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星期六下午3點
我們再次回到迪拉特家的客廳,迪拉特小姐把我們留在那裡,到書房的叔叔那裡去了,班斯隨即展開他的工作。
“德拉卡先生,為了不讓你母親擔心,我們才請你到這裡來探究一些事情的。你今天早上在羅賓死前,曾到這裡來過——這我們剛剛已提過了——不知道你還有沒有什麼要告訴我們的?”
德拉卡在暖爐前面坐了下來,他好像很慎重地思考這件事,所以沒有馬上回答。
“你到這裡的時候,”班斯接下去道:“大約是9點半,是去找亞乃遜先生的。”
“是的。”
“你走過射箭場,從地下室的出入口出去。”
“我一直都是走這條路的,不必再多繞外面那一段路。”
“但是,今天早上,亞乃遜先生不在家。”
德拉卡點點頭。“他去學校了。”
“因為亞乃遜不在,所以你就在書房坐了一會兒,和迪拉特教授聊了聊有關去南美的天文觀測隊的事情。”
“王室天文學會為了實驗愛因斯坦的偏差理論而專程跑到南美去。”德拉卡說明著。
“你在書房停留了多久?”
“不到30分鐘。”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下去射箭室,翻閱一本雜誌。那上面有關於西洋棋的問題——最近有夏比洛和馬歇爾的棋賽,我就坐在那裡研究這個問題——”
“等一下,德拉卡先生,”班斯的聲音中有掩不住的好奇。
“你對西洋棋有興趣嗎?”
“一點點。那太花時間了,西洋棋是種不太需要數學理論的遊戲,而且不具科學精神。”
“你認為夏比洛和馬歇爾的棋譜很難嗎?”
“與其說它太難,不如說它太沒意思。”德拉卡直定定地看著班斯。“只要動一著看似不需移動的棋子即可解決。答案相當簡單。”
“你花了多久時間?”
“約30分鐘左右。”
“也就是說,那已經是10點半了。”
“大概吧!”德拉卡在椅子上坐的更深,但是戒備的心理仍沒放鬆。
“當羅賓和斯帕林格進入射箭室時,你還在那裡吧?”
德拉卡沒有馬上回答,班斯好像沒有查覺到對方的猶豫不決,繼續說:“據迪拉特教授說,他們兩人大約是在10時左右來訪,在客廳坐了一會兒後,就到地下室去了。”
“斯帕林格現在人在那裡?”德拉卡的眼中充滿疑問,不斷地環視著我們每一個人。
“我們在此也是為了等待能否看到他本人。”凡斯答道:“西斯組長派了兩名部下去接他。”
他的眉毛揚了起來。
“啊!去接斯帕林格嗎?”德拉卡把胖胖的手指搭成金字塔形,眼睛緩緩地移向班斯的臉上。“你剛剛是問我有沒有在射箭室遇到羅賓和斯帕林格?是的,我曾碰見他們,正當我要回家的時候,他們倆剛好從樓梯下來。”
班斯在椅子上彎下了腰,腳向前伸直。
“他們兩人當時的樣子——我還是用比較委婉的字眼來說了——那看起來像不像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對於班斯的問題,德拉卡想了好一會兒。
“聽你這麼問,我才想起來。”隔了很久,他才說:“他們兩人看起來好像很冷淡。但是,我無法清楚的告訴你是什麼原因。因為他們兩人一進來後,我馬上就走了。”
“你剛剛說過你是從地下室的出口出去的,然後穿過牆邊的門,走到75街去。對不對?”
德拉卡躊躇著,沒有馬上作答。他故意裝作毫不在乎地說:“是的。在回去工作之前,我喜歡到河邊去散散步,我沿著河岸大道走,爬上馬車道,從79街繞到公園去。”
西斯對於他的陳述,好像有些懷疑,於是問道:“你曾碰到誰嗎?”
德拉卡惱火地回瞪他一眼,班斯趕忙起來打圓場。
“沒關係的,組長。如果有必要確認這件事的話,我們等一下再來印證好了。”然後班斯又面向德拉卡:“你在11點之前回到家,從正門進去的,是嗎?”
“是的。”
“你今天早上是否看到可疑的事情?”
“除了我剛剛講的外,沒有了。”
“你在11點30分左右,確曾聽到令堂的叫聲嗎?”
