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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洪鐘華專門給氣象臺打電話落實今天的天氣情況,氣象臺向他報告今天多雲轉陰,夜間有小雨。洪鐘華甚為欣喜,估計今天的天氣能夠涼爽一些,不會讓毒辣的太陽再像昨天一樣為非作歹。今天要陪省委張書記視察參觀,如果天氣還像昨天一樣就得考慮張書記的防暑降溫問題,預定的參觀視察地點也要減少,不能讓省委書記多看看銅州市的發展成果,對於銅州市人民和市委、市政府來說,都是莫大的遺憾。這下好了,天陰,沒太陽,可以按照原定的日程陪省領導多走走多看看,洪鐘華覺得這是老天爺照顧銅州市。
氣象臺的預報很準,早上洪鐘華一爬起來就看天,天空一團團鉛灰色的濃雲活像老天爺擤出來的大鼻涕把天空遮了個嚴嚴實實,洪鐘華忍不住一陣竊喜,出門的時候心情甚好。然而,太陽遮住了,氣溫卻並沒有降低,銅州市活像一口大蒸鍋,把全市人民和前來視察調研的省委書記一起悶在這口大鍋裡蒸,人人都是汗流浹背,好像泡在桑拿房裡。這是陰沉悶熱的一天,也是讓洪鐘華臉面丟盡的一天。事後洪鐘華甚至有些唯心地想,那天的天氣狀況好像就預示著這一天絕對不是好日子。
一大早他就跟萬魯生趕到賓館迎接張書記,然後陪著張書記、省委秘書長視察參觀。他們要去的第一站就是三順灘開發區。三順灘過去叫范家灘。銅州市位於長江支流盤腸河的左岸,盤腸河流經此地的時候閃了一閃,閃出了一大片荒灘,有二十多平方公里。明朝末年,自稱范蠡後人的範氏官僚年邁回鄉,選中了這裡依山傍水的一塊地蓋他的宅第,蓋了裡外三進的大院落,所以這個河灣也叫做范家灘。此後這個地方不斷有人遷徙進來,人煙逐漸繁盛起來。抗日戰爭中,范家大宅子毀於兵燹,原住民也大都逃難跑了,但是范家灘這個名字一直流傳至今。抗戰勝利後,慢慢又有人遷徙進來,荒灘逐漸被開墾成良田,也有了上百戶農民,形成了三四個自然村。
前年國家在這裡修建了一座直通河對岸跟京滬高速公路交接的大橋,成為銅州市跟外界聯繫的又一條新通道。市裡抓住這個機遇,決定開發這片河灘,一心想把這片河灘地開發成高新技術開發區而形成銅州市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
那一年省委張書記到銅州市參加對外招商貿易洽談會,順便到范家灘開發區視察,當時范家灘的三通一平基礎工程剛剛開始動工,施工機械的轟鳴震耳欲聾,到處彩旗飄飄,施工人員如蟻如潮,一派大幹快上如火如荼的熱鬧景象。省委張書記經歷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大轟大鬧的大躍進,那個年代千軍萬馬戰天鬥地的大場面至今在他的腦子裡印象深刻,此時看到這種場面,一種懷舊的激情油然而生,感慨之餘,欣然命筆,寫下了"天順、人順、交通順,苦幹、實幹、加巧幹"這樣一幅對子不是對子、詩歌不像詩歌、順口溜不像順口溜的條幅贈與銅州市領導作為勉勵。
洪鐘華作為長期在領導崗位上工作的官員,耳濡目染難免沾染一些官場上的壞習氣,拿到這幅題詞,他非常高興,本能地就要做些什麼來報答省委張書記對銅州市工作的肯定和支持,靈機一動,決定把"范家灘"這個擁有數百年曆史的老地名改成"三順灘"。洪鐘華提出這一動議之後,萬魯生不太贊成,那時候他剛剛調到銅州市擔任代理市長,還沒有經過市人大轉正。為了表示自己是一個有點獨立見解的人,所以裝模作樣地和洪鐘華較勁,他倒不是不贊成改名字紀念省委張書記為新開發區題詞,而是不贊成叫"三順灘",他說應該叫"三幹灘",因為省委張書記的題詞裡落腳點還是"三幹"。洪鐘華跟他在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上辯論了一陣,黨政一把手各抒己見,各有道理,其他領導誰也不敢表態支持誰。洪鐘華讓萬魯生攪得沒法,就說萬市長只要能把"三幹灘"三個字連著念上十遍不念錯,他就同意萬市長的意見,把范家灘的老名稱改成"三幹灘"。萬魯生說:"我念一百遍也沒問題。"說著就開始用那一口膠東話念"三幹灘"、"三幹灘"、"三幹灘"……唸到第五遍的時候就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出血。與會人員哈哈大笑,於是洪鐘華得勝,范家灘正式更名為"三順灘"。過後洪鐘華又專程向省委張書記求了一幅"三順灘"的題字,在三順灘最高的坡上豎了一座花崗岩石碑,用鎦金大字鐫刻上了省委張書記親筆題寫的"三順灘"三個大字。更名之後,老百姓大為反感,有人把三順灘叫三孫子灘,更有人直接稱之為馬屁灘。
