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龔梅再次摔門而去的背影,瞧著江莉莉一對無辜而驚愕的大眼睛,老康沉思默想了,他繼而得出了結論:女人沒有錢不成,男人沒有錢更不成;金錢對女人來說,是幸福;金錢對於男人來說,無疑就是生命和尊嚴。自己目前尷尬、潦倒的處境,說來說去,都是金錢惹得禍。與其說,以一個窮光蛋的幻想做水中撈月的美夢,倒不如與時俱進地成為一個富翁,用財富的積累和金錢的自主分配來實現自己真實的人生價值!老康下了決心,他要徹底放棄水中撈月的詩歌,棄文從商,投身到現實生活攫取金錢的商場洪流之中去。
江莉莉把老康的想法帶給了自己的領導齊美麗,商場老手齊美麗則立刻從老康的身上嗅到了金錢的味道。於是,齊美麗以其剛升任的保險公司夢幻支公司經理之尊,主動給老康打來了電話,伸出了一根美麗的橄欖枝:“康迎曦同志嗎?”
“我是。”老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目前,除了保險推銷員江莉莉,他沒有和老婆之外的任何女人有來往。
“我是夢幻支公司的齊美麗。”齊美麗以為自己大名鼎鼎,一報家門,老康自會頂禮膜拜。
“齊美麗?有一點兒耳熟……”老康卻根本不知道齊美麗為何方神聖。
“我是江莉莉的領導,你的保險單上曾經出現過我的名字!”齊美麗面對呆頭呆腦的詩人只得自報家門。
“您找我……”老康詫異著,忽然擔心老婆龔梅是否到保險公司告了江莉莉的歪狀,便故作聰明地為江莉莉辯解,“你們的江莉莉同志,服務規範,很不錯的!”
齊美麗見老康一副呆頭呆腦的德行樣兒,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趕緊解釋道:“江莉莉跟我說,您現在倍兒想踅摸一份工作?”
老康頓了頓,支吾道:“是有這想法。”
“您能不能到我們夢幻支公司來一趟,我覺乎著我們這裡有您很大的事業舞臺!”
“賣保險?我拉不下那個臉來,我感覺自個兒不太……”老康倒不是謙虛,逢人便講保險好的事情,老康自認的確幹不來。
“您曾經是成功人士,您現在是成功人士,您將來也明擺著是成功人士!”齊美麗的熱情幾乎從電話聽筒裡飄蕩過來再融化了老康沮喪的冰冷之老心。
“保險公司真的有適合我的崗位嗎?”老康開始動心了。
齊美麗繼續熱情洋溢地開導老康:“我們專門為像您這樣的成功人士設計了一個光彩發展計劃,您一來,就可以作到業務經理一級。業務經理可是我們的二級業務幹部呦!”
老康還有一點兒躊躇:“聽說保險公司是代理制,沒工資呀?”
齊美麗用鐵一般的控制力感染著老康:“您說得沒錯,江莉莉她們剛開始就是沒保底工資,但是,保險公司為了發展,也要不斷吸納您這樣的成功人士加盟,沒有底薪,怎麼能吸引您這樣的成功人士來嘛?因此,在光彩發展計劃中,所有入選人員一水兒都有底薪,而且我現在就可以透露,您的底薪是每月六千哪!”
齊美麗的感染力有如太陽光一樣把老康冰冷的心融化了,他幾乎興奮起來,馬上答應了:“行呀!我立馬兒帶著我的學位證、任命書過去面試!”
齊美麗煞有介事地補充一句:“還要帶上您的收入證明呦!年薪不足六萬的主兒,是不能應聘業務經理的!”
齊美麗的這句叮囑像刀子一樣直刺老康的軟肋:他現在不要說年薪六萬了,連負六千也不到呀!
齊美麗彷彿在電話對面感受到了老康的難堪,溫暖的話立刻傳過來:“您把存摺複印件帶來就成,去年的也成!”
齊美麗有意把“去年”兩個字說得很重。也正是這兩個字像一根救命的稻草,撈起了險些為收入證明而作了癟子的去年的處長:老康同志。
老康的面試是由齊美麗親自帶領著到上級公司進行的。面試官競是北京分公司的惠總經理。惠總經理苗條得像根麻桿兒,一對高度近視的眼睛,小而圓,且炯炯有神的。他透過近視鏡片,望著比自己年長十歲的老康,驚異地問:“您曾經是中央銀行的處長?”
