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召財死了
鎮街上少了幾處滷肉鍋子,卻多了幾處蟬蛹炸鍋子。白仁寶買了一盒炸蟬蛹回來讓帶燈和竹子吃,帶燈和竹子不吃,白仁寶説:捱了馬副鎮長的訓,不要生氣哇,他實際上是煩翟幹事的。帶燈説:這事早忘了,你還記着?!白仁寶説:有壞消息也有好消息的,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吧。帶燈説:不指望你嘴裏吐象牙。白仁寶説:朱召財死了。竹子叫道:啊!朱召財死了?白仁寶説:是好消息吧!帶燈坐着卻一句話也沒説,臉色難看。白仁寶説:你不高興?帶燈説:他活着我恨不得掐死他,可他死了我不高興。朱柱石肯定是冤枉的,而薛中保死無對口翻不了案,他上訪十幾年就這麼沒結果地死了?!幾時死的?白仁寶説:大前天晚上就死了,賣炸鍋子的楊四鬥説他去朱家燒過紙了,家裏窮得叮璫光,把個板櫃鋸了腿兒做的棺材。帶燈就給竹子説:咱應該去看看。白仁寶説:你們去看看?帶燈和竹子沒再和白仁寶説話,就出了鎮政府大門,白毛狗也跟在後面。白仁寶在後邊説:噢,應該,應該帶一串鞭炮去!
曹老八的新情報
帶燈和竹子要去朱召財家,在鎮街上的紙紮店裏買燒紙,曹老八神經兮兮地跑過來,嘴湊近帶燈耳朵邊要説話。帶燈説:你吃蒜啦?曹老八趕緊用手遮了嘴,下巴朝下壓,眼珠往上翻,説:我給你個情報。帶燈説:還情報呀?曹老八説:我自己一直把我認作是你們的線人麼。就把帶燈和竹子叫到他的雜貨店,一邊走還一邊扭頭看。到了店裏,店門也關了,説:我是不想給你們説的,可我思來想去,不説不行呀,我是黨員,是工會主席呀!我要不説,會憋出病的。帶燈説:啥事?曹老八説:我説了你千萬不要太急啊,有了大事需要靜氣,靜下了氣你就知道怎麼個應付,也不至於把我也裝了進去。帶燈説:啥事快説,我還忙着的。曹老八説:還不是那狗日的王后生事!
一聽到王后生,帶燈和竹子就嚴肅了,問王后生又怎麼啦?曹老八就説:這得從昨天晚上説起。昨天晚上,曹老八和媳婦慪氣,媳婦又不給做飯了,曹老八氣得從口袋掏了一沓錢,啪啪地在桌沿上摔打,説我有錢我啥吃不了,吃熱豆腐去,買兩碗,吃一碗倒一碗!他真的就去了熱豆腐店,一籠新豆腐還沒出鍋,在店門口等着,看到馬連翹和米皮店的老闆罵王后生。他沒到跟前去,卻乍長了耳朵聽他們罵王后生的啥事,便聽到馬連翹罵王后生一輩子就是尋事胡折騰,又讓人給自己寫的上訪材料上簽名哩。米皮店老闆問籤的啥名,馬連翹説她是聽張正民老漢説的,王后生這次告的是櫻鎮大工廠高污染高消耗,別的地方都不要的工廠,櫻鎮把它稀罕地攬了來,櫻鎮的領導只圖政績不顧生態環境,將來河裏不會有魚了,莊稼不管是包穀還是麥,長到腿彎子高就結穗了,穗只能是蠅子頭。還有,就是人生不下娃,生下娃了不是腦癱就是沒了屁眼。那馬連翹就罵王后生是屁話,來了大工廠有什麼不好,沒有大工廠櫻鎮能收税嗎,鎮街上吃喝能這麼多嗎,能有沙廠嗎?狗日的王后生你告狀有癮哩,你還拉人簽名,讓別人給你墊碗子呀?!曹老八還在慢條斯理敍説,帶燈説:他都找誰簽名了?曹老八説:這馬連翹沒説。我就不知道了。帶燈説:這事很重要。曹老八説:重要事我都會及時給你彙報的。帶燈説:你給我再打聽,看誰都簽過名?一個小時後我給你電話。曹老八説:我現在就去打聽?!帶燈不再買燒紙了,拉了竹子就往鎮政府走,回頭一看,曹老八還在愣着,她説:你咋還不去?去呀,快去!