洪鐘華、萬魯生陪著省委張書記、秘書長來到了"三順灘"之後,準備先到刻著"三順灘"三個大字的石碑前鳥瞰整個開發區的全景,也讓張書記就近感受一下自己題詞成為地名並刻成碑文的成就感。隨同的記者們紛紛搶到那塊銘刻著"三順灘"大字的石碑前面架起設備準備拍照、攝像。趕到石碑前面注目一看,所有記者都傻眼了,此時洪鐘華、萬魯生陪著張書記也來到了石碑跟前,官員們順著記者們的眼光朝石碑上仰望一個個都驚成了泥雕木胎:原來鐫刻著"三順灘"三個大字的花崗岩碑刻上,被人用紅色油漆刷上了三個工工整整的新魏體大字"馬屁灘"。
各位領導面面相覷,一個個臉紅脖子粗,脖子上頂的那張臉頓時變成了剛從豬肚子裡掏出來的新鮮豬尿脬。張書記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哈哈一笑說:"怎麼了?走啊,到開發區裡面看看吧。"說著率先上了車。洪鐘華和萬魯生也狼狽不堪地跟到了車上,誰也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有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有人都大為掃興,心裡惴惴不安。
市長萬魯生早上起來跑到銅州賓館吃了兩個煮雞蛋,喝了一碗鮮豆漿,又經受不住汪清清的推介,吃了兩塊剛剛出鍋的豌豆黃。這些東西發酵後極易產生氣體,在下水道里發酵產生的氣體叫沼氣,在萬魯生市長的肚子裡發酵產生的氣體就叫屁。萬魯生肚子裡裝了一肚子由豆漿、雞蛋和豌豆黃髮酵出來的屁,守著省委張書記不敢放,他不知道這是一個響屁還是悶屁,如果是悶屁還好說,萬一放出來是個響屁,那就太難為情了。憋得難受,他想請假,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不能說"張書記,請少候我去放個屁回來再接著說",不請假直接離開張書記專門去放屁,那也會讓人覺得怪異,好好的正介紹情況呢,突然跑到一邊站一會兒偷偷把屁放了回來再接著講,張書記肯定會覺得他神經不正常。萬魯生嘴上忙著講話介紹情況,下面還得暗暗夾緊肛門,防止洩漏,精神不集中,介紹開發區情況的時候,幾次三番把"三順灘"說成了"馬屁灘"。洪鐘華又急又氣恨不得在他那肥屁股上踹一腳。
返回的路上,又鬧出了讓銅州市領導更丟面子的事情。視察"馬屁灘"草草結束,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所以返回市區的時候還沒到下班時間。正常情況下這個時段不會塞車,而且有交通警察控制領導途經道路的紅綠燈,塞車就更不會發生了。然而,張書記的車從市委市政府大院前面的大道上通過的時候,街道上的車輛卻非常多,剛開始這種現象還沒有引起銅州市領導的重視,走著走著他們便發現情況不太正常。街上所有行進的車輛都走得非常緩慢,好像今天大家都特別悠閒,開車上街不是為了趕路,而是為了散步,而且專門集中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門前散步。儘管是省委書記的車隊,但張書記乘坐的終究是汽車而不是直升飛機,不可能從這些慢悠悠在大街上閒逛的汽車腦袋頂上飛越過去,只好跟在這些汽車的後面慢慢行進。走著走著街上的車忽然慢慢停了下來,這些車好像突然間都壞了,停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門前就是不動,情況變得越來越詭異,坐在省委書記車上的保衛人員也開始緊張起來,站了起來,緊張地用對講機跟前面的警車對話,詢問情況。
為省委書記開路的警車也被擠在街中間動彈不得,警察跳下車開始疏導交通,這種交通根本沒法疏導,前面的車不動彈,後面的車就動彈不了,如果要真正疏導成功,就必須從最前面那臺車做起,可是車擠車警察跟警車都過不去,即便過去了要找到滯留車輛的根子也非常艱難,車子是活動的,位置速度方向每一分鐘都在變化,所以要真的想找到製造這場非正常塞車的罪魁禍首並不是馬上就可以辦到的事情。