班斯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身體一動也不動,他的聲音隱忍著自己的情緒,這一點波及到德拉卡,使他略感吃驚。德拉卡從那張矮椅子上站了起來,盛氣凌人地看著班斯。他細小的眼睛閃著光芒,嘴唇哆嗦著。向前伸出的手稍微彎曲著。
“你想說什麼?”德拉卡的聲音尖銳而高昂:“我不是告訴你們我聽到了母親的叫聲了嗎?我母親為什麼要否定這件事,我並不知道。而且,我還聽到她在房裡走動的聲音,11到12點這段時間,我媽一直在她的房裡,我也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裡,你們無法證明這一點。至於我在幹什麼或是在那裡,這並不是你們該知道的。我不會回答。”
德拉卡發起脾氣來的樣子很可怕,西斯認為他是個危險人物,於是趨身向前。但是班斯並沒有動,仍舊繼續抽著他的煙,看不出來他有安撫對方的意思:“德拉卡先生,今天我們就請教到此。你也不要這麼激動,你母親的叫聲也許和兇案發生的時間沒什麼關係,我只是突然想到,隨口問問而已。”聽了這話,德拉卡好像用盡力氣般地坐回椅子上。
就在這個時候,迪拉特教授出現在客廳門口。他後面站著亞乃遜。
“怎麼了?”教授問道。“我聽到爭吵的聲音,特地過來看看。”教授冷靜地看著德拉卡。“你不要這樣就被嚇倒了,蓓兒才真夠受的呢!”
班斯站了起來,好像想說什麼似的,結果亞乃遜先生進來了,伸出自己的手指,指責德拉卡說;“你必須再學習自制的工夫,阿爾道夫。容易動怒是會縮短生命的。你不是一直在研究宇宙天空的事嗎?為什麼會為了這一點小事就動肝火呢?”
德拉卡氣喘噓噓。
“這隻豬——”他說道。
“德拉卡!”亞乃遜制止他:“人類其實都是豬,只是這些豬會站立而已……來,我送你回去。”說完後,席加特拉著他手腕,走下樓去。
“真對不起,吵到您了。”班斯向教授道歉著。“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失去了控制。當警察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過,我們還是要辦下去的。”
“是呀,但是能否請你們儘快結束呢?德拉卡。希望你們體恤蓓兒——要回去之前,我再和你們碰一次面好了!”
當迪拉特教授上樓去時,馬卡姆的眉頭緊皺,雙手交叉在後面,在房間走來走去。
“你認為德拉卡怎麼樣?”檢察官停在班斯跟前,問道。
“他不是一個快樂的人。不論精神或肉體上,他都有病,是個天生的說謊者,但卻非常的聰明——有一顆靈活的腦袋。德拉卡在非實用方面的推理能力相當的強。不過,也不能說,我們今天一無所獲。那個男子沒有勇氣說出他想說的話,他有所隱瞞。”
“可以這麼說,”馬卡姆有所存疑地回答:“一提到11點到中午的這段時間,他就變的很敏感。”
“我好象個俘虜般,被他盯著不放。”班斯說。
“不要以為這個男子對我們沒有幫助。”
“我也是這麼想!”班斯贊成道:“雖然說,到目前進行的不算一帆風順,但多少得到一些消息。那位易怒的數學大師給了我們許多有趣的推理線索。而且德拉卡夫人的態度也很奇怪。如果能夠知道他們兩人心裡的事,也許就有了破案的關鍵了。”
西斯大半的時間都顯的死氣沉沉的,只是冷眼旁觀整個事情的發展,一直到現在,他才燃起了鬥志。
“恕我直言,馬卡姆先生。我們只是徒然地在浪費時間而已,光是討論這些問題,能得到什麼實質的幫助嗎?現在重點應該放在斯帕林格那個人身上。只要我的部下找得到他,問題的核心也許就出現了。那個男子暗戀著迪拉特小姐,心裡嫉妒羅賓——不僅是為了女人,他也嫉妒羅賓的箭術比他好。教授聽到他們談論的可能就是這些內容——爭論一些事。根據證詞,羅賓被殺前不久,他們才一起下樓去的……”
“而且,”班斯不屑地接口說:“那個男孩的名字又是麻雀的意思,對不對?不,組長,事情絕沒有這麼單純。這是一件嫁禍於人的兇殺案,計劃得非常周詳。”
“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完美的計劃。”西斯毫不退縮地說:“斯帕林格這個傢伙拿起了弓,從牆上取下一支箭,追在羅賓後面,放箭射穿他的心臟。”