書記的七大原則
帶燈和竹子把王后生搞簽名的事反映給了馬副鎮長,馬副鎮長才蒸好了一個胎兒,也不吃了,立馬給在縣黨代會上的書記電話彙報。這是下午三點四十三分。書記在電話裏講了七點。
這七點是:
一、我可以放權,但大工廠的事我必須來抓。
二、民主不是我能做到的,但我要必須穩定。
三、法治也不是我能做到的,但我可以盡力親民。
四、清廉我不敢説怎樣怎樣,但我絕對強調效率。
五、公平我也不敢説怎樣怎樣,但我努力在改善。
六、經濟實力弱,我就要發展硬實力,大工廠就是硬實力。經濟實力強了,我當然就要發展軟實力。
七、櫻鎮目前在全縣的地位還比較低,我肯定要注重面子。櫻鎮在全縣的地位一旦提高了,自然而然我注重裏子。
書記講得非常激動,幾乎慷慨陳詞,講完了,説:老馬,你聽明白了嗎?馬副鎮長説:明白了,我們大踏步地朝着目標和理想前進,路上有了絆腳石,就毫不留情地把它踢開!
折磨
馬副鎮長派侯幹事、吳幹事、翟幹事去叫王后生,三個人剛剛喝過酒,紅脖子漲臉,當下從院子裏的樹上解下晾衣服的麻繩,又去拔牆角葫蘆蔓中的木棍。馬副鎮長説:你們去叫他還用得着這些?帶燈就叮嚀:去了不打不罵,讓把衣服穿整齊,回來走背巷。侯幹事説:咱請他赴宴呀?!
王后生被叫來了,果然穿得體體面面,侯幹事吳幹事翟幹事嘴上叼着紙煙,他嘴上也叼着紙煙,紙煙滅着就粘在嘴唇上,不影響説話也不掉。馬副鎮長和帶燈、白仁寶在院子裏商量如何審王后生,商量的結果是王后生和綜治辦交道打多了,軟硬不吃,確實是個難煮的牛頭,就得拿温水慢慢地泡。正説着,見王后生進來了,馬副鎮長説他後背癢,讓侯幹事來給他撓撓。侯幹事手伸到馬副鎮長後背衣服裏撓,説:你沒換換衣服,用滾水燙燙。馬副鎮長説:不是蝨子咬,是皮癢。侯於事説:幾時給你買個木孝順。馬副鎮長説:是得買一個。侯幹事説:張膏藥的木孝順好得很,狗日的小氣,帶走了。王后生進來了竟沒人理,把嘴唇上的紙煙取下來裝在了口袋,説:馬副鎮長,你叫我嗎?侯幹事説:他現在是鎮長!王后生説:現在?現在就是在縣黨代會期間嗎?馬副鎮長説:是黨代會期間的鎮長,你不恭喜我嗎?王后生説:恭喜恭喜,我盼黨代會開一年,一直開下去!馬副鎮長説:憑這句話,請王后生到會議室坐呀,哎,給把水倒上啊!王后生被請到了會議室,馬副鎮長卻把帶燈叫到了他的房間去。
王后生進了會議室,會議室站着白仁寶,白仁寶是已端着一杯水,説:喝呀不?王后生説:喝呀。白仁寶卻一下子把水潑在王后生的臉上,説:喝你媽的×!王后生哎哎哎地叫,眼睛睜不開,説:你們不是請我來給鎮政府工作建言獻策嗎?侯幹事吳幹事翟幹事已進來,二話不説,拳打腳踢,王后生還來不及叫喊就倒在地上,一隻鞋掉了,要去拾鞋,侯幹事把鞋拾了扇他的嘴,扇一下,説:建言啊!再扇一下,説:獻策啊!王后生就喊馬鎮長,馬鎮長,馬,鎮,長!他的喊聲隨着扇打而斷斷續續。
這時候馬副鎮長進來了,他一進來,三個幹事出去了,白仁寶也出去了。馬副鎮長端着茶杯喝茶水,茶沫浮在水面上,一邊吹一邊説:王后生,你怎麼坐在地上?起來起來,辦公室有的是凳子麼!王后生説:他們打我,你看我嘴!馬副鎮長説:打你了?怎麼就打你呢,打也不能打嘴呀,讓你怎麼吃飯?王后生説:我知道請我來建言獻策是幌子,是沒好事,可我沒想到一來就打我!馬副鎮長説:是幌子,叫你來只是問你一些事哩。王后生説:這事肯定要被問的。馬副鎮長説:你聰明!那你就説事。王后生説:我寫了上訪材料,找人在材料上簽名。馬副鎮長説:王后生還是條漢子麼!你等等,你等等。就大聲叫竹子,讓竹子來做筆錄。