警察讓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搞得手忙腳亂、暈頭轉向。那些堵在街上的汽車突然紛紛從車窗裡掛出了用各種布條和紙張製作的標語:"抗議市政府強徵停車年費"、"市政府強徵停車年費違法"、"無能書記、無能市長掏市民腰包可恥"、"納稅合理,徵費違法"、"領導要政績,市民來埋單"……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洪鐘華、萬魯生這些地方官員慌了手腳,洪鐘華、萬魯生已經顧不上在省委書記面前裝洋蔥扮大蒜了,用手機拼命給公安局下命令,讓他們趕緊派人前來驅散這些鬧事的車輛。萬魯生真的急了,用膠東話連連怒罵"奶奶個熊",也不知道他是在罵這些開車的群眾還是在罵公安局長。其實,這個時候調動多少警察也沒用,那麼多車堵塞了交通,警車根本進不來,除非警察調來拖車把所有汽車都拖走,那顯然是不可能的,銅州市既沒有那麼多拖車,拖車也無法進入老百姓用汽車組成的包圍圈。
張書記倒是非常鎮定,坦然自若地坐在座位上朝車窗外面觀望著,嘴唇不時翕動著,正饒有興致地默唸那些標語。秘書長非常緊張,站在他身旁嚴密關注車窗外面的情況,他反而把秘書長按到了座位上。保衛人員也非常緊張,坐到了省委書記身邊靠車窗戶的那一邊,作出了忠心耿耿寧可獻身也要保護省委書記的架勢。張書記附著秘書長的耳朵悄聲說:"別緊張,這是市民群眾向銅州市委市政府提意見,把我們的車堵在這兒純屬偶然,是巧合,沒關係,一會兒就過去了。"
秘書長對洪鐘華說:"你們這是怎麼搞的嗎?還待在車上幹嗎?下去做工作啊。"
洪鐘華和萬魯生這才想起來此時確實應該下車向群眾做做工作,便讓司機開車門。省委的司機不聽洪鐘華和萬魯生的招呼,不開門:"不行,不能開門,情況沒有查清之前門不能開,這是規定。"
洪鐘華和萬魯生尷尬透了,僵僵地站在車門前下車不行不下車也不好,腦袋在省委張書記和秘書長之間轉來轉去,活像兩隻剛剛從海水裡爬上岸正在觀察有沒有天敵的企鵝。萬魯生更為狼狽,一路上忙著給張書記介紹銅州市社會經濟發展取得的偉大成就,憋了一肚子屁一直沒工夫放,本來想上了車之後很快就能回到賓館,回到賓館之後再痛痛快快地一放了之,沒想到車被這些鬧事的老百姓擠在這裡動彈不得,屁就像大雪球,在肚子裡來來回回地亂滾,肚子膨脹得活像即將破裂的大氣球,萬魯生拼命地憋著,如果這會他夾不住,發生洩漏事件,如果再是個響屁,那不但是對張書記大不敬,當著滿車的人他這個市長的面子也就丟盡了,而且,大家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會把他罵死,因為,誰在密閉的空調車裡,也承受不了一個積攢多時的臭屁的摧殘。萬魯生恨不得就地找個楔子把自己的那個地方楔起來,可惜的是並沒有楔子,即便有楔子,他也不敢在省委書記面前脫了褲子做那種事情。他回到座位上,拼命夾緊兩腿收縮肛門括約肌,企圖卡住出口。
省委張書記看到萬魯生臉色蠟黃,額頭冷汗滾滾,神情呆板,瞪了他一眼說:"緊張什麼?"
萬魯生咧咧嘴想奉送給省委書記一個微笑,結果作出來的表情比哭還難看。省委張書記瞪了他一眼把臉轉向車外,忽然喊了起來:"好了好了,動了,動了。"果然,外面的車紛紛把標語扔到了街上,車流猶如解凍的冰河,開始慢慢朝前蠕動,很快就像破開冰封的洪水嘩啦啦地一瀉如注順暢流淌起來。前導的警車也隨著車流朝前開動,接著張書記的車也開始啟動緩緩前行了,車上的人總算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萬魯生市長腦子一走神,精神一鬆懈,肚子就像扎破了的車胎,氣體一下子全都躥了出來,不是悶屁,也不是響屁,而是一個水屁,液體和氣體一起擠了出來,把萬魯生的褲衩都給濡溼了。頓時,密閉的車廂裡臭氣熏天,人人蹙眉抽鼻子,目光睖睃著開始四下尋找肇事者。萬魯生急中生智,眼神誇張地在車裡所有人的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帶動著所有人的視線牢牢地定格到了洪鐘華的臉上。洪鐘華洞悉他這偷著放屁賴別人的伎倆,微微一笑,鎮定自若地半開玩笑道:"各位領導都別看我啊,我們萬市長就是這種人,屁大個事都要刨根問底查清楚。"
萬魯生做賊心虛,不敢當著省委領導的面跟洪鐘華較真,只好覥著老臉嘻嘻哈哈地陪著大家哈哈大笑:"是啊是啊,說到底不就屁大個事嗎。"
省委秘書長嘻嘻哈哈地說:"事不大,味太大,快把車窗打開透透氣,也不知道誰的腸子爛了還是下水道壞了,怎麼這麼臭。"
秘書長髮話,秘書和隨車的保衛人員連忙打開了車窗戶,車裡的人都湊到車窗跟前換氣,一個個活像剛剛被搶救上岸的溺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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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要接待省委書記,有重要接待任務,市府車隊的司機除了幾個領導同志的專車到賓館接送領導以外,其他司機都老老實實在值班室待命,誰也不敢像往常那樣找個藉口就亂跑。這個時候找藉口也沒用,市委、市政府辦公室給車隊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藉口擅離崗位。司機們待在值班室裡不外乎辦三件事:打牌、看電視、吹牛聊天。