老康平靜地點點頭。
“您還是一個博士加詩人?”惠總經理繼續驚詫。
老康又點點頭,不過這次是面露尷尬之色的。他不清楚惠總經理的“詩人”之稱,是恭維,還是譏諷。詩人之路的落敗讓他自己都對“詩人”這個詞,是褒義,還是貶義,已經把握不準了。
惠總經理高度近視的眼睛,忽然變得目光犀利了,他懷疑地直視老康,用尖細的嗓音一針見血地問:“您為嘛放著中央銀行處長的職務不做,而偏偏要到保險公司來賣保險?”
老康被惠總經理直視得臉色微紅,他沒想到自己棄之如蔽履的職位在惠總經理的眼裡卻是那樣的至高無上,那樣的份量沉重!老康有一點兒糊塗了:難道真的是自己的價值觀出現了問題嗎?
“我感覺此生能做成點兒啥,可那個位置又讓我做不成啥!於是……”老康停頓了一下,又老老實實地交待,“不甘心哪!”
惠總經理好長時間沒開口,低頭把老康的簡歷查看了一遛兒夠,那份專注,那份認真,似乎在老康簡歷的字裡行間裡,依然隱藏著嘛秘密一般。沉默讓老康坐立不安,脊樑骨淌汗,就在老康感覺自己沒資格到保險公司拿這六千塊錢的節骨眼兒上,惠總經理終於開口了:“夢幻支公司的任何一員,不管是業務經理,還是業務總監,首先是一名普通保險推銷員,而後才是管理人員。不知道您對這種落差,有沒有思想準備?”
老康為了獲得男人尊嚴的基礎――金錢,有意把自己兒時在農村的貧困包裝成苦大仇深:“……我小時候啥苦都吃過,是穿著膠皮褲,站在水田裡學習外語的!……”最後,他態度堅決地對惠總經理表了紅心:“我一個農村出來的窮孩子,一定要忘掉自個兒曾經是啥幹部,堅決以空杯心態,從一個保險推銷員開始做起,在保險公司幹出自個兒的一番事業來!”
“前不久,也有一個在讀博士來應聘,這主兒臉上的皮膚挺黑,好像姓左,培訓只聽了一個小時就跑了!最後競說我們是騙子,寧可自個兒白扔了二百塊錢培訓費!”惠總經理依然望著老康的眼睛,“賣保險,美譽度不高,是事實。你是目前我們保險公司素質最高的被面試者,希望你把賣保險的工作堅持下去,千萬別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主兒!”惠總經理以這樣一句話結束了面試。
終於,老康的面試在惠總經理將信將疑的眼神里勉強通過了。在門外等候的齊美麗像老康一樣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太棒了!那你就參加我們的保險代理人培訓班吧!”
江莉莉也高興了,因為按照規定,老康每賣出一單保險,她都能以介紹人的身份,按照保險額提取百分之六的佣金!在老康小學生一樣揹著行囊,坐上保險公司開往遠郊培訓中心大巴車的時候,江莉莉含情脈脈地送給老康一句話:“多跟培訓班的姚老師學習,他一定會讓你豁然開朗的!”
來到培訓中心招待所的宿舍,房間裡已經住了一個老頭兒。此人五十多歲了,個子不高,一臉的褶皺與滄桑,一副受苦受難、沒有文化的樣子。
老康詫異了:“您也是光彩發展計劃的學員?”
老頭兒堅定地點點頭:“我已經聽一天課了。”
老康繼續詫異:“您也是齊美麗經理帶著,到惠總經理那兒面試的?”
老頭兒點點頭,疵牙笑了,頗有幾分得意地說:“惠總經理對俺的面試,只用了一分鐘。他還一個勁兒地攛掇俺說,俺身邊都是大款,作賣保險的工作,最合適!”
聽老頭兒這麼大的口氣,老康想自己是個博士、曾經的中央銀行的處長,才和他同住,料定此人定會是一方神聖,便努力把自己的身體縮小,謙虛謹慎得以至謙卑地問:“您是……”。
“俺姓馬,大家都叫俺老馬頭兒,是至大投資公司看門兒的?”