於是,馬副鎮長審問王后生。
馬副鎮長問:你上告的材料是什麼內容?王后生答:櫻鎮黨政領導欺上瞞下,魚肉百姓,只圖政績,不顧污染,引進的大工廠是禍害工程!馬副鎮長問:多少人在上告材料上籤了名?王后生答:十三人。馬副鎮長問:十三人都是誰,姓什麼叫什麼哪個村寨的?王后生答:這我不説。馬副鎮長問:上告材料呢,把材料交出來。王后生答:這我不交。馬副鎮長問:由你啦?你必須説,必須交!王后生答:我現在起就不回答你的話了。王后生果真不再説話,眼睛還閉上了。馬副鎮長説:哦,困了?我也困了,午飯後不睡一會兒人就沒精神麼,咱都睡一會兒。
馬副鎮長走出會議室,竹子也跟着出來。帶燈、白仁寶和三個幹事還都在院裏玩撲克,問情況怎麼樣,馬副鎮長説已承認了寫上告材料和十三人在材料上簽名,卻再不肯交待。吳幹事説:我撬他的牙口去!帶燈説:你咋個撬?吳幹事説:他能受得了多重的打,我就能下得了多重的拳!帶燈説:你打死他呀?咱要的是材料!就給馬副鎮長建議:這裏繼續審他,另外派人得去他家搜。馬副鎮長就派去了白仁寶和竹子,並問手機有電沒有,隨時和這邊聯繫。白仁寶説:竹子去還不行嗎?帶燈説:我和竹子去,你們就都留下吧,千萬記住,王后生那是塊抹布,慢慢擰着才出水哩。帶燈和竹子一走,吳幹事説:女同志弄這事不行,怪不得王后生囂張了這麼多年!馬副鎮長説:下來你們四個年輕人輪換着去審,一人兩個小時,看在誰手裏能把材料弄到了,我給誰獎二百元。吳幹事説:你替我打牌,我賺這二百元去。
吳幹事進了會議室,王后生閉着眼睛坐在那裏。吳幹事説:王后生,把眼睛睜開!王后生眼睛不睜,還響了酣聲。吳幹事看見牆上掛着一排記事本,記事本都用鐵夾子夾着,就卸下兩個,快捷地把王后生的兩個眼的眼皮子夾了。王后生一下子跳起來,拿手要取鐵夾子,吳幹事就用撐窩棍兒打他的手,説:你不是睡着了嗎?王后生説:疼!疼!吳幹事説:你還睜眼不?王后生説:你取了鐵夾子我就睜眼。鐵夾子取了,吳幹事説:老實給我交待,材料在哪兒?簽名的十三個人都是誰?王后生又閉口不説話了,任憑吳幹事揪着他的衣領提起來又扔到地上,再是拿拳頭在頭蓋上犁道兒,敲出了栗子包,仍是不説話。吳幹事説:你以為你是渣滓洞裏的共產黨員嗎?!用手使勁捏王后生的腮幫,把嘴捏開了,把痰唾進去。王后生看着吳幹事,把痰竟然嚥了。吳幹事丟了手,説:你狗日的這麼不怕髒!王后生説:你從嘴裏出來的又不是從你屁眼屙出來的,有啥髒的?氣得吳幹事撲上去扇耳光,直扇得王后生趴在地上,把頭腦窩在身下。吳幹事把他往起拉,拉不起,攔腰抱,抱成一張弓了,手腳還不離地,兩人就那麼糾纏着移到了牆角,王后生更是借了力,身子撐得硬硬的。吳幹事提了拳頭砸王后生的頭,拳頭砸在了牆上,一塊皮砸掉了。吳幹事罵道:我日你媽!就掀屁股,屁股胡扯擰,褲子就繃開了縫,露出黑乎乎的屁眼來。吳幹事一指頭捅進屁股眼往上勾着掀,王后生身子塌下去。吳幹事再是提了腿把王后生拉到會議室中間地上,猛一扭,整個身子翻過來,説:材料在哪兒?王后生説:在我家屋樑上吊的擔籠裏。吳幹事拍拍手,走出了會議室。