最近一段時間可供司機們當瓜子嗑的話題太多了。省委書記到銅州市視察、魏奎楊的鉅額財產、持續不退的高溫天氣,還有就是挖掘出一個鉅貪的那場車禍。這些司機長年累月在領導身邊提供服務,領導不經意間漏出來的隻言片語往往就能成為他們議論的重大話題。有的司機和領導處得極好,私人感情已經越過了上下級之間的界限,結成了領導喝酒他幫忙、領導吃飯他端湯、領導洗澡他搓背、領導泡妞他站崗的鐵哥們兒。當然,能夠和領導建立這種雖然權利義務不對稱卻也夠鐵夠硬的親密關係的,大都是那些專車司機,開值班車的司機除非特別機靈,特別會來事,特別富有犧牲精神,一般情況下很難把自己同領導的關係上升到那個層面。
不管是專車司機還是值班司機,都得整天圍著領導或者機關幹部轉,所以內部消息極多、極快。今天由於有重要接待任務,司馬達之類的專車司機這陣都在銅州賓館待命,不在值班室,剩下的都是開值班車的二流司機。這些司機由於物質和精神上都比專車司機缺少領導的關懷,難免心理不平衡,平時胡吹的時候多多少少還顧忌那些專車司機給領導耳朵眼裡灌私話,這會兒眼前少了可能向領導傳話的專車司機,所以聊天的時候話說得也就更加開放一些。
魏肉醬現在是熱門話題,隨著事情的發展這個話題持續發燒,不管聊什麼內容,最終不知怎麼搞的,話題都得繞回到魏肉醬身上。今天司機們研究的主題是,據說市紀委那個煙焦油味道能飄出十里地的單立人書記已經開始對宏發建設開發總公司組織審計調查了。
"這裡頭肯定有貓膩,說不定還能查出更大的貪官呢。這事是明擺著的,哪有政府下文件要老百姓給一家企業交費的道理。"開值班大巴、專門接送市政府普通幹部上下班的司機老楊說。
"查個屁,人家早就把賬做好抹平了,查也查不出什麼名堂,現在的人腦子都不是白給的。"開值班越野吉普車、專門負責接送市領導越野狩獵瀟灑的司機老張說。
毛毛雨向來是這種場合這種話題的熱心參與者,他說:"不管能不能查得出來、查得清楚,有人查就說明我們銅州市的領導也不都是昏官。不過,可別忘了,宏發公司的總經理是誰啊,所以,這件事情肯定是半途而廢。"
驚歎號問:"我靠,總經理是誰?"
毛毛雨:"市長老婆啊。"
聽到這話誰都不再吭聲了,誰都怕這話說得太深入,傳到萬魯生耳朵裡。
老張說:"現在哪有昏官,昏了還能當上官?一個個都明白得很,礙著誰的利益都不會讓份兒,都知道給自己漲工資謀福利。你們收沒收到這樣的信息,我念出來你們聽聽啊:我是主人你是僕,你漲工資我受苦,我是主人你是僕,你坐專車我走路,我是主人你是僕,我流血汗你享福。"
老張唸完這條信息,司機們齊聲叫好,讓老張轉發給他們,他們再給別人轉發。於是老張便開始給這幫司機轉發信息。第二天,這條信息就轉到了市委書記洪鐘華的手機上,這是後話。
驚歎號從當司機到當車隊隊長,在車隊幹了半輩子,對於司機們研討的各種話題已經有些麻木。他知道,這幫人說歸說,也就是圖個嘴上痛快、心裡舒服,多多少少還有一點顯擺,實際上見了領導就一個個都變成了模範公民外加優質服務員,巴不得哪一天把領導伺候高興了給自己扔一個麵包圈。所以,對於司機們的話,他向來是似聽非聽,用"我靠!"來表達驚訝、不驚訝、肯定、不肯定種種同向或逆向的意見。
可是,毛毛雨突然說出來的一句話讓他怦然心動,心驚肉跳,馬上把注意力從電視正在上演的肥皂劇上拉回到現實當中:"我靠,車軲轆什麼地方惹著你了?"
這幫司機不知道怎麼又把話題拉回到了這場車禍的製造者車軲轆的身上。毛毛雨鬼鬼祟祟地通報了一個令所有人大驚失色的最新消息:據消息可靠人士透露,出車禍的時候開車的是車軲轆,而不是他的司機葫蘆。司機們都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市裡有明確規定,不準處級以上幹部駕駛公車,司機如果把車交給處級以上幹部駕駛,不管這個幹部有沒有駕駛執照,不但要嚴肅處理開車的領導幹部,還要比照將車交給無照人員駕駛處理司機。其實關於車軲轆駕車導致車禍的傳言現在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只不過凡是知道驚歎號和車軲轆關係的人都不會當著他的面說出來。今天毛毛雨吹得興起,一時忘了照顧這層關係,便把事情捅到了驚歎號面前。
驚歎號連連追問:"我靠,你這話是從哪聽來的?"