班斯嘆了口氣。
“你把這個複雜的世界看得太單純了,組長。事情並不如你說的那麼簡單。第一,沒有一個人能用箭射穿一個正在活動的人的心臟,而且剛好射中肋骨間這個空隙。第二是羅賓頭蓋骨的裂痕,我不認為那是在跌倒時碰裂的。第三是帽子掉在腳邊。如果是自然倒下的話,帽子不應該是在那裡的。第四,箭尾壞了,如此一來,就不能搭在弦上了。第五,羅賓是被從正面射進箭的。在兇手拉弓、瞄準的時候,羅賓一定有時間呼救的。第六……”
班斯想要點一支菸而打住了話。
“組長,我漏了一件事。人類被射中心臟時,一定會大量出血。尤其是當兇器無法像塞子般堵住傷口時,更是如此。射箭室的地上一定還有血跡。去——門口的附近找找看。”
西斯猶豫了一下,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長久累積下來的經驗告訴他,班斯說的話不以輕忽。於是他不情不願地走了出去,消失在門口。
“班斯,我現在才第一次發覺你說的都是本案的重點。”馬卡姆神色凝重地說:“但是,光看羅賓這個樣子,我們就已知道,碰上了一個相當難纏的兇手了。”
“這真不是件好玩的差事。”班斯現出難得一見的認真態度。“兇手一定是個自比拿破崙的瘋子,頭腦非常聰明——換句話是,是個具有西次元觀念的狂人。”
馬卡姆只是專心一意地在推理,顧不得手上的煙。
“西斯好像完全摸不著頭緒。”不久之後,他說。
“光是說一些廢話。”班斯答著。“如果在射箭室找不到羅賓死亡時的任何線索的話,我們這個案子將會更難辦了。”
但是,關於證物,似乎有一些線索,兩三分鐘後,組長有些沮喪卻又難掩興奮之情地回來了。
“真輸給你了,班斯。”組長突然說:“一語中的。”組長直率地表達出對班斯的讚賞;“地上完全沒有血跡,不過,水泥地上倒是有個黑色的印子,今天不知是誰用溼的毛巾擦過了,現在還沒幹呢!地點就在你所說的門邊不遠處。而且,那上面還蓋了一條地毯呢!但是,這樣也還不能證明斯帕林格是無辜的呀!”組長悻悻地說:“他搞不好是在屋內殺了羅賓呢!”
“然後,將血跡清理乾淨、擦拭弓和箭,再把屍體、弓搬到射箭場去,然後悄悄地溜走……為什麼呢?……首先是射箭並非室內運動,組長!而且,斯帕林格要用弓箭殺人是太容易了。結束羅賓平穩無事的生涯的那一箭,絕不是偶然射中的。”
當班斯正說著的時候,帕第正好下樓,經過客廳,準備回家。就在他走到門口時,班斯突然站了起來,走了過去。
“喂!帕第先生。請等一下!”
他順良而又恭敬地回過身子。
“我還有一件事想請問你。”班斯說道:“你說你今天早上曾看見斯帕林格和碧杜兒從牆邊那扇門出去。你確定除此之外,沒有再看見別人嗎?”
“是的,我想不出來還有誰了。”
“我現在一直在想德拉卡先生的事。”
“哦?德拉卡先生?”帕第輕輕地重複一遍,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有他!但是,也許當我不注意的時候,還有其他的人進出那棟房子也說不定。”
“是的,是的。”班斯直爽地說:“德拉卡先生下西洋棋的程度怎麼樣?”
帕第好像很驚訝被問到這個問題。
“他不是一般的棋友。”帕第小心翼翼,怕引起誤會似地解釋道:“但是,他卻是一名優秀的分析家,對於西洋棋的理論,瞭解的相當透徹。但是,當他一坐到棋盤前卻全然不會。”
等帕第離開後,西斯望向班斯。
“怎麼了?”組長問著:“想要知道那個駝子的不在場證明的人,不是隻有我一個嗎?”
“啊!但是,實際的情形卻和當事人所言不符。”
此時,大門被用力地打開了,走廊下響起了重重的腳步聲,三個男子走進房裡來。兩個很明顯的是刑警,另一個是30多歲,個子高高的,外形英俊的年輕男子。
“抓到了,組長”一名刑警得意洋洋地報告,嘴角浮現一抹惡意的笑。“他從這裡直接回家,我們剛好就把他逮住了。”
斯帕林格的眼中有著不安和憤怒。西斯向前跨了一步,上下打量著對方。
“嗯,好傢伙,你打算溜掉嗎?”組長咬著香菸說,煙就隨著他的嘴唇扇動而上下舞動著。
斯帕林格的臉頰染上紅潮,嘴巴緊閉著。
“你不想辯解嗎?”西斯憎惡地看著他,繼續說道。“你不會是個啞巴吧?現在就是要讓你講話的呀!”組長望向馬卡姆。
“怎麼樣?還是把他帶回局裡去?”