院子裏馬副鎮長他們還在打撲克,白仁寶心不在焉,一會朝會議室看,一會又朝大門口看。翟幹事説:是不是等那個?白仁寶説:胡説啥哩,我操心吳幹事的本事哩。馬副鎮長説:靜氣,每臨大事要有靜氣,打牌打牌!便見吳幹事出來了,問:怎麼樣?吳幹事説:材料在他家屋樑吊着的擔籠裏。馬副鎮長説:每臨大事能靜氣了,身邊必然會出奇才的。給帶燈打電話。這時候,劉嬸從鎮街買回幾份涼調的餄餎,馬副鎮長説:讓吳幹事先吃!吳幹事也不客氣,吃了一口,芥末嗆得眼淚長流。帶燈的電話就來了,説把王后生家搜了兩遍,屋樑上根本就沒吊擔籠。吳幹事説:他耍我?!放下碗又進了會議室,説:王后生你狗日的耍我!屋樑吊的擔籠在哪兒?王后生説:記錯了,在雞圈裏。吳幹事又出來,説:材料在雞窩裏。端了碗再吃餄餎。餄餎還沒吃完,帶燈又來電話:雞圈裏沒有。吳幹事端了碗再次進會議室,説:你耍了我兩次?!王后生眼睛瞪着不吭聲。吳幹事説:你瞪着我是不是嘲笑我?把眼睛閉上!王后生還是瞪着眼。吳幹事就把碗裏的芥末湯潑過去,王后生這回是殺豬般地叫。
馬副鎮長在院裏叫吳幹事,吳幹事出去,馬副鎮長説:你來打一會牌,讓翟幹事上。吳幹事説:肉煮到八成了你不讓我煮?馬副鎮長説:不急麼,輪過了一圈你還可以上麼。
翟幹事進去,説:吳幹事剛才打你了?王后生説:鎮政府會議室是渣滓洞麼,你看你看!他掰着自己嘴唇,又撅了屁股。翟幹事説:那你不該哄他麼。王后生説:他把我打得頭暈腦漲,我記不清了麼。翟幹事説:我不打你,記不清材料放哪兒了,咱不説材料了,説十三個人都是誰?王后生説:你來唱紅臉的。翟幹事説:唱紅臉總比唱白臉好吧。王后生説:我有我做人原則,唱啥臉的我都不説。翟幹事説:不説也行。人肚子飢了就想吃飯哩,你幾時想説了你再説。王后生卻説:我要上廁所。翟幹事説:行呀行呀。拉着出了會議室。白仁寶問:這幹啥呀?翟幹事説:要上廁所。白仁寶説:狗日的屎尿還多!翟幹事拉着王后生走,王后生嫌走得快,説:我腿疼。翟幹事説:哦。拿腳在他腿彎子一踢,王后生撲咚跪下去,説:你也踢我?!翟幹事説:我試試是不是腿疼。王后生站起來剛走了兩步,翟幹事又在腿彎子一踢,王后生再次撲咚跪下去,翟幹事説:還真的腿疼。王后生説:鎮幹部沒一個好的!翟幹事嘿嘿嘿地笑。到了廁所,王后生蹲在那裏撲撲嗞嗞拉稀,翟幹事就招呼了白毛狗過來,猛地在狗屁股上踹了一下,狗忽地撲進去,王后生一受驚,坐在了蹲坑上,弄得一身屎尿。王后生讓快把狗趕開,翟幹事不趕,王后生讓快給他些紙擦屎尿,翟幹事不給,説:你已經髒成這樣了,就在這裏交待吧,簽名的都是誰?王后生乾脆就坐着不起來説:你讓我臭哩,你爬在廁所牆頭也臭。翟幹事説:簽名的都是誰?王后生説:成全了你小夥吧,有鎮東街的張三。翟幹事就對打撲克的喊:快記,簽名的有鎮東街村的張三。吳幹事説:狗日的他給你交待啦?翟幹事回過頭笑着説:他知道我是鎮政府培養的後備幹部麼。吳幹事罵道:勢利鬼!於是,翟幹事就不停地從那邊高聲傳過來人名,馬副鎮長就拿筆記着。翟幹事説:鎮東街村張三——!馬副鎮長説:記啦。翟幹事説:南河村王朝——!馬副鎮長説:南河村王朝。翟幹事説:鎮西街村李四——!馬副鎮長説:鎮西街村李四。鎮西街村有叫李四的?翟幹事説:荊河巖村馬漢,藥鋪山村的吳耀軒,鎮街藥鋪馬小安。馬副鎮長説:慢點,慢點。吳幹事卻説:藥鋪山村有和我同名同姓的?馬副鎮長覺得不對勁,説:張三李四王朝馬漢,還有誰,馬什麼安?翟幹事説:鎮街藥鋪馬小安。鎮政府出納就叫馬小安,她一直在她的房間裏洗衣服,剛端了髒水出來倒,説:馬小安?櫻鎮只我一個馬小安,藥鋪裏哪裏還有馬小安?!馬副鎮長立即罵道:狗日的王后生在戲弄咱哩!侯幹事你去把狗目的給我拉出來!