毛毛雨正說得痛快,讓驚歎號這麼一問,才猛然覺醒自己的嘴招惹是非了。不過話已經說出來了,此時收回已經來不及,人家也容不得他收回了,不說出個所以然來驚歎號這位車軲轆的連襟、車隊隊長、自己的頂頭上司肯定不會不了了之的。毛毛雨眼珠子轉了又轉,只好用交警隊來打馬虎眼:"咳,這種事情誰敢自己胡編亂造?還不是交警隊的人傳出來的消息,說這件事情正在查,只不過是懷疑,還沒有最後定案呢。"
驚歎號窮追不捨:"交警隊?交警隊誰說的?"
毛毛雨說:"交警隊都這麼說,不信你可以打電話落實一下,他們把車軲轆的司機,就是那個外號叫葫蘆的駕照都扣了。你也別刨根問底了,我告訴你吧,這件事情是魏肉醬的司機揭發出來的。"
驚歎號本能地替車軲轆拆解:"我靠,魏肉醬的司機知道什麼?我靠,他當時摔得稀裡糊塗暈頭轉向,怎麼可能看得清楚是車軲轆開車?淨瞎胡扯呢,我靠!"
驚歎號是領導,而且是頂頭上司,毛毛雨不敢再固執己見,馬上見風使舵:"誰說不是了?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才替車局長打抱不平呢。"
封住了毛毛雨那張臭嘴,驚歎號暗暗心驚。如果車真的是車軲轆開的,即便交警隊不會把他怎麼著,紀委也饒不了他。想到這兒,驚歎號心裡怦怦亂跳,連忙跑到值班室外面給車軲轆掛電話通風報信。
3
用不著驚歎號通風報信,車軲轆已經察覺到危險正在漸漸逼近自己。這天一上班葫蘆就找到他向他報告了一個讓他極為震怒的消息:笑面虎衛駿正式通知葫蘆,由於葫蘆的駕駛執照被交警隊扣了,他已經沒有開車的資格,所以局裡決定解聘他,請他自謀出路。銅州市一般的行政局、處的辦公室都是綜合性辦事機構,局裡的雜事能集中的都集中在局辦公室管理,除了正常的辦公室文秘、行政、接待業務以外,財務、人事、後勤等等都歸攏到局辦公室,所以衛駿有權解聘像葫蘆這樣的外聘司機。
"他媽的,衛駿真夠狠,不但把我開了,連這個月的工資都不給我,說我這個月沒開車,司機不開車就等於沒上班。車局長,你可得幫幫我,不然我就完了,現在滿大街都是揣著駕照找工作的司機,不能在這兒幹了,我怎麼辦?"葫蘆說到這兒聲音裡帶了哭腔。
車軲轆聽了葫蘆的話渾身的血液刷的一下湧上了顱頂,太陽穴嘣嘣跳著活像在敲鼓點,起身他就要去找衛駿算賬。他已經走到門口了,葫蘆為了給他的怒火上再加一瓢油,又說了一句:"哼,表面上他是辭退我,實際上他是衝著你車局長來的。"葫蘆這句話有如一根冰棍直接插進了車軲轆的心裡,雖然難受,倒也冷卻了他的火氣。他站在門口想了一想又退了回來。葫蘆說得不錯,整葫蘆是假,整他車軲轆才是衛駿的真正目的。想到葫蘆被辭退這件事情背後可能隱藏的陰謀,葫蘆插進他心裡那根冰棍頓時融化成一攤冰水,他的心被這攤冰水浸得冷森森地發僵發硬。他忽然想通了一個道理,衛駿那種笑面虎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利益或者現實的危機,絕對不會面對面地得罪葫蘆這樣一名司機,至少他怕把人得罪狠了人家從他背後拍磚頭。反過來說,衛駿根本就不會把葫蘆這樣一個外聘司機放在眼裡,他這麼做的目標是車軲轆。試想,如果真的把葫蘆逼急了,葫蘆會做出什麼事?如果葫蘆還在民政局開車,他會顧及到自己的利害而替車軲轆隱瞞事實真相,既保護了車軲轆也保護了他自己。如果他被趕出了民政局,不再是局機關裡的司機,那他也就不再受市紀委有關規定的約束,為了儘快拿回駕駛執照另謀生路,他什麼事情都會幹的。
車軲轆讓衛駿的老謀深算震撼了,衛駿那笑眯眯的瘦臉後面隱藏著的心機,車軲轆自嘆不如。車軲轆迅速權衡了利弊得失,明白了一點: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找衛駿討說法,即便他去找衛駿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因為,衛駿這麼做之前,不可能不考慮車軲轆的因素,既然衛駿敢這麼做,那他就一定會有充足的理由來抵擋車軲轆。說不定他正好希望車軲轆主動找他,從而按照他的佈局把事情鬧得讓車軲轆下不來臺。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穩住葫蘆,而不是找衛駿扯皮吵架。車軲轆冷靜下來,對葫蘆說:"怕什麼?有我在你擔心什麼?他讓你走你就走啊?民政局又不是衛駿他家的。這樣,你先別理會他,每天照樣來上班,照樣畫考勤,他不讓你畫你也畫,先拖一段時間再說。"
葫蘆為難地說:"這怎麼行?人家已經通知小車班了,把我的值班室鑰匙都收了,我現在上班都沒地方待。"
車軲轆教他:"怎麼能沒地方待呢?就待在衛駿的辦公室,他如果趕你你就跟他吵跟他鬧,就說是車局長讓你來上班的。"
葫蘆遲疑不決地問他:"這樣行嗎?"