“您?是看門兒的?”老康還不知道龔梅正對至大投資公司發動著一輪緊似一輪的存款公關,只驚詫與自己為伍者竟然是一個為企業看門的小老頭兒!而且,通過惠總經理的面試關比自己還順利!他真不知道保險公司的所謂光彩發展計劃會是一個啥樣的用人計劃了!?競把他這樣一個博士加詩人、曾經的中央銀行處長和為企業看門的老頭兒攪和到一塊兒了!立刻,老康把自己已經縮小了的身體重新復原,他的臉上佈滿了陰霾的疑雲。
“您也是業務經理?”老康問。
“齊美麗說聘俺為業務主任!這業務主任聽說是在業務經理的下面。除了自個兒賣保險,還要發展五個下線哩!”
老康聽老馬頭兒說其職位在自己的下面,心裡才稍顯平衡:“啥叫下線?”
老馬頭兒沒想到對面這個看起來像個大知識分子模樣的主兒,竟然對啥是下限都不摸門兒,索性沒立馬兒回答,喝了一大口水之後,才解釋道:“就是你發展的保險推銷員!俺們除了要推銷保險,還要拉人進來,幫著你賣保險,只有完成了賣保險和拉人的計劃,才能拿到底薪和提成哪!”
老康這才明白了齊美麗六千元底薪的含義,於是又好奇地問老馬頭兒:“您的底薪多少?”
“齊美麗說是給俺兩千!還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哩!”老馬頭兒神神秘秘的樣子,彷彿洩露了保險公司啥大秘密一般。
雖然老康在保險培訓班裡,沒發現一個像自己一樣的博士,甚至沒發現幾個正規的本科生,而更多的人都是像老馬頭兒一樣的退休職工和社會閒散人員,但是,他還是很欣喜的,因為,他終於又有組織了。
老康發現江莉莉推崇倍至的所謂姚講師果真就是訛走他五百塊錢的詩人:大鬍子!只是現在的大鬍子已經一改以往的邋遢,不但大鬍子沒有了,還把原來的披肩長髮像個道人一般地盤在了頭頂,平添了幾許智者的模樣;不但像保險公司的高級僱員一樣西服革履,而且還在自己的白襯衣上,闆闆正正地繫了一條大紅色的領帶,卻顯出一副不中不洋、不俗不仙的德行。
過去的大鬍子之所以能夠成為現在的姚講師,據說是源於一起把大鬍子撞出兩米高、數丈遠的車禍。大鬍子自稱車禍之後,大難不死的他從天空中落下來的時候,就同時從天外獲得了大智慧。但是,據瞭解大鬍子底細的學員們說,原來這把大鬍子撞飛的人正是保險公司的惠總經理!老實巴交的惠總經理怕大胡子訛上自己,只得以進為退地聘用了大鬍子,請他作了保險公司的帶薪營銷講師。好在大鬍子成了姚講師之後,也有如立地成佛一般,不但在保險公司進行了洗心革面一般的改造,而且把他詩人的激情、商人的狡黠發揮得酣暢淋漓,從而幹得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姚講師自然不會認出現在只是課堂上一名普通學員的原處長、博士加詩人:老康。他首先一改在圖書市場上的流氣模樣,代之以精神煥發的振作派頭,用他洪鐘一般豁亮的大嗓門,對全體學員叫道:“同學們好!”
由於老康是插班生,尚不知道這保險培訓中心的規矩,便只顧傻呵呵地端詳著大鬍子瞧,沒支聲。其他同學,包括老馬頭兒,卻突然齊聲高喊:“姚老師好!我愛保險!”而後,齊刷刷地“啪啪啪”鼓了三次掌。
同學們的精神頭更感染了大鬍子,大鬍子微笑著嗽一回嗓子,便開始傳道授業了:“司馬遷在《史記》裡為我們商人說過一句話:賺錢無罪,經商光榮!”大鬍子再嗽了一回嗓子,抑揚頓挫地朗誦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夫千乘之主,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
老馬頭兒悄沒聲兒地嘀咕一句:“咋每天都要背這句話哩?”
大鬍子似乎聽到了老馬頭兒的嘀咕之聲,把嗓音提高了八度,像毛澤東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站起來了”一樣,慷慨激昂地宣佈道:“我為嘛每次講課都要先說這句話?就是告訴大家,賺錢正當,賣保險光榮!當今中國,經濟建設是唯一的中心,你拼命賺錢了,你人生的價值也就與國家的命運協調一致了!”
已經被大鬍子洗了腦子的學員們,立刻齊刷刷地“啪啪啪”鼓了三次掌,而後高呼:“我愛保險!”