“斯帕林格先生,我想你會不會反對我們在這裡問你兩三個問題吧?”馬卡姆冷靜地說。
斯帕林格瞬間把目光放在地方檢察官身上,隨即又緩緩地移向班斯,班斯鼓勵似地回看著他。
“你們要我回答什麼問題?”斯帕林格很明顯地強抑著自己的情緒說道。“當我被那些粗暴無禮的人推出來時,我正準備著要去過我的週末呀!他們二話不說,也不給我通知家裡的機會就把我帶到這裡來了。難道現在你們又要把我帶到局裡去嗎?”斯帕林格滿腔不滿地斜睨著西斯。
“好吧!你們這群混蛋,隨你們怎麼樣吧!”
“斯帕林格先生,你今天早上幾點離開這裡的?”班斯的語氣中冷靜而不帶情感,這種態度很有安撫作用。
“大約11點15分吧!”對方回答:“剛好趕上從中央車站開往史考斯帖的11點40分的火車。”
“那麼,羅賓先生呢?”
“我不知道羅賓何時回去的。他說他要看蓓兒-迪拉特小姐。我在射箭場和羅賓分手的。”
“你碰到了德拉卡先生嗎?”
“只碰到了一會兒。當羅賓和我走下地下室的時候,他正好在地下室。但是,沒多久他就回家了。”
“從牆邊那扇門出去的嗎?還是經過射箭場再出去的呢?”
“我不記得——實際上,我根本沒有注意……對了,你們問我這些幹什麼?”
“羅賓先生今天早上被殺了。”班斯說:“大概是11點前後的事。”
斯帕林格的眼睛好像要蹦出來似的。
“羅賓被殺了?這怎麼可能……是誰殺了他?”斯帕林格的嘴唇發抖著,舌頭也快打結了。
“目前,我們還不知道,”班斯答道,“他的心臟被箭射穿了。”
對於這個消息,斯帕林格目瞪口呆。眼神恍惚不定,一隻手伸到口袋裡去找香菸。
西斯逼近一步,下巴微揚。
“你大概能告訴我們吧?是誰殺了他?——用箭。”
“我怎麼會知道呢?你們為什麼認為我知道?”斯帕林格好似喃喃自語。
“這個嘛!”組長毫不放鬆地繼續說:“你嫉妒羅賓。為了女人,在這個房間和羅賓發生激烈的爭吵。對吧?射箭你是相當拿手的,所以——下面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組長眯起了眼睛,咧開了嘴,輕蔑地笑著。“除了你之外,還會有誰動了殺他的念頭呢?而且你也是被看到最後與他在一起的男人呀!不論從各種角度來推惻,由你來殺他是最合理的解釋。”
厭惡的情緒自斯帕林格的眼中升起,身體僵硬了起來。
“所以,你們就來質問我?”——他的聲音不太自然——“弓找到了嗎?”
“找到了,”西斯惡作劇似地笑著:“就在你曾經去過的那塊空地上找到的。”
“是哪一種弓?”斯帕林格的眼睛看著遙遠的地方,身體動也不動。
“用什麼樣的弓?”西斯重覆了一次:“就是普通的弓——”
一直盯著年輕人不放的班斯,插嘴說:
“我知道他的意思,組長。是女人用的弓,斯帕林格先生,大約5尺6寸長,很輕——我想可能不到30磅重!”
斯帕林格好像下了個大決定似的,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是做什麼用的?”斯帕林格較弱地說:“你們認為我有逃脫的時間?……是的,人是我殺的。”
西斯很滿意他的答案。但是,他挑釁的意味並沒有馬上消失。
“你是個聰明人。”組長以類似父親的口吻說道,同時向兩個刑警打了暗號。“把這個人帶回局裡去——坐我的車,就在外面。在登記之前,先放他在拘留所,我回到辦公室後再辦手續好了。”
“走吧!”一個刑警站在走廊下,回頭命令斯帕林格。
但是,斯帕林格並沒有馬上遵從這道命令,轉頭望著班斯求助。
“如果可能的話——,我——”他說。
班斯搖搖頭。
“不,斯帕林格先生,你最好不要見迪拉特小姐。她現在非常的痛苦,你去沒有什麼用的……振作起精神來吧!”
他不再說話,面向兩位刑警,跟著他們一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