想要説什麼。我關上引擎,耳朵貼在她唇前,但還是聽不清她説什麼。較之話語,聽起來更像是門縫裏吹來的風。她拼出渾身氣力似的重複説了好幾遍,我全神貫注側耳傾聽——似乎説的是“藥”。

    “想吃藥?”

    島本微微點頭,委實微乎其微,幾乎分辨不出。看來這已是她能完成的最大動作了。我摸她的大衣袋,裏面有錢夾和帶匙扣的幾把鑰匙,但沒有藥。接着我打開挎包。包的內格袋裏有個紙藥袋,裏面有四粒膠囊,我拿出給她看:“是這個?”

    她眼珠不動地點了下頭。

    我放倒椅背,張開她的嘴,塞進一粒膠囊。可是她口腔幹得沙啦沙啦的,根本不可能將膠囊送入喉嚨裏。我四下打量,看有沒有類似飲料自動售貨機那樣的東西,但沒有見到。而要上哪裏去找,又沒有時間。附近帶水氣的東西惟獨雪。幸好雪這裏要多少有多少。我下了車,挑選檐下看上去還乾淨的已變硬的雪,放進島本戴的毛線帽裏端回。我先含入自己口中一點兒。含化要花時間。含着含着,舌尖便沒了感覺,卻又想不出別的辦法。含化後分開島本的嘴唇,嘴對嘴送進水去。送罷捏住她的鼻子,硬讓她把水嚥下。她有些嗆,但到底嚥了進去。如此反覆幾次,看樣子總算把膠囊衝進了喉嚨。

    我看那藥袋,上面什麼也沒寫,藥名也好姓名也好服用須知也好一概沒寫。我有些納悶,藥袋上一般該註明這些以防誤服才是,也好讓人服用時心中有數。但不管怎樣,我又把紙袋放回挎包內格袋,觀察她的反應。什麼藥固然不知道,什麼病也不曉得,但既然她這樣隨身攜帶,想必自有其效用。至少這並非突發事態,而是在某種程度上有所預知的。

    大約十分鐘後,她臉頰上終於一點點泛出了紅暈。我把自己的臉頰輕貼上去,儘管微乎其微,但畢竟原有的温照失而復來了。我舒了口氣,身體靠在椅背上。總算倖免於死了。我抱着她的肩,不時對貼臉頰,確認她緩緩地返回此側世界。

    “初君,”島本用低低的乾澀的聲音叫我。

    “喂,不去醫院可以麼?若去醫院才行,急診部還是找得到的。”

    “不用去的。”島本説,“已經沒事了,吃了藥就好。再過一會就恢復正常,別擔心。

    對了,時間不要緊?不快點去機場要誤機的。”

    “不怕,時間就放心好了。再靜靜待上一會兒,鎮定下來再説。”

    我用手帕擦她的嘴角。島本拿過我的手帕,盯視了一會兒,説:“你對誰都這麼親切?”

    “不是對誰都這麼,”我説,“因為是你。並非對誰都親切。我的人生實在太有限了,不可能對誰都親切。假如不太有限,我想我會為你做很多很多。但不是那樣。”

    島本把臉轉向我,凝然不動。

    “初君,我可不是為了耽誤飛機才故意這麼做的。”島本小聲説。

    我驚訝地看着她,“當然,不説我也知道。你情況不妙,沒辦法的事。”

    “抱歉。”

    “不必道歉。又不是你的錯。”

    “可我拖了你的後腿。”

    我撫摸她的頭髮,弓身輕吻她的臉頰。可以的話。我真想把她整個人緊緊摟住,以我的肌膚確認她的體温。但我不能那樣。我只吻了她的臉頰。她的臉頰暖暖的、軟乎乎的、濕濕的。“用不着擔心,最後一切都會順利的。”

    到機場還汽車時,乘機時間早已過了。所幸飛機推遲起飛,飛往東京的航班還在跑道上沒有上客。我們一下子放下心來。可是這回要在機場等一個多小時。服務枱説是檢查引擎的關係,更多的情況他們也不知曉。“不知要檢查到什麼時候。我們什麼也不知道。降落時開始稀稀落落下起雪來,現在越下越大。瞧這光景,不起飛都大有可能。”

    “今天要是回不了東京,你可怎麼辦呢?”