車軲轆說:"有什麼不行?我是常務副局長,他是辦公室主任,你說應該誰說了算?我讓你這樣做,不是讓你耍賴裝可憐,我最近抓緊催他們配車,車買回來了,他們沒有理由長期在那兒封著,不行我就直接把這件事情鬧到上面去,我就不相信他們有本事把車封一輩子。我一旦把車要出來,總得有人開吧?除了你別人我不要,到時候看衛駿狼狽還是你葫蘆狼狽。還有,他不給你開這個月的工資也是沒道理的,現在先不提這事,如果真的不在這兒幹了,你就起訴他們欠薪,我通知報社、電視臺都來採訪你,到時候我給你做證明,讓他們都上電視曝曝光。"
葫蘆在車軲轆的鼓勵支持下,又來了精神,信誓旦旦地說:"沒問題,只要車局長支持我,我就啥也不怕。那件事你放心,不管我在不在這幹了,我都不會承認的,承認了我自己倒黴,這個道理我懂。說實話,即便不在民政局幹了,我也饒不了衛駿那個王八蛋,我遲早非得給衛駿腦袋上拍磚頭不可。"
車軲轆嘿嘿一笑說:"現在還沒到那個程度,真到那個時候了,別說你,我都得給他後腦勺上狠狠拍一磚,不拍死他,把他拍傻就行了,看看大傻瓜衛駿還怎麼害人。"
兩個人憧憬著用磚頭把衛駿拍成傻瓜之後的情景,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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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張書記到銅州市視察、調研提前結束了,原計劃在銅州市待兩天,結果第二天張書記就離開了。這一回張書記前來視察,銅州市人民抓緊機會把他們的市委書記和市長鬧了個灰頭土臉,顏面盡失。
那天從"馬屁灘"回來的路上遭遇老百姓別具一格的抗議活動反對徵收停車年費。好容易回到了賓館,從賓館大院外頭的巷道里突然又鑽出來一幫老弱婦孺,亂七八糟地堵在賓館大院門口,為首的兩個白髮蒼蒼的老嫗高高舉著一沓紙放聲喊冤:"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
賓館的保安和公安局派過來的警察面對這種情況也愣了,如果不是張書記的車被堵在跟前,他們還可以採取行動把這些人弄走。省委張書記就在車上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老弱婦孺,銅州賓館的保安和公安局的警察們誰也不敢在省委領導眼前動武對付這些老弱婦孺。幾個便衣警察衝過去好言好語地勸說、阻止這些人,還有一個警察擠進人叢要搶他們高舉在手裡的上告材料,結果反而陷入了那些老弱婦孺的包圍之中。老太太們用殘缺不全的牙齒毫不留情地咬那個警察的胳膊,老大爺揮動老拳實實在在地朝那個警察身上招呼,連腳底下稚氣的孩子也奮起反抗,訓練有素地用稚嫩的胳膊抱住警察的大腿撕咬。
別的警察看到自己的同志陷入重圍,便衝進去解救,撲上去手腳並用地扒拉、撕扯那些抗議示威的老弱婦孺。這些老弱婦孺轉身又開始對付企圖衝破重圍的警察,眼看著這場示威就要演變成一場群毆、混戰。張書記也待不住了,臉色極為嚴肅,對洪鐘華和萬魯生說:"你們下去處理,絕對不允許對人民群眾動武。"
洪鐘華、萬魯生狼狽不堪地跳下車,跑上前去勸架。見到車上的市領導下來了,纏鬥在一起的示威者和維持秩序者都自動歇手,被老弱婦孺們圍在人群中間的那個警察丟盔棄甲地從人叢的縫隙中鑽了出來,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大簷帽也不知道丟到了什麼地方。洪鐘華連忙自報家門:"各位叔叔大爺、大媽大嬸,還有小朋友,我是市委書記,咱們銅州市的第一負責人,你們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麼意見建議可以通過正當途徑、正式渠道表達嘛,何必鬧成這樣。現在我親自來聽取各位的意見,有什麼意見,你們直接向我提好不好?我們不要堵在這裡,影響省領導的工作好不好?"