侯幹事去了廁所那兒,讓翟幹事走開,出納卻端了一盆髒水蓋頭向王后生潑去,罵道:我和你有啥仇有啥冤,你竟説我的名字?別人欺負我,連你這樣的人也欺負我?!馬副鎮長説:好啦好啦,你別摻和,讓侯幹事把他拉到會議室裏。但王后生渾身的屎尿,侯幹事不願意動手去拉,把狗趕走了,讓王后生自己出來,王后生就往出走,侯幹事又不讓他出來了,説:你就那麼髒的出來呀?把身上屎尿擦淨!王后生卻故意把手上的屎尿往廁所牆上抹。侯幹事就從水池那兒把澆花木的皮管拉過來,説:馬出納,你把水龍頭擰開,我給王后生洗一洗。出納真的就擰開水龍頭,侯幹事就舉着水管子往王后生身上衝。水衝得猛,王后生立時從頭到腳澆透,他大聲叫喊,水又衝進他的鼻裏口裏,就不叫喊了,在廁所牆角縮成一團。侯幹事繼續在衝,廁所裏聚起水潭,水從廁所門口往出流,侯幹事的鞋也被水泡了,他站在一塊磚頭上,磚頭一打滑,皮管子沒有拿好,水卻朝空噴射,落下來把院子裏的人淋濕了。劉秀珍在叫:你往哪兒衝哩?!侯幹事見不得劉秀珍,把氣又發泄到王后生身上,越發對着王后生衝,衝得王后生身後的廁所牆皮掉了,裏邊的土成了個深窩,侯幹事還是在衝。王后生突然歇斯底里叫了一聲。叫讓他叫吧,院子裏誰也沒理會,侯幹事還在衝。王后生又歇斯底里叫了一聲。馬副鎮長在含糊的叫喊聲中似乎聽到是在牆窟窿四個字,説:他説牆窟窿?侯幹事停了沖水,王后生又叫了一聲在牆窟窿。侯幹事説:你説在牆窟窿,材料在牆窟窿?王后生渾身抖着,吐字不清,説:在我家灶房東牆的牆窟窿裏。侯於事説:話説清!王后生説:我舌頭是硬的,在灶房東牆的牆窟窿裏。侯幹事立即給馬副鎮長説:招了,材料在他家灶房東牆的牆窟窿裏。馬副鎮長説:別讓他再耍弄咱!又讓白仁寶給帶燈打電話。侯幹事又開始給王后生沖水,咵噠,廁所牆頭子垮了,泥土落在王后生的頭上,水再把泥土衝開。帶燈的電話回過來了,材料尋到了,果然在灶房東牆的牆窟窿裏。院子裏一片叫好,侯幹事不沖水了,説:你早説,牆頭子就不垮了。
跌倒了不要立即爬起來
曹老八去見老唐,想給大工廠工地專門提供毛巾、牙刷和香皂肥皂的,剛到老唐的辦公室門口,喊:唐主任!滑了一跤,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老唐説:呀呀,來就來麼,咋還磕頭哩?!曹老八往起爬,一時沒爬起來,説:你這門口倒了花椒油啦,這滑的!老唐説:先不要爬,跌倒了不要立即就爬起來,你看看地上有沒有啥可以拾的。曹老八真的在地上看,他沒有拾到東西。
朱柱石從監獄回來了