    “不要緊,飛機肯定會起飛的。”我對她説。當然誰也沒有把握保證飛機起飛。想到萬一出現那種情況,我心裏沉甸甸的。那樣一來,我勢必要巧妙地編造託辭,用來解釋自己為什麼跑來石川縣。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慢慢考慮不遲,當務之急是考慮島本。

    “你怎麼樣?萬一今天回不到東京的話?”我問島本。

    她搖搖頭,“我你就別牽掛了。”她説,“我怎麼都成。問題是你,你怕很為難吧?”

    “多多少少。不過你不必放在心上,又不是一定飛不成。”

    “沒料想會發生這樣的事。”島本用彷彿説給自己聽的沉靜的聲音説,“只要有我,周圍保準發生莫名其妙的事,總是這樣。我一參與,事情就全亂套,原本順順當當的局面會突然走投無路。”

    我坐在候機廳的椅子上,考慮航班取消時必須打給有紀子的電話。我在腦海裏排出種種辯解用詞。恐怕無論怎麼解釋都終歸無濟於事,口稱參加游泳俱樂部活動星期天一早離開家門,卻被大雪封在石川縣機場,無法自圓其説。倒是可以説“出得家門忽然想看日本海,所以直接去了羽田機場”,不過未免過於滑稽。與其那麼説,倒不如索性什麼也不説。或者不如干脆實話實説。如此思來想去,我愕然察覺到自己內心竟在期待飛機不起飛,在盼望被雪困在這裏不動,在希求自己同島本單獨來此一事被妻子發現。而我將毫不辯解,不再説謊,就和島本留在這裏。往下只消隨波逐流即可。

    最終,飛機在延誤一個半小時後起飛了。在飛機上,島本一直靠在我身上睡覺或閉目閤眼。我伸出胳膊摟着她的肩。看上去她好像睡着還在不時地哭。她始終默不作聲,我也緘口不語。我們開口已是在飛機進入着陸狀態之後了。

    “喂,島本,你真的沒事兒了?”我問。

    她在我的臂彎中點頭道:“沒事兒,吃了藥就沒事了。別介意。”她把頭輕輕搭在我肩上。“什麼也別問,別問為什麼成了這個樣子。”

    “好好,什麼也不問。”我説。

    “今天實在謝謝了。”

    “謝今天什麼?”

    “謝你領我出來,謝你嘴對嘴喂水,謝你容忍了我。”

    我看她的臉。她嘴唇——剛才我喂水的嘴唇就在我眼前,看上去希望我再來一次。雙唇微微張開,露出整齊瑩白的牙齒。喂水時稍稍碰及的那柔軟的舌頭感觸我仍記得。看着那嘴唇,我呼吸變得甚為困難,什麼都考慮不成,渾身火燒火燎。我知道她需要我,而我也需要地。但我設法剋制了自己。我必須在此止步。再往前去,很可能再也退不回來。但止步需付出相當大的努力。

    我從機場往家裏打電話。時間已是八點半。

    “對不起,晚了。一時聯繫不上。這就回去,過一個小時到。”我對妻説。

    “一直等你來着,後來實在耐不住,就先吃了。倒是火鍋。”妻説。

    我讓島本坐進我放在機場停車場的寶馬,“送到哪裏合適?”

    “可以的話到青山下來,從那裏一個人隨便回去。”島本説。

    “一個人真能回去?”

    她微笑着點點頭。

    在外苑駛下首都高速之前,我們幾乎沒有開口。我用低音量聽亨德爾的風琴協奏曲磁帶,島本雙手整齊地並放在膝頭,一動不動地眼望窗外。由於是星期天夜晚,周圍的車上都是去哪裏遊玩歸來的一家老小。我比平時頻繁地上上下下換擋。

    “噯,初君,”快到青山大街時島本開口了,“那時我這麼想來着:飛機不起飛就不起飛吧。”

    我想説我也那麼想來着,但終於沒説出來。口腔幹得沙沙響,話語無法脱口而出。我只是默默點頭,輕握一下她的手。我在青山一丁目拐角處停車讓她下來——她要在此下車。

    “再去見你可好?”下車時島本小聲問道,“還沒討厭我?”

    “等你。”我説,“過幾天見。”

    島本點了下頭。

    我沿着青山大街驅車前行。假如再也見不到她,腦袋肯定得出故障。她一下車,世界都好像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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