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繼續往北走。春天了,風裹卷著雨,把樹上的桃花全吹落了。泥濘的道路上,他破爛的鞋子滿腳泥水,但是他的步子沒有停下來。
他坐到一棵樹下歇口氣,拿出一張照片:還是他父母的照片,只是父親那一半已經揉爛了,母親的笑容依然,那是玉子的笑容。她在雪地上唱歌,曲為知已者,歌也為知已者,相遇你的人都會進入夢境。這真是一場永遠也不會醒來的夢!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透過綿綿不絕的森林,清晰地看見,她在唱歌,順著馬車駛過的道路,向他走來,穿著她綠袖的布拉吉。
一家當鋪,玉子把那個金手錶拿了出來。她等著老闆數錢的功夫,看著街上的人在歡天喜慶什麼,很多人湧出來。她拿著錢,側著身從人們身邊走著。進入小街,搭上一輛馬車。她脫了鞋,涉過溪水,又在往南走。
春天了,她走一路,櫻花開一路。鳥兒跟了一路。
她的頭髮挽在腦後,衣衫換為和服,到了又一片廢墟,那又是一個淪為廢墟的城市,但是她在一垛半成廢墟的牆上,看見了少年寫下的字:
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你
玉子閉上眼睛,這兒沒有她心上人。有家人在作祭祀或慶典活動,源源不斷聚集在一起,他們穿著江戶時代的服飾,臉上是多彩的化妝。他們一隊隊,一排排,自動分成二三十人一組,抬著一種神靈。那麼多人,唱著奇妙的歌,躍動著舞蹈,那節奏就像波浪起伏不定,有的人戴著面具。玉子知道,那些女人是由男人扮演。不像她,本來是女人,扮或不扮女人,還是一個女人。
她從包裹裡掏出她的乾淨的布拉吉換上。她拿出梳子把自己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面對牆,她坐在地上,手裡握著一支小小的口紅,在自己的嘴唇上抹了抹,然後在牆上寫:
我在這兒
我心上的人,你在哪裡?
那是一家農宅,有人病倒在路上,被這家主人好心地抬回。玉子看見幾個人抬著人進去,她正好路過,木門對她關上。
哪有這麼巧?巧到她與他擦肩而過。這就是緣!玉子明白她與少年現在只隔著一堵牆。她應當去敲門,但是她不可能去敲門。因為一敲門她就會發現,那個病人不是小羅,這種情況她已經遇到過許多次。她明白,要讓少年留在這個小農舍裡,不讓他消失,唯一的辦法,是不去敲門,不讓這個病人在一剎那間變成另外一個人。
誰也不相信,可那就是事實。不止一次她與他這樣相遇。在她的夢裡,也在他的夢裡,好多次,這樣的夢做下去就是活下去的理由,也是在夢之外彼此尋找的理由。這一生,她只能愛這一人——滿世界處處無家時,心裡有個家,就得感謝老天。
她站在岸畔,河水在她身邊靜靜地流著,她的倒影映在金色的河面上。她彎下身,撫摸著走痠疼的腿,畢竟已經快要找到,他們在對方懷裡休息的時候就要臨近。這時,她聽見寺廟的鐘聲響了。