其實這幫老百姓沒有人不認識這位胖子就是市委書記,因為任何地方的市委書記都是當地電視臺的明星,上鏡率在全市排名第一,上鏡率在地方電視臺跟官員的職務成正比,這是各個地方電視臺不成文的規則、尺度。把那一沓上訪材料緊緊摟在懷裡的老太太在幾個老頭和小孩子的保護下躲在人叢後面說:"我們要把材料直接交給省領導,你們這些人我們不相信,我們的事情已經找了你們無數次,拖了三年多,到現在還沒有解決,再找你們還有什麼用?我們都是老百姓,我們沒有任何惡意,我們相信省委,相信省委領導,不相信你們這些地方官。"
洪鐘華尷尬透了,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面,眼前這些上訪者都是老弱婦孺,打打不得,勸又勸不動,他更不敢去請張書記出面解決這件事情,滿肚子怒火集中到了賓館警衛身上。可是省委張書記就在後面車上盯著,他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對賓館的警衛人員怎麼樣,氣得狠狠地瞪著他們,眼光就像兩把刀子,恨不得就地把這些辦事不力的下屬給騸了:"你們真行,你們真行……"洪鐘華翻來覆去地說這句話,氣得兩隻手都抖了起來。
這時候張書記從車上走了下來,面前的百姓馬上就地跪倒,有的人還哭了起來,省委張書記面對這樣的局面也是手足無措,他只能儘量把面前能夠得著的人從地上攙扶起來。那位高舉著上訪材料的老婆婆此時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來,把手裡的材料直接交給了張書記,然後深深給張書記鞠了一躬:"省委張書記,很對不起,我們不應該耽誤您的工作,也不應該影響您的休息,我是一位退休小學老師,我代表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老百姓向您道歉,請您原諒我們的冒犯,但是也請您體諒我們,我們確實沒有辦法。"
張書記說:"請你們站起來說話,我們是人民的公僕,不是封建官僚,哪有主人給公僕下跪的?如果你們不站起來,我就沒辦法聽你們的意見。"
跪在地上的人們遲疑不決地站了起來,還是那位退休教師說:"省委張書記,我們不說什麼了,該說的我們都寫在材料裡了,我們也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我們現在就告退,謝謝您,謝謝您了。"說完,又給張書記鞠了一躬,其他人也跟著鞠了一躬,然後扶老攜幼慢慢散去了。
張書記在門口沉思著什麼,洪鐘華忐忑不安地檢討:"張書記,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請您批評。"
張書記微微一笑說:"我沒有發言權,因為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種場合根本輪不著萬魯生說話,萬魯生狼狽不堪地站在一旁,洪鐘華提醒張書記:"張書記,天氣太熱了,我們還是上車吧。"
張書記說:"我們才在外面待了多大一會兒就受不了了?這些老百姓不知道在這兒等了我們多久,你們看看這地上。"
大家這才注意到,在剛才那些老百姓跪過的地方,水泥地面溼淋淋的,顯然這是那些百姓身上流下來的汗水。洪鐘華覺得如果自己這個時候再不說些什麼,那就根本交代不過去了。便說:"張書記,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我們請求處分。"
張書記說:"我看我們還是別上車了,已經到賓館門口了,索性散散步,邊走邊聊聊情況好不好?"
於是大家陪著張書記一起朝賓館走。張書記問道:"剛才這些群眾你們應該知道是什麼人吧?"
洪鐘華首先作檢討:"實在對不起張書記,我們的工作沒做好,責任全在我們,回頭我會向上級作出書面檢討,並請求上級給予處分。"
張書記說:"過去我們常說,不平則鳴嘛。群眾見到有上面的領導來了,當面向領導鳴不平這沒什麼,你也不要覺得這個問題有多麼嚴重,美國總統還動不動讓人家扔臭雞蛋呢,相比之下我們的人民客氣多了,哈哈哈……"
張書記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還能豁達地笑出來,讓銅州市兩巨頭既敬佩又寬心。洪鐘華連忙說:"不管怎麼說,還是我們的警衛工作沒有做好,應該檢討,上級給我任何處分我都心甘情願。"
張書記說:"我可提醒你們,我們的警衛工作可不是針對人民群眾的啊。"
萬魯生連聲表態:"那是,那是。"
張書記說:"我剛才問你們的是,這些群眾到底遇到了什麼困難?"