大鬍子等全體學員的情緒都調動起來了,才轉入自己講課的正題:“昨天,我們已經講完了《員工激勵》。為嘛要進行員工激勵呢?嘛人知道?”
課堂上好幾個學員都齊刷刷地舉了手。大鬍子大手一指,選了一個最漂亮的女生,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為嘛?你說!”
“因為賣保險的難度大,不進行員工激勵,就不可能造就一批不怕客戶拒絕,甚至不怕客戶厭惡的員工隊伍!”
大鬍子滿意地點點頭,同時用大鼻子志得意滿地“哦”了一聲,便又開始講課了:“這麼瞅著,大家昨天的課複習的不錯。我們今兒就開始學習:《客戶激勵》!”大鬍子轉身,在黑板上用龍飛鳳舞的狂草寫了幾個字:“讚美、信念!”
“為嘛要激勵客戶?就是要讓客戶有買保險的勇氣和信心!做嘛才能讓客戶有買保險的勇氣和信心?就是要通過兩個手段去激勵!嘛手段?這手段一,就是讚美!”大鬍子把黑板上的“讚美”用一個大大的圓圈圈起來,“嘛是讚美?就是讓潛在的受保人感覺自個兒是個成功人士。人人都喜歡被恭維,人類天性中最深刻的衝動就是脫離平庸,成為受人尊重的成功人士。由於只有成功人士才能買和多買我們的保險,因此,你的客戶感覺自個兒是個成功人士之時,也就是你的保險單成交的一刻!”
老康想起江莉莉對自己那番不斷的讚美,品味著自己已經甜蜜了許久的“成功人士”的感覺,不禁唑舌。心想:看來,自個兒又被大鬍子套進去了!只是大鬍子這次套自個兒的手段不是攤位,而是大美女江莉莉讓自個兒感覺“成功”的蠱惑!
大鬍子繼續傳道授業:“這裡有一個例子,可以很好地說明這個問題。夢幻支公司的江莉莉同學,為了開發客戶,不辭勞苦的幫助客戶運送圖書的同時,不斷對客戶進行‘成功人士’的激勵,最後感動了客戶,使該客戶在經濟並不富裕的情況下,依然接受了我們的保險理念,以成功人士的身份,一回就購買了分紅保障人壽險五單,她自個兒也一次性獲得佣金一千五百元!”
大鬍子的話把老康搞了一個大紅臉,心裡像是塞了一團亂麻,讓他不知道應該哭,還是應該笑。
大鬍子又在黑板上的“信念”兩個字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嘛是最好的推銷?”大鬍子轉過身,環視在座的學員。他突然發現了老康,大眼珠子盯了老康的臉,端詳了一會兒,大概還沒有確認保險班的老康是否就是給自己交了五百塊錢攤位費的詩人老康,就試試探探地衝老康一點大腦袋,說:“這位歲數大的同學,你說說,嘛是最好的推銷!”
老康以為大鬍子不但認出了自己,而且還恬不知恥地讓自己站起來回答問題,競憋紅了老臉,心懷幾許怨恨地說:“蠱惑人心!逢商必奸之道!”
此時的大鬍子已經確認現在的保險員老康就是過去的詩人老康,一絲尷尬的影子在他的臉上飛快地掠過,在同學們都對老康的回答感到莫名其妙的節骨眼兒上,他卻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臉上堆起了百分之百的笑容,頗為感慨地說:“老康同學說得也對!”
同學們見老康氣哼哼的話不但沒遭受姚老師的批評,反而得到了表揚,便都交頭接耳起來:
“賣保險也是逢商必奸?”
“保險公司更是逢商必奸!”
“無商不奸!千古老話,誰改得了?!”
大鬍子嗽嗽嗓子,以壓制大家七嘴八舌的交談。他大聲說道:“什麼叫逢商必奸?就是為了商業利益不擇手段!我們也不擇手段,也有一點點‘奸’的意思!可我教給同學們的,是盜亦有道!當然,就不能再用一個‘奸’概括,因此,我們不是奸商,!”大鬍子把眼珠子瞄準老康,問:“老康同學,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老康心裡嘀咕著:“不擇手段就不是完全的誠信,當然還是奸商!”但是,老實的他還是給了大鬍子一個面子,嘴上終於沒有再支聲,臉上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大鬍子見狀,趕緊見好就收,繼續進行他的營銷理論了:“最好的推銷,不如引導消費,讓自個兒的產品升格為社會時尚!因此,我為人壽保險業設計了一個價值無法估量的推銷理念:‘當今中國的三大件:保險、別墅加汽車!’這無疑也是客戶激勵的治本之法!”