帶燈和竹子尋到了上告材料就往鎮政府趕,路過鎮街的一個巷頭,陳大夫一搖一晃地過來,問:陳大夫你到哪兒出診去了?陳大夫忙説沒去,哪兒都沒去。帶燈説:哪兒沒去你一頭的水?肯定幹啥壞事了!原本是開玩笑的,陳大夫卻交待了他是去朱召財家了,是朱召財的兒子從監獄回來了,因為他和朱家還轉彎抹角地沾一點親,他只好去看看那朱柱石呀。帶燈説:去朱召財家就去了唄,誰限制你不能去了?你説朱柱石回來了?!陳大夫松了一口氣,説他是怕帶燈説他覺悟不高的,但確實是親戚,朱召財的老婆和我媽都是接官亭村的孃家,我媽年紀大,她把我媽叫表姐,我媽活着時候,她還來看望我媽的。帶燈説:誰聽你説這些!朱柱石是判了無期徒刑的,怎麼能回來?陳大夫説不是釋放回來的,是監獄實行人道主義,押着朱柱石回來給他爹奔喪哩。帶燈就和竹子也要去朱家看看,把那份材料讓陳大夫帶給馬副鎮長。又害怕陳大夫偷看材料,帶燈用手帕把材料包了,還在地上拾了根雞毛別在上面。
兩人到了朱召財家的村道里,沒有聽到哭聲,也沒有看見有什麼人走動,竹子覺得奇怪,説朱召財是不是已經下葬了?
朱召財果然是已經下葬了。朱召財上訪了十幾年,村裏人也多不與他往來,原本人一死就埋的,因沒有事先拱好的墓也沒棺材,再是朱召財臨死時不停地叫着兒子名字,朱柱石的舅就跑去找縣監獄,希望朱柱石能回來看他爹一眼。監獄同意了,同意押朱柱石回來一小時。朱柱石回來給他爹看了看,祭了酒,哭了一頓,就又回去了監獄。七八個村裏人便把朱召財匆匆下葬,也沒吃飯,就都各自散了。
朱召財老婆見了帶燈和竹子,再沒有破口大罵。反倒拉了她們就哭。老婆子七十的人了,頭髮雪白,枯瘦如柴,帶燈扶着她去炕沿上坐,帶燈只覺得像扶了一把掃帚。老婆子在給她們訴説,鼻涕眼淚一齊湧下,説朱召財在炕上躺了十多天,湯水不進,她知道他是不行了,可朱召財就是不嚥氣,一陣昏過去一陣又睜開眼,睜開眼了叫朱柱石。她哭着給朱召財説話,説要走你放心走吧,她繼續上訪,兒子的冤枉總會有明的一天。她這麼説着,朱召財嚥了一口氣,可眼睛還睜着,她是一手按着他的下巴往上壅,一手使勁把眼皮往下抹,又壅又抹了一頓飯時,朱召財的眼睛才合了。老婆子説着,還做着動作,帶燈就不忍心聽她説下去,問:你兒子是回來啦?老婆子説:是回來了,只回來了一個小時呀。我兒都老成那樣了,滿臉的皮苦皺着,他抱着他爹哭,哭得眼淚流了他爹一臉,他就給監獄人説:我要給上邊寫信,你們也幫我説説,我不翻案了,我只要求很快判我死刑。我這麼不死,害死了我爹,還得害死我娘。我死了,我娘就不牽掛我了,我娘也就不上訪了!帶燈和竹子一時無語,不知道該説些什麼,帶燈在身上掏,掏出了二百元,説:竹子你身上裝錢了沒?竹子也在身上掏,掏出了五十九元,帶燈就把二百五十九元塞給了老婆子,老婆子並沒推讓,極快地收了,揭起黑布褂子襟,把錢裝在裏邊的襯衣口兜,又拉展了黑布褂子襟。這一連串動作快捷得只有幾秒,開口要説話時,帶燈和竹子已經出門走了。
在路上,竹子説:瞧老婆子收錢利索勁,她命還長得很哩。帶燈説:唉,命長苦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