萬魯生搶著說:"這我知道,這些人都是馬屁……三順灘的農業戶,前年建立三順灘開發區,搞城市化建設,對那裡的農業戶進行安置的時候,市政府盡力而為,根據國家相關規定,參照省有關城市化進程中對農民戶的安置政策,採取的總體原則是就高不就低。由於我們制定的政策相對優惠,所以當初大家都很滿意,籤合同的時候沒有任何阻力,人也都進了政府安置的週轉房。可是過後政府財政上遇到了一些困難,有一些合同規定的條件暫時沒有滿足,主要是補償金不到位,還有一些群眾至今住在臨時搭建的週轉安置房裡。群眾不滿意,有意見,已經鬧了一陣子了,對市委市政府的工作造成了很嚴重的干擾,我們一直在積極做工作,今天他們不知道怎麼找到這兒來了。這些老弱婦孺都是他們專門選派出來的,集體上訪男性青壯年不出面,就讓這些老弱婦孺出面,有時候鬧得我們確實寢食難安啊。"萬魯生說到這兒的時候,一臉苦相,活像賭博輸了錢又被老婆趕出門的倒黴蛋。張書記看著他這副德行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洪鐘華看到張書記好像並沒有生氣,連忙說:"在三順灘農民的安置問題上,我們當初的設想是很好的,群眾也是滿意的,關鍵的問題是後來財政支持沒有到位,主要責任在我們市委市政府,群眾沒有錯。"
張書記聽了洪鐘華的話連連點頭:"嗯,有這個態度就好,問題出現了可以慢慢解決,關鍵是要有正確的態度,不能動不動就把人民群眾看成刁民,還是那句話,只有犯錯誤的領導幹部,沒有犯錯誤的人民群眾啊。"說著把剛剛接過來的請願書遞給了洪鐘華:"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份材料你們自己處理吧。"洪鐘華連忙雙手接過了那份材料。其實同樣的請願材料洪鐘華已經看過多次了,也作過多次批示,但是沒用,財政沒錢。這一回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拖了,這件事情處理完以後,一定要給省委寫一份專題報告,挽回因為這件群訪事件給市委市政府造成的負面影響。洪鐘華鄭重其事地把那份材料摺好裝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一路上經歷了這麼多是是非非,雖然提前結束了對三順灘的考察,可是趕回賓館的時候已經大大過了吃飯時間。接待處處長汪清清焦急不安,站在賓館門廳裡一個勁看手錶,想打電話問問萬魯生怎麼回事,又不敢打,怕影響萬魯生向省委張書記彙報工作。忽然看到省委書記和各位領導步行回來了,大吃一驚,匆匆朝守候在門廳前面的服務員吩咐了一聲:"快鼓掌歡迎!"然後便連跑帶顛地迎上前去。
張書記仍然是那麼一副平和、從容的神態,還主動伸出手跟汪清清握了一握,道了一聲辛苦。汪清清也連忙問候省委張書記辛苦了。轉臉看到市領導一個個灰頭土臉,表情僵硬,汪清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驚訝地把那張櫻桃小嘴張成了一個正在朝外面擠蛋的雞屁眼。她的身後,熱情洋溢的服務員們站成兩排,呱呱呱地鼓掌迎接省委張書記視察歸來。
當天下午張書記再也沒有提及上午發生的事情,按照原定日程安排參觀了銅州市引以為傲的銅箔工藝美術加工廠、銅城江濱風景帶、銅州市火焰高新技術開發區等等。日程很緊,張書記馬不停蹄,儘管非常疲勞,仍然興致盎然。到了晚上,洪鐘華已經回到了家裡,卻突然接到省委秘書長的電話,告訴他張書記因故提前結束對銅州市的考察調研,第二天上午就要離開。洪鐘華心頭大震,想問一聲為什麼,卻沒有勇氣張口,秘書長也不多說,扔下一句:"你們通知一下市裡的領導同志,明天都到賓館送送張書記。"然後便掛了電話。
洪鐘華趕忙讓市委秘書長把張書記提前結束對銅州市考察調研的消息通知給每一個市級領導,要求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到銅州賓館會合給張書記送行。洪鐘華這天晚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今天經歷的一切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他真希望自己現在正在夢境當中,他狠狠掐了大腿一把,想證實自己確實就在夢中,結果卻掐錯了大腿,老婆"噢"地一聲慘叫之後問洪鐘華:"老不正經的,這麼晚了不睡你掐我幹嗎?"洪鐘華苦笑,翻過身去不無遺憾地想:可惜啊,不是在夢裡。
第二天一大早銅州市的領導們紛紛聚集在銅州賓館送省委領導。省委張書記和銅州市的領導同志合影留念,然後又和銅州接待部門以及賓館服務人員合影留念。照完相,張書記在各級領導的簇擁下朝外走,汪清清拿了一個精緻的貴賓留言簿請張書記題字,這是作為接待處處長的汪清清必須完成的一道程序。市委市政府規定,凡是到銅州市來的貴賓,比方說國內外著名專家學者、重要領導人等等,都要請他們在貴賓留言簿上簽字留言,以作為銅州市永遠的紀念。
秘書長攔住了汪清清:"算了吧,張書記馬上就要上車了,時間來不及了。"
汪清清非常尷尬,漲紅了臉進退兩難。張書記卻走過來接過了汪清清手裡的留言簿說:"別白跑一趟,還是給銅州市的同志寫兩句話吧。"
張書記親自解圍,汪清清大為得意,大為感動,連忙筆墨伺候。張書記不用毛筆,直接用簽字筆在貴賓留言簿上刷刷刷寫了一通,然後把留言簿還給了汪清清。張書記題字的時候,市領導夠資格的都湊過去觀看,張書記寫的是:"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繫,利為民所謀,努力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與銅州市領導共勉。"
張書記留下那一幅與銅州市領導共勉的題字離開了銅州。送走了省委張書記,洪鐘華一點也沒感到輕鬆,張書記那幅題字一直在他眼前晃動,他覺得那幅題字就像張書記在不停手地接連不斷地扇他大耳光。萬魯生卻把張書記的題詞當成了成就,得意洋洋地到處吹牛:"省委張書記可是輕易不給任何人、任何單位題字的,這一回對我們銅州市格外照顧,不但在貴賓留言簿上籤了字,還為我們銅州市領導題了詞,這就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肯定和最大支持啊。"
聽到他這麼說,洪鐘華真想罵他一聲"弱智",轉念想到萬魯生絕對不會是"弱智",弱智怎麼可能當市長呢?他這是厚著臉皮裝瘋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