見課堂上有竊竊私語之聲,大鬍子躊躇滿志地笑談:“當中國人都把對新三大件的追求當成人生的奮鬥目標時,試問,我們排列在三大件之首的保險單,推銷起來還會像現在這樣困難嗎?”
回到宿舍,老康好奇地問老馬頭兒:“大爺,您這麼大年紀咋還來賣保險?”
老馬頭兒一副隨遇而安的模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喝一口用招待所的破杯子沏的招待所分配的劣質花茶,而後,長長地嘆口氣:“唉,就像大鬍子說的,現在賺錢是中心,沒錢不成呀!”
老康忽然感覺找到了知音:“男人沒錢更不成!”
老馬頭兒對老康的觀點沒有肯定,又嘆口氣,說:“當爹的沒錢才慘得邪乎哩!”
老康好奇起來:“咋?您家裡頭有困難?”
老馬頭兒終於踅摸到了發洩口,坐起身,聲音提高了八倍,頗為激動地說:“你說這叫啥世道!我兒子馬苦苦是豁子,明明考了個好成績,可好幾個大學愣是不要!結果,愣被作為計劃外招生指標,交了學校三萬塊錢贊助費,才入學!”
“真有這種事兒?您兒子咋能起這麼苦個名字!?”老康只從報紙上聽說過教育腐敗,可沒想到身邊還真有深受其害的人。
老馬頭兒更激動了,翻身下床,走到老康身邊,控訴一般地說:“更可氣的是,我家馬苦苦不但遭同學白眼,還日他孃的受銀行、學校欺負!國家開辦了助學貸款業務,可因為他是個豁子,銀行怕他以後找不到工作,愣是沒人給貸!每學期不交齊學費,學校就不讓他考試!不讓考試,苦苦咋畢業?苦苦不畢業,又咋掙錢、養家餬口!!??”
老馬頭兒的窘迫,倒讓老康對自己的一點不幸遭遇,頓感釋然。心想:自個兒再咋樣窮困潦倒,必然不是在生死線上掙扎。看來,不論男人、女人,對金錢的需要,第一位的是先要活著,而後才是面子。於是,老康對老馬頭兒同情地點點頭,安慰道:“那您是應該來賣保險!”
“好在我每天看大門也不忙,業餘時間打打公家的電話,多掙幾個錢兒!為了讓苦苦這孩子活得像個人唄!”
老康為老馬頭兒的愛子之情,有了幾許感動,真摯地許願道:“如果我真發了六千塊工資,首先從您這兒買保險!這樣,您每年就可以提走一千八百塊錢了!”
聽了老康的話,老馬頭兒的臉上只是在一瞬間顯露出了一點兒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喝了一口劣質茶沏成的水,又嘆了一口氣:“我覺著,苦苦已經被欺負成神經病了!這小子,整天介二二乎乎的,有時候,想自殺;有時候,想殺人。他總是想出人頭地,一門兒心思地要幹一番大事業,可現實卻是……唉!只怕是這賣保險的錢,也救不了苦苦的難呀!”
老康好心提醒道:“前兩天,我聽廣播說,有一個叫馬加爵的大學生,一連殺了幾個同學,是心裡變態所致!你可得開導好你的兒子!”
老康的話音未落,他的手機響了。那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又用他那特有的攏不住音的聲音,把電話打了過來:“康處長,你在哪兒呢?”
老康既想掛斷電話,又想聽,二者混合之後,便化作了語言上的沒好氣兒:“你又有啥消息?說!”
陌生人快樂地笑了。那笑聲在老康聽來,像冬天裡烏鴉的“呱呱”之聲。之後,陌生人說:“你老婆在野鴨湖,又和人幹上了!”
老康沉默了,心裡像塞滿了陰沉沉的烏雲,壓迫得自己幾乎喘不過大氣來。
“怎麼?你不來捉姦了?”
老康嘆口氣,有氣無力地回答:“我在保險公司的培訓中心呢!”
“咋?你不在北京?反而跑那兒去了?”
老康只顧嘆氣,